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乌鸦不择主 第二章 阿斗皇太子

看来事情很不妙!北家家主在心里嘀咕着,但故作镇定地打量着紫宸殿内。

紫宸殿内铺着木地板,宽敞的殿内光线明亮,很难想像这里是室内的空间。

当今陛下所在的上座,位在高了好几阶的地方,和四家家主所坐的位子之间垂了一道水晶串珠的帘子。四家的家主都身穿深红礼服,坐在两两相对的四个座位上。身穿紫色法衣和金色袈裟的长束,坐在当今陛下和四家家主之间。

周围的黑漆墙壁上,用螺钿描绘出四季花卉和仪式的进行。栏杆之间用紫色绳子系了好几个银铃,深紫色的幕帘上用金线绣了「日轮垂藤」的图案。一整排明亮白光的鬼火灯笼,让这一切清晰可见。

四家家主下座的位置,是来自各部门的官吏,都是与四家有关的高级贵族,他们个个都一脸紧张地坐在座位上。而所有紧张的表情,都看向前一刻语惊四座的女人身上,他此刻正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

这个五官清秀、有一对凤眼的女人,看起来意志很坚强。一身和男人相同的文官打扮,但头上并非戴冠,一头柔顺的头发剪成不到脖颈的短发。

像她那样舍弃出生时的户籍,以男人的身份在朝廷任职的女人,被称为〈落女〉。一旦成为落女,就无法再恢复普通女人的身份,但可以在朝廷内和男人平起平坐。

眼前取了「松韵」这个男人名字的落女,不是以女人的身份,而是以官人的身份站在这里,而且他的地位是离当今陛下最近的秘书官。

在目前这个场合,称他为当今陛下的代言人也许更正确。

「……所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坐在北家家主右侧的西家家主清了清嗓子后,打破了漫长的沉默。「陛下打算废除皇太子殿下的太子地位吗?」

即使在简直就要被射杀的视线注视下,松韵仍然一脸无法解读出任何感情的淡漠表情。

「西大臣,您所说的意思无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说。

「这个笑话太有意思了。」

西家家主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嘴边红棕色的胡子也跟着抖动。

「关于『皇太子是谁』这个问题,在十年前就已经有结论了,现在是基于什么想法说这种荒唐可笑的话?」

哈哈哈哈。低沉而响亮的笑声在紫宸殿内空洞地回响,除了西家家主以外,没有其他人发出笑声。

不过,松韵面不改色地回应道:「这不是什么荒唐可笑的事,而是陛下的意向,不容置疑。难道您觉得陛下的意见可笑吗?」

西家家主听闻,用笏板拍打自己的大腿。

「恕我失礼,如果陛下如此理解,我在此谢罪,但我并不是觉得陛下的意向可笑。」

「那您是在笑什么?」

西家家主听到松韵的反问,对她投以强烈的视线。

「我只是在笑,把自己的意见说得像是陛下意向的这种僭越做法。」

现场的空气顿时凝结,绷紧起来。

松韵狠狠瞪着西家家主,西家家主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废除皇太子殿下的太子身份,不可能是陛下的想法。松韵大人,这是你的希望吧?」

「愚蠢之至。难道您认为我是为了私欲,扭曲陛下的意向吗?我不会做这种事。」

松韵冷笑嗤之以鼻。

「啊啊,恕我失礼,我表达得不够清楚。你的确不会为了实现自己的希望做这种事,但如果是为了皇后殿下想要让长束亲王成为下任金乌的希望呢?」

西家家主并没有否认,而松韵听了这句话后脸色大变。

北家家主注视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心想:那家伙终于说出了口。然后闭上了眼睛。

北家家主不动声色地瞄向周围,发现成为长束后盾的南家家主把发言权交给了松韵,自始至终保持沉默,而东家家主似乎也打算静观其变。

御前会议立刻变成了推戴长束的松韵,和推戴皇太子的西家家主一对一的厮杀。

所有人都知道,大部分的落女原本都是跟随皇后的女官。虽然落女表面上是当今陛下的亲信,但实质上发誓效忠的是大紫皇后。

当今陛下讨厌政治,个性畏首畏尾。听说大紫皇后虽是女人,却很有谋略,她是长束的亲生母亲。在十年前政变时,是带领长束派强硬反对长束让位给皇太子的八咫乌之一。这次提出废除皇太子的太子身份一事,显然是大紫皇后在松韵背后操控。

在此之前,不曾有人正面质问「废太子」这个问题。因为谁都看得出来,目前的宗家,比起对家臣言听计从的当今陛下,大紫皇后更有实力。此外,大紫皇后是南家出身,她的意见也就代表了南家的想法。

拥立皇太子的西家,和推戴长束的大紫皇后势必会产生对立,但和大紫皇后发生正面冲突,胜算恐怕很渺茫。

他到底有什么打算?北家家主默默注视着西家家主。

西家家主语带嘲讽地说:「我知道大紫皇后在想什么。是不是打算将皇太子殿下废嫡,让长束亲王重新成为皇太子?整件事一开始就和陛下的意向无关。」

长束不为所动,他自始至终默默听着他们说话。一直坐在长束身后垂帘中的当今陛下,也一如即位至今的态度,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西家家主瞥了长束和上座一眼,冷笑一声。

「前金乌陛下曾正式指名皇太子是嫡孙,白乌也已经承认了皇太子,岂容你信口开河!」

白乌除了主掌神事,还是宗室法典的审判者。十年前,许多人都反对长束让位,最后是因为白乌承认了奈月彦为皇太子,才决定由长束让位给皇太子。西家家主扬言不允许推翻这个决定。

「果真如此吗?在『立太子之礼』之后,才能成为正式的皇太子,皇太子殿下目前尚未完成,真的能够称为日嗣皇太子吗?」

松韵也没有保持沉默,她语气平静地反驳道。

「这是……」

西家家主正打算反驳,但在理解松韵这句话意思的同时,也无法继续说下去。

因为皇太子尚未娶妃,就无法举行「立太子之礼」这个仪式。皇太子在幼年时离开了山内,直到不久之前都一直在宫外,当然还没有举行「立太子之礼」。

松韵并不是要「废除奈月彦的皇太子身份」,而是指出了「奈月彦根本还不是日嗣皇太子」的可能性。

「想要成为日嗣皇太子,只有白乌的承认并不充分。正确地说,目前山内并没有日嗣皇太子。而且十年前是前金乌陛下推举皇太子殿下为日嗣皇太子,并非当今陛下,所以现在不是该由当今陛下重新指名真正的日嗣皇太子吗?」

松韵的断言,让西家家主极其不悦。

「为什么事到如今要这么做?目前已经为皇太子殿下开设了樱花宫,只要皇太子殿下前去樱花宫挑选登殿的公主,举行『立太子之礼』,这不是就能解决你刚才所提出的缺失?」

「请您不要误会,陛下并不是因为『选定的缺失』才提出这个问题。」

在双方针锋相对的论战中,松韵始终强调这是当今陛下的意思。

「皇太子殿下回到山内即将两个月,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在座的各位也都已经了解到皇太子殿下的离谱行为。」松韵不让西家家主有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皇太子殿下在宫外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才会蔑视山内,无视宫廷的惯例。随意打发招阳宫的官人;赶走成为他近侍的宫乌子弟;奉陛下之命,负责教育的学士,至今从未踏入招阳宫一次。西大臣,就连你提及的樱花宫,皇太子殿下也从来不曾踏入过,倒是每天都去花街。」

松韵在说最后一句话时,难得稍微失去了冷静,语中带刺。

「观察皇太子殿下至今为止的行为,难以认为皇太子殿下本人未来有统治山内的意愿。在目前的阶段放弃日嗣皇太子的地位,不仅是为山内着想,也是为皇太子殿下本人着想。」

西家家主面露难色,但听到松韵提及樱花宫时,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皇太子殿下之所以打破惯例,是因为他尚未习惯山内。松韵大人,正如你刚才所言,皇太子回宫还不到两个月,而且殿下之所以尚未光临樱花宫,难道不是因为他已经决定让谁进入皇宫了吗?」

其他三家家主听了他自信满满的话,都露出了微妙的反应。东家家主露出了为难的苦笑,南家家主面无表情,但微微皱起了眉头;北家家主虽然知道自己忍不住表露出无奈,但还是无法克制。

原来如此,难怪西家家主突然敢与皇后作对。

西家家主毫不怀疑在这次登殿,自家的公主绝对能入宫。一旦西家家主的公主成为皇太子妃,皇太子就可以举行「立太子之礼」,马上就能正式成为日嗣皇太子。到时候,西家公主就可以在后宫与皇后抗衡。

西家家主自认为只要把自家公主送进宗家,就不需要害怕大紫皇后。

真是傻瓜。北家家主忍不住暗忖道。之前就觉得西家家主太天真,但没有想到他如此平庸愚蠢。

如果只考虑各家的关系,西家公主的确最有可能成为皇太子妃。东家和北家目前并没有明确表态属于长束派还是皇太子派,皇太子也不可能挑选拥护长束的南家公主为妃。由此看来,迎娶皇太子母亲娘家的西家公主最为简单。

