从藏到距离公园约两千米远的拆迁中的废弃大楼时算起,已经过去将近六个小时。零时过后日期已变为十二月七日星期六,今天和明天应该不会有人来施工。只要在这里好好休息两天,就应该能够恢复到能动弹的程度了吧。
貌似本来是仓库的大型废弃楼一层,随处都有寒风吹入,露出混凝土的地板如冰一般寒冷。裹上代替被子的污脏防水布,一点点舔起在逃走途中到自动贩卖机处买回的塑料瓶装果汁来。
虽然平时都不情愿喝含有高果糖浆的清凉饮料水的,但是现在只能依靠它了。既不能顶着被烧焦的脸进入便利店,而且既然已经知道自己被一群奇怪且危险的家伙追查着,在恢复到能像原来那样活动前就都必须老实呆在这个隐蔽场所了。
得尽可能多睡会儿让身体得到休息。尽管心里这么想,但思考一变空白,愤怒的火焰就立马要烧起来。
「……镇静(Tranquilla)……冷静下来(Calmati)……」
不动口地如此喃喃道,他放弃了睡眠,至少安静地思考起来。
期待已久的骨头盛宴,先是被拥有透明外壳的小鬼给妨碍了,然后又被能够瞬间移动的小丫头袭击。虽然姑且是咬断了小姑娘的电击棍,但连那两人的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到,就只好如败家犬一般逃了出来。
——在那个状况下,这已经是最佳的选择了。
尽管现在高江洲的理性作出了如此判断,但感情上无论如何还是无法接受。
得到了作为最强猎手的鲨鱼的力量的自己,难道不是被选中的存在吗。难道不是能够将万物咬碎,是一个傲慢的捕食者吗。
——不。那绝对不是一次凄惨的败退。
眼球持有人并不止高江洲一个。眼球所给予的能力因人而异。还有,存在着恐怕成组织性地搜寻着眼球持有人的家伙。
仔细斟酌着这些新情报,为了重新制定计划,就只能暂时保持距离了。就像食人鲨徐徐地在可怜的猎物周围旋回一样。
先不论那个似乎认识差点就进到嘴里的少女的小鬼,会瞬间移动的小姑娘应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高江洲是眼球持有人才发起袭击的。可是,至于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这一点则不清楚。
如果她是一直跟踪着的话,那自己应该早在将少女绑到杂物小屋里之前就遭到攻击了。又或者,如果能通过眼球的力量追踪过来的话,那小姑娘在好几小时前就应该在这栋大楼里现身了。
假设小姑娘或者她的同伴的追踪能力是有限制的,那么自己或许应该趁现在移动到很远的地方。但是脸成了这副模样,自不用说回到在新都心的酒店开的房间里了,就连到达停在酒店停车场的玛莎拉蒂那里都很困难。
如果只有使嘴巴周围溃烂的烧伤,那么估计还能用面具或者别的遮住。但是,大概由于口腔遭受了强烈的电击,变得如鲨鱼那样的颚部无法恢复原状。光是能不引起路人的怀疑移动到这座废弃大楼就已经是奇迹般的幸运了。
而自己会把那个会瞬间移动的女孩判断为某个组织的一员,理由正是那支电击棍的性能。
对于在军事系杂志广告和互联网上贩卖的电击枪,旁边常会写有超高电压多少多少万伏特之类的标语。但不管如何强力,实际上对于人体来说危险的并不是电压,而是电流——安培才对。
靠变压器使电池电压上升的电击枪,电流量会按照其比例被降到1安培以下,哪怕看起来会溅出夸张的火花,也几乎不会对人体造成剧烈的伤害。
然而那个小姑娘带着的电击棍估计装载了大容量的专用电池,以高安培的电击在高江洲的嘴上留下了严重的烧伤。那种东西当然不可能在日本的市面上出售。要不是从海外进口,要不就只能通过地下渠道购买,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一般的女高中生能够轻易搞到手的。
