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带着跑遍游乐场、汉堡店、百货公司、打击场,而在那天傍晚。
拉着我到处跑的不良学生──喜多村透,又提出一个强人所难的要求。
她说「现在去你家」。
「咦?你认真的吗?」
我忍不住一脸正经地回覆她。
「啊嗯?」
喜多村透的表情变得超级恐怖。
「当然是认真的,你这蠢货敢有意见吗?」
当然有。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会答应?
你强制拉我跷课一整天跑来跑去的,现在还要来我家,就是闯空门的强盗脸皮也没这么厚吧。
我心里这么想着。
实际说出口的话却是:
「不,我没意见。」
因为不良真的很恐怖啊。
她要是真到我家就伤脑筋了,我只能尝试劝退她。我仓皇失措地问:「都这么晚了,回家比较好吧?你家人不会担心吗?」
喜多村透哼了一声。
「我家就只有满身酒臭的毒亲,还不如去你家。」
她不屑地回道。
「你这样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就算你要来我家,事出突然,我也没有任何准备……」
「我又没叫你招待我,只是想找地方打发时间而已。」
「可是我家不过是栋老屋子……」
「6LDK又是钢筋水泥盖的房子已经不错了好吗,我家可是屋龄五十年的木造老房,你瞧不起人是不是。」
「而且万一我家老太婆在家就麻烦了……」
「少把自己妈妈说的像是个大阪大婶了,你妈明明就是个精明的高阶公务员,还是位美女。」
该怎么说,对了,你想想,我们白天跷课只是正好没被辅导员找上,一到晚上风险会变更高,被发现肯定会很麻烦对吧?对了,还有你跟家里联络了吗?不需要先取得许可吗?这么晚拜访别人家里,肯定需要先知会一声对吧,可能还得准备伴手礼之类的东西不是吗?不,我没特别想要伴手礼。啊,糟了,我家根本没打扫!我妈工作太忙几乎没时间打扫,我房间更是满地垃圾!还有很多不能给人看到的东西,哎呀,真是伤脑筋,这下我实在没有脸请客人进门!
所以还是下次再说吧?下次再来如何?之后有机会再说,就这么办,你说好吗?好不好?
†
这下麻烦大了。
她真的杀到我家。
「──哎呀!?哎呀哎呀,真是稀客!」
偏偏老太婆也在家。
我的天啊,实在糟透了。你这时间不是都还在工作吗,为什么偏偏今天要提早回家,是为了整我吗?
「好久不见!你是小透对吧?」
「是,好久不见了。」
「哇啊,你变得好漂亮!啊──好怀念!你过得好吗?我们几年没见了?」
「很好,应该小学之后就没见面了。」
「讨厌啦,都过这么久了?真是的,真不想变老。」
「是。」
「我听那孩子说你们念同一所学校对不对?治郎他就是很散漫的,我向他打听小透的事,他也只会『啊啊』、『哦哦』地随便应声,你还好吗?治郎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是,没有问题。」
「啊!不好意思喔,拉着你讲个没完。来来,快进来吧,家里这么脏真是不好意思。」
「是,打扰了。」
真被她进了家门。
把我当跑腿使唤的不良学生,竟然踏进我家。
「啊──讨厌啦,真的好怀念。」
我拗不过老妈,只能往客厅走。
我们坐在客厅的L字沙发上,我和喜多村透两人坐在一起,老妈坐在左斜前眉开眼笑的。
「小透因为种种原因搬家了对嘛,你跟治郎那么要好,当时真的好难过喔。」
「是。」
「我说治郎,你要好好跟儿时玩伴保持联系喔,你应该要多加珍惜从小认识的朋友。」
「……哦。」
「你还『哦』,这孩子就爱装酷。真是不懂青春期的男生到底在想什么,简直就是不明生物了。嗳,小透你听我说啦,治郎他现在进入叛逆期了。」
「是,我很有兴趣。」
「嗯──举例来说,伯母我想进治郎房间时,他马上就会发火,谁叫他每天早上都睡过头,又不整理房间。不过我都没看他有买什么色色的书,最近的年轻人,都用手机对吧?他是不是都买那个所谓的电子书,对纸本书没有兴趣啊?」
拜托不要说了。
别动不动透露儿子敏感的个人隐私。
「都怪手机不好──现在的年轻人啊,不论什么都用手机解决。其实伯母啊,一直想体验一下不小心在儿子床下发现黄色书刊,然后再装没看见偷偷放回去呢。」
「是。」
「是说小透你太紧张了啦──从刚才就一直回答『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吧?放轻松放轻松,不用在意这么多,把这当自己家就好。」
「是,啊、好的。」
「啊!对不起喔,我都忘记拿东西招呼你,要不要喝果汁?啊──糟了,冰箱只有果菜汁,可以吗?」
「是,请不必费心。」
「什么话呀,我当然要全力招待你啊。今天留下来吃晚餐吧?我什么都没准备,干脆来订披萨吧,还是你喜欢吃寿司?太麻烦了,干脆两边都叫吧,毕竟机会难得嘛。」
于是我妈就叫了外卖。
喜多村透也完全没在客气。正确来说,她有感到这样不好意思,然而一提到食物,她的内心就被食欲占据了,这不良学生就是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
而我的意见则彻底被无视。我并不喜欢吃外卖,吃洋芋片或泡面可能还开心点。
「小透,好吃吗?」
「是,非常好吃。」
「我好像点太多了,你尽管吃没关系。」
「是,我会负起责任全部吃光。」
「呵呵,小透吃得真香呢,你从以前食量就很大,身体却这么瘦,真叫人羡慕。」
「是。」
「治郎你看看人家,你也多吃点啊,你还能长得更高才对。你爸个子很高,妈妈也不算特别矮,就基因来说你还有成长空间。」
吵死了。
要你这老太婆多管闲事。
现在使唤我跑腿的不良学生都踏进自己家里了,我哪可能会有食欲,况且我刚才被硬塞了一堆汉堡,现在胃胀到不行好吗!