不过,此前提只建立在,其他三家没有对皇太子采取任何行动的情况下,才可能发生这样的结果。

北家家主受可爱孙女「白珠」之托,为了让她登殿,稍微出了一点力。就连自己这个比较没有谋略的人也采取行动了,东家和南家显然在背后谋划计策。

松韵也对西家家主过度乐观的发言感到扫兴,似乎觉得多说无益,从西家家主身上移开了视线。

「东大臣,请问您对皇太子殿下的现状有什么看法?」

东家家主虽然突然被问及,却还是显得从容不迫。

「该怎么说呢……你们双方的意见,我似乎都能够瞭解。松韵大人认为以皇太子殿下目前的状况,是否能够胜任皇太子重任的担心言之有理,但西大臣认为目前判断为之过早的意见也颇有道理……」

东家家主露出了亲切的笑容,镇定自若地回应。虽然他的态度很容易让人受骗上当,但这是东家的惯用的手法。他向来顾左右而言他,直到最后都不明确表态,目的就在于想要掌握最后的决定权。

松韵似乎也瞭解东家的这种手法,所以并没有继续追问东家家主的意见。

「请问北大臣的意见如何呢?」

「嗯……就目前的阶段,真的很难下定论。」他低吟回答后,再度环顾周围的人,「如果说对皇太子殿下目前的行为没有任何不满,当然就是说谎。」

其他三家都是彻头彻尾的文官,北家家主和他们不同,有着身为武人的矜持。他讨厌含糊不清,所以无视其他三家内心的盘算,直率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长束亲王的人品值得信赖,如果他成为日嗣皇太子,山内的将来也必能安泰。皇太子殿下不去樱花宫,在花街流连忘返,的确有很多问题。因为他在宫外多年,是否有承担起山内的心理准备也令人质疑。」

「但是……」松韵不知道想说什么,被北家家主制止了。

北家家主继续接着说下去。「不过,目前在皇太子殿下不在场的情况下讨论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太卑鄙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应该都已经察觉,长束派策划了这场紧急御前会议。虽然不知道长束本人参与这件事的程度,但至少松韵和在背后操控的大紫皇后,都绝对掌握了皇太子不在宫廷内的时间,所以召开了这次的御前会议。大紫皇后的亲弟弟南家家主,同样也无法置身事外。

北家家主用责备的眼神轮流看着松韵、长束和南家家主,但没有人感到坐立难安。

「因为在通知皇太子殿下时,他不在招阳宫内,这不是可以证明皇太子殿下本身并没有参政的意愿吗?」

如果皇太子有参政的意愿,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松韵巧妙地将焦点拉回了原来的论点。

你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这种话。北家家主正准备这么说时——

铃铃、铃铃。紫宸殿内响起了轻快的铃声。

装在门扉上通知君主出入的其中一个铃响了起来,但当今陛下已经坐在上座,现在不可能有人去摇那个铃。

原本以为是站在门扉附近的士兵不小心触碰到,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守在门前的士兵其脸上的表情,比回头看着他们的高官更惊慌失措,对响个不停的铃声感到不知所措。

这时,北家家主才终于察觉到情况异常——在场的门卫、身居高位的高官都没有碰到铃,那个铃却自己发出了响声。完全没有风,也看不到任何碰触铃的东西,但铃好像有自我意志般持续响个不停。出入朝廷多年的人,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

当他回过神才发现不光是门扉上的铃,绑在栏杆之间的许多铃也一样响了起来。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这和当今陛下刚才入殿时,殿上童摇铃的声音明显不同,而是所有铃声的大合唱,守在门旁的士兵害怕地互看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当北家家主情不自禁想要站起来,铃声戛然而止。同时,门扉上巨大的黄金锁自己打开了。明明没有任何人碰触到门扉,雕刻着樱花和柑橘图样的门扉无声地打开了。

当门扉大开,众人看到门外的年轻人身影时,有人露出诧异的表情,也有人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当啷。门扉上和栏杆上的铃一起发出最后一声清脆的声响。

铃声自动响起,门也自动打开,殿内响起一阵短暂的骚动。当所有人看到一个年轻人从相对而坐的众官中间,旁若无人地笔直走向上座时,都纷纷闭上了嘴。

走进来的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他全身散发出的气势比五官更加震慑众人。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好像洒落金粉般的气质,虽然身穿黑衣,身体却好像闪耀着金色光芒。

不知何故,他本身并没有华丽的感觉,明明长了一副阴美女人般的脸,却有一股让人不敢当面惊叹他漂亮的气势。

虽然他和愣愣地站着的北家家主视线只有短暂交会,但足以让北家家主感到心惊胆寒。

「皇太子殿下……」北家家主茫然地叫了一声。

皇太子并没有回应,悠然踱步到上座前,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发一语,在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中,众人的视线都同时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在紧张的气氛中,皇太子无视所有目光在自己身上,他看着金乌的座位开了口。「这里正在紧急召开御前会议,但金乌本人在前一刻却并不在此。所谓的御前,到底是谁啊?」

皇太子调侃的话刚落,垂帘内发出了「呃」的低吟,除此之外,上座没有任何反应。

「殿下!太好了,您终于来到这里了。」

西家家主回过神,突然满心欢喜地说道,接着一口气说明了刚才发生的状况,皇太子敷衍地听着。

也许是因为西家家主渐渐流露出告状的语气,皇太子举起一只手制止。

「够了,我已经瞭解大致的状况。」皇太子转头对着愣怔的松韵,说道:「竟然做这种僭越之事。樱花宫已经开始登殿,我知道你们开始着急,但难道不能做得更聪明一点吗?」

皇太子并非挖苦,而是用认真的语气询问。松韵一脸不悦地沉默不语。

皇太子无视他的反应,环顾了紫宸殿内。

「这里似乎正在偷偷摸摸商议什么无聊的事,但既然我已来到此地,就不能再说我没有参政的意愿这种荒唐的话。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在这里回答所有的疑问吧!」

皇太子如此说道。

「首先,关于我是不是日嗣皇太子这个问题。根据宗室法典的规定,既然尚未举行『立太子之礼』,皇兄和我都不可能是日嗣皇太子。之前是基于前金乌陛下指名,为了便宜行事,把我视为日嗣皇太子。松韵大人所说『目前山内并不存在正式日嗣皇太子』的意见完全正确。但是……」

皇太子口若悬河地继续说明。

「把这个正确的意见作为我不适合即位的根据,实在毫无意义。你该不会忘记,我能够跳过皇兄,获得前金乌陛下指名为下任统治者,并获得白乌承认的理由吧?」

皇太子从陷入沉默的松韵身上移开了视线,看向自己的兄长。

「我在这件事上,应该有无法用常识衡量的立场,否则皇兄没有理由将日嗣皇太子之位让给我。还是你想说,你之所以被我这个侧室之子打败,是因为无能到让周围人不得不这么做?」

即使在皇太子愚弄的眼神注视下,长束仍然面无表情。皇太子看到长束这种眼神,第一次露出了喜色。

「皇兄,这很矛盾,对不对?请你说分明,当初为什么会把日嗣皇太子之位让给我。」

「这是因为……」长束沉默片刻后,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回答,「因为皇太子殿下是真正的金乌。」

「对,完全正确。」

皇太子殿下将眼睛眯成了弯月形,笑了起来。

「十年前,皇兄放弃了日嗣皇太子之际,答案就已经很明确了。既然我是真正的金乌,父皇只是我的代理。只是代理金乌的父皇,根本没有资格召开御前会议。」

听到皇太子公开谴责自己的父亲,紫宸殿内鸦雀无声。

这时,有一个男人注视着皇太子,悄然无声地站了起来。

「皇太子殿子,恕我直言,这些不都是因为您一直在宫外的关系吗?」

说话的是坐在四家家主下座的一名年纪尚轻的官人。

北家家主远远看到那人眼睛旁的黑痣,想起这年轻人来自南家,最近在长束身边做事。

这个男人有一张贵族特有的瓜子脸,一头富有光泽的黑发抹了山茶花油,梳得一丝不苟。不知道是否也化了妆,两片红唇也很有光泽,是令女人为之疯狂的温文儒雅男子,充满警戒的炯炯双眼,让人感受到他的聪明才智。他一身绿色官服,这个颜色显示在各家家主尚未发言的情况下,以他的官位,在这个场合发言有欠斟酌。

原本以为他会因为不懂规矩挨骂,但坐在上座的人似乎认为与其自己不当发言,还不如借他的口说出来比较妥当。

东家和南家家主用眼神劝退了想要制止这个男人发言的下属,只有西家家主不悦地准备开口,却遭到皇太子制止。

「继续说下去。」

男人向上座点头致意后,嘴角带着微笑,面对皇太子。

「恕我冒昧奉告。殿下年幼之际在西家长大,长大之后又在宫外游学,这段期间,由当今陛下肩负代替殿下治理山内之责,要求不得在朝中议政才是强人所难。依我之拙见,在这种状况下,即使召开朝议,也无人有权指责。」

男人语气坚定地说完后,又为自己的僭越道歉,然后坐了下来。虽然他看似值得称赞,但态度有点目中无人。

然而,他刚才那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皇太子会如何回答?周围所有的人都屏息敛气看着皇太子。

皇太子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冷笑一声,斜眼看着那个男人说。

「敦房,开玩笑也不能太过头了。」

「……殿下,我并没有开玩笑。」敦房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我并没有说不能召开朝议,而是说不能假冒御前会议。因为我已回到宫中,父皇的任务就已经结束了。」皇太子毫不留情地打断敦房的话,接着再度看向上座的方向说:「事情就是如此。代理金乌,可以请您离开那里吗?您已经没有必要坐在那里了,因为我掌握了支配山内的所有实权,不再需要代理金乌了。」

