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竟然有这种捷径……」
皇太子手上拿的箭筒型鬼火灯笼,在黑暗中发出微微的光亮,为了照亮脚下所以将鬼火灯笼拿得很低,两个人的身影在逼近两侧的岩壁上可怕地摇晃着。
这里的空气阴冷潮湿,脚步声空洞地回响。
走在前面的皇太子听了雪哉说的话,转过头说:「中央的山里有许多这种隧道,我猜想很多店家的店内都有这种暗道。」
黑暗中,只看到皇太子穿着用白线刺绣衣裳的背影。
「店里有暗道吗?为什么需要暗道?」
皇太子听了雪哉的问题后,简单地说明了一下。
「我们等一下要去的地方,和哨月楼那里的花街不一样。那里称为〈谷间〉,和半公开的中央花街不同,那里是基于风纪的关系,无法公认的、不三不四的欢乐街。」
虽然宫乌已经习惯花街那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健全玩乐的方式,但也有不少宫乌对谷间很有兴趣。只不过有些宫乌因为身份的关系,无法公开去那种地方,所以这些暗道就可以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去玩乐。宫乌通常都会支付包括封口费在内的小费,所以也可以成为店家的副业收入,而且这些店家应该和谷间也有某种关系。
「这里也很方便用来甩掉宫廷跟踪而来的人。想要去什么地方,又不想被人知道时,利用这里效果最好。」
「这就是你经常来哨月楼的原因吗?」雪哉问。
「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太子绕着圈子表示了肯定。
和澄尾道别后,雪哉原本以为要离开哨月楼,没想到皇太子找来店里的人,不知吩咐了什么,店里的人一脸了然于心,让他们换了衣服后,来到地下室的一个房间。
那个房间内有一个华丽的神坛,神坛有一道对开的门。漆成黑色的门扉上画了五只八咫乌和瑞兽,周围供奉着新鲜的红淡比note树枝和白色的币束note。
注:(注3)红淡比,日本人称为榊(サカキ),是日本神道教用来供奉的植物,与日本扁柏、日本柳杉并称为「神树」。↑
(注4)币束(日文:御币),是日本神道教仪礼中献给神的纸条或布条,串起来悬挂在直柱上,折叠成若干「之」字形。↑
「来这里要干么?」雪哉正感到纳闷,店里的人打开了那道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的隧道。「神坛后方竟然是通往不三不四的欢乐街,他们不怕遭到报应吗?」
雪哉感到惊讶不已,但也很佩服住在花街的人的强悍。
暗道虽然黑暗、狭窄,由于修整过所以并不会难走。暗道内有点凉,刚好是适合走路活动一下身体的温度。
他们慢慢走了大约三十分钟左右,终于来到了出口。出口处有一道木门,走出木门是面向山谷的山路角落。木门隐藏得很巧妙,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看向山谷,从谷底到两侧的断崖上,有许多小屋密集交错。断崖上的房子和贵族的房子一样,都是悬空式的建筑结构;但山上的房子散发出庄严的气氛,这里则是充满了低俗杂乱的风情。
「这里就是谷间吗?」
「没错。白天时差不多就是这样,晚上就会很精彩,有一整排红色的灯笼,充满了异样的感觉。」
沿着山道上的阶梯往下走,雪哉跟在皇太子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清晰的谷间。
随着慢慢接近谷间,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女人高亢的娇声。
衣着邋遢的游女靠在装了红漆格子的窗户上招着手,和花街的游女明显不同,雪哉感到毛骨悚然。有些流氓看到显然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皇太子,用下流的声音吆喝着。
雪哉感到心神不宁,皇太子却显得习以为常。虽然皇太子一脸镇定的表情,但雪哉忍不住担心,是不是不该和澄尾分头行动。
「殿——不,公子,来这种地方也未免太鲁莽了。」
雪哉的言下之意,就是万一在此地遭到攻击怎么办。
皇太子瞥了他一眼说:「不必担心,今天早上才刚发生那件事,对方也需要时间重整旗鼓。更何况俗话不是说,先下手为强吗?我们刚才经过地下道,不需要担心追兵的问题。」
「但任何事都有所谓的万一啊!」
「别看我这样,我也会武术,真的遇到万一的状况,我可以作战。」
皇太子面无表情地说完,拍着向哨月楼借来的木刀。
「我说了好几次,您会被自己的轻率行动害死。」说句心里话,雪哉不安极了。
「别担心,我是金乌啊!」
「这不算是回答。」
「是吗?」
皇太子说话的同时,穿越了谷间的街道,沿着悬崖上的阶梯往上走,终于来到了突出如平台的大岩石上,站到建造在岩石上的木制舞台。虽说是木制舞台,但并不是使用加工过的木材,而是直接使用圆木的粗糙舞台。
雪哉小心翼翼地走在舞台上,以免失足踩空。当他看向周围时,不小心和看起来并非善类、远远地盯着他们的几个男人对上了眼。雪哉忍不住感到紧张,以为对方会来找麻烦,但男人粗声说的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
「这不是墨丸少爷吗?」
「终于打算来了断了吗?」
皇太子听了他们语带嘲笑的声音,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们说对了,赶快去通知你们的庄家,今天我要把之前输的钱通通赢回来。」
「这就对了嘛!」那几个男人大笑着,抢在皇太子之前跑向远处。
「……墨丸,是您在这里的名字吗?」
「对。」
「您刚才说输的钱是指……?」
「不必在意。」
「您到底来这里要做什么?」雪哉冷眼看着皇太子问道。
「你很快就知道。」皇太子回答后,迈开了大步。
雪哉很不想和皇太子有任何牵扯,只不过一个人也无法回去,只能很不甘愿地跟在皇太子身后,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处热闹的地方。
他们从原本摇晃的圆木舞台来到了从岩石凿出的平坦路上,有许多打扮奇特的男人自在地在路旁休息。放在两侧路旁的行灯,发出廉价油的味道。
靠悬崖的那一侧挤了很多参差不齐的小屋,拉客的声音此起彼落。店家都敞着大门,可以自由参观正在赌博的包厢。周围有许多杂乱的装饰,可能想要引人注目。
角落的一个赌场内挤得水泄不通,观众打诨说笑,激动地七嘴八舌说话。皇太子带着雪哉毫不犹豫地挤了进去。
「各位让一让,墨丸我来还债了。」
「少爷!」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你们让开,让墨丸少爷进来。」
「啊哟,终于来了啊!」
「我们可是等得脖子都长了。」
看到赌场内的男人表现出异样的热情,雪哉很想转头就走。但看着皇太子从人墙让开的路上迈步向前走的背影,忍不住咬紧了牙关,结果就被周围人推到主子的身旁。
「这是怎么回事?」
「上次玩丁半note,也就是用骰子猜单双数,结果输了,拿爱用的太刀抵债。今天要来把太刀赎回去。」
注:(注5)丁半,日本博统的赌博游戏,起源于江户时代。由荷官先掷骰于碗中,并将碗覆盖,再赌客再猜骰子的数字总和是丁(偶数),还是半(奇数)。↑
如果皇太子只是来归还上次大输的钱,以现场的热情来看,似乎有点异样。
雪哉要求他说明是怎么回事?