「真是的──这孩子就是叛逆。不好意思小透,你能帮我喂治郎吃吗?他完全都不吃,你来喂说不定他就肯吃了。」
「是……嗯?唉?」
喂,死老太婆。
你没事说什么疯话?
「唔呵呵!开玩笑的啦!讨厌啦,小透好可爱,看你的脸都红成这样。」
「是、不,没这回事。」
「虽然我是开玩笑的,你要不要干脆真的喂他呀?」
「是、不,这……真的要吗?」
「嗯,如果小透愿意的话。」
不良学生竟然把老太婆的疯话当真了。
其实我直接反驳老太婆就好,但是又不想跟她说话,这矛盾心理真难搞。
「呜、啊、呜。」
不良学生嘴巴变得像是缺氧的金鱼一样开开合合的,就连脸也红到跟金鱼没两样,如果是漫画,肯定会加上眼冒金星的表现。
「啊哈哈!真是的──!小透真的好可爱!」
老太婆笑得可开心了。
反观我倒是整个傻眼,只能硬是把冷掉的披萨塞进嘴,再用可乐冲下肚。
上天啊,拜托让这段身处地狱般的时间早早结束吧。我只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梦,这句话由能够自由操控梦境的我说出,实在是讽刺过头了。
虽说我早已认定这世上没有神佛的存在,似乎也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终于给老太婆降下天罚。
具体来说,就是老太婆工作用的手机来了通知。
说有紧急状况,叫她现在马上赶往职场。
「你慢慢坐喔!不需要客气没关系!」
老太婆慌慌张张地整理仪容,穿上高跟鞋。
「家里的东西随便你用!要住下来也没问题!治郎,你要好好招呼人家!啊啊,还有──」
老太婆靠到我耳边说。
「上次打电话来的那个女朋友,她不是小透对吧?晚点你再一五一十跟我解释清楚,听到了没?」
说完老太婆就离开家了。
掰啦,老太婆。虽说我也不是没同情心,但这实在太爽快了。你最好到早上才回来,不然事情又会变得麻烦。
「……噗哈!」
不良学生大吸一口气。
「啊──好紧张啊,你妈人漂亮又有魄力,一个不小心就被她牵着走,真的是吓死了。」
是这样吗?
毕竟是自己家人,我倒是不太明白。
那么说来,可能老妈在家还比较好?事实上,不良学生的确变得跟别人家来借住的猫一样乖。
「哈──来看电视吧。」
不良学生擅自拿起遥控器。
不仅如此,她还慵懒地整个人靠在沙发上坐着,显然是彻底放松了。
咦?你还不回去吗?
「啊嗯?分明是你妈说我不用客气的好吗?」
她是说过没错啦。
一般来说,这时候讲「我差不多该告辞了」才是正常反应吧?这么晚你妈妈也会担心的。
「少啰嗦,这跟你没关系,别管那么多,你也放轻松点。要是你不放松,会害得连我也无法放松。」
既然无法放松那回家不就好了?
这话我可不敢说出口,谁叫不良学生那么可怕。
我们看着电视。
目前播的是谈话性节目,搞笑艺人以特定题目为题材,上演着耍笨跟吐槽的大乱斗。节目内容应该是挺有趣的,可惜我一点都听不进脑子里。被扫得干干净净的外卖寿司桶里,飘来了淡淡的酸甜味。我整个人不舒服,住惯的家里被异物入侵,我真的无法享受这样的时光。
「呃……那么我先回自己房间了。」
「啊啊?干么啊,你要是不在这,不就只剩我一个人待着吗?」
「嗯,这个嘛,是啊。」
「哪有到别人家作客还被一个人搁着的,我又不能随便乱动别人家东西,应该说你要负责看着我,别让我乱搞才对吧。」
「我总觉得你现在回家,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了。」
「是说能借我浴室洗澡吗?」
咦?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借我浴室啦,刚才在打击场流了一身汗。」
运动完当然会流汗啊。
为什么要借我家浴室?还在这洗澡?
「你妈不是说了,叫我不必客气。」
她是说了没错啦。
你就不能把这当场面话带过吗?一般人哪会在这种时候借浴室洗澡?不良学生都不懂什么叫客气吗?
「伯母还说过,『治郎,你要好好招呼人家!』」
不不不。
她是说了,但不是叫我这样招呼你吧。
「借我浴巾,啊,不用给我替换的衣服。」
木已成舟。
喜多村透跑去洗澡了。
我待在客厅,浴室传来了喜多村透沐浴的声音。
此时我真心想要朋友。
过去我就是嫌人际关系太过麻烦,反正到头来一个人还是能活得好好的,看来是我想得太美了。就常理而论,这世上多的是无法独自搞定的事,我想找个人商量对策,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又该站在怎样的立场?这时候边缘到没人能谈心事的家伙该怎么办,打给儿少保护专线有用吗?