在皇太子严肃地说完这句话时,垂帘内发出了分不清是尖叫还是怒吼的声音。随着啪沙啪沙的声响,垂帘被拉扯下来,串珠绳子被扯断,水晶都掉落在地上。

转头一看,情绪激动之下拉扯垂帘的男人,肩膀不断用力起伏,愣愣地站在原本应该属于垂帘内侧的位置。身穿深紫色和金色刺绣华服的身体极其瘦弱,脸色十分苍白,睁大的双眼凝视着皇太子。虽然相貌清秀高雅,但和儿子相比,显然是没有什么特色的平庸长相。

「奈月彦!你、你到底懂什么?」

即使父亲上气不接下气,用沙哑的声音质问,皇太子也一副兴趣缺缺。他捡起了父亲在抓扯垂帘时掉落的笏板,随手递还给父亲。当父亲茫然地看着笏板时,皇太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辛苦了!但是……就到此为止。」

男人目瞪口呆地接过笏板,茫然注视着眼前的儿子,然后双腿无力,当场瘫坐在地上。

皇太子露出同情的眼神看着怅然若失的父亲。

「带他离开。」

殿上童听到皇太子的命令,带着当今陛下退出紫宸殿,而铃声完全没有响起。

皇太子瞥了一眼因为父亲失态而变得凌乱的上座,轻轻拨开掉落在座位上的水晶珠子,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

「不好意思,中断了会议,现在可以继续了。」

官人都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就连前一刻还兴高采烈的西家家主,也对眼前的事态说不出话,露出了一丝不知所措的表情。

「……用这种方式对待陛下,会不会未免太残酷了?」沉默中,静静响起一个声音。

皇太子转头一看,看到发言的人是自己的兄长,眨了眨眼睛。

「我认为自己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

「即使是这样,应该还有更温和的方式。」长束语气坚定,但说话时始终垂着双眼。

「……这样啊!我似乎不太瞭解人情世故,真伤脑筋!以后会多加注意。」皇太子注视着他,沉默了片刻坦诚地道歉,接着露出了微笑,「话说回来,皇兄真是心思细腻,你一定可以成为出色的君主。你看到我做事这么粗心,是不是感到着急?」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温和有礼,却隐藏着挑衅,让人忍不住捏一把冷汗,众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长束也对皇太子露出了难以瞭解真意的微笑。

「绝无此事,殿下之前的行为,让我觉得殿下是否不把日嗣皇太子之位放在眼里,所以我才会来这里。我身为宗家成员之一,只希望正统的金乌统治山内,确保山内的安宁。如果殿下能够作为金乌为山内带来真正的安宁,那么我不可能取代殿下。」

「听皇兄这么说,我就安心了,所以我可以认为你愿意辅佐处事不周的我,对吗?」

「悉听吩咐。」

看到兄长自始至终表现出顺从的态度,皇太子感到很满意。

然而,皇太子接下来说的话,却让许多人都大吃一惊。

「那你可以在这里发誓对我忠诚吗?可以跪在我的面前发誓吗?」

「长束亲王。」不知道哪里传出了惊叫声。

长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跪在皇太子的脚下,顺从地磕了头。

「我愿为亲爱的金乌陛下舍身尽忠,谨立誓约。」长束以宏亮的声音流利地说道。

不过,当长束抬起头的瞬间,露出了锐利视线看向皇弟,也许只有坐在靠近上座的北家家主和皇太子才看得到长束片刻的眼神。

皇太子看到兄长的表情后,嘴角微微上扬。

「太好了,如此一来,只剩下那些抱有痴心妄想野心的人试图阻止我即位。企求山内安宁和良好发展的人,以及有志之士,只要默默追随我就好。」皇太子确认兄长退回原来的座位后,看向四家家主,大声地宣告:「时间差不多了,着手进行让位的准备吧!父皇完成退位后,我就会正式即位。」

四家家主还来不及反应,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且慢!皇太子殿下,您可别忘了,目前除了西家以外的三家都对您并不信任,我不认为在无法获得当今陛下和三家欢迎的状况之下,有办法安稳地即位!」

松韵毫不掩饰对皇太子的敌意。

「不,这种说法并不正确。」

东家家主立刻表达了意见,即使松韵瞪视着,他也丝毫不以为意。

「的确,如果问我是否同意皇太子殿下立刻即位,我可能会犹豫。但是,皇太子殿下日后的行为,有可能消除反对即位的理由,所以目前尚难以下定论……」

虽然东家家主假装手足无措,但他露出了老奸巨猾的眼神。

北家家主觉得他果然是不可大意的老狐狸,也跟着表明。

「我也完全同意必须视皇太子殿下接下来的行为决定。」

「真是感激不尽。」皇太子微微向他点头。

北家家主定睛看着皇太子这个简直有点轻蔑举动,叹了口气。

「但在目前的时间点,有一件事想请教殿下,不知可否?」

「没关系,说吧!」

「请问殿下为什么要轻视樱花宫的公主们?」

北家家主让白珠公主登殿,看到皇太子在花街流连忘返感到很不是滋味。虽然可能会被人觉得过于天真,他觉得视皇太子所说的理由,或许有被谅解的可能。不过,听到皇太子一脸正色说出的回答,忍不住惊慌失措。

「我无意轻视樱花宫的公主,只是目前我只能这么做。即位仪式时需要正式的皇后,所以我会在一年内从四家公主中挑选一人入宫。」

西家家主顿时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北家家主无视他的反应,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既然这样,为什么整天流连花街?」

即使听到暗中责备的话,皇太子仍然面不改色。

「这件事也有明确的理由,只不过如果在此说出这个理由,恐怕有人会坐立难安。」

北家家主无法瞭解皇太子这个回答的真意,皱起了眉头。

「……殿下的意思是?」

「因为我不能在无法确保人身安全的地方久留。」

北家家主还来不及质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松韵脸色苍白地插嘴问:「所以皇太子殿下打算在接下来的一年内,让樱花宫内的其中一位公主入宫吗?」

「没错,然后立刻举行即位仪式。」

「但如果南大臣强烈反对,岂不是难以如愿?」局势对松韵越来越不利。

皇太子正准备开口回答——

「我并不打算反对。」御前会议开始以来,始终没有吭气的男人冷冷地开了口。

并不是只有松韵听了南家家主的这句话说不出话,从刚才一直从容不迫的皇太子也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南家家主,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说,我无意反对皇太子殿下即位。」

虽然南家家主看起来有点不悦,但明确如此断言,让人一时无法相信。

松韵茫然无头绪,东家家主也「啊呀啊呀」地叫着,用笏板遮住了自己的嘴。西家家主更是张大了嘴巴,完全不像是四家的家主。

为什么?松韵惊慌失措,说不出话。

南家家主瞥了他一眼后,双眼看着皇太子说:「既然皇太子殿下是真正的金乌,试图阻止殿下即位毫无根据。更何况长束亲王已经向皇太子誓言效忠,更没有反对的理由。殿下您可以放心即位。」

最后这句话照理说是一句值得高兴的话,但听起来反而让人感到害怕。就连针对即位一事没有遭到反对的皇太子本身,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只是无法得知站在背后的长束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南家家主为什么突然……」

「他以前不是认为皇太子即位的理由有问题……」

坐在下座的官吏忍不住窃窃私语。

南家家主似乎听到了这些议论,啼笑皆非地回答说:「而且我也完全不相信『真正的金乌会带来灾祸』这个迷信。无论是至今为止,还是从此之后,南家都将为宗家和山内的发展尽心尽力。」

南家家主用没有起伏的声音断言,完全无法瞭解他内心的感情。

紫宸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喧哗。

这也难怪,南家向来掌握了拥护大紫皇后,和大紫皇后的儿子长束的权力,之前总是率先表现支持长束的态度,从来不曾出现过相反的情况。任何人都无法想像南家家主会赞成皇太子即位。

随着下座的官吏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御前会议也很自然地结束了。

北家家主难以释怀地准备离开紫宸殿时,在敞开的门扉后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这不是雪哉吗?你为什么躲在这里?既然你是皇太子的随从,为什么不进来?」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想引人注目。」雪哉神色紧张,用力摇着头。

他似乎想要说,皇太子刚才出现时震惊全场,自己怎么可能跟在皇太子身后。

「但是,既然这样,你……」

「雪哉,走啰!」

北家家主的话还没说完,皇太子对雪哉叫了一声,悠然地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北家家主目送他的背影离去,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也完全搞不懂。」雪哉抬头看着北家家主,很严肃地回答说。

A004-001

「皇太子之所以能够从长束亲王的手上抢走日嗣皇太子的位子,是因为他被认为是〈真正的金乌〉。」

这是皇太子闯入朝议的隔天上午。

虽然皇太子命令雪哉「跟我来」,但雪哉因为不愿意,无视了皇太子的命令。

在御前会议期间,一直在敞开的门外窥视。即使如此,皇太子也没有数落他,所以他真心不了解皇太子为什么带他去紫宸殿。

雪哉不仅不了解这件事,皇太子在御前会议上的言行更是让他感到匪夷所思。原本打算回到招阳宫后向皇太子本人问清楚,但皇太子和澄尾一起外出,一直没有回来。雪哉无可奈何,在处理完工作之后来到朝廷,找到了正在认真工作的喜荣,要求他说明昨天的事。

