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乌鸦不择主 第四章 樱花宫

隔天早晨,皇太子要求雪哉穿羽衣前往。当他来到招阳宫入口时,发现皇太子身旁站了一个八咫乌。

那是一个年轻人,虽然五官没有特别端正,但有一双温柔、深情的眼睛。看他的样子不像武人,但身材壮硕,并没有软弱的印象。

雪哉一看到对方的脸,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殿下,这位是?为什么来这里?」雪哉充满警戒地问道。

那个男人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紧张,但皇太子满不在乎地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他是在劲草院打杂的一巳,今天要和我们一起去樱花宫。」

「您说他在劲草院打杂,是骗人的吧?」雪哉说完,眯起眼睛瞪着一巳。「你是曾经在北家本宅做事的佣人吧!」

雪哉去北家时,曾经多次看过这个男人在修剪庭院的树木。

那个年轻人听了雪哉的问话,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神色也紧张起来。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一位?年轻人还来不及问……

「不必担心,他是我的近臣,发誓会效忠我,所以不会做违反我意志的事,更不会向北家的家主告密。」皇太子开朗地笑了起来,然后回头看着满脸狐疑的雪哉,轻轻点了点头说:「雪哉,不必担心,我已经知道他来自北领。」

皇太子表明瞭解这件事,但还是把这个年轻人叫来这里。

「……这样啊!」

之前才发现北家旗下的宫乌试图对皇太子不利,这么做会不会太大意了。虽然雪哉有点担心,但既然皇太子已经知道那个人来自北领,显然有什么盘算。

雪哉告诉那个男人,自己是垂冰乡长的次子,目前是皇太子的近臣。

一巳一脸严肃地向他鞠躬保证,「正如你所知,我之前是北家的园丁,目前真心诚意为皇太子效力。请你叫我的名字一巳就好。」

皇太子指着始终保持低姿态的一巳,转头看向雪哉说:「你可以相信一巳,他常驻守在劲草院,之后和我分头行动时,会以一巳为中心搜集了各种消息。」

山内众原本应该保护皇太子,但目前的山内众有敌有我,而一巳在劲草院内负责与比较值得信赖的山内众联络的工作。

「我瞭解了,以后请多指教。」

「是,我将舍身为皇太子效劳。」

虽然一巳说话的语气很恭敬,但他表情平静的脸略显绷紧,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而温柔看着他的皇太子身上,也散发出不平静的感觉。

「您在打什么主意?」

「哪有打什么主意?我们要去樱花宫啊!」

皇太子一如往常,说出了答非所问的回答。

皇太子虽然说要去樱花宫,但没有看到飞车,而且也一身黑色羽衣的装束。雪哉这时已经知道,皇太子根本不打算按照惯例,去樱花宫参加仪式。

「一旦飞就会被山内众发现,所以除非有很紧急的状况,否则不能变成鸟形。」

皇太子说在这里说太多话也无济于事,于是说完便率先迈开了步伐。

雪哉慌了神,因为他发现他们正前往招阳宫外,相当于朝廷外侧的山中。他提议至少应该找澄尾同行,但皇太子似乎毫不在意。

「我不是说了没事吗?我的弓剑都比普通人厉害,简单地说,就是我很厉害。」

皇太子夸下海口。

「那之前为什么让澄尾去和敌人对战?」

雪哉露出怀疑的表情抬头看着皇太子。

「那是因为在道场不会输给任何人,但在真刀真枪时赢不了啊!」

皇太子一脸严肃地说。

「那不是没有意义吗?」

「至少可以最低限度保护自己。」皇太子看到雪哉垂着嘴角,面无表情地拍着胸脯说:「你相信我,真的不必担心,因为今天不会有刺客。」

「您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金乌啊!」

雪哉听到皇太子理所当然地说这句话,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皇太子不时会用「因为我是金乌」转移话题,表现出一副好像洞悉一切的态度。如果不了解皇太子,或许会被他唬住,只不过雪哉已经知道他只是普通的八咫乌,虽然很聪明,但很会使唤人,当然也没有所谓的千里眼。