还有天神由美里。
这时候她偏偏就不在,不是说好健康或疾病时都要共患难吗?我现在可是伤透脑筋了耶?我从没这么期待过你出现啊?你不是自在的吗?不是神出鬼没的英雄吗?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就是不出来?
『附带一提,我可不会帮忙。』
『治郎同学,你的工作就是凭一己之力,把那四个女生追到手。』
……啊。
她有说过。
对喔,她确实有讲。
真是不负责任的家伙。
说到底,我会陷入现在这状况,全都是那个自称自在的女人──天神由美里的错。她应该要负起责任才对啊,什么叫『我可不会帮忙』,这要求分明就是你自己提的,又不是我自己希望才去做这种事。还敢讲『你的工作就是凭一己之力,把那四个女生追到手。』少说这种蠢话了,我的自由意识跟人权都死哪去了。
说到底,就我个人的认知来说,我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由美里说我的梦境对现实带来了负面影响,那些都只是她的推测,我哪有什么责任?
况且我是否对世界造成了多大的负面影响,以及世界是不是真的步向灭亡,这些事又无法证明,全都是天神由美里自说自话。
尽管我亲眼目睹天神由美里不是个凡人,似乎也是认真为世界的危机而战……那又怎样?那些事跟我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关联?
我现在处于怎样的立场?
这问题跟天神由美里究竟是什么人一样充满谜团。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又该何去何从?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一切都不明白。
「喂。」
有人喊我。
喜多村透似乎洗好澡了。
她一面用浴巾搓干头发,一面问:「你不洗吗?」
「啊──不用了,我先不洗。」
「哼──」
她坐到我身旁。
沙发咯吱作响。
一股类似花草或水果的清新香气飘来,不知道是洗发精还是沐浴乳的味道,明明老妈也是用同样的东西,从她身上闻起来却格外鲜明。
「我说。」
她看着我。
「我们是儿时玩伴没错吧。」
咦?
你是这么认知的吗?
「伯母不也这么说吗,我们国小就在一块,当然算儿时玩伴。」
这个嘛。
我想这只能说是价值观的差异吧?
对我来说,你除了不良学生外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个使唤我跑腿的敌人。
「你变了呢。」
我?
「你整个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子。」
那还用说。
小学那时我都还没满十岁。
如今我十六岁了,人生经验足足多了一倍,要是这样还没变化,岂不是很恶心吗?
「你是处男?」
要你管。
那你自己咧。
「你自己确认呀?」
咚。
我被推倒了。
整个人倒在沙发上。
不良学生骑到我身上,我吓到动弹不得。不良学生静静地盯着我,刚洗完澡的她脸颊泛红,衣服有一半的扣子解开,能从上衣敞开的隙缝中窥见胸部,连白色的内衣也被看得一清二楚,没想到她会穿那种带蕾丝的可爱款式。
(插图014)
不不不。
太瞎了。
虽然最瞎的那个是我。
胆小到空气都不敢违逆。
自卑到唯命是从。
不过我仍感觉有哪边不对劲。
电视播的搞笑节目正迎来高潮,哐啷哐啷,从刚才就不停传来爆笑声。墙上时钟的秒针发出滴答声,宛若临死前的蝉鸣。不良学生的呼吸有些急促,浴室的换气扇「噗──」地转个不停。喀叽喀叽、喀掐,玄关传来了开门声。
不良学生的脸渐渐逼近。
「忘忘忘忘记东西了~」
老妈走进客厅。
砰──!她一面搔头,一面打开门。
「讨厌啦──真是伤脑筋──竟然忘记重要资料,只好搭计程车回来拿──你们俩怎么了?有好好相处吗?饭够吃吗?」
「是。」
不良学生装傻回答道。
她只花了零点一秒就在沙发上坐好,多么惊人的运动神经。
而她的脸还是一片通红。
「哎呀,小透你洗澡了?对不起喔,我们家浴室都没清干净,要是知道你会来,我就事先给你准备化妆品之类的东西了……啊,那伯母又要出门了,你放轻松点!治郎,你要好好照顾人家知道没!?然后抱歉,帮我锁一下大门!」
老妈说完再次冲出门。
电视节目的爆笑声逐渐转弱,然后进了广告。
†
「……咦?然后呢?」
天神由美里发出了诧异的声音问道。
我们正在梦里,时间是那天晚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回答。
我坐在王座上,手肘靠在膝盖,手掌托着下巴。
刚才这段形容还真不赖。「坐在王座上」↓「手肘靠膝盖」↓「手掌托下巴」,三句话里连续用同样的字数,排列了三种身体动作。虽说只是巧合,但是看起来十分工整,我不禁感谢起自己隶属于文艺社。其实这种事压根无所谓,我只是想逃避现实。
「我的天啊(Jesus)。」
由美里说。
她的发音超级标准,听起来更嘲讽了。
「真叫人难以置信,你在这情境下竟然什么都没做?」
由美里摇头道。
不仅如此,她还双手手掌朝天耸肩。
她以瘟疫医生的装扮做出这种动作,还真是叫人颇为火大。
「治郎同学,你真的明白吗?」
「明白什么?」
「一切的事。自己的立场、自己犯下的过错、至今的人生、自己为何而生。」
「你全部否定喔,你现在是想说我这个人根本不该存在吗?」
「不论我怎么说你都无法有怨言吧?」
由美里指着我说。
「你就是做了这么严重的事。因为你什么都不做,导致贬低了自身存在,我从没看过这种悲剧。」
「……有必要说到这份上吗?」
「当然有,你真的是拥有Y染色体的雄性生物吗?你身为人、不,身为生物都不觉得丢脸吗?你竟然拒绝了渴望生殖行为的雌性生物,此等暴行就等同于扭曲了宇宙的法则。」
「……有必要说到这份上吗?」
我有点受伤。
这家伙怎么能说出如此苛薄的话。
你不是我的恋人吗?不是说好健康或疾病时都要共患难吗?就不能再多对我温柔点吗?