喜荣昨天也在下座列席了御前会议。

他看到雪哉来找自己很高兴,当雪哉向他打听皇太子的事时,他一脸很瞭解状况的表情说了刚才这句话。

「『真正的金乌』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到皇太子一直用这句话,欺负长束亲王和当今陛下。」

雪哉歪着头问。

「哈哈!原来你觉得是在欺负他们,」喜荣又压低声音说:「即使你有这种感觉,也不可以说出来。」

当今陛下有两个妻子。其中一个,就是来自南家的正室,也就是生下长子长束的大紫皇后。另一个妻子是来自西家的侧室,生下了次子的皇太子,和皇太子的皇妹藤波宫,目前已经不在人世。

「照理说,只有正室生下的儿子,而且是长子的长束亲王才能成为日嗣皇太子,但皇太子殿下刚出生,上代陛下和白乌声称『这个孩子才是真正的金乌』。」

「你等一下,我连成为这件事前提的『真正的金乌』是什么也搞不懂,金乌还有真假之分吗?」

雪哉歪着头问。

「你先别着急。」喜荣回答。「严格说起来,无论是当今陛下或是上代陛下,都不是真正的金乌。」

「不是金乌?」

「我是说,他们不是〈真正的金乌〉。」

喜荣用指尖戳着雪哉的额头,毫不马虎地纠正了他。

「无论当今陛下还是上代陛下,他们正式的名称都叫〈代理金乌〉,因为只是代理的金乌,所以称为〈代理金乌〉。」

表面上是在没有真正金乌时,以代理的身份即位。

「据说真正的金乌和我们八咫乌是完全不同的动物。」

「完全不同的动物吗?」雪哉回想起任性妄为的皇太子,忍不住纳闷。「但皇太子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八咫乌啊!」

「那是因为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有所不同吧!像是昨天,通知的铃不就自己响起来了吗?」

「铃会自己响起,就代表是真正的金乌吗?」

「不,应该不是这样……」

八咫乌在夜间无法变身,但金乌不受此限,即使在晚上,也可以像白天时那样飞行,而且变成鸟形时,比任何八咫乌更大、更漂亮。

金乌为了统率八咫乌,天生具备了各种本领。

「嗯,除此之外,我记得还有可以让枯木生花,用木杖戳地面,地面就会涌出泉水之类的传说。」

「这不是传说,而是乡野传奇吧!」

雪哉惊讶地说,喜荣也苦笑起来。

「总之,据说每隔几十年,宗家就会诞生〈真正的金乌〉,上代陛下主张皇太子殿下就是金乌。」

「我觉得好像没什么说服力,而且中央的宫乌不是通常都很少变身吗?上代到底是从哪里判断皇太子是『真货』?」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喜荣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上代陛下似乎对长束亲王成为下一任金乌感到不满。」

雪哉听了喜荣这句话,瞭解了大致的情况,一下子失去了热情。

「喔,所以是牵强附会。」

「喂!你说话太大声了!」

喜荣慌忙向四周张望,确认没有人注意他们,再度把脸凑到雪哉面前。

「不过,事实就是这样,甚至有人说〈真正的金乌〉本身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

在当今的朝廷,〈真正的金乌〉是为了方便让长子以外的人成为继承人的手法。

「但既然必须运用这种手法,不就代表宗家内部有派系斗争吗?翻开史书就发现,真正金乌统治的时代几乎都不太平静,似乎也可以证明这件事。」

有时候出现叛乱,也有时候发生政变,甚至发生水灾和饥荒等天灾。大家都认为因为践祚违反常理,所以触怒了山神。

「皇太子殿下的运气真的不好。最近稻米欠收,而且还发生了洪水和饥荒,虽然范围并不大。对这种状况的不满,不是也会针对皇太子殿下吗?」

雪哉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地拍着大腿。

「难怪昨天南家家主会说那种话。」

「没错,至今仍然有人绘声绘影地说『真正的金乌会带来灾祸』这句话。」

喜荣并没有把南家家主昨天说的那番话当真。

「因为南家家主不可能真心支持皇太子,其中绝对有隐情。」

「我瞭解了,谢谢你的详细说明。」

「不,不客气。还有什么不懂的事,随时可以来问我。」

雪哉发现喜荣在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始终很微妙。

「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倒也谈不上是担心,但是北家在十年前的政变时,不是成为皇太子殿下的后盾吗?」

「咦?原来是这样啊!」

雪哉第一次听说北家推举皇太子这件事,他回想起北家家主在御前会议上的发言,以及和长束的友好关系,一直以为北家支持长束。

「因为长束亲王的母后来自南家,当时南家身为外戚的力量太强大了,所以北家除了和推举皇太子的西家联手对抗南家,别无选择。而且我觉得皇太子殿下并不像朝廷所说的那么无能。」

雪哉听到喜荣吞吞吐吐,终于瞭解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十年前的政变时,北家之所以会成为皇太子派,并不是对长束或是皇太子本人有什么想法,逼迫长束放弃日嗣皇太子的地位,更非因为认为长束本人有什么问题。

而且事到如今才发现,长束很务实,但自己推举的皇太子却是个阿斗,就让人笑不出来了。尤其从长束在新年宴会时特地去北家拜年,就可以发现长束和北家的关系良好。对以后即将成为北家家主的喜荣来说,似乎产生了不祥的预感,觉得目前的家主选错了边。

算了,现在为这种事烦恼也无济于事。雪哉正想这么安慰喜荣,听到有人走路的脚步声。雪哉以为有人要骂他们在这里闲聊,回头一看,忍不住大吃一惊。

「殿下!」喜荣立刻脸色大变。

「没关系,皇太子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雪哉轻轻对他摇了摇手说。

果然不出所料,皇太子并没有理会喜荣的慌张,转头问:「你又在摸鱼吗?」

「摸鱼有问题吗?我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雪哉冷冷地反问。

「我并没有说有问题,而且今天你不必再工作了。」皇太子不以为意地回答。

「啊?」

「你和我一起去花街。」皇太子不理会哑口无言的雪哉,转头看着喜荣问:「情况就是这样。喜荣,可以把我的近侍还给我吗?」

「当然…完全没问题。」喜荣语无伦次地回答。

皇太子坦诚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揪着雪哉的脖子,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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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雪哉脸颊抽搐,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除了满桌的珍羞美味,还有令人垂涎的琼浆玉液。像天仙般的美女身穿霓裳羽衣,随着袅袅乐声翩然起舞。淡绿色和樱花色薄纱飘舞,宛如在春天的原野上,嫩草和花仙子在春风中起舞。

在一片银铃般的笑声中,只有皇太子在妖艳的美女的服侍下,泰然自若地坐在上座。

「雪哉,你怎么了?从刚才就没有动筷子。不必客气,赶快吃啊!」

雪哉面无表情地回瞪着皇太子。

「请问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也看到了,这是包场啊!」

「公子真是大方。」

周围花枝招展的女人发出了娇媚的笑声。

「请你不必担心。」

「公子会全部搞定。」

「公子不会事后叫你付钱的。」

「所以就尽情地吃喝吧!」

女人笑着递上了酒杯,雪哉忍不住感到晕眩。

皇太子刚才把他带回招阳宫后,命令他立刻换上官服。雪哉急忙换好衣服走向大门时,皇太子正骑在马上等他。

「你会骑马吧?赶快过来。」

太阳已经下山了,但没有看到澄尾的影子。皇太子似乎打算就这样外出,而且还要雪哉坐在他的马上,如果被其他官吏看到,不知道会说什么。

不知道皇太子是如何解读雪哉的犹豫,他竟然断言道:「不必担心,以你的年纪来看,个子算矮小,而且也不会很重,这匹马不会有怨言的。」

皇太子心情愉悦地拍着马的脖子,雪哉在无奈之下,被皇太子抱着坐在马上。

马的脖子上挂着显示是皇太子专用马的悬带和鬼火灯笼,载着他们飞向和大门相反的方向。不一会儿,和中央市场明显不同的地方出现在前方,接着马飞到其中灯光最亮的地方,那里是骑马或坐飞车来这里的人专用的车场。

「公子,欢迎光临。」

马降落在整理得很平整的泥地上,一个男人满脸堆笑地跑了过来。

皇太子让雪哉先下了马,自己也跟着跳下了马。

「辛苦了,带我去老地方。」

皇太子说完,把马辔交给了男人,快步走向市街的中心。雪哉跟在皇太子身后,走进朱漆的大门,想像着如果被垂冰的母亲看到,不知道会说什么,偷偷抱住了头。

在错综复杂的山坡上,各种不同外形的建筑物挤得密密麻麻。崎岖陡峭的阶梯两侧,是整排模拟桃花的花灯笼,简直就像来到了知名的世外桃源。不知道哪里飘来了宜人的线香芳香,似乎也是模拟了桃花的香气。

这里整体的感觉和北领的驿站有几分相似,只是许多看起来像店家的建筑物极尽奢华,别具匠心。大手笔点亮的无数灯光有些刺眼,店内不时传出女人欢笑声和音乐声,除了脂粉的香气,也有浓醇的酒味。

这里是宫乌光顾的闹市。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皇太子常来的高级花街。

「……平时收到的信函,都是这里的美女寄来的吧?」

雪哉原本想挖苦皇太子,没想到皇太子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你说对了。」

「好了,我们已经到了。」

皇太子说完,抬头看着整条街上特别高级的一家店,其入口处以仙鹤和朝阳的优美雕刻作为装饰,散发出和朝廷不同的震撼力。铜绿色的招牌上,用金色的大字写着〈哨月楼〉几个字。

「啊呀啊呀,公子!恭候您多时了。」

皇太子和雪哉还没有开口,店里的人就满面笑容地迎接他们。

雪哉搞不清楚状况,跟着走进店内,结果就看到备好的宴席和一群游女。

「听说公子找到了新的近臣,要好好庆祝。」

「恭喜恭喜。」游女心情愉悦地迎接他们。

雪哉也懒得否认,露齿笑了起来。

「你这么不高兴吗?」

皇太子看到雪哉板着脸,将游女递给他的酒杯放在桌上,完全不打算要喝。

「这不是高不高兴的问题,而是我太惊讶了。」

「惊讶什么?」

「殿下,您还问我惊讶什么?您要不要摸着自己的胸口思考一下?」

昨天四家家主才在指责皇太子流连花街的事,没想到他今天照样花天酒地。樱花宫的那几位公主太可怜了,喜荣的担心也可能成真。照此下去,怎么可能不为山内的将来担心?