自不用言小姑娘那神出鬼没的移动能力,但倒不如说那武器反而是更需要提防的。因为它意味着小姑娘的背后还存在着某个组织。恐怕,是一个有复数个眼球持有人所属,以排除其他眼球持有人为目的的,甚为危险的组织。
没错——很危险。
哪怕被十个职业格斗家所包围也是小事一桩,但换作眼球持有人的集团就不是如此了。实际上,那个小姑娘能将自己那具备常人根本反应不来的速度的攻击在千钧一发间接连躲开,并让自己遭受了沉重的反击。不仅身体能力因眼球得到了增长,肯定还接受过一定的战斗训练。要是那种敌人再多一个,自己实在是没法逃掉的吧。
怎么办。该如何是好。
首先,必须尽快治好伤,离开这条街。
还有要收集情报。可以的话,得抓住那个小姑娘或是组织的其他成员,让那人交待出知道的一切情报。再之后就是一个个狩猎掉。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直到被选中的人只剩自己一个为止,都要猎杀下去。
但是,在那之前。
一时忘记了烧伤的痛楚,高江洲将如鼬鲨般尖锐的牙齿摩擦得吱吱作响。
在那之前,唯独那个小鬼——。
最开始来妨碍自己进餐的小鬼,似乎跟那小姑娘的组织并无关系。不仅看到了高江洲变形的脸会感到惊讶,而且还说出“为什么要杀人”这种天真的话来。
那么,在伤愈之后,起码有一两次袭击的机会才对。
虽然明白在这条街停留得越久就越危险,但唯独不能放跑那个小鬼。要说为何,正是因为那个带壳的小鬼是一个从正面否定了高江洲的进化的存在。
攻击力应该远在瞬间移动的小姑娘之下。虽然一时大意挨了他一拳,但他的动作本身就是外行人所为。只要稍加注意就能轻易避开。
然而,问题是防御力——不可视之壳的,惊人的硬度。
「…………咕噜噜……」
光是回想起来,便有宛若野兽的呻吟声从变形的嘴中发出。
想要将小鬼的脖子连同壳一并咬碎时传来的难以置信的硬度,现在还残留在牙根的深处。
完全没有咬住东西时的口感。不管是怎样的物质,只要被鼬鲨模式的高江洲咬住,至少都应该会出现弯曲才是。但是自己连小鬼的铠甲哪怕一微米的变形都没感觉得到。
三个月前,从天而降的红色眼球钻进下颚,最终真正的牙长出,将假牙挤掉时,高江洲心中狂喜不已。
将一整杯大玻璃杯的冰啃掉。
把硬梆梆的意式香肠狼吞虎咽掉。
随心所欲地嚼光了意大利脆饼。
硬的东西吃得愈多,新的牙齿就变得愈强。当自己能将T骨牛排连肉带骨地吃下时,高江洲领悟到了自己被授予的特权。
那就是,咀嚼。作为优越者,作为捕食者,在夜幕下的都市里优雅地游动着狩猎猎物,尽情地品味美味的骨头。
正因如此,自己才必须咀嚼那个小鬼。
跟是不是眼球持有人没有关系。这世上不可以存在高江洲咀嚼不了的人类。所以下一次,必须将那可憎的壳整个咬碎。为此,得尽快把伤口治好。
鲨鱼。要变成鲨鱼。
鲨类作为鱼类,以惊人的生命力见长。不仅对疾病的抵抗力很强,而且即便受到足以使别的鱼致死的重伤也能恢复过来。寿命也长,已经确认到有个别雄性大白鲨鱼的寿命达到七十岁以上。
这种烧伤,对于鲨鱼来说根本不足一提。
想象着自己潜藏在海底岩石的背阴中,高江洲一心一意地不停忍耐着寒冷与痛楚。
***
不可能熟睡得了。
稔一向睡得不沉。这是因为他养成了只要梦中一开始染上哪怕只是些许噩梦的色调,就会强行让自己醒过来的习惯。
他也理解这是徒劳。之所以容易做梦,就是由于处于尽管身体还在沉睡脑子却已醒来的状态——也就是所谓的快速眼动睡眠期之中,因此不想做梦的话就应该好好地熟睡才是。若是重复着浅度睡眠,误入噩梦的概率也就会相应地上升。
不过,即便心里明白,但自己就是控制不了的就是梦这种东西了。
「…………呼……」
稔发出一声叹息,伸手摸索着床头板上的闹钟,拿到了眼前。