「所以我才对你抱怨啊。」
由美里再次指向我。
附带一提,她今晚依旧坐在我膝盖上。
「我的怨言还不只这些,你不是我的恋人吗?那么你就应该像个称职的恋人,把那四个女生追到手才行呀。」
这什么神逻辑。
正常来说,哪有恋人会讲『你去追那四个女人』?
虽然天神由美里确实不是正常人,单就这点,这段期间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说到底的。
由美里所主张的任务,到底要怎样从危机中拯救世界?
她说只要排除了我的无名怨愤,而我没必要再做梦,就能够拯救世界。确实我的无名怨愤,是与冰川碧、祥云院依子、星野美羽、喜多村透四人有所关联。不过这真的是最佳解决方案?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老实讲,这真的不该是我该说的话。譬如将我杀死不是更快吗?虽然这光是想像就令我毛骨悚然,但由美里就是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才对呀?
我总觉得哪边不太对劲。
究竟是哪边不对劲,我还说不上来。
「还有治郎同学,我们谈个最根本的话题。」
由美里改变语调。
她的氛围似乎变了。虽然她还是穿着瘟疫医生的装扮坐在我腿上,氛围改变似乎也没意义。
「你,为什么要当边缘人?」
真的是根本问题。
现在谈这干么?当边缘人还要有理由?
「当然需要,治郎同学,你不认为自己其实规格还挺高的吗?」
「我?」
「就是说你。你其实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啊,虽说屋龄有点年纪,不过你住在相当气派的宅邸,妈妈长得漂亮,还是个通情达理的高阶公务员。」
「她就只是个啰嗦的老太婆,而且自己妈妈漂亮能有什么好处?」
「你从来没为钱困扰吧?」
「也不是说随我怎么用都行,又不是我自己赚的。」
「外型也不算太坏。」
「个子矮就是了。」
「头脑也不差。」
「顶多考试成绩中上罢了。」
「还很有异性缘。」
「你傻了吗?真有异性缘我还当边缘人干么?」
「这话我可无法当没听见。你都有我这个恋人了,还不算有异性缘吗?嘿──哼──」
「可是我又不清楚你的事……说是说恋人,那也只是你自说自话……」
「而且,你可不止受我欢迎而已喔?喜多村透也对你很有好感不是吗?」
「不不不,那家伙才不算数。」
「还有一件事。」
她从我膝盖上跳下。
接着做作地拿起瘟疫医生的手杖,「叩」地敲了地板。
「那个喜多村透,她是你的儿时玩伴对吧?光是有一位美少女当儿时玩伴,你就已经是人生赢家了耶?」
「那家伙就是个不良学生,还使唤我去跑腿。」
「关于这点我倒是存疑。你身处的状况,真的能被称作被当跑腿使唤吗?游乐场钱、汉堡钱、打击场费用,这些不都是喜多村透支付的吗?」
「是没错啦。」
「这些费用加起来也不便宜呀,几乎能一次把你平常出的面包果汁钱打平了吧?」
「才怪,那一点顶多就一半的钱而已。」
「拿回一半不是正好平衡了吗,若是约会,两人这样的出钱比例刚刚好,应该说这完全就是约会了吧?喜多村透和你所做的,从各方面来判断,很显然就是约会啊?」
「那最好是约会,我可是被她抓着到处跑──」
「最后,她这送到嘴边的肉,你居然碰也不碰。」
「就说了,我没把她当那种对象──」
「我直接说结论。」
她说着。
并拿起手杖指向我。
「你这边缘人当得太爽了。你的发言对这世上无数的正牌边缘人来说,跟亵渎没两样。」
……唉唉唉?
有必要说这么重的话吗?
我认为自己已经过得够委屈了耶?