雪哉仰天叹息,向来不懂得对人察颜观色的皇太子仍一派轻松地劝酒。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惊讶什么,但酒没有罪过,你不必想太多,喝了再说。」

「您不必在意我,我不喜欢喝酒。」

雪哉在说谎。北领的武家有各式各样的规定,其中有一条竟是「出生后第一次洗澡不得用热水,而是用酒」,因此雪哉虽然年纪轻轻,但早就学会了喝酒。

然而,他之所以坚决不喝酒,是因为觉得只要喝了一口皇太子的「庆祝酒」,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皇太子的近臣。

皇太子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他的想法,露出一丝苦笑之后,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瞭解你的想法了。但什么都不吃对身体不好,吃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雪哉接过皇太子丢过来的东西,再度感到惊讶。

「又是金柑吗?」

「这是你今天的酬劳,而且有四个。」

皇太子开心地比出和金柑数量相同的四根手指。

「喔,那我就心存感激收下了。」

雪哉懒洋洋地回应后,便不再理会一脸严肃表情喝酒喧闹的皇太子,独自走到窗边吃着金柑。室内五光十色的装饰让他感到疲累,所以将视线移到窗外。

明亮的店家和店家之间是一片高山特有的黑暗,他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冷空气吹了进来,吹在发烫的脸颊上很舒服。当他低头看向对面的店家时,发现有人躲在暗处,那个人的脸浮现在黑暗中,似乎看着这里。

雪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看,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他,立刻躲到墙后。他有点在意这件事,继续看着窗外。

「少爷,不要站在那里,过来玩嘛!」

一名游女走到雪哉身旁,将他拉到包厢中央,最后他只能假装闻到酒味头晕睡着了。

另一头的皇太子没有理会他,继续饮酒作乐。

天亮时分,皇太子将他摇醒说了声「走啰!」这时的皇太子早已衣衫不整了。

游女们原本似乎会大阵仗地送客,但皇太子算是微服私行,所以婉拒了。

皇太子也打算在其他店的客人离开之前,抢先一步离开。

昨晚一晚上不知道花了多少钱。雪哉光想这个问题就觉得很可怕。难怪会被说成是阿斗,真是自作自受。雪哉心里想着这些事,跟在皇太子身后走出了哨月楼。

户外的空气还很冷,所以吐出来的气都是白色。淡紫色的天空下,失去灯光的灯笼看起来格外寂寥。整个街道宛如沉入水底悄然无声,完全不见前一晚的歌舞升平。

雪哉怔怔地看着周围,走向马厩时突然发现有人跟在身后。他想起昨晚有人在窥视,皇太子花钱毫不手软,即使被心术不正的流氓盯上也不足为奇。

预感很不妙——

「殿下,请等一下。」

「隔墙有耳,在这里时叫我公子。」

听到皇太子冷冷地回答,雪哉正想说,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却看到皇太子用力向他使了眼色,才知道皇太子也已经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雪哉连忙闭嘴,努力不回头看向后方,内心很紧张。

路上没什么人,一旦走到马可以立刻飞起的宽敞车场,无论发生任何状况,即使有援兵相救,也无法马上赶到。皇太子应该很瞭解这件事,却仍然默默走向车场。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皇太子的腰上插了一把打刀note,虽然他也带着刀,但以皇太子的身材来看,似乎起不了太大的用场。

注:(注1)打刀,日本刀的一种。一般而言,室町时代后所说的「刀」通常是打刀,不同于用于马上作战的太刀,主要是用于步战。↑

雪哉心跳加速地跟着皇太子,终于来到车场。跟踪的人似乎觉得来到这里就可以放肆,直接放弃了躲藏。

雪哉计算着那些身穿羽衣、在不知不觉中聚集的人数,忍不住脸色苍白。在皇太子和雪哉还来不及采取任何行动时,就被手持武器、快步靠近的十二个男人包围。

「离开你的马,把刀子交出来。」

一个衣衫肮脏,一脸凶相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威胁着皇太子。

「为什么找我们麻烦?想要钱吗?」皇太子问道。

「闭嘴!如果不乖乖听话,小心小命不保。」男人用刀抵着皇太子的喉咙。

皇太子低头看着抵着自己喉咙的廉价刀子,叹了一口气。

「好,那就听你的。」

皇太子慢慢走到离马约两、三步的距离,然后用缓慢的动作从腰上取下刀子,丢给了男人。黑色的刀鞘反射着从山顶探出头的朝阳。

男人伸出手,正准备接住画着抛物线掉落的刀子,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响起「啪沙」的痛快声音。皇太子的刀还未落入男人的手上,就被第三者伸手抢了过去。

拍动的翅膀用力一伸,在碰到刀柄时已经变成了人的手。他转眼之间把刀拔出刀鞘,散落下黑色羽毛,用力砍向把刀伸向皇太子的男人手臂。

「退后!」

皇太子的马在大叫一声的同时,用钩爪踹开溅着血的男人身体,然后漂亮地翻了一个筋斗。当降落在皇太子和雪哉面前,并挡在皇太子和暴徒之间时,已经幻化成一个如假包换的年轻人。

「澄尾大人!原来你不是马!」雪哉说话的声音也变尖了。

「赶快退后。」澄尾露出一丝笑容,再度说出这句话。

皇太子早就采取了行动,默默地推着雪哉,两个人躲到马厩后方。

澄尾确认两人安全无误之后,再度露出锐利的眼神面对那些男人。

「你们并不是想要抢钱的无赖,到底是奉谁之命想要攻击这位公子?」

那些男人看着被砍下手臂、痛得满地打滚的同伴,忍不住心生恐惧,听到澄尾的问话,立刻沉下脸。

「闭嘴,好大的胆子!」他们用紧张的声音骂道,接着不顾一切扑了上来。

不过,他们根本不是澄尾的对手。

雪哉甚至来不及感觉自己面临危险,澄尾已轻轻甩掉刀上的血后重新举起,像飞一样砍向那些男人。这些男人中有人虎背熊腰,相较之下,个子矮小的澄尾简直就像小孩子。但是澄尾身轻如燕,动作完全无法预料。

血滴四处飞溅。澄尾又从敌人的头顶上飞过,这里也响起了惨叫声。他轻巧地穿梭在敌人刀阵中的身影,简直就像在跳舞。他的行动宛如被强风吹动的树叶般,毫无规则性,敌人看得眼花缭乱,一个个倒在地上。

那些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发出了惨叫声,拖着同伴的身体四处逃窜,只剩下最先被砍断手臂,蹲在地上的男人。

澄尾没有去追逃走的人,一把抓住按着手臂哭泣的男人胸口。

「赶快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否则就不只是砍断你一、两条手臂而已!」

男人听到澄尾的恫吓,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发抖。

原以为男人会开口,没想到下一刹那,男人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一支箭,笔直地贯穿了男人的脑袋。澄尾大吃一惊,不禁松了手,男人的身体当场倒在地上。

那个男人被箭射穿了太阳穴,当场毙命。

躲在马厩后观战的雪哉,清楚地看到是谁射出了那支箭。他在郁郁苍苍的树木缝隙中,看见一张脸和飘起的羽衣。

「澄尾大人,在那里!」

澄尾朝向雪哉手指的方向跑去,但跑了几步后停了下来,他思忖片刻后放弃了追击,回到皇太子和雪哉躲藏的马厩。

「可能会有伏兵。」澄尾一脸严肃的表情说明了理由。

「好,穷追很危险,你的判断很正确。」皇太子也认同。

皇太子警戒地看向四周,然后看向雪哉,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雪哉,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有没有受伤?」

雪哉听了,只是点了点头说:「我没事,而且也没有受伤。」

可悲的是,他的双脚开始发抖。

皇太子见状,立刻瞭解了状况,转头对澄尾说:「先回哨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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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好一些?」