「你在说什么啊?最终的胜负,还没有见分晓啊!」皇太子反而惊讶地说。
「什么?」雪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脸上忍不住露出紧张的表情。
「这是用女郎蜘蛛note的丝所刺绣的绢帛。」皇太子在雪哉面前脱下了身上的衣服。「这件衣服应该够抵债了吧?」
注:(注6)女郎蜘蛛,又称作络新妇,是日本传说的妖怪,能变身成美女诱惑男子。↑
有时候高级衣物在城下是可以当金钱使用。
接过皇太子衣服的男人,立刻开始检查起来。
「嗯,足够了。」男人满意地说完这句话,露出黄板牙笑了起来。「如果你只是偿还之前输的份,当然是够的。但你应该不可能就这样收手吧?」
男人看似恭维,实则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皇太子听了,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对,我一定要在下一局赢回来,连同之前输的份,要赢双倍。再赌一局!」
「喔吼!少爷果然带种!」
「这才是我们的少爷嘛!」
周围响起喝采、奚落和大笑声。
雪哉脸色发白地说:「喂,不要开玩笑了。现在不是可以用那件衣服抵完所有的债吗?对您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皇太子听了他这句话,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不,并不是这样。不瞒你说,能够换钱的衣服,就只剩原本放在哨月楼的那一件了,而且那是最后一件,其他的都输光了。」
听到皇太子若无其事地解释完,雪哉发出了无声的惨叫。
「您到底输了多少钱?」
「这是回馈给山内的经济,你不要有这么多意见。」
「喂,你们有没有听到?少爷说是回馈给山内的经济。」
「太高尚了,令人尊敬啊!」
「太有男子气概了,真怕不小心会爱上你。」
欢声中也夹杂着越来越多的笑声。
雪哉终于瞭解「墨丸少爷」这么受欢迎的原因了。绝对不是因为皇太子是赌技高强的赌徒而得到众人喜爱,而是因为他是一头肥羊。雪哉哑然无语。
皇太子对面的一个男人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不,少爷,万一您输了,打算用什么来支付?」
「这次真的打算放弃那把太刀了吗?」
「如果你要留在这里工作还债,我们也不会阻止。」
「你应该可以去很多地方工作吧!」
喧闹声越来越大声,雪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然而,即使在众人无礼的眼神注视下,皇太子本人仍然镇定自若。
「我不能把那把太刀交给你们,我也无意在这里工作。」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万一真的输了……」皇太子双手放在雪哉的肩上,一派轻松地说:「我会把他留下来。如果我输了,要煮要烤随便你们。」
周围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
「啊?他吗?」
「他看起来脑筋很不灵光啊!」
「长得也不怎么好看。」
「啊?」雪哉这才发现自己变成了赌注,他慢了好几拍才皱起眉头,发出疑问的叫声。
皇太子不理会他,用前所未有的热情开始推销自己的近侍。
「他身体很强壮,为人也很老实,所以工作很卖力,最适合当小弟了。」
「他的确活蹦乱跳的。」
「等……等一下!」雪哉大声叫着,但没有人理会他。
「我卖了一个下人,应该不至于不够吧?」
「我们更希望是高级衣物。」
「那下次就这么办。」
「……好,这次就先这样。」
「嗯,那就一言为定。」
「瞭解。」
「太好了,谈妥了。那就来赌最后一局!」庄家大声说道,观众纷纷欢呼起来。
皇太子和庄家似乎达成了协议,但雪哉内心完全无法接受。
在庄家手下的男人着手准备时,雪哉不顾身份的高低,哭着抓住了皇太子的衣襟。
「您到底在说什么鬼话!我的价值还不如太刀吗?您赌博赌输了,就要把我卖了吗?您这个王八蛋!」
「废话少说。」皇太子似乎也终于忍无可忍,一下子凑到雪哉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静静地说:「相信我。」
皇太子说得很小声,应该只有雪哉听得到皇太子说的话。声音虽小,却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让雪哉不禁闭上了嘴。
皇太子发现雪哉被他的气势吓到闭嘴之后,若无其事地恢复了和刚才相同的姿势。雪哉偷偷观察他的侧脸,发现皇太子的眼神很平静,根本不像是热衷赌博的男人。
事情不单纯。雪哉立刻想到。
虽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隐情,但他知道皇太子并不是未经思考就进入眼前的状态。无论如何,目前雪哉完全无法做任何事,他决定暂时放下内心的不安,静静等待自己的结局。
不一会儿,皇太子和刚才打算一决胜负的庄家之间,出现了一个红色漆器盘,上面放着色彩鲜艳的骰子。
「既然是最后的赌局,玩丁半一次定输赢太没意思了,这次来玩这个,如何?」
「好啊!」
皇太子即将挑战的,是名为「滚金」的赌博。
红色的漆器盘称为「花盘」,上面用金泥画了梅花、菊花、蜀葵、和山茶花四种植物。梅花一分,菊花两分,蜀葵三分,山茶花四分。把骰子丢在花盘上,骰子的点数乘以花的分数,就是得分。总共丢两次骰子,总分高的人获胜。但是花盘上分别涂了红色和黑色两种颜色,红色是正数,黑色是负数;即使骰子停在高分的山茶花上,若那里是黑色,就会倒扣分。
雪哉的老家也有玩滚金的道具,因此雪哉知道赌博的规则。
庄家先丢骰子。只见庄家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骰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花盘,然后用大拇指搓了搓骰子,把骰子弹了出去。骰子用力旋转,在光滑的花盘上一直打转。
「来啊,来啊,来啊!几点?几点?」
「红色、红色!」
骰子在观众的鼓噪声中停了下来,庄家看到点数,露出了笑容。
「六,红色蜀葵。」
「十八分!」
那是相当高的分数。
接着换皇太子。皇太子完全没有摆出姿势,只是随手一丢,骰子撞到了花盘的边缘,然后弹回来旋转起来。