凌晨一点。放在平时,自己在这时间再怎么说也已经睡着了。
虽然明天,不对,今天是周六,但稔的高中是会隔周进行授课的,很遗憾的是今天是登校日。四小时后就得起床,出去晨间长跑了。尽管也想过“都碰上那种体验了,今天偶尔休息一下也无妨吧”,但每日的习惯被打乱也会让自己心中一阵窝火。
把闹钟放回原处,把头缩进了暖和的被窝中。虽然闭上眼睛后会隐约感觉到睡意,但每当自己快要顺利地睡着时,总会感觉像是听到远方响起野兽的嗥叫声而唰地睁开双眼。实际上自己也不止一两次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到窗边从微开的纱窗空隙间确认外头的气味了。
尽管已经反复跟自己说过Biter不可能知道这个家在哪里了,但那个鲨男会不会正潜伏在眼前的道路的阴暗处,偷偷地仰视着这房间的窗户呢——这样的疑心始终挥之不去。
——大概,使我胆怯的不仅是那个男人的存在。
稔边把侧睡的身体缩成一团边如此想道。
昨晚发生的事,就是自己来到这条街以来,一直拼命守护至今的平稳日常生活崩溃的前兆。所以,心中才会这么忐忑不安。
大概从那个球体……《ThirdEye》钻到体内的那天开始,这场崩坏就已经开始了吧。不过,稔直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正视事实,并否认着它。哪怕十千米长跑的用时异常地缩短、与自行车冲突却连一个伤口都没留下的奇怪现象,都用一句无所谓搪塞过去就抛之不顾了。
但是,名为由美子的少女的话语,却毫不留情地把稔的世界击得粉碎,几乎使它变得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这股力量,是用来和滥杀无辜的《RubyEye》战斗的武器……?
——现在这一个瞬间,也有人被像那个鲨男一样的怪物盯上,而我有保护那个人的义务……?
在被窝中反复地摇了摇头,虽然想以一个苦笑敷衍过去,但嘴角却僵得一动不动。
被Biter袭击的箕轮能朋美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稔这么想道。如果自己的力量是为了救她而发挥作用的,那这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但是,那种感情不过是“回避了她在自己眼前被凄惨地杀害的事态就不用留下讨厌的感觉了”这种利己的安心感的附属物而已。到头来,还是跟去公园之前在便利店把五円硬币交给不知所措的男孩子那时一样。如果朋美是一个稔既不知其貌亦不知其名的外人,那么哪怕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遭受Biter的袭击并被杀害,那么自己多半也只会觉得“太危险了”、“好可怜啊”而已。
——没错……我只要守护好我周围的小小世界,那就足够了。
由美子和DD和她们所属的组织,在哪里和什么战斗想保护谁,都跟自己无关。只要她们快点把Biter抓住,杀掉也好做手术也好,那就够了。
——我再也受不了了。
不管是身边有人死去。还是被那记忆不断地不断地折磨内心。这一切,都受够了。
突然,稔像是从床上弹起一般探起身来。
「我不在,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
宛如咒文一般,低声地喃喃着。
几近溢出的记忆的浊流在千钧一发间改变了流向,再次落入了意识的底处。
继续在黑暗中自问自答会很危险。自己会再次体验到八年前的那个夜晚,被夺走生存下去的力量。不能有第二次自杀未遂了。为了典江——也为了若叶。