雪哉听到皇太子平静的声音,在湿毛巾下睁开了眼睛。

「有,我没事了。」

雪哉用力吐了一口气,拿下盖在眼睛上的毛巾,原本昏暗的视野一下子亮了起来,立刻看到探头张望的皇太子。

这是哨月楼内的一个房间,和举行酒宴的大包厢不同,是安静的小房间,皇太子背靠着壁龛note的床柱旁,插了一根白色花瓣掉落的李树树枝。

注:(注2)壁龛,日文叫「床の间」,和室的一种装饰,是指在房间某个角落做出一个内凹的小空间,主要由床柱、床框所构成。和室全体的协调性,则是由床柱所决定。↑

雪哉感觉到自己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也让您看到了我没出息的样子。」他对着皇太子鞠躬道歉。

雪哉发现自己受到的冲击超乎原本的想像,虽然没有当场昏倒,但闻到血腥味后,身体很不舒服。

皇太子看到他愁眉不展,语带关心地安慰说:「不必在意,对方手上有刀,而且眼睁睁地看到一名八咫乌死在面前,这种反应很正常,不需要感到丢脸。」

「喔。」雪哉像往常一样懒懒地应了一声,揉了揉皱起的眉头。「……但是,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殿下应该知道袭击的人是谁吧?」

如果不知情,不可能把山内众当成马使用。从皇太子察觉有可疑男人跟踪时的反应,雪哉也确信皇太子早就预料到会有人攻击。

雪哉从指间窥视着皇太子,发现他露出一丝苦笑。

「是的,没错,我知道。」皇太子点了点头。

「他们是谁?」

「刚才那些人是被人花钱雇用的流氓,但雇主是宫乌,这件事绝对错不了。」

「宫乌?」

「对,射箭的那个人也一样。」

「为什么?」雪哉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没为什么,他们想要我的性命。」皇太子为难地歪着头。

雪哉听到皇太子用平淡的语气回答这个问题,忍不住感到震愕。

「有人要您的性命?」

「没错,虽然目前还未查明确切的对象,但八成是推举皇兄的那派人。」皇太子说道:「你看了那天的御前会议,应该也很清楚,我在政治上有很多敌人,其中似乎有人打算在我即位之前杀了我。事实上,至今为止,我不止一、两次生命遭到威胁。除了有人在饮食中下毒,还有人躲在暗处射箭,不胜枚举。」

因为皇太子说得轻描淡写,雪哉有点被搞糊涂了,但这不是重大事件吗?

「果真如此的话,为什么之前都不曾公开这些事?不是多次遭到袭击吗?」

雪哉实在难以理解。

「因为即使我一再说自己遭到袭击,也没有人愿意相信。」皇太子抓了抓头回答。

雪哉无法理解皇太子一脸严肃说的事。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再怎么说,朝廷内应该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啊!」

「问题就在于,都是敌人。」皇太子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好像在思考般逐一弯起了每根手指。「在御前会议时,表面上和我针锋相对的人并不多,但事实没有这么简单。」

对皇太子成为日嗣皇太子最不满的人,就是长束的亲生母亲「大紫皇后」。她从十年前就全力推举长束,如今更将自己的爪牙「松韵」送入朝廷,成为反皇太子派的先锋。

「南家家主是她的胞弟,当然不可能对我有好感,和南家有关的中央贵族也一样。所以南家家主在那天的御前会议上没有反对我即位这件事,真的太出人意料……我猜想其中必有隐情。」

基本上,南家的宫乌应该都是长束派。

「东家也无法相信。事实上,东家在十年前曾经和南家站在同一阵线,除此以外,东家家主本身就让人无法大意。」

东家家主的可怕之处,在于「直到最后关头才决定进退」,是彻底的墙头草主义。

东家家主不理会任何压力和交易,每次都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时,才明确表达自己的意见,由自己的意见来决定其他三家的平衡。不难想像,即使能够拉拢东家,东家之后也可能视形势的变化轻易倒戈。

虽然东家并没有因此站在四家的顶点,但也绝对不会垫底。

「把东家拉入自己的阵营反而很棘手。」

基于东家的这种情况,最先把东家拉人自己的阵营,简直就是自杀行为。

「至于北家的现状,你应该比我更加瞭解。虽然十年前曾经支持我,但目前不是慢慢偏向长束吗?北家虽然不像东家那么明显,但态度也很模糊,还得持续观望到底该怎么选择。」

雪哉听了皇太子一连串的话,不由得感到惊讶,但想起了喜荣的态度,一时说不出话。

「等一下,那西家呢?西家不是支持殿下吗?」

没想到皇太子听了之后,反应十分冷淡。

「虽然不是敌人,但也不是盟友。因为西家只是把我视为傀儡,虽然应该会保护我的性命,但十年前因为这个原因犯了错。」

十年前,当皇太子主张有人试图暗杀他时,朝廷的反应极其冷淡。支持皇太子的上代陛下刚好在那时候去世也是不幸之一,所以没什么人愿意挺身支持他。

「当时的时机很不利,来自西家的母妃也去世了,我处于完全没有后盾的状态。西家在这方面很迟钝,似乎认为是幼小的孩子希望别人关心,才会谎称有人暗杀。」

最后,西家家主提出把皇太子带回西家作为解决方案,皇太子几乎半强迫地被关在西家别宅内,完全和中央隔离,简直被当成公主对待。

「西家的人好像在念咒语般对我说:『只要健康长大就好,完全不需要思考政治的事,把一切交给西家处理。』」

西家很希望皇太子能够听从自己的指挥,就某种意义上,皇太子主张有人想要暗杀他这件事,也被认为是把皇太子接回家中的理想借口。

年幼的皇太子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和为数不多的盟友交涉,探索离开山内的方法。

「原来如此,」雪哉惊讶不已,喃喃地说:「所以您才会去游学?」

皇太子听到雪哉低声说的话,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没错,在能够和四家对抗之前,我只能先逃离山内。」

如今,皇太子判断终于能够保护自己,才返回宫中。

「不过,即使是现在,说宫廷中有九成九分九厘是敌人,也丝毫不为过。」

真伤脑筋啊!雪哉叹了一口气。

「您该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让外人进入招阳宫吧?」雪哉低吟问道。

「是的,因为我不知道谁可以相信。」

雪哉终于瞭解招阳宫的庭院为什么会是那种的状况——修剪得很矮的树木,是为了保持视线良好,一旦有可疑的影子靠近,皇太子在自己房间内就可以马上察觉。

「因为曾经有人躲在树后向我射箭,所以我汲取了教训。」皇太子深有感慨地说。

「您叫我不要喝井水,也是这个原因吗?」雪哉皱起了眉头。

「对,因为曾经有人在井里投毒。」

「……结果没事吗?」雪哉心想,皇太子还真是命大。

「你可别小看我,在我小时候,真的是一年到头都在被下毒。」皇太子轻笑一声,吐了吐舌头,说道:「山内使用的毒药的味道和气味,我马上可以闻出来。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我的专长。」

这也是很可怕的专长。雪哉在和皇太子聊这些事时,感到的不是佩服,而是惊讶。

「您能活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

「虽然我有九成九分九厘的政敌,但也有和这些政敌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一厘盟友。拜这些强大的盟友所赐,我才能活到今天。」皇太子说到这里,突然直起了原本靠在柱子上的身体,面对着雪哉正襟危坐起来。「所以雪哉,你现在已经瞭解了我的处境,那我们就来谈正事吧!」

「正事?」雪哉的身体忍不住后退。

「你是否也愿意成为我的那一厘?」皇太子用力探出身体问道。

「恕我拒绝。」雪哉不加思索地回答,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速度。

「不行吗?」

「您为什么会感到意外?」

雪哉反而搞不懂为何皇太子认为自己会成为他的盟友。

雪哉眯眼瞪着皇太子,皇太子露出不满的眼神看着他。

「你上次不是说,只要有非你不可的理由,你就会接受?」

「刚才的谈话中,哪一点能成为『非我不可』的理由?」雪哉忍不住稍微提高了音量。

皇太子露出明知故问的表情。

「我刚才也说了。无论再优秀的人,除非可以信任,否则我不会要求对方和我同一阵线。同时,即使那个人的人格再怎么可以信赖,如果会不小心透露我周遭状况的冒失鬼,我也不会找这样的人加入。」

「我虽然知道您目前的处境……」雪哉说到这里,终于瞭解皇太子从头到尾说这些话的意图,立刻闭上了嘴。

「没错,你很优秀,而且很有胆识,一旦答应加入对方,就不会背叛。」皇太子突然露出真诚的笑容,令雪哉说不出话来。「我是说,你是值得信任的人。」

「……您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您想的这么优秀。」雪哉说完,垂下了双眼,「在垂冰时,大家都叫我『乡长家的废物次子』,我没有什么能耐能够让殿下器重。」

雪哉始终不抬起头,皇太子毫不在意。

「这是因为你故意表现得让别人这么认为,不是吗?」

雪哉听到皇太子这句话,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

「而且你不是完成了我交代的所有工作?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我知道你是个聪颖灵慧的人,在我面前不必这么逞强。」

虽然皇太子这么说,但雪哉无法抬起头,没想到皇太子心情似乎很好。

「不瞒你说,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叫你做的那些工作,也曾经同样要求过其他近侍……即使忽略值不值得信任这个问题,他们之中也没有人能够做完所有的工作。」

那是雪哉之前的六名中央贵族少爷。

雪哉听了之后,非但没有感到得意,反而有点失望。

「殿下是因为这样觉得我『聪颖灵慧』?那果然高估我了。」

雪哉放松了肩膀的力量。

「咦?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这只是中央贵族和地方贵族的不同而已。」雪哉瞪了皇太子一眼。「我猜想,那些少爷要去其他地方时,会特地去借『马』,所以时间就来不及了。但我对于变成鸟形完全没有任何排斥,我能当场变身然后开始工作,两者的时间差是最大的原因。因此,您刚才说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虽然雪哉如此主张,但皇太子完全不介意。