滚金是靠丢骰子决定胜负的赌博。虽然乍看之下好像在赌运气,但庄家和老手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控制骰子的点数,所以对骰子和丢骰子的方式都很谨慎。
相较之下,皇太子完全只靠运气。周围的人猜想皇太子应该连怎么丢骰子都不知道,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看到骰子活力十足地旋转了半天后停下的位置,都忍不住发出了「喔!」的叫声。
「五,红色山茶花,二十分。」
「请。」皇太子抬起视线,用冷静的眼神看着庄家。
「真有两下子啊!」庄家接过骰子,用指腹搓着骰子。
「……但关键在下一次。」
庄家再度锁定了目标,吆喝一声,把骰子弹了出去。骰子漂亮地在原地打转,直接在红色山茶花上停了下来。
「六,红色山茶花!」
「二十四分!总分四十二分!」
雪哉看到庄家的得分忍不住瞪大眼睛,回头看着皇太子。
必须掷出超过二十二分,也就是掷出六的数字,而且必须落在红色山茶花上,才有可能赢过庄家。
「公、公子。」雪哉忍不住发出很没出息的声音。
然而,皇太子老神在在,对观众鼓噪的声音和近侍的哭声都不感兴趣,只是把玩着手上的骰子。
「……如果我赢了,就给我黄金五十两。」皇太子突然好像在唱歌般说道,悦耳响亮的声音让周遭的噪聒声一下子停了下来。「结束之后,当场支付。」
他一双深邃的深色双眼注视着对面的庄家。
庄家毫不怀疑自己的胜利,难以掩饰脸上的得意笑容,听到他这句话,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
「嗯,那当然。但你也不要忘记,如果你输了,这个小鬼就在留下来干活。」
皇太子听了庄家这句话,露出了微笑,这是来这里之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怎么可能忘记?」
皇太子大胆无敌的态度,让庄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皇太子已经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他紧紧握住骰力,再次用力丢进花盘。
这一丢,决定了雪哉的命运。
嘎啦、嘎啦、嘎啦。骰子在鲜艳的花盘中弹来弹去。
「来啊,来啊,来啊!红色,红色!」
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渐渐变成了一个声音。
「来吧,来吧,来吧!」
雪哉觉得骰子丢进花盘到停止的时间很漫长,眼前异样的气氛和状况,让他的心跳加速,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聚集在耳朵深处停止了。
红色山茶花、山茶花,拜托落在红色山茶花上……。雪哉一心祈祷着。
小小的骰子渐渐放慢了速度,缓缓在红色和黑色、在雪哉不断变化的命运之间摇摆。
喔喔!骰子的转动变得迟钝。庄家看到那里盛开着红色山茶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嘎啦。整个赌场陷入一片寂静,骰子终于完全停了下来。
落在山茶花上,骰子的数字是六。只不过骰子最后停下的位置不是红色……而是黑色。
六,黑色山茶花。
二十减二十四,等于负四分。
「……咦?」雪哉身旁的皇太子一脸认真的表情,发出了很蠢的声音。
庄家是四十二分,皇太子是比零分还少的负四分,两人竟然相差四十六分。
雪哉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无论看多少次,骰子仍然没有改变。
六,黑色山茶花,负四分。六,黑色山茶花,负四分。六,黑色山茶花,负四分。
负四分——
「呃,那个,要怎么说……对不起?」皇太子微偏着头,矫情地向楞住的近侍道歉。
输得这么彻底,真的只能笑了。
「您搞什么啊?王八蛋!」雪哉的尖叫被众人的爆笑淹没了。
这是决定雪哉人生第一次被卖掉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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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雪哉,你可以回去了。」
「啊?」雪哉瞪大了眼睛,为了把木头绑在一起而咬在嘴里的绳子,顿时掉落在地。
雪哉被卖到谷间已经过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他本来只是在皇太子筹到五十两黄金之前的「抵押品」,但因为皇太子迟迟没有出现,也让店里的人开始用同情的眼神看他,觉得「你的主人是不是不要你了?」
他和桥下那些人共度的时间,已超过了在皇太子身边做事的时间。即使在这里每天被卷入打架的争端,必须清理醉酒客人的呕吐物,他仍然告诉自己,在这里包办所有杂务这一点,和之前为皇太子做事时差不多。
这是因为他听说和他一样沦为「抵押品」的人,很多都被转卖出去。那些原本为宫乌做事,最后沦为「抵押品」的人,都是不了解自己的立场,而且是惹人讨厌的傻瓜,所以店家也很难收留他们。也有主人从来没有赎回「抵押品」,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太蠢了,所以主人故意把他们拿来抵押。
总之,雪哉不想知道那些「抵押品」最后被转卖去哪里,也不想体会这种经验。他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等多久,所以更害怕被这里的人认为不中用而转卖到奇怪的地方。
因此,他比跟在皇太子身边时更加认真,完全是拼了命地奋力工作,店里的人也忍不住夸奖他。
我当然要拼命工作啊!他在内心哭泣着,但完全没有让人察觉到他内心的想法,只是一个劲地工作。
现下他正在修理客人打架时踩断的圆木通道,用双手双脚和嘴巴绑上新的圆木。
等一下还要为那些老头煮饭。他心里这么想着,双手按住圆木,用嘴巴把绑住圆木的绳子拉紧。突然听到这句话,嘴巴不小心松开了绳子,结果因为前一刻还在用力,整个人倒向后方撞到了头。
他摸着被重击的脑袋,觉得痛得快要昏过去了,但想到更重要的事,猛然抬起了头。
「真、真的吗?有人送来五十两黄金了吗?」
「真的啊!不是有人送来,是你的主人就在门口啊!」
雪哉听到这句话,没有多问,立刻跑了起来。