「确实,无名怨愤这东西无法以客观角度来评断。就算拥有任谁都羡慕的能力和环境,内心也是会抱持抑郁。我还是得说,你实在太幼稚了。浸在不冷不热的水里,还自以为被地狱业火焚烧、乞求旁人怜悯,根本就是得了被害妄想症。」
说得可真过分。
换作是以往的我,肯定会马上发飙攻击她。
这里是我的梦境世界。我能随心所欲变成喜欢的模样,不论要变成凶猛的龙,或是狡诈的恶魔都行。
不过,我现在已经没那种念头了。
毕竟我现在也稍微瞭解,天神由美里是个怎样的家伙。
自由奔放、横行无阻、天衣无缝。
天下无敌的义工英雄。
对这家伙说什么都是马耳东风、对牛弹琴。
就如同她自己所说的,她「自在」到不论我做什么,都会一笑置之,然后继续朝着自己的道路前进。
应该说,我好像一直被她骑在头上。
打从第一次见面到今天为止,她总是能先下手为强,而我就只好单方面处于被动。虽然火大,心里却又能够接受,因为我已经亲眼目睹天神由美里这个人犯规的程度,看得我甚至只能苦笑带过。
「不过嘛!」
她吃吃地笑着。
天神由美里,以瘟疫医生的模样说。
「治郎同学包含这点在内也很可爱!有个叫人费心的恋人也不坏。你放心吧,不论健康或是疾病,我都会如同为没用老公鞠躬尽瘁的大和抚子一般支持你。」
「你就是这点不可爱啊……是说你要是多多谄媚我的话,我早就已经被你迷倒了。」
「嗯,这句台词不错喔。你终于要由傲转娇了吗?」
「我承认,你的能力的确是强到让人害怕。」
「竟然说出这么可爱的话,是想要亲亲吗?」
「可惜你穿成这副鬼模样,对我说再多甜言蜜语也没用啦!」
「这个嘛──」
由美里捻起覆盖自己全身的斗篷。
「这毕竟是我的防护衣嘛,我也认同这服装实在不太可爱。」
「哼,只有这个是你的弱点是吧?天下无敌的天神由美里大人,只要进到我的梦里,就无法像以往那么『自在』了。」
「哎呀哎呀,这点我可真的无从反驳了。」
她窃笑到肩膀颤抖。
不论怎么讽刺都对她没效,才叫人更加火大。
「虽然你可能听到烦了,但我们再次确认一遍方针。」
由美里重新总结。
「治郎同学的任务是将四名女生追到手。目标对象是冰川碧、祥云院依子、星野美羽、喜多村透。因为她们四人,正是你内心深处无名怨愤的泉源。只要和她们四人的关系有所进展,你这个病──可能毁灭世界的梦境之力,就很有可能缓解。」
「收到──」
「真是没干劲的回覆。虽说是要求你追到对方,但喜多村透这对象,已经几乎等于是新手教学了耶?本来我只把她当作是一个过程,还期待你一天就能搞定她,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济。」
「是──是──真不好意思喔。」
我重复着无力的回覆。
你倒是告诉我,在这种状况下要如何才能『充满干劲地回覆』?
到目前为止,我根本是单方面被卷入麻烦之中耶?
梦境的事、我这个病、自己的力量,至今我还什么都不瞭解。
成天把我耍得团团转的由美里究竟是何方神圣,喜多村透为何突然改变态度?
我真的是一切都不明白。
既然什么都不明白,我自己所处的立场自然也是模糊不清。
还有我都硬着头皮陪你蹚这浑水了,就不能稍微夸夸我吗?
「你说的我也不是不懂。」
由美里点头道。
「不过希望你能谅解我的立场。说老实话,我无法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是这样吗?」
「是啊,毕竟你可是连我都放弃治疗的『世界的危机』。我面对你这极端异常的对象,必须要格外慎重才行。」
哦──
真叫人意外。
我以为这家伙凡事都会快刀斩乱麻,三两下就解决完,看来也并非都是这么做。
或者是我的力量真有这么危险?
「另外照这状况下去,可能会发生有点麻烦的事。」
「什么麻烦事?」
「那还用说。」
由美里仰天说。
「世界的危机将化作现实。」
†
隔天。
「喂,治郎你这浑蛋!」
早上班会前。
喜多村透又跑来找碴。
「今天买柠檬奶油面包跟咖啡欧蕾,你这混帐可别想开溜啊。」
不良学生还是一如往常。
彷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反倒让人觉得清新舒爽。
她的狠瞪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叫嚣的方式、窥探我脸庞的角度,每一项都有着某种令我反射性畏缩的特质。
总之她恐吓人的方式简直经验老到。
而我也是被她吓大的,只能像只等待风暴过境的小鸟,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地回「啊、嗯」,这么做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
「那个转学生,怎么还没来学校啊。」
喜多村透环顾教室,「呿」了一声。
「我正想着要跟她分个高下,连面都碰不着不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这个嘛。
我劝你还是别跟她扯上关系比较好喔,你们俩契合度太差了,就好像是剪刀石头布里的石头跟布,不论怎么做你都不会有胜算。
「啊啊,还有这个。」
喜多村透摸索口袋。
拿出某种东西递到我面前。
有几枚硬币,加起来大概是五百圆。
「拿去,跑腿钱。」
「……咦?」
「你咦个屁啊,你脑袋跟三岁小孩一样喔,买面包跟果汁难道不用钱吗?」
不,我当然知道。
可是你过去从没付过钱啊。
「我就是不想动不动就提起钱啊。」
她抓了抓头发,接着别过头说。
「仔细想想,那样一不小心就变勒索了。昨天应该还了不少,至于够不够我也不清楚。这样是叫收支透明吗?总之数字还是分清楚比较好,虽然我不爱这样搞。」
她硬是把硬币塞给我。
「啊?干么?」
喜多村透一脸不悦地说。
「你干么一脸吓傻的表情,我又没做什么奇怪的事。」
这个嘛。
确实是啦。
难道我的认知……错了?难不成?真的?