有一种隐约的预感——

「殿下。」

「什么事?」

皇太子完全没有丝毫紧张,悠然地走在前面。雪哉内心的预感变成了确信。

「您的消息来源是长束派的某个人吧?」

皇太子听了,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皇太子没有否认,让雪哉产生了勇气,他摇了摇头说:「不,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是这样,您不可能知道许多难以解释的事。」

从谷间发生的事研判,雪哉不可能刚好撞见长束派的聚会,皇太子一定知道长束派都在那里聚会,才会把雪哉送去谷间。

皇太子听了雪哉的回答,斜眼看了他一下,再度迈开步伐。

「原来是这样,你的推理很合理。」

皇太子果然没有否认。

「是谁?」雪哉小跑步追上皇太子问道。

「你想知道吗?」皇太子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雪哉闭上了嘴,在思考之后,想到了很不妙的未来。

「……我觉得一旦知道了,恐怕会毁了一年的约定。」

「嗯,是啊!因为这是我们阵营最大的秘密。如果你愿意一直当我的近臣,我可以马上告诉你。」

「那就不用告诉我了。」雪哉不让皇太子继续开口,语气坚定地说:「千万不要告诉我,我的工作只是打杂而已。」

雪哉慌忙和皇太子之间拉开了距离。

「真是太遗憾了。」皇太子垂头丧气地说。

「但是在那个阵营的卧底,值得信任吗?」

雪哉对自己三个人感到很不安,如果那个卧底倒向敌人,岂不是危在旦夕。

然而,皇太子断言说,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光就可以信任这一点来说,没有比他更能够交付生命的人了。」

那个值得信赖的卧底,会把长束派的消息定期传达给皇太子。

「既然这样,你应该可以推测出之前谁想暗杀你?」雪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原本是这样,但北四条家出手也出乎他的意料。长束派内的确有人想要取我的性命,只是还不了解整体的势力版图。」

卧底似乎也不知道想要暗杀皇太子的人的身份。

「但是根据他提供的情报,以及你带来的有关长束派聚会的状况研判,今天应该不会遭到袭击,而且路近也再三叮咛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皇太子看到雪哉一脸怀疑的表情,轻轻笑了起来。

A004-001

目前正是初夏季节。

虽然是欣赏嫩叶的季节,但走在山上时,长出嫩芽的草木会让山路变得很不好走。

皇太子推开草丛走在前面,为了避免个子矮小的雪哉被草丛淹没,经常必须由一巳背着他走路。他们飞越悬崖,沿河而下,走过瀑布后方,雪哉和一巳已经大汗淋漓。轻松走过很多难关的皇太子完全没有流一滴汗,沿途没有任何记号,但皇太子的脚步毫不犹豫。

皇太子显然熟门熟路,让雪哉感到害怕。但正因为如此,他们三个人几乎没有被刮伤,就顺利抵达了目的地。经过几次休息,花了半天时间的强行军效率很高。

「差不多快到了,接下来不要发出声音。」

皇太子来到一个看起来像是悬崖上方的地方,突然放慢了速度。悬崖下方吹来的风轻抚着冒着汗的额头,带来一丝凉意。

在皇太子的指示下向下一看,发现那里是开放式建筑物的屋顶,还有许多鲜艳的鲜花。

开放式建筑物似乎是一个凉台,从那里传来了女人高雅的说话声,和弹琴等乐器声,其周围铺着圆碎石,流着从附近瀑布引来的水。

为今天这个日子栽种的花菖蒲,在圆碎石上争奇斗艳。滋润的花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浓烈的深蓝色比任何宝石更鲜艳。其他还有令人眩目的白色、淡紫色、淡蓝色,以及像黄昏时分的天空般的紫色等各种不同颜色的花菖蒲绽放。

雪哉吞下了感叹声,缓缓把脸从悬崖收了回来。

「好漂亮。」

「是啊!虽然今天不是来看花的,但我也同意很漂亮。」皇太子一脸严肃地说。

身旁的一巳仍然探出身体向下张望。

「小心会掉下去。」皇太子看不过去,抓着一巳的后领把他拉了回来。

「但是殿下……」一巳满脸迫不及待。

「你不必这么担心,我们去下面更容易看的位置,你再仔细看清楚。」

皇太子说完,确认了悬崖上长的树木后,便轻轻跳了下去。

一巳和雪哉都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主子的去向。但皇太子轻松地跳到岩石上,躲在悬崖上向外生长的松树后方,并在悬崖的侧面灵巧地移动。