「公子!」
皇太子发现了他,举起一只手向他打招呼。雪哉面带笑容,突然一拳打了过去。但是他的手立刻被皇太子一扭,整个人被扔了出去。
看来皇太子之前说他会武术并不是谎言,只是雪哉没想到皇太子会对他出手,于是整个人飞向空中。看到雪哉在泥地上躺成了大字,对打架这种事习以为常的客人和店里的人都轻声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突然出手?」皇太子诧异地问。
「您刚才应该乖乖挨我的拳头啊!至少我有权利宣泄一下心头的怨恨。」
被丢出去的窝囊气,让雪哉不悦地说。
皇太子听了他的主张,伸出手掌一挡:「我不要!我拒绝遭受不合理的对待。」
「您回想一下自己做的事,还敢说同样的话吗?」
「废话少说,赶快去向其他人道别。」
雪哉听从皇太子的指示,收拾了刚才丢在原地的工具,逐一去向曾经照顾他的店家道别。已经和他混得很熟的庄家都很依依不舍,甚至希望他继续留下来工作,雪哉很有礼貌地拒绝后走出了店家。
皇太子今天骑的不是澄尾变身的马,而是真正的马。雪哉坐在皇太子前面,一起飞上天空,周围渐渐变得明亮。当穿越了即使白天时也很昏暗的谷间,照射到灿烂的阳光时,雪哉忍不住眼眶发热。
「阳光太美好了!」他好久没有来山上了,忍不住大叫。
「辛苦你了。」
相隔一个半月,回到招阳宫时,皇太子淡淡地慰劳了雪哉。
雪哉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要求先洗个澡,因为在明亮的阳光下看自己的身体,发现比想像中更脏。
他在水井旁洗完澡,终于在皇太子的房间内喘了一口气。他坐在门槛上,书桌前的皇太子丢给他很多金柑。他不服输地在半空中接住了五、六个金柑,皇太子发出「喔喔」的赞叹声,还为他鼓掌,让他越想越火大。
「然后呢?你是不是有事要向我报告?」
雪哉皱着眉头吃着金柑,皇太子把竹子水壶递给他。他一把抢过水壶,连最后一滴都喝完后,用力吐了一口气。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皇太子为什么把自己卖去谷间。
「昨天,有许多蒙面的贵人陆续来到一个名叫『吴叶』的游女那里。」
雪哉所在的地方不仅是赌场,也是谷间规模相当大的游女住宿的地方。雪哉当跑腿,除了出入赌场,也会出入游女的住宿处。第一天就被名叫吴叶的游女相中,要他帮忙收拾客人使用的餐具。
吴叶很漂亮,在谷间这种地方简直埋没了她。她一身象牙色的皮肤细嫩,小巧的嘴好像花瓣,一头浓密的黑发用几根发簪盘出华丽的发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细细长长,长睫毛在眼睛投下了阴影。
经常有人用花来形容美女,她就像是已经用到变成麦芽糖色的玳瑁花发簪,因为尝尽了人生的酸甜,所以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妖媚。她是那一带最红的游女,虽然是在谷间,但仍然有宫乌偷偷去那里找她。
然而,那天的客人虽然特地指名吴叶,却说不需要去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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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不好意思,因为担心万一会有什么事,所以店里需要多加派一个人,可以请你在这里待命吗?」
吴叶的声音略微沙哑低沉,任何男人听到她令人酥麻的请托,都不可能拒绝。
吴叶告诉雪哉,在叫他之前不需要做任何事,于是他就在客人聚集的大包厢隔壁、专门堆放纸灯和被子的房间待命。
雪哉很快就发现,陆续走进房间的客人很奇怪——所有的客人都像是宫乌。
他从因土墙松动导致柱子之间出现的缝隙中,偷看包厢内的情况。
那些客人警戒的态度不同寻常,在背对着纸拉门,面对面坐下之后,仍然一脸紧张地小声讨论着什么事。包括随行的人在内,包厢内有三十人左右。如果是普通的聚会,根本不需要特地在这种治安不好的地方,完全可以选择在中央的花街。
他们为什么要聚集在谷间聚会?雪哉忍不住纳闷地想。
这时,所有的宫乌都停止聊天,回头看向包厢的入口。
「所有人都到齐了吗?」一个低沉粗犷的声音问道。
那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过两侧的宫乌面前,毫不犹豫地在上座坐了下来。他穿了一件有金色车轮图案的红色衣服,头发蓬松凌乱,奇特的打扮有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雪哉看到那个人,忍不住大吃一惊。没错,就是这个人,他是长束的护卫路近,之前在紫宸殿前见过他。
路近狠狠扫视了在场的宫乌。
「我不喜欢长篇大论,所以有言在先。关于这次的失败,想要解释的人现在就马上说清楚,否则之后再怎么啰嗦,我也不想听了。」
路近气势汹汹地说完,包厢内顿时好像冻结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有一个人静静地开口说:「路近,你冒然说这种话……我们完全不知道今天为什么突然被叫来这里。」
那个人的言外之意是,希望路近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路近没有回答。
「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应该知道我在说哪件事。如果有话要解释,那就趁现在,赶快从实招来。」
路近虽然含糊其辞,但语气很不悦,当然没有人傻傻地承认。
路近用指尖敲打着扶手枕,环顾所有宫乌的脸,看到那些宫乌仍然沉默不语,用鼻子冷笑了一声。
「好吧!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有人在中央的花街袭击了皇太子殿下,直接动手的都是一些流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皇太子殿下并没有张扬这件事,朝廷内也只有少数人知情……」路近停顿了一下,露出沉痛的表情闭上了眼睛说:「但是,竟然有不肖之徒袭击日后将背负山内未来的日嗣皇太子,这件事很严重!」
雪哉听到这句话,不禁感到纳闷心想:路近该不会是皇太子为数不多的盟友之一?