「你说的事的确是理由之一,但并不是他们很快就离开的最大原因。是那六个近侍根本无法理解我的命令。」

雪哉纳闷地抬起头,和皇太子的眼神交会。皇太子注视着雪哉的双眼,向他详细地一一解释。

「比方说浇水这件事。你浇了水之后,即使花枯掉了,你也丢着不管,那是为什么?」

皇太子语气温柔地询问,让雪哉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试着回答。

「因为我觉得您在调查瀑布的水和井水的不同。」

因为是不同的水质导致的变化,所以他认为不需要特别处理。虽然因此导致花盆内的植物枯的枯,死的死,但皇太子并没有为这件事数落过他。

「因为相同的植物用不同的水浇,当然是为了比较啊!我觉得您怎么看也不像是基于兴趣种那些花草。」

「对,这就是正确答案。」

但是有些近侍无法解读命令的用意,看到花枯萎了,就偷偷施肥,或是有人换上新鲜的花。当事人可能是出于好心,但从命令的目的来看,根本就是帮倒忙。

皇太子因为那些命令而被称为「阿斗」,但雪哉瞭解皇太子的命令内容后,经常觉得是近侍有问题。有些看起来是随口说说的命令,雪哉在事后发现,都是按照优先顺序下达命令,所以他觉得不能用阿斗来形容皇太子。

「我看了您阅读的那些书,觉得您除了诗词以外,其实是一个很好学的人。」

「想要瞭解青年贵族对游女单相思的心情,看那些实用的书籍不是更有用吗?把自己当成是执政者思考时,真正该做的事是什么?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考虑吧!」

「虽然言之有理,但也因为这个原因惹恼了学士。」

「我并没有轻视诗词,只是我完全无法理解,反复读那些像诵经般的恋歌有什么意义?所以我也从来没有叫你代替我写那些功课。」

皇太子一脸为难。雪哉见状,觉得必须说说皇太子。

「关于这个问题,我觉得殿下的说法也有欠妥当。既然有人擅自贴心地完成了学士出给殿下的功课,不是很令人欣慰吗?」

虽然这只是自己胡乱猜疑,但搞不好擅自帮忙写功课的人,也曾经有过找别人代写功课的经验。

「总之,你是至今为止的近侍中最优秀的人,但你却说自己在垂冰是大家口中的『废物』。你在遇到有生命危险的状况时,也能够沉着冷静;但听说比赛时,你都是投降认输的那一方。」

「为什么连这种事都知道?」雪哉忍不住尖叫起来。

「因为我觉得无法理解,新年发生的那起骚动,该不会也是故意的?」

皇太子小声地嘀咕道。

雪哉听了没有吭气,抬头一看,发现皇太子像紫水晶般发亮的双眼注视着他,脸上露出了沉静的微笑。

两人相互看着对方,雪哉发现皇太子无意收回视线后,他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我并没有特别装笨。」雪哉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抬起头,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再掩饰,所以露出了自己也意识到有点乖僻,但最接近真诚的笑容。「新年的那件事,的确如殿下所说,我也觉得有点过头了。而且也因为这个原因,卷入了现在这么麻烦的事。」

雪哉露出愤恨的眼神看着皇太子。

「你的个性真的很差耶!」皇太子语带佩服地说。

「很荣幸能得到您的称赞,但和中央贵族相比,我根本是小巫见大巫。」雪哉这次露齿而笑,然后语带嘲讽地说:「新年的时候,如果不那么做,最后绝对会变成『搞不清楚自己身份的山乌的错』。可悲的是,就连我父亲这个乡长也这么认为。所以除此以外,没有其他方法。」

雪哉露出不悦的表情,皇太子轻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你这么坚强很了不起。你还是该当我的近臣。」

皇太子收起了笑容,但双眼仍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热心地劝说着雪哉。

雪哉向来习惯被父亲骂笨蛋、傻瓜,像这样被人大肆称赞,总感到浑身不自在。

他鞠躬说道:「非常感谢殿下的谬赞,但我还是不可能在中央做事。因为我已经决定以后要回故乡,为故乡而活。很抱歉!」

「这样啊!」皇太子语带遗憾地说。

虽然很对不起皇太子,但这也无可奈何。雪哉觉得有点于心不安地低下了头。

这时,耳边传来皇太子开朗的声音。

「但是,如果你不到一年就回去的话,不是会被送去劲草院吗?」

「啊?」雪哉抬起头,看到皇太子虽然开朗却完全无法信任的笑容。

「既然这样,就代表你已经决定,至少要在宫廷内一年。」

「……殿下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雪哉愣在那里。

「因为我是真正的金乌,当然知道这种事。」

「殿下,这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雪哉听了露出僵硬的表情。

皇太子没有理会雪哉的抗议,似乎觉得并不重要。

「我想设法打破现状,打算在一年之内,从樱花宫内娶妃入宫,然后正式即位。为此,必须先完成几件事。」

在目前的阶段,并不知道宫廷内谁是敌人,谁是盟友。所以首先必须找出试图暗杀皇太子的势力,掌握明确的证据,同时证明皇太子绝对没有说谎,增加盟友的势力。

「即使只是你在宫廷期间也无妨,你在这里的这段期间,愿不愿意支持我?不,现在不奢望那么多了,你愿意为我做事,揪住企图暗杀我的人吗?就连这样也不行吗?」

雪哉听了皇太子的问题,感到困惑不已。

「殿下为什么这么高估我?」

无论皇太子说了什么,雪哉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任何让皇太子中意自己的事,而且他甚至不记得曾经对皇太子表现出友好的态度。他不希望皇太子擅自对自己有所期待,之后又感到失望。

没想到皇太子听了他的问题,自信满满地说:「既然你会这么说,那就没问题了。我很

无能,别人叫我阿斗也情有可原,但我看八咫乌很有眼光,你绝对不会背叛我。」

雪哉如今已经瞭解这位皇太子的本性。对他说自己「无能」,并不会被照单全收,但仍然感到不解,于是露出了想要瞭解这番话真意的眼神。

皇太子发现了他的眼神,这次露出了纯粹的笑容。

「因为我不认为敌人有办法提供,比我对你的信赖更有价值的东西。」

他还真敢说。雪哉摸着眉间,觉得自己可能输了。

「……我一年之后就会回故乡。因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人和故乡垂冰。」

不过,既然和北家有关,迟早也会对垂冰产生影响。

他瞥向皇太子,说道:「如果会对我的故乡造成影响,那就和我不无关系了。即使基于这样的理由,也无妨吗?」

「无妨,眼下无妨。」皇太子露出调皮的笑容。

「是吗?」雪哉下定决心后,露出坚定的视线看着皇太子。「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答应。我保证在约定的一年结束之前,我会身为近臣,诚心诚意为您做事。」

皇太子听了他的话,像花朵绽放般笑了起来。

「是吗?有你这番话,可以以一挡百。那以后就拜托你了。」

「不,我还不知道能够帮多大的忙。」

「没这回事,这下子安心多了。我特地带你来花街也值得了,你愿意支持我,真的是太棒了!」

皇太子松了一口气,但雪哉感到哪里不对劲,所以没有吭气。

「请等一下!您刚才说的『特地带我来花街』,是什么意思?」雪哉忍不住问道。

「我觉得非得让你瞭解,你必须成为我近臣的理由。俗话不是说,百闻不如一见吗?」

皇太子仍然一脸高兴满不在乎地说。

「虽然我觉得应该不可能有这种事,」雪哉确认说道,语尾不禁有点发抖,「殿下该不会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皇太子一脸惊讶,似乎完全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您应该不会明明知道这次会遭到袭击,还故意这样花天酒地吧?」雪哉慌忙补充说。

「不,你说的没错。因为我觉得最近有点可疑,再加上我昨天的挑衅,所以猜想差不多该派人来袭击我了,同时又觉得刚好可以让你瞭解。这样不行吗?」

「您脑筋有问题吗?玩命也该有个限度!」

雪哉觉得理智线断了,双手拍着榻榻米,大声叫骂着。

「你在生什么气?」

皇太子发自内心感到纳闷。雪哉抓着自己的头。

「您这样不是太大意了吗?如果稍有闪失,今天就会变成您的忌日耶!您到底是有多轻敌啊?这么玩真的会人头落地的!」

虽然有澄尾护驾,但稍不留神,真的会惨遭毒手。

为了吸引敌人上门,到底花了多少钱?雪哉想到昨晚的酒池肉林,忍不住感到头痛,而且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邀自己加入阵营,他真的笑不出来。

「是吗?」歪着头回答的这个男人或许不是阿斗,但绝对是怪胎。

「殿下,我是澄尾,我回来了。」

「嗯,进来吧!」

拉门打开,刚才在外面处理善后的澄尾回来了。他看到心情愉悦的主子,和一脸可怕表情的雪哉有点不知所措。

「别担心,一切都很顺利。」皇太子立刻拍着雪哉的肩膀,对着澄尾说:「从今天开始,他也正式加入我们。」

雪哉露出一脸疲惫的表情看着澄尾。

「那真是太好了。」澄尾似乎立刻了然于心,露出苦笑说:「雪哉,那以后就请多指教了。他好恶分明,而且脾气有点古怪。虽然刚开始相处时,有时候会觉得很火大,但忍耐一段时间就好。只要知道他没有恶意,相处起来并不难。」