我压根没打算瞭解这不良学生,究竟是个怎样的家伙。
她变得和我们小学在一起时截然不同,那时我们就如老妈所讲的一样,是同学、也是儿时玩伴。
我在认为她「彻底改变」时就放弃思考,从此对她失去兴趣,这是不争的事实。
要说彻底改变这点,其实我也和她一样。
「就这样。」
喜多村透调头离去。
「那、那个。」
我忽然叫住她,而她用讶异的表情对着我。
「干么?」
「那、那、那个,」
我被她瞪着,试图找出适当的措辞。
「今天放学后,你有空吗?」
†
喜多村透有空。
放学后,我们又来到昨天那间游乐场。
「今天各付各的。」
我们坐在横向卷轴动作游戏的机台上,她事先叮咛道。
「我没多少钱,今天你也得出,听到没?」
「啊、嗯,我会出啦。」
「打老游戏能撑比较久,状况好的时候甚至能一次通关,你先在那边看着。」
这样讲虽然有点讨厌,其实我并不缺钱。
我们家的零用钱制度没有金额上限。不过附带了需要报告使用目的,然后提交发票或收据的条件。
「这还挺难的。」
喜多村透用力摇着摇杆说。
「以前的游戏设定比较机车,双打不但花钱,反倒有可能会扯后腿。」
她一面解说,一面熟练地进行游戏。
看起来这游戏她玩了很久,也许她每天都跑游乐场打发时间也说不定。
我突然想问她各种问题。
「那个。」
「干么?」
「喜多村你,为什么会变不良学生?」
「噗喝!」
她呛到了。
咳、咳。即使咳嗽她仍硬是不放开摇杆和按键。
「你、等等,别突然这样,不是害我吓一跳吗?」
嗯?
哪样?
我稍微思考一下,马上就得到了答案。
啊啊,对啊。
刚才,我用了以前对她的称呼。
喜多村,我以前都是这么叫她,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怀念。
「你问这种事干么?」
「没有啊,就想问问。」
「没什么复杂的原因。」
她哼了一声。
「就是随处可见的理由。转去的学校里都是些混混,结果我也跟着学坏,但没办法坏得彻底结果被排挤。那边有点乡下,像我这样的家伙一点也不稀奇,爸妈也离婚了。」
「这样啊。」
「我大考时有稍微念点书,才考上现在这所学校,于是就回来了。这学校没有半个混混,结果回来了照样被排挤……反倒是我想问你,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鸟样的?」
「我?」
「除了你还能有谁,你以前个性还稍微正常点不是吗?怎么搞得跟边缘人一样,甚至还无视我。」
「啊啊,是啊。」
「『啊啊,是啊』个头啦。」
她踹我一脚。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我揉着被踹的地方回答。
喜多村游戏技术真好。不停使出金臂勾、打桩机之类的华丽技巧,她嘴上说『这还挺难的』,却打得十分顺遂。
「我想我,大概是害怕了。」
「害怕?怕什么?」
「这世界的一切。」
「规模拉得太大了吧。」
「是真的。小学时我能当个死小孩,整天干蠢事也能过得开开心心。可是我突然察觉,该怎么说,有种像是墙壁一般,类似分界线的东西……譬如这世界有多么复杂,以及世界与我之间,有着像断层之类的东西。那天起,我脚下的地板忽然消失不见,我连上下左右也分不清楚、什么都看不见。碰到这种状况,除了闭上眼睛当只缩头乌龟忍过去外,哪有其他办法?你懂这种心情吗?」
「听不懂啦,你自以为文学家喔,净说些难懂的譬喻。」
啪、啪、砰。
中头目被连续技解决了。
她几乎是无伤打到现在。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明白那种感觉,只是你的状况未免太极端。」
「极端吗?」
「极端啊。你讲的那些东西,我猜青春期的人都会感觉到吧,只是你比别人还要敏感,就这样。」
「喜多村也有这种感觉吗?」
「天晓得,我哪知道啊。」
连续技没接到。
她瞬间转为劣势,游戏结束。
她啧了一声立刻接关,说起来她动不动就发火这点,似乎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有容易动摇这点也是。
而且她,八成说谎了。
「不明白的人」永远都不可能会明白,而「明白的人」则会将这感觉深深埋入心坎里,喜多村估计是后者,不可能回答『我哪知道』。
「单就变了这点来说,你才变得更多吧。」
我看着姿势前倾的不良学生背影说。
就她的情况,改变的理由很好揣测。她家和我家一样,她父亲是个安定的公务员,只要没出什么事,人生都可以轻松度过,就是因为发生了各种事,她才会待在这摆满老机台的没落游乐场消磨时间,甚至还染发,连说话方式也变得像坏学生。
我唯一明白的,就是事到如今再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也没用。
『为什么会变不良学生?』
竟然问这种问题,我也太蠢了吧。
『你才是,为什么会变边缘人?』
要是被她这么问了,我自己还不是只能含糊带过。
「啊──可恶,状况不太好。喂,走了,我们换个地方。」
我们走出游乐场。
今天日落较早,街上吹着一阵干燥的风,总感觉路上行人走路速度格外地快。
「是说你今天是打什么主意?」
走在前面的喜多村说。
「竟然会主动邀我,你平常明明怕我怕个半死。」
「我能问昨天的事吗?」
「……什么昨天的事。」
「当然就是指昨天发生的事,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游乐场的事吗?你射击游戏真的玩很烂啊,不多加练习可是会被店家当肥羊宰。」
「这点我很抱歉,但我不是问这个。」
「不然是问汉堡的事吗?你食量也太小了,你以前并不算特别矮吧。今天有把午餐吃完吗?肚子饿的话要不要我去附近便利商店买个面包给你?」
「谢谢,但是不必了。」
「还有你以前不是打过棒球吗?昨天在打击场是怎样,完全生疏了嘛。我都能打出全垒打耶?你下次去之前记得重新练一下。」
「我尽量努力。」
「啊,还有披萨跟寿司真的多谢招待了!哎呀──好久没吃这么美味的一餐了。真该跟伯母好好道个谢,虽然我没东西能够回礼!啊哈哈!」