然而,当路近睁开眼睛时,他的双眼露出了异样的金色光芒。
「真是的!到底是谁这么沉不住气?」比刚才更加低沉的声音,就像是野兽的咆哮。
雪哉感到一阵寒意贯穿后背,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路近的声音显然充满了杀气,听了这样的声音,不感到害怕才奇怪。那些年轻的宫乌中,有人忍不住抖了一下。
路近继续用可怕的眼神看着所有露出紧张神情的人,他露出像獠牙般的牙齿,发出了豪放的哈哈笑声。
「不必这么紧张,没有做这件事的人可以抬头挺胸。我只想问你们其中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近用开朗的声音问完之后,把手伸进怀里拿出某个东西往前一丢——金币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两侧的宫乌面前散开,一定就是那些流氓身上的吉祥物。
「有谁看过这东西?」路近歪着嘴角问道。
宫乌的反应几乎都差不多,虽然每个宫乌都努力不让内心的感情表现在脸上,但看到路近丢出了自己从来没有看过的金币,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路近看向每一个人,有人摇头说不知道,也有人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随着路近的视线转移,所有宫乌的视线都落在最后一个人身上。
「北四条家家主和满,你的脸色很难看啊!」
雪哉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因为他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你真傻!」路近说话的声音简直像在唱歌。「无谓的挣扎只会让自己丢脸,既然被叫来这里,你就该据实以告,说出一切。」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个男人用紧张的声音回答。
雪哉看到那人的脸,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是北四条家的家主和满,正是促成雪哉来中央的和麿父亲。
「你竟然做出这种好事。」路近突然用可怕的声音说道,然后站了起来。「我说了好几次,严禁轻举妄动。你犯下了目前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失败,导致目前的状况很不乐观。」
「听说皇太子的手下正在找这些金币的主人,迟早会查到你的名字。如果最后查到长束亲王的身上,你要怎么负起责任?」
路近迈着悠然的步伐走向和满,用更加平静的语气眯眼问道。
「路、路近,你说话要注意语气。虽然你是南橘家的人,但也不能这样血口喷人。」
「你是傻瓜吗?似乎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状况。」
路近看到眼前的男人还想狡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然踢向和满。和满的身体被他用力一踢,立刻飞了出去,满撞到了墙壁,连雪哉靠着的柱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和满哇哇大叫着在地上打滚,路近走上前,毫不留情地踩住他的胸口。
「你的所做所为已经传入了那一位的耳中,你就赶快承认吧?这些金币对北家的人来说,不是『特别的东西』吗?如果是北家旗下的其他家族,应该不会用这些金币。但你家不一样,听说你手头很紧,还向商人的里乌借了钱,周转不灵,债台高筑。」
所以才会动用原本不该用的吉祥物。
路近说话的声音完全没有感情,和满的脸色越来越差。
「我再问一次,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解释就赶快说!」
「我、我是为了那一位才会做这件事!虽然最后失败了,若一旦成功,你也会拍手叫好!」和满一口气为自己辩解道:「你根本没有资格指责我!」
「你果然脑筋不清楚。」
路近彻底感到无奈地垂下肩膀,仍然踩着和满的胸口,弯下了身体,一把抓住了和满的脑袋。
「你说反了。正因为结果失败了,我才会找你算帐!既然要动手,就非成功不可。」路近不屑地笑了笑,「如果可以拿下皇太子的性命,那就是壮举,会对你赞不绝口。但是,现在一切都失败了。你不仅违反命令,还扯了我们的后腿,造成了这样惨不忍睹的结果。」
额头被抓住的和满发出了惨叫声,但路近的手用力挤压着,几乎要把他的头骨挤碎出声音,让他不得不闭了嘴。
「我们才不要被你这种人拖下水。如果你真心为那一位着想,就趁连累众人之前—死得干脆一点!」
和满的头骨渐渐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他大声尖叫着,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但是路近一动也不动,漠然地低头看着和满。
室内的其他宫乌也完全没有人要出手相助。面对路近的粗暴行为,有人皱眉,有人害怕,也有人对和满露出了不屑或是同情的表情,但所有人都坐着不动。
雪哉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心跳加速,觉得和满可能真的会被路近折磨致死。
「住手!」不知道哪里传来一个尖叫的制止声。
「路近,你在干什么?」
一个年轻的宫乌从包厢外冲进来,一把推开了路近。
这名年轻宫乌的长相虽然无法和皇太子相提并论,眼角的痣看起来很性感,但他现在毫不在意自己的外表,脸色很苍白。
雪哉曾经看过这个男人,他在紫宸殿时,就坐在长束的下座,是长束的亲信之一,记得皇太子叫他敦房。
「在吵什么?」