翻过身,看了看发出朦胧亮光的时钟,从刚才到现在才过了十五分钟。
反正授课也只有半天,即使通宵也应该能熬过去的吧。长跑就——减少到五千米吧。
放弃了今晚入睡,稔打开床前的读书灯,从床头板上随便抽出了一本文库本。
***
用右手轻轻挠了挠嘴的周边,变了色的死皮便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虽然烧伤的疼痛已经退去了大半,但现在取而代之的是猛烈的发痒。实在忍不住想亮出双手的指甲,往脸上尽情挠个够。
可是,这一阵发痒就是伤口正在痊愈的证明。原本每次动弹都会如灼烧般疼痛的颚部的关节和肌肉现在也只会像针扎似的绷紧而已。埋藏在下颚的眼球“咕咚咕咚”地激烈地搏动着,让他感觉遭到痛击的部分正尽全力复苏起来。就此治疗下去,估计一天内烧伤就会变得不起眼了吧。
「……拜托了哦,伙计(Compagno)」
声音嘶哑地轻声道后,高江洲随意地躺在了混凝土地板上。
作为急剧的代谢活动的代价,肉体持续地消费着大量的能量。他试着从训练服上轻触腹部,本来就不多的脂肪貌似几乎被消耗殆尽了。
空腹的阶段早已过去,胃袋似被钢铁虎钳紧紧钳住般的感觉周期性地袭来。塑料瓶装的果汁也喝光许久了。
早知道就该在七大道具的腰包里放上一根能量棒的……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想象起巧克力的味道来,胃随之变得格外疼痛。
望了望左手腕上的沛纳海手表,时间将近凌晨两点。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哪怕太阳升起脸也远未恢复到可以去买东西。
现在的话,哪怕是煮过头的细通心粉也应该能让自己狼吞虎咽起来。仔细想想,那家店的介绍报道必须在周一送过去。由于PC放在了酒店没带出来,原稿自然也就写不了了。虽然说不定应该给编辑部发一通邮件,但为了不使信号被追踪到,腰包中的智能手机的电池已经被拔掉。要是有机会,得用公共电话打过去说一声原稿有所延误……。
「…………真是蠢透了」
嘀咕着,从喉咙里哼哼地笑出了声来。
美食评论家这一地位,不论何时都能舍弃。反正这也是《那个女人》施加在高江洲身上的一道诅咒。
说回来,肚子饿了。
虽然果汁是喝干了,不过瓶子底或许还残留着一两滴液滴。他把右手从裹住身体的防水布中伸出,摸索起应该滚落在附近的塑料瓶来。
随即,指尖碰到了某个细小的东西。
捏起来,拿到了面前。那是一个直径约两厘米的六角螺母。用手指擦掉尘埃后,它在黑暗中释放出微弱的光。没有生锈是因为用不锈钢做的吗。
心不在焉地盯了螺母一会儿后,慢慢地放入口中。坚硬、冰冷又带有锈味的金属块滚落在舌头上。
…………甜的?
没有道理。
可是,口中的确感觉到了些微甜味。总有点怀念的,而又让他产生奇怪的罪恶感的甜味。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时而用牙齿轻轻咬住,专心地不停地舔舐。
对了……这是糖球的甜味。又大又圆的,黑糖的味道。
藏在衣柜里,一心不乱地舔着某个人给的黑糖。得在被发现前快点舔完。不过,嚼掉的话就太浪费了。心里同时怀着满足感与罪恶感,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转动着糖球。
突然,衣柜的柜门被猛地拉开。
——你在吃什么!!
竭斯底里的尖叫声。那个女人的声音。
被从藏身处硬拽出来,嘴巴被强行撬开。带着香粉味的手指,把被唾液浸湿的黑糖捏出。
——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砂糖块吗!
——吃了砂糖,牙齿会融掉的啊!