「我想问的是之后发生的事。」
「给我忘了。」
只有这句是秒答,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而我纠缠不休。
「我做不到,不可能忘记。」
「不管,给我忘了。反正最后什么也没发生,就当没事听到没。」
「可是。」
「干么问个不停,明明就是个没种的胆小鬼。」
「我是,不过──」
「给我忘了。」
她停下脚步。
抓住我的衣襟。
「砰」的一声把我推向电线杆。
接着狠狠瞪着我。
她熟练的狠瞪颇具魄力,光是这样我就吓得缩成一团,只要一怕,就没那么容易止住恐惧,毕竟我边缘人的性格已经深入骨髓。
「我做不到。」
即使如此,我仍强忍恐惧以颤抖的声音说。
「我不可能忘记,也无法不问。不论我是多么差劲的家伙,我都做不到。喜多村,为什么?为什么昨天要做那种事?」
「──唔。」
喜多村瞪着我陷入沉默。
她身体瘦小,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或许是因为吃得多吧。我明明吓得难以动弹,脑袋却十分冷静,我能清楚看见被喜多村染发盖住的耳朵整片通红,以及她眼神虽锐利,却快要哭了出来。
我忽然察觉到有些怪异。
不太对劲,到底怎么回事?声音、眼前景色,都变得莫名遥远──周遭种种,变得轻薄、廉价。我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该说像萤幕出现坏点吗?又或是4K画质的电视,忽然化作黑白画面。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微微低头碎念道。
我的心脏「怦」地加快脉动。
「我无法说明那是怎样的梦,因为我根本就不记得,只知道那个梦很奇怪,而且莫名真实,醒来也难以忘怀。在那之后,我感觉我像是变了个人,整个不太对劲,甚至无法控制自己。」
「……那个梦里,我有出现吗?」
「你?啊──对,就是你,就是治郎出现。没错,你有出现,我怎么会忘了?是说,为什么你会知道自己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再次感到不对劲。
喜多村透依旧把我推向电线杆,眼神直瞪着我,我感到她的瞳孔,似乎散发出诡异的光芒。那是半梦半醒?还是过度集中?明明是看向我,却好像在看着其他东西,这就是所谓的恍惚状态?
「在梦里,我跟你的感情不错,你不是现在这鸟样,我也没有变坏。我们普通地聊天、玩在一起,偶尔会像今天这样两人出去玩,一起开怀笑着。爸爸跟妈妈也没离婚,妈妈每天都会为我准备点心,不会叫我去买酒,也不会动手打我。」
天神由美里说过。
我的梦逐渐侵蚀现实。
而我梦里的登场角色,全部都是现实中存在的人,她说我扭曲现实所造成的影响,已经开始出现了。
「最近每当我做梦醒来,就会变得很奇怪。我感到自己变了个人,就好像我从身后看着另一个自己。而另一个自己,不会照我的意思行动,她会一脸平淡地做着我不可能会做的事。我开始不明白,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甚至开始思考,那个不会照我意思行动,却做着我做不到的事的人,会不会更像是我──不,应该说,会不会是我一直都在做梦。」
第三次感到不对劲。
周遭没有任何人。
这条路离镇中心有些距离,但在这时段应该会有挺多行人才对,我却一个人影都没看到,甚至连人的动静都察觉不到。
不,慢着。
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月亮在哪?太阳呢?
这里真的是我所认识的世界?
下个瞬间。
我似乎感到──景色骤然扭曲。
「唉,治郎。」
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差点吓得坐倒在地。
原本在我眼前的喜多村透,她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东西。
一只怪兽。
它看似少女,又像小丑或是盗匪──外观如同参加夜宴盛装打扮的蝴蝶,又貌似全副武装的蛮族。它的外型组合了各种复杂要素、十分诡异,却有种动摇人心的美感,总之这个可能是来自于异次元的某种生物,超出了我的眼睛和大脑能够理解的范围。
先不论它是什么,重点是它非常巨大,且看似凶猛。
我没来由地感受到。眼前这莫名的生物,的确就是喜多村透,而且她变得十分危险。
「我呀──」
似乎是喜多村透的某种生物说。
「以前大概,曾经喜欢过你。」
我身体依旧缩成一团。
如同被蛇盯住的青蛙,被吓得动弹不得,什么都做不到。
「你,又是怎么看我的?」
──我是个没种的胆小鬼。
脑中所想、身体所为,没一项是正经的。
我想受女生欢迎,想受人吹捧,我难以忍受女生对我的冷漠态度。不,我甚至无法容忍可爱女生对我以外的男人产生兴趣,而且我还不愿意承认自己如此幼稚,无法讨厌如此难堪的自己,却又不是对自己充满莫名自信,最后陷入了负能量的漩涡无法脱身,就连脱身的念头都没了。
即使如此──
「喜多村你……」
要说我是人小志气高也行。
要说我是故作清高也行。
「我从以前就觉得你是个好人,你开朗、爱照顾人,还非常贴心。我们家离得不远,父母工作类似,所以经常玩在一起,即使性别不同,我们感情依然要好。小四左右,我们慢慢疏远,而你因为父母的事转学,之后就没有交集了。我对你,没有一丁点不好的印象。」
我猜想,这世上肯定有许多办法,能够更加轻松地度日。
可是,即使如此。
「但也就只有这样。」
要是我能改变生活方式,打从一开始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我对喜多村,没有更进一步的情感。」
我知道说谎很简单啊?
事到如今,自己真的碰到了这种情况我才感受到。
要是我连打肿脸充胖子都做不到,我还活着干么?