另一个比路近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周围的人都同时紧张起来。一个男人迈着悠然的步伐,跟在发出尖叫的年轻人身后走进了包厢。
那个高大的男人用深绿色的头巾遮住了脸,他一踏进包厢,现场的氛围顿时变得缓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亲王,你怎么会来这里?」
路近瞪大了眼睛,立刻松开了和满,整理好上座的座位,让给那个男人。
男人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拿下头巾,露出了脸。他一头整齐的黑发从绿色的头巾下露了出来,那张威风凛凛的脸,是雪哉很熟悉的八咫乌。
「长束亲王,我完全不知道您也会来这里。」
这个男人听到路近的话,露出了严肃表情。他就是在新年时,曾经对雪哉释出善意的长束亲王——皇太子殿下的皇兄。
「敦房叫我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看看,所以我就来了。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这个令人神往的男人和现场的气氛格格不入。然而,即使在长束严厉的眼神注视下,路近的态度也完全没有改变。
「就是之前曾经向您提过的事,我正在惩罚轻举妄动的人。」
路近毫无惧色地回答,独自照顾着和满的敦房向他投以锐利的眼神。
「开什么玩笑!你擅自动粗哪里是惩罚?这根本只是动用私刑而已!而且你有什么权限做这种事?」敦房愤然地说出谁都不敢说的抗议。「必须由长束亲王做裁决。路近,请你不要搞不清楚状况,你只是长束亲王的护卫,无法代替长束亲王行使权力。」
路近听了,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嘲笑声。
「敦房,到底是谁搞不清楚状况?我只是处理了长束亲王无法处理的事。你搞不清楚自己的职务,把长束亲王带来此地才大有问题。长束亲王!」路近说完,炯炯双眼看向自己的主子继续说道:「虽然敦房说我在动私刑,但既然这件事无法张扬,就只能以私刑处罚。可以将这里交给我处理吗?」
长束默默思考良久,终于表示了同意:「好。」
「长束亲王?」敦房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
长束无视敦房补充道:「但是,你必须对因此引发的事端负起全责。」
「我原本就有此打算。」
路近对明理的主子笑了笑,再度回到和满身旁。而敦房在长束的注视下,迟疑了片刻,最后离开了和满身旁。
「啊啊啊啊啊,长束亲王、长束亲王。」和满看到敦房也走回了长束身旁,似乎产生了危机感,顿时浑身发抖,哀求着主公。「我这都是、我这都是为亲王着想。」
「和满,这次的事是你一个人策划的吗?」路近平静地问道。
和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时瞥向长束所在的上座。
「回答我!」路近在说话的同时,甩了和满一个耳光。
和满的牙齿被打落,鲜血四溅在榻榻米上,他哭着一口气说道:「没错,没错!因为我觉得只要消灭皇太子,长束亲王就可以成为下一个金乌。我这是为长束亲王的将来着想。」
路近冷眼看着他,冷酷地把他踢开。
「你以为只要暗杀皇太子成功,就可以抵销你所做的一切吗?」
和满嘴里流着血,听到这句话,立刻吓得停止哭泣。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发现用自己的名字借不到金子,竟然冒用长束亲王的名字。」
「这是……但是、我……」和满感受到和刚才不同的恐惧,脸上失去了血色。
长束无言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和满发现后,「啊啊啊啊」地尖叫起来,完全不像是男人的声音。
「不是这样!我完全没这个意思!」
「我一开始就说了好几次,如果有什么需要解释就赶快说。」路近注视着和满,伸出了左手,原本站在路近身旁的手下立刻递上了一把差不多有一个人高的大太刀。「事到如今,无论再说什么都为时太晚了。」
「敦房,敦房,救命!」
「无论长束亲王还是我都曾经说过,目前是养精蓄锐的时期。你擅自妄为的事,却推卸到长束亲王的头上,简直太可恶了。」路近好像在自言自语般小声嘀咕着,追着满地爬的和满。「你无法贯彻主人的命令,简直比狗还不如!」
路近把刀鞘丢在地上,银色刀锋在纸灯的灯光下闪烁着。
「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可以做任何事,请你高抬贵手,求求你。」
「路近,刀下留人!」
「谁来救救我!」
「你这个狗杂种!」
路近不理会敦房的制止,和满的尖叫声也叫到一半就停止了。
大太刀的宽阔刀刃从和满的侧腰一口气砍向肩膀,他的身体立刻被劈成了两半。被砍落的上半身不知道什么缘故,竟然飞向了雪哉躲藏的墙壁。
雪哉隔着缝隙,和已经失去灵魂的眼球在空中对上了眼,他竟然没有叫出声音,简直就像奇迹。
突然又听到啪哩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雪哉偷窥的缝隙另一侧。短暂的黑暗后,带着水气的东西滑落在榻榻米上,隔壁的灯光再度渗到雪哉所在的房间内。和刚才不同的是,周围充满了令人恶心的铁锈味。
雪哉虽然很不想再凑到缝隙前偷窥,但还是克制着几乎让胸口发痛的剧烈心跳,基于义务感,硬是逼迫自己继续偷窥隔壁的包厢。
大包厢内简直就像是地狱。和满身体喷出的血继续将包厢染成红色,被溅到血的宫乌们,有人尖叫,也有人一动也不动。在引起一片不小骚动的包厢内,只有长束和敦房所在的上座没有溅到血。
长束一脸严肃的表情闭上了眼睛,敦房脸色发白,用袖子捂着嘴。路近被喷得满身是血,即使全身都滴着血,仍然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