雪哉看到皇太子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就来到一棵比较大的树木后方,忍不住大吃一惊。

「简直像猴子。」

和雪哉一起看着皇太子行动的一巳也跟着同意了。

「虽然我觉得不能用猴子来形容,但有时候会感到很不可思议,时常疑惑着他真的是皇太子吗?」

「喔,我能够理解。我不是有时候而已,是整天都觉得他这个人本身是一场玩笑。」

一巳听了雪哉的俏皮话笑了笑,说了声:「那我先走一步。」也沿着皇太子刚才走过的路往下去,虽然动作无法像皇太子那么精彩。

看着一巳也轻松地一路往下,雪哉陷入了思考——因为之前被皇太子卖到谷间,所以现在必须更加谨慎。

在下面建筑物内,都是想要成为皇太子妃的高贵公主。而樱花宫禁止男人进入,姑且不论皇太子,自己和一巳完全是违法入侵,万一被发现,是否该从最容易逃走的地方逃走?他默默思考着。

这时,皇太子从树木中探出头,嘴巴一张一阖。

『如、果、你、不、敢、也、没、关、系、我、并、不、期、待。』

雪哉解读出他在说什么的瞬间,立刻跳离了悬崖,用比一巳更完美的动作跳到了树后,对皇太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即使您对我没有期待,我也无所谓,但既然您都那么说了,我当然不可能不来。」

为了避免被公主听到,把音量压到最低的呢喃声说道。

「我知道只要那么说,你就会过来。」皇太子很干脆地点了点头说。

这家伙太可恶了!雪哉忍不住捂住了脸。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他调整了心情,从树梢之间往下瞄了一眼,发现看到的角度和刚才大不相同,可以清楚瞧见凉台的情况。

屋檐下挂着香包,五颜六色的绳子在风中飘动。香包后方是美丽公主和她们的宫女,身上的缤纷衣裳令鲜花也黯然。

最前方的是耳上插了一支淡红色芍药花,天真烂漫的可爱公主。一头淡茶色的秀发微微鬈起,有一双明亮的炯炯双眼,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美少女。嫩叶色的和服外,是一件和芍药花相同颜色的上衣。虽然雪哉对女人的衣服不太瞭解,但也知道这身衣服很适合她。她天真无邪地和衣着朴素的宫女聊天的样子,也可爱得让人百看不厌。

「那是东家的公主。」

那名美少女楚楚可怜的样子,甚至令雪哉产生了悸动。

「你不要发呆,仔细看清楚那些女官的脸。」皇太子冷静泰然地说道。

「看那些女官的脸?」

「有些人在衣服下面不是穿着羽衣吗?尤其要多注意,她们是〈藤宫连〉,是皇后手下保护樱花宫和后宫的人。」

在朝廷内目前成为当今陛下亲信的落女松韵,以前也是藤宫连的成员。

「你要特别仔细看清楚她们的脸,记住她们的脸不会有坏处。」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这也是目的之一,另一个目的是……」

皇太子的话还没说完,下方的公主们便有了动静,于是他们暂时停止了聊天,将视线集中于下方。

两名公主正在争论着,从柱子后方现身。其中一名少女看起来比东家的公主成熟许多,与其说是美少女,更像是散发出妖艳美色的女人,而且不是普通美女,是可称为绝世美女的佳丽。

她穿着由白到绿,颜色渐渐变化的好几件衣服,最外面穿了一件富有光泽的深红色上衣。她的衣裳比所有人更加豪华,也比任何人更漂亮,但似乎有些心浮气躁,像小孩子一般发着脾气和她整个人婀娜之姿很不相称,也让人觉得有点滑稽。她心烦意乱拨动的黑发微微起伏,在阳光下变成淡淡的红色。

「她是西家的公主,西家家主之前就认定我会挑选这个公主当自己的妻子。西家的人不知该说好还是坏,反正都很天真。虽然出了许多优秀的官吏,脑袋应该也不笨,但总是有过度的自信……此外,西家的人很矜持,却容易得意忘形,这也让其他三家会有点看不起他们。」