边缘人也是有志气。
不喜欢的就是无法说喜欢,我说不出口,也不愿意说。
就算她真正的姿态,不是个半吊子的不良学生,而是其他面貌──譬如那个我过去所认识,或许期待着与她再会的普通女生;不是在我眼前,这副难以言喻的怪物模样。
我就是无法点头。我想,不论是面对同样的情境几百几千次,我的答案都一样。
「我想也是。」
喜多村笑了。
她的身体彻底变了样,我甚至不知道她是用哪个部位发笑,不过我就是能想像她微笑的模样。
她拍着自己的头,露出像是苦笑,又像哭笑含糊带过的表情,那害羞的模样,我确实看到了。
「被甩掉也很正常,谁叫我净做些会惹人厌的事。」
然而这么做。
我不经意坚持自我的这项事实。
已经足以摧毁某种仅仅是勉强维持住,且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的平衡。
「啊──啊,真无聊──」
喜多村叹道。
她绝望地笑着,以悲痛的声音倾诉。
「这种世界,干脆毁掉算了。」
霎时间。
风景又改变了。
周遭景色扭曲、磨削,大楼、柏油路,所有停止的交通号志和车辆,以及其他种种事物,都变化成抽象的物件,简直像是临摹毕卡索所画出的鬼画符。
(──不不不。)
我此时终于回神、冷静下来。
虽然我没空慌张深入思考这些,但我几乎是顺从本能,将心声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这个,看起来不太妙吧?
这里,大概已经不是我所知道的城镇以及世界了。
在我眼前的,是只大吼哀叹的怪物。
我无处可逃,而怪物也失去自制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疯狂支配的喜多村,将那类似手臂的东西挥下。
虽说是手臂,却粗得跟圆木差不多,被那东西打到,我肯定会粉身碎骨,变成稀巴烂的肉块。
我的本能告诉我要逃跑。
双腿却怕得一动也不动。
怪物的手臂,慢动作挥向我。为什么是慢动作?啊,原来,这就是走马灯啊。当我察觉时,为我带来死亡的巨块已直逼眼前,呜哇糟糕死定──
「而我飒爽登场。」
下个瞬间。
视界再次曲折。
同一时间,一股强大的侧向加速度直冲我来。我感到内脏差点从口中喷出,眼前顿时暗转。
「英雄总是会晚一步登场嘛。虽然我只是一名义工,不是英雄就是了。」
我只觉眼冒金星。
唯有仰赖声音把握现状。
「我就为了连发生什么事都不明白的治郎同学,概略解说一下。」
看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抱住我脱离危机,现在站在我面前,面对怪物的那个人是──
「这里位于梦境与现实之间,也就是夹缝世界。」
(插图015)
天神由美里。
大概是这世上,最「自在」的女人。
「也就是你所拥有的力量中,明确是负的那一面。我说过吧?你的梦境会侵蚀现实,会像病毒般散播恶梦种子,你的梦境世界──会对接触你所固有的特殊领域之人造成强烈影响。你看看,一个仅仅是稍微走上歪路的善良女生,变成了足以威胁世界的怪物。」
这人应该是天神由美里。
但不是我所认识的她。
「另外刚才治郎同学,之所以会满不在乎现实世界中与喜多村透之间的关系,讲出无数忠于心声的发言,是因为这里就是这样的世界。在这世界,你的本我会赤裸裸地展现出来,思考则强烈受到本能影响。简单来说,就是大家在这个世界都难以说出场面话。」
我不断眨眼。
那不是戴着奇怪面具、身穿斗篷的瘟疫医生。
也不是身穿制服的正统派黑发美少女转学生。
「话说回来,你可真过分啊。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的任务是把喜多村透追到手,人家都专程送上门来给你享用了,你怎么偏要唱反调啊。不过,你这一点也很可爱就是了。」
由美里转向我。
我指着她说。
「唉,你这是什么打扮?」
「问得好。」
她自豪地抬头挺胸说。
「如何呀?这模样是不是挺可爱的?」
我说明一下她的穿着。
她的制服上披着白衣,裙子短到大大方方地露出大腿,手上拿着巨大的刀刃──看起来像是拿外科医生用的手术刀乱改造一通的某种武器。
然而很适合她。
也的确很可爱。
这是什么打扮?是什么角色扮演吗?
「这是战斗服,还是我珍藏的一件。」
由美里得意地说。
「在这里,治郎同学力量造成的影响会被限制,而且又与现实世界有所区别,我就能换上这身打扮。」
「这样啊……」
「说实话,我一直很讨厌你动不动就数落我那瘟疫医生的穿着,我就心想总有一天要给你好看……所以如何呀?这身打扮,喜欢吗?重新迷上我了?」
「不不不。」
就算你这么讲。
现在可没空说这些啊。
「真是冷淡。」
她叹道。
「我好不容易等到最佳时机才出现,是登场方式不对吗?」
由美里闷闷不乐地说。
你这样的举动反而可爱得让我心跳加速。
「不过,现在的确不是说这种话的场合。」
啊啊啊啊啊──
曾是喜多村透的那个生物发出号叫。
那夹杂着愤怒与悲伤的吼声,让人感受到现在的她与野兽无异。氛围一触即发,大气、不,整个空间,似是一直线朝着破灭的奈落下坠。
「小心点,一不留神可是会连同灵魂都被她带走。」
由美里说道,她重新握起手中的巨大手术刀。
我从她的侧脸看到了无所畏惧。她不怕任何人,也无人能及。
「好了,治疗(Operation)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