他扫视了呈现恐慌状态的宫乌,用沙哑的声音厉声喝斥道:「够了,你们这些狗杂种给我听好。你们以后还敢轻举妄动,我不会制止,如果能够在长束亲王不知情的情况下夺走皇太子的性命,那就是万万岁,但是,」
路近完全睁开了双眼,露出了像獠牙般的牙齿。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一旦失败,就会重蹈这个男人的覆辙。」路近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继续说道:「我就是长束亲王的剑。只要有人违反长束亲王的意志,不管有多少人,我都不会放过。你们给我记清楚了!」
其他宫乌飞也似的离开了包厢,只剩下长束、敦房和路近,以及他的手下,还有一墙之隔的雪哉。
「你竟然这么残忍……」敦房茫然地跪在血泊前。
「若不这么做,我就失去当护卫的意义。今天的事足以遏止有人企图背叛。」
路近冷笑着说。
「太荒唐了,怎么可以用暴力支配?在遏止有人背叛之前,这也许会让原本想要追随长束亲王的盟友产生犹豫。」
「如果因为这种事就产生犹豫,这种盟友不要也罢。」
敦房听了这句话,猛然抬起视线,抓住了路近的胸口。
「你知道我至今为止,为了拉拢盟友花了多少心血吗?考虑到以后的事,说服北家是最优先的。」敦房一口气说道:「为了拉拢北家,长束亲王也一次又一次亲自造访北领。我们之前付出的努力都白费了!和满是北家旗下第一个积极支持长束亲王的盟友啊!」
「成为盟友的他反而扯长束亲王的后腿,这就失去了意义。我们不能因为一个无能的杂兵,就让所有人都遭遇危险。」
「我们并不是你的士兵!」
「都一样。」路近一脸严肃地对敦房说:「这种血腥的事都交给我处理,不需要弄脏长束亲王的手,所以你只要走在干净的路上就好。」
「……你这是看不起我吗?」
「无论如何,腐烂的根必须斩除,否则,腐毒就会蔓延到整体。」
「你为什么只考虑到眼前的事?」敦房发出宛如悲鸣般的怒吼,秀丽的脸庞因为懊恼扭成了一团,悲痛地说:「和满的确很愚蠢,我也承认这件事。但在日后和北家的宫乌交涉时,他绝对可以发挥桥梁作用,我努力至今的计划全都被你毁了!」
路近用鼻子哼了一声,推开了敦房抓住自己衣襟的双手。
「我不知道他能够发挥多少桥梁作用,更何况他的儿子不是因为闯了祸,引起了北家家主的不满吗?」
雪哉听到和自己有切身关系的话题,忍不住悄悄吞着口水。
「即使这样,」敦房用力摇头,瞪着路近说:「那件事只是小事。比起那件事,如果北家知道你杀了和满,绝对会视我们为敌。无论如何,根本没必要无谓流血。」
敦房说完,低下了头。路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夸张地耸了耸肩。
「你太在意这种小事情了,反正只要长束亲王能够成为金乌就好。在此之前,遏止盟友轻举妄动,不正是参谋的使命吗?」
「我绞尽脑汁思考如何避免流血,难道要我为你造成的流血擦屁股吗?」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你的想法太严苛了。」
「……你们双方的意见我都瞭解了。」
始终沉默的长束看到护卫和亲信针锋相对,终于开了口。
「首先,你先去处理一下这身衣服。」长束看着路近说道。
路近这才终于低头看着自己被鲜血湿透的衣服,小声地嘀咕:「恕我失礼。」
「等你换好了衣服,你们一起到我宅邸来。」
「您不回朝廷吗?」
「我宅邸离这里最近,不是吗?」
虽然长束制止了两个人的争论,但似乎并不打算敷衍了事。
「对于今后的方针,我们的意见必须一致,今天在得出结论之前,谁都别想回去。」
「遵命。」
「正合我意。」
路近行了一礼,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开包厢准备去换衣服。
留在包厢内的长束突然站了起来,走向茫然注视着躺在房间角落和满尸体的敦房,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敦房,现在要忍耐。」
「长束亲王……」敦房听了长束的话,突然哭着说:「和满有妻子、孩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至少要包一笔慰问金。虽然和满做事太轻率了,但实在太悲惨了。」
敦房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上满是刚才抓住路近时沾到的鲜血。
「要忍耐。」长束很有耐心地重复了相同的话。
「路近的做法的确太激进了,但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不妨认为他承担了所有肮脏的事,要咬牙忍耐。」长束看着敦房的双眼说道:「这里就交给路近处理吧!」
敦房一时说不出话,最后很不甘愿地点了点头。
A004-001
「这就是昨晚发生的所有状况。」
皇太子和澄尾听完之后,皱起眉头陷入了沉默。
「这样啊!原来是北四条家的和满自作主张。看来背后没有北家支持,暂时该说是……好消息。」
皇太子低声嘀咕着,但雪哉抬头提出了疑问。
「……即使您听到长束亲王也在场,也似乎不感到惊讶?」
「这是早就知道的事。」
皇太子用完全没有流露内心感情的声音说道,这让雪哉无言地注视着他。
皇太子突然抬起头,用好像爱操心的母亲般的眼神看着雪哉问:「你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你的气色很差。」
雪哉知道澄尾会这么说,是担心自己,但还是装糊涂地嘀咕道:「因为昨晚才看到那么可怕的事,而且刚才还在谷间听人使唤,气色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他亲眼目睹了和满凄惨的死状,所以一夜完全无法阖眼。
雪哉感受到另外两个人仍然对他露出关心的眼神,便一脸正色说:「虽然我有很多想法,但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以后也会继续这么做。因为我人生的座右铭是『可以反省,但绝不后悔』。」