雪哉听着皇太子说的话,觉得比看那些差劲的书更有收获。

不一会儿,和西家公主发生口角的另一名公主也出现了。

「那是南家的公主。」皇太子用力眯起眼睛,用严肃的语气说。

雪哉用力探出身体,把南家公主和她身后宫女的样子深深烙在脑海中。

南家公主的衣着比东家公主和西家公主朴素,她一头黑发盘起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深闺的公主,更像是凛然的年轻武者。以女人来说,她的个子很高,但身上的衣服很单薄,可以看到她的柳腰和很有女性特征的曲线,深茶色的衣服上披了一件看似刚羽化的蝉翅般透明的薄纱。她很有自信地驾驭了这身大胆的衣裳,和西家的公主相反,充满自然的从容。

「她是敦房的表妹吗?」雪哉觉得她和敦房长得并不像,忍不住嘀咕。

「并不是。」皇太子否认,看着下方说道:「她虽然是南家的公主,但其实是目前南家家主的侄女。几年前,家主收养了她。」

「但南家家主不是也有女儿吗?」雪哉小声地反问。

「对,名叫抚子,正值妙龄的独生女。」

既然有女儿,为什么…?雪哉暗忖着,转头看向皇太子。

「……南家家主似乎很不想让女儿嫁给我。想到她代替了家主的女儿进宫,就觉得她很可怜。」

皇太子难得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注视着下方小声地嘀咕,语气显得事不关己。雪哉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怎么没看到关键的公主?」

皇太子在说这句话时,恢复了锐利的眼神,看着建筑物内。皇太子身旁的一巳完全没有看那三名公主,一脸焦急地在寻找什么。听皇太子的口气,他们应该在找北家的公主。

为什么北家的公主是「关键」?雪哉正想问,就在这时,听到皇太子轻轻叫了一声。

「嗯,来了!就是那位吧!」

雪哉顺着皇太子的视线望去,看到建筑物的后方有人走了过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比其他三名公主更娇小、纤细得好像会被折断的公主。她和其他几位公主一样,都是让人神魂颠倒的美少女。若说东家的公主有像阳光般的开朗,这位公主具有像冬日早晨薄薄降落的霜一样的梦幻。

也许是因为她穿着绣着银丝的淡蓝色衣裳,即使在目前的季节,也觉得她整个人就像是雪的结晶一样。她白皙的皮肤晶莹剔透,充分衬托了一头笔直的黑发,像黑珍珠般的眼睛很大,在白嫩的脸庞中显得格外滋润和鲜明。

「白珠。」一巳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而且声音并不小。

「喂,你干什么?」

雪哉慌忙用双手捂住了一巳的嘴,但一巳拼命挣扎,专注地想要看清楚公主的身影。

雪哉在北领的时候,曾经多次听过白珠这个名字。没错,那就是让喜荣也很挂心的北家珍藏的公主。雪哉之前在新年拜年时隔着帘子向她打过招呼,但今天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她的容貌。

来到这种地方,而且亲热地直接叫公主名字的这个男人,到底和白珠有什么关系?雪哉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一恍神松开原本抓住一巳身体的手,一巳不小心踩断了大树的树枝。

啪卡。树枝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咦?」

「啊?」

「喔喔。」

闯祸了。雪哉还来不及多想,就看到最靠近这里的东家人,满脸惊讶地抬起了头。

「谁在那里?」看起来有点年纪的女官厉声问道。

这次真的被发现了。

「殿下!」

现在轮到你出面了,赶快来处理一下……。雪哉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说到「现在」的「现」这个字时,看到皇太子的举动,立刻闭了嘴。

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

皇太子从怀里拿出细长形的小盒子,不由分说地塞在雪哉手里,然后双手放在雪哉的肩上,露出那个可疑的笑容。

「在救兵赶到之前尽量逃,然后把这个交给樱花宫的主人。」

「啊?」

「樱花宫的主人藤波宫是我皇妹,应该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祝你好运!」

皇太子像连珠炮一样嘱咐着,但雪哉听不懂他说的意思。

「原谅我。」雪哉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肩膀感到一阵冲击。

皇太子的身影渐渐远离……不,是自己渐渐远离了面带笑容的皇太子和脸色铁青的一巳,他们仍然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移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是被皇太子推下了山崖,再下一刹那,他紧握着盒子,尖叫着从山崖坠落下去。