吃了砂糖牙齿会融掉。从很久以前,就如咒语一般反复听到的短句。
不知不觉间高江洲把身体缩得如幼儿一般,逐渐沉入记忆的沉淀之中。
高江洲晃的母亲,是有名的教育家兼料理评论家。出版了好几册有关食品教育的著作,还在各种媒介上频繁露面。
在电视上看到的母亲是那么的漂亮而又温柔,简直就是理想的母亲。然而晃却几乎没有被母亲赞赏的记忆。命令。禁止。命令。禁止。唯独这些,就是母亲所给予他的全部话语。
双亲离婚应该是在晃五岁的时候。
记忆中父亲是个温柔的人。他是个在商社工作的白领族,能够称之为兴趣的就只有在休息日玩玩弹子球而已。总是会说着“要对妈妈保密哦”把拿回来的巧克力或者小点心给晃吃。
离开家的那一天也是,父亲把很多的零食送给了晃。晃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藏在衣柜里面的秘密箱子里。
位于元麻布的大房子里,除了晃和母亲以及女佣人外就再无别人。母亲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会竭斯底里地训斥晃。
在就读小学的同时,晃还被送到升中试补习班,到最后还被追加了游泳训练班以及英语会话教室。玩耍的时间几乎完全不存在,在七岁生日时由于说了想要掌上游戏机而激怒了母亲,耳朵差点被揪了下来。虽然学习很好,但在班里并不合群,所以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使母亲鬼迷心窍的并不止教育。她让女佣人按照基于自己的食育理论而写的菜单做菜,除此以外的食品一律严令禁止。
由于母亲的“育儿的基本是健康的牙齿与骨骼,不管怎样孩子都必须要钙”这一主张,餐桌上总是摆满了小鱼和海藻。甜的东西被完全禁吃,餐后必须刷牙十分钟,就连去上学时都必须带着刷牙用具。被发现偷偷地舔糖球时,会受到更甚于想要游戏机时的处罚。
为什么,母亲会看重牙齿到此地步呢。
这是由于她的书和杂志报道上,刊载着晃的照片。
自己是何等正确地培育着孩子。自己的理论是何等的优秀。晃正是被用作为夸示它们的材料。讽刺的是,长着一口闪闪发光的纯白牙齿的年幼的晃在主妇层大受欢迎,在八岁的时候甚至被请去为牙膏拍摄CM*。
【译注:CommercialMessage】
不久,母亲的主张中追加了《咀嚼力能锻炼脑部》这一理论,用餐进一步被加以改良。饭由糙米和杂粮米所做,鱼是能连骨一起吃的干货,蔬菜则净是硬硬的茎。连点心也只有咸豆、干海带和小鱼干而已。嚼一百遍再吃,每逢吃饭时母亲都会对晃这么说。
——真嚼下去了呢,小晃。嚼吧。嚼吧。再多嚼点吧。
——要是吐出来的话就要揪耳朵了哦。好啦,来嚼吧。嚼吧。嚼吧。嚼吧。
——小晃,得连小……的份一起加油哦。所以再多嚼点吧,嚼吧,嚼吧嚼吧嚼吧嚼吧。
升至小学高年级的晃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蛀牙也依旧是一颗没有。
晃认识到自己的某个癖好是在六年级的暑假结束时。
那就是磨牙。不知何时起,他养成了哪怕是在上课时,还是在自家学习时,抑或是上学和回家时,都总是用力地摩擦牙齿的习惯。
虽然想着要戒掉,但根本停不下来。特别是想到母亲的时候,颚部就会擅自地僵硬起来,牙齿也随之发出吱吱的声音。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虽然晃心里这么以为是这样的,但他并不知道一件事。过多的磨牙,正是某种严重的疾病。
磨耗症。
【译注:原文是“咬耗症”,查了查wiki显示英文中是Attrition,在中文里没找到对应的学名所以就自组一个了】
由于牙齿被不间断摩擦,而导致珐琅质异常磨损的疾病。
刚长出不久的恒齿渐渐地被磨损得露出了象牙质,晃也因过于疼痛而无法正常地刷牙了。在学校里不再刷牙,在自家也只是装个样子敷衍过去。
这么一来,变弱的牙齿转眼间就感染了细菌。各处同时出现了蛀牙,而且以猛烈的势头行进。