雪哉发现澄尾对皇太子的态度突然变得很随便,忍不住大吃一惊。

「澄尾大人,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担任殿下的护卫?」

「叫我澄尾就好,」澄尾说完,很自在地当场盘起了腿,「当护卫是最近的事,但我们从小就认识了。」

「不瞒你说,在目前的山内众中,只有澄尾是我真正信任的人。」

「殿下连宗家的护卫队也不相信吗?」

「从我父皇即位之后,山内众彻底腐败了。」皇太子皱着眉头说。

十年之前,山内众基于共同的信念团结在一起,以「保护宗家」为目的汰弱留强,成为武艺高强者聚集的集团。历代金乌也都经常去探视山内众,山内众和宗家之间建立了牢固的信任关系。

不过,皇太子的父皇当今陛下,向来不曾试图和山内众建立良好关系,他厌恶武艺,也把政事全都交给臣子,整天在后宫沉迷管弦乐。这也让山内众对他失去了信心。

许多有实力的武人都离开了山内众,新的山内众都是四家的宫乌中被认为「无法成为文官」的人。这些乌合的宫乌进入劲草院的结果,导致目前的山内众变成懂得算计,衡量个人得失后才会采取行动。

虽然名为山内众,但其实已经缺乏组织的统一性,沦为四家爪牙聚集的地方。

「这十年来,山内众重视门第更胜于实力,目前几乎可说是宫廷的缩影。」

雪哉的叔叔为自己曾经是山内众感到自豪,如果听到这番话,恐怕会昏倒。

虽然山内众并不是完全没有实力高强的人,但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护卫宗家」的本分,难以瞭解谁的背后有什么势力。

「所以在山内众中,只有从小就认识的澄尾,我可以断言他是我真正的盟友。」

「虽然在外人面前会注重礼节,但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们都以这种方式相处。」

「原来是这样。」

「是啊!之前对你也很客套,以后也可以这样相处吗?」

「当然,以后请多指教。」

当他们相互鞠躬后,澄尾露出严肃的表情,转身面对皇太子。

「我在外面打听到几个消息……」

皇太子露出锐利的眼神点了点头,雪哉也慌忙做出认真聆听的姿势。

「你说吧!」

「首先,刚才逃走的那些家伙,现在应该都死了。」

「你说什么?」

虽然从澄尾脸上的严肃表情,猜得到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这个事实太出乎意料了。

澄尾继续说明了详细情况。

「刚才在后面的山林中发现了几具尸体,引起外面的骚动。我直接去确认了一下,的确就是刚才试图暗杀你的那些人。但身上的刀伤并不严重,应该并不是失血过多造成死亡。」

皇太子听到死因另有原因,皱着眉头呻吟道:「毒死吗……?」

「应该没错。」

他们应该是吃下了迟效性的毒药,但看他们刚才的样子,不像是做好赴死的心理准备而服毒。如果有如此坚定的意志,不可能因为稍微遭到还击就停止行动,仓皇逃跑。

「果然是幕后黑手为了灭口,事先让他们服毒吗?」

「在和他们交手时,我在他们口中闻到了酒味,我猜想可能是加在酒里。」

也许是为了给他们壮胆,请他们喝的酒里掺了毒药。

「做得还真是周到啊!如此一来,就无法从暗杀者那条线找出幕后黑手了。」

皇太子愁眉深锁,要揪出幕后黑手,如果只抓到蜥蜴的尾巴就失去意义了。

如今不仅盟友人数不多,而且皇太子在十年前曾经说有人企图暗杀他,却没有人理会,因此必须掌握明确的证据,一眼就可以看出的确有企图暗杀皇太子的势力存在。

「即使在目前这个时间点控诉,也只会被认为是流氓想要打劫有钱的宫乌。」

皇太子思考着该怎么办。

「还有这个,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个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澄尾边说边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一个像大拇指般大小,模拟了小木槌形状的小金币。

「我没看过,这是从哪里来的?」皇太子拿在手上歪着头打量着。

「从死在花街后方的那些人身上拿来的,每个人身上都有相似的东西,我猜想是雇主给他们作为暗杀的报酬。因为很少看到,我想或许可以成为线索,所以就拿回来了。」

雪哉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说话,探头看着皇太子手上的东西,忍不住感到惊讶。

「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好啊!」

雪哉把皇太子交给他的金币放在手上,仔细打量起来。

他把金币翻了过来,看到上面有看似曾经刻下记号的痕迹,但记号的地方被敲扁了,所以看不出原来刻了什么。

「我知道这是什么。」雪哉叹了一口气,用力握住了金币。

皇太子和澄尾没想到雪哉竟然知道连他们也不知道的东西,都瞪大了眼睛。

「真的吗?你才刚成为近臣,就这么厉害。」澄尾语带感叹地说。

「我笑不出来,因为这是北家主邸作为新年红包的吉祥金币。」雪哉面色凝重地说。

皇太子和澄尾听到「北家主邸」这几个字,立刻脸色大变。

「你说是北家?」

「千真万确吗?」澄尾确认道。

雪哉面色凝重,但仍然明确地点了点头。

「虽然为了避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源,故意把记号的地方敲扁,但我的确曾经看过,而且新年时还曾经直接拿在手上端详过,绝对不会错。」

「有多少人拿到这种金币?」皇太子立刻问道。

雪哉皱起眉头回答说:「呃……不是按照人数,而是每户有几枚金币,所以无法得知正确的人数。但领取的对象是北家的中央贵族,而且是能够直接去北家主邸拜年的家庭。我家是例外,否则地家基本上都不会领到。」

如果是这样,数量就不至于太多。皇太子和澄尾互看着,交换了锐利的眼神。

「没想到是北家……」

「干得好!你立了功!」

澄尾粗暴地拨乱了雪哉的头发,雪哉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看着金币。

「但我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因为根据图案来看,这枚金币是今年的。」雪哉用指尖敲着金币表面,「照理说,不可以在领到的当年内使用。」

北领规定,新年时发的金币是吉祥物,在隔年领到新的金币之前都要一直放在家里,因此每年的图案都略有不同,和其他年份的金币加以区别。

「为什么雇主特地用这个作为报酬?」

虽然刻的记号部分敲扁了,但领到这枚金币的人数并不多,很少有人认识这枚金币。但反过来说,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了。拿到这枚金币的人,等于承认是和北家家主关系密切的人,因此绝对不适合当作报酬付给流氓。

雪哉抬起头,征求另外两个人的意见。

「……也许不是选择这个作为报酬,而是不得不选择这个。」

皇太子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也许有什么不得不把北家家主赠送的这个充满荣耀的物品,作为报酬的理由。

「什么意思?」

「不,这只是我的想像,目前还无法下定论。」

皇太子的态度也不是很确定,似乎改变了主意,然后没有再表达明确的意见。

「总而言之,这次的暗杀者显然和北家有某种程度的关系。」皇太子拍了一下手,重新打起了精神,「澄尾,在调查那些流氓之前,你先去查一下北家周边的情况。」

「好的。」

「雪哉,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射箭的人的长相?」

「看到了,但只是瞥到一眼而已,而且距离也很远,没有很明确……」雪哉说到这里,猛然停了下来。「对了,我觉得和在哨月楼时偷看我们的家伙很神似。」

「是喔?」

「但你不是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吗?」澄尾诧异地问。

「的确是这样,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雪哉有点不知所措地歪着头,他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是在他看到射箭的人转身的背影时,就直觉地认为是昨晚的家伙。

「如果你再看到对方,能够认出他就是射箭手吗?」

雪哉仔细思考了皇太子的问话后,缓缓点了点头。

「我想应该知道。但是那名射箭手至少这七、八年期间,没有在北家主邸新年拜年的时候出现过。」

「啊?」

「你说什么?」

「你确定吗?」澄尾听了雪哉的话后,疑惑地问道:「因为去北家主邸拜年的人不是很多吗?」

包括下人在内,人数的确很可观。

既然特地雇用了那些流氓,那个射箭手很可能不方便被别人看到自己的长相。北家相关的中央贵族的下人,或是相关者最可疑。

澄尾和皇太子似乎打算以此为中心彻底清查,避免单凭雪哉隐约的记忆失去了线索。

「无法保证绝对不是。」澄尾说。

「可别小看我,我再怎么差劲,只要看过一次八咫乌的长相,就不可能忘记。我可不至于废物到这种程度。」

雪哉立刻反驳且很认真地强调。

澄尾和皇太子都没有回答,尤其是澄尾,似乎惊讶得说不出话。

「……呃,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雪哉看到另外两个人突然陷入了沉默,很没自信地看着皇太子的脸。

「不,你不必在意,我瞭解你的主张。」

皇太子明确地点了点头。

「就朝这个方向调查。」

「……瞭解。」

澄尾在皇太子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后站了起来,他似乎打算出去。

「雪哉,你跟我一起来。」

澄尾起身后,皇太子也猛然站了起来,雪哉也慌忙跟着站起来。

「现在要去哪里?难道不回招阳宫吗?」雪哉问道。

「嗯,」皇太子看着半空低吟了一声后说:「那就先去赌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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