原来是这样。今天带我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万一被人发现时找我当替死鬼!雪哉在坠落时暗忖着,然后在变成鸟形的同时下定了决心:管他是不是大不敬,如果我活着回去,一定要打烂他那张不正经的笑脸。

雪哉整个人掉进了美丽的花菖蒲中,他感觉到花被他压坏了。翅膀前端拍到水,溅起了水沫,几根羽毛掉落,在空中飞舞。但因为他在情急之下变身,而且拍动翅膀,所以并没有跌得很重。

好险,捡回了一命。他才正要松了一口气,宛如撕开绢绸的女人尖叫声,就震破了他的鼓膜。

「来人啊!快来人啊!」

听到保护自家公主的宫女叫声,四处响起了回应的声音。

「有恶徒!」

「赶快叫〈山内众〉!」

雪哉看到那些杀气腾腾地包围自己的女人们,终于感受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藤宫连飞扑过来,雪哉扭着身体想挣脱,连滚带爬地站直了起来,踩在露出水面的石头上,终于飞了起来。

「别让他逃走!」

他听到背后传来怒吼声,以及藤宫连接连变成了鸟形的声音。

雪哉的眼角扫到公主和宫女惊慌失措的样子,用全身的力气飞过了建筑物的屋顶。

他感觉到藤宫连追了上来,在快被藤宫连的嘴碰到之前,他就改变了方向。有一、两只乌鸦来不及紧急转向,直飞过他的眼前。但他还来不及喘息,后面又有三只撞了上来,他条件反射地折起翅膀,让身体坠落,逃向正下方。

雪哉躲过向自己展开猛烈攻击的尖嘴和爪子,九死一生地想要逃离樱花宫,但蜂拥而至的五名追兵个个精通武艺。照此下去,无论如何都会被逮到。

正当他感到束手无策时,他在渐渐逼近的大乌鸦后方,看到一只鸟影从远处向这里飞来。他瞥到那只鸟影的爪子拿着的东西时,立刻知道来者是谁。

没错,是澄尾!雪哉带着哭声呱呱叫了一声求助,然后想设法往澄尾靠近,但他不该这么做的。

旋转下降的乌鸦正准备逃走,藤宫连终于抓住了他。

雪哉的身体被好几个爪子抓住,他发出了惨叫声,尖锐的爪子刺进他的肉里,他觉得那几个藤宫连想把他大解八块。

就在他觉得完蛋时,澄尾慌忙上前向藤宫连出示证明是皇太子手下的银色悬带。藤宫连惊讶地低头看着雪哉,他努力表示自己没有敌意。藤宫连看到小乌鸦完全没有抵抗,发出了可怜的叫声后互看了一眼,稍微放松了爪子。

由于在空中维持鸟形无法交谈,所以雪哉被带向樱花宫的方向。澄尾似乎打算绕到外面,从樱花宫正门进入,因此雪哉独自被带进了原本禁止男人进入的女人天地。

还来不及感受脸红心跳或是酸酸甜甜的滋味,就很希望自己现在能立即昏倒。因为周围的女人都一脸可怕的表情,在这些充满憎恶和蔑视的眼神包围下,雪哉只能全身发抖。

而且雪哉以鸟形被带到凉台,在藤宫连向那些公主说明情况时,他的头是被压在水里。虽然他可以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但他根本顾不了那些,因为嘴被压在水里,完全无法呼吸。

这样下去会死,我真的会没命。当他感到自己的性命面临危机时,听到一个声音。

「先放开他,不然他就没命了。」

雪哉觉得那个叹着气的说话声,简直就像仙女般动听。

「……既然夏殿公主开了金口,那就放了他。但如果他敢轻举妄动,就马上抓住他。」

按住雪哉身体的手松开了,他猛然从水中抬起了头,抖了一下羽毛,总算调整了呼吸。他发现救自己一命的「夏殿公主」似乎就是南家的公主,立刻变身鞠了一躬。

「夏殿公主,感恩不尽。」

他正想接着感谢夏殿公