可是理所当然的,不仅没有去找牙医,就连和母亲商量都做不到。要是被知道出现了这么多蛀牙,那会受到何等激烈的训斥和处罚……光是想象这件事,全身就因恐惧而冻如寒冰。
晃以想要集中精神到升中考为由,暂时停止了杂志和书本的摄影。但实际上由于牙疼,他已经连学习都学不了了。即便坐到书桌前也只能一味地忍受剧痛,过着夜不能寝的日子。塞满脑袋的汉字和公式,都和牙齿一起被融化到变异链球菌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学期的期末测试则是一副凄惨的模样。被发还的答卷纸实在没法交给母亲看。晃将它藏在了衣柜的秘密箱子中。
打分好像延迟了,这一借口连三天都没撑过去,
心中生疑的母亲在晃的面前,将他的房间彻底地搜索了一番,在衣柜最里面发现了陈旧的饼干罐。对哭喊着“不能打开”的晃怒吼一声后,母亲打开了盖子,在里面发现了一捆写有远低于以前平均值的分数的答卷纸。
母亲的脸色变得苍白,双手哆哆嗦嗦地颤动着,视线转向了箱底。放在那里面的,是小时候从离家的父亲那里得到后便小心翼翼地原封不动收好的装满了巧克力、口香糖和黑糖的袋子。
母亲的容貌变样了。双眼眼角紧紧地吊起,露出犬齿,就连头发都像是倒立起来了一般。鬼的样子呈现在眼前。母亲把晃拽倒在地上,强硬地掰开了他的嘴巴。
一看到晃那口因磨耗症和虫牙变得残破不堪的牙齿,母亲的喉咙中,迸发出了难以想象出自人类的尖叫声。那阵粗厚、轰隆轰隆地发粘的声音,简直就像野兽的咆哮。
母亲走出房间后,马上又回来了。她用右手中的钳子紧紧地钳住因过于恐惧而僵住了张开的口的晃的门牙,喊道。
——吃了砂糖牙齿会融掉的!我不是说过了吗啊啊啊啊啊!!
高江洲边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边弹了起来。
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在黑暗中匆忙地往四方环视后,才回想起潜藏到这废弃大楼里的经过。细细地长呼出一口气后,他把盖在身上的防水布拉到颈部。
已经多少年没做过有关那个女人的梦了呢。他用训练服的袖口擦了擦如瀑布般从额上留下的急汗。将手指伸到嘴里,确认牙齿是否还完好无缺。
没事的。那个女人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因为六年多前,大学毕业的那一天,他已经让她体会到了。她的儿子是有多么的恨她。
完全地继承了母亲和知名度和地位,高江洲作为美食评论家出道了。把大部分牙齿都是人造物一事秘而不露。
在成长期由于遭到外行人粗暴地拔掉了牙,牙槽骨留下了损伤,因此无法进行植入治疗,只能装上一部分假牙。虽然一直担忧着自己是个无法咬动硬物的长着假牙的评论家一事终有一日会不会暴露,但那种日子在三个月前也结束了。在上天所赐的眼球寄宿到肉体里,让他张出新的真牙挤掉假牙的那一天就结束了。
…………对了。
虽然已经不能咀嚼母亲了,但还有自己需要咀嚼的人。
看到明显是受到了虐待的小孩子也不报警,为了金钱而治疗的牙医。
回到东京后,去找那个如今唯一一个知道高江洲的牙齿是假牙的人,那个女医生吧。
让她诊察自己新生出牙齿,尽情地欣赏一番她那惊讶的表情后再抓起来。把她绑在诊疗台上将牙齿一颗颗拔掉,像嚼汽水糖一样咔哧咔哧地嚼掉。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在深夜的诊察室里,支付特别费用让她维护口腔了。
但是,在那之前,是那个带壳的小鬼。
在片刻的小睡中,烧伤的治疗已经有了相当的进展。不可思议的是,也并没感觉到肚子有多饿。简直就像是从嘴里的不锈钢螺母中,渗出了养分一般。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让螺母在口中打转了一会儿后——。
嘎吱嘎吱。咯吱咯吱。
高江洲将金属块咬碎,吞进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