虽然他的心情没有像自己说的那么轻松,但并非都是逞强。
澄尾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摸着他的头说。
「雪哉,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雪哉看着皇太子,发现皇太子仍然皱着眉头。
「你在谷间期间,有没有看到之前把人脑袋射穿的射箭手?」
「没有。」
「和满的家人中也没有这个人吗?」
「我连护卫也都确认了,但仍然没有发现。」
这就奇怪了。澄尾露出凝重的表情。
「我也透过其他途径调查了,但北四条家可能参与这次暗杀行动的人,昨晚都与和满在一起。」
如果射箭手不是北家的人,就可能是谷间内专门代人行凶的杀手。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雪哉在谷间生活了一个多月,照理说应该会见到。
「因为我被那些店家使唤,去了很多地方。殿下,该不会是你请店家这么做?」
「是啊!在那种地方,只要花钱,什么事都可以搞定。」
雪哉并不只是单纯在那里工作,他隐约察觉到那是皇太子把他送去谷间的最大理由,所以很仔细观察谷间的人,试图找到射箭手。
「但是,殿下,既然这样,你该事先告诉我啊!」起初他真的以为自己被卖了。
「喔,对不起!」皇太子心不在焉地回答后,低吟了一声说:「果真如此的话,就代表即使和满支付了报酬找人杀我,可能另外还有其他人参与这件事。」
皇太子认为应该有其他人事先给那些流氓服毒,而且射穿了那个准备招供的男人脑袋。因为和满不可能有那么周详的盘算,如果是他计划了整件事,未免对这种事太熟练了。
「所以路近才向他确认,有没有其他人参与吗?虽然他在招供之前就被杀了,但据我所知,他并不是那么有胆量的人。」
澄尾和皇太子都陷入了沉思。
「对了,路近和敦房那两个人是谁?」
雪哉举起手问道,他觉得这两个人和其他宫乌不同,与长束之间的关系似乎很密切。
「路近是很优秀的武人,担任长束的护卫。」
澄尾听了皇太子的话,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他的确很厉害,至于是否优秀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他这个人做事很过分,在劲草院也很有名。」
「有名?」
「对。他把和他比武的教官打得半死,还把入侵劲草院的小偷给打死了,留下了很多惊人的事迹。」
「……但都只是传闻吧?」
雪哉在说话时,想起了昨晚疯狂的那一幕,就觉得那些传闻应该八九不离十。
「不知道。」澄尾也皱起了眉头,「虽然不知道有几分真实,但至少我不喜欢那个人。如果可以,也不想和他交锋。」
普通人的确不可能用一把太刀将一个男人的身体劈成两半,他的腕力相当惊人。
雪哉脸上的表情似乎透露出内心的想法,澄尾急忙否认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言在先,我讨厌他并不是因为他很强,而是他这个人很奇怪,难以沟通,所以才讨厌他。」
「难以沟通?」雪哉昨晚经历了很可怕的事,隐约瞭解澄尾想要表达的意思。
「路近以前叫『南橘的路近』。在南家旗下的宫乌中,他来自家世很好的家庭,但他没有使用『荫位制』,而是自己加入了劲草院。」
〈荫位制〉是指后代能根据祖父或父亲的官位,半自动决定孙子或儿子官位的制度。
几乎所有的宫乌都靠〈荫位制〉进入宫中。喜荣也借由这个制度,年纪轻轻就在宫中拥有相当高的地位。一旦利用这种制度,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当上高官。
然而,路近特地进入劲草院,而且还以榜首的成绩毕业。
「他没有加入山内众,而是成为长束亲王的私人护卫。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是所谓的天才,所以很多手下都崇拜他。在缺乏团结的山内众内,他的信徒也可以形成一大势力。只是我很讨厌他。」
澄尾特地补充道,但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承认路近的影响力。
「那敦房呢?」
「他也是南家旗下的宫乌,但他并非来自像南橘家那么有势力的家庭,所以一路走来应该吃了不少苦。」
「我记得他是南家家主夫人的娘家?」
「对,虽然血统不差,但并不是擅长政治的家族,而是因为女儿嫁给了南家家主,才终于建立的弱小贵族。目前正室只生了一个女儿,所以想靠血缘关系升官似乎有点困难。那个家族目前只有敦房一个人很优秀,可以说,他的努力将关系到家族的命运。」
雪哉想起昨天晚上敦房有点敌不过路近的情况,忍不住叹着气,终于瞭解情况了。
「原来如此,还有这些内情。」
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的皇太子沉默片刻后,抬起了头说:
「雪哉,你知道很快就是端午节了吗?」
「当然知道。」
端午节是宫中的大节日,会连续两天庆祝。
第一天,金乌会率领宫乌,展开名为〈狩药〉的狩猎,但金乌并不是亲自去狩猎。
〈典药寮〉饲育的能成为药膳的动物之中,有一种叫九色鹿,每年端午节时,金乌就会亲自割下鹿角,作为珍贵的灵药。为此进行的一系列仪式,便称作为〈狩药〉,同时也会猎鹿。
第二天的仪式,就是将狩猎时的收获,像是鹿茸和鹿肉供献给山寺,送给在宫中服侍男人的宫女。
皇太子第一天会去狩猎场实际猎鹿,第二天要将鹿肉送到他未来新娘等待的樱花宫。
「第二天,你和我一起前往樱花宫。」
「要去樱花宫吗?」
「没错,因为搞不好有机会让你大显身手。」皇太子拍了拍雪哉的肩膀,「我很感谢你这次的行动,下次也要好好努力,近臣。」
「殿下,我会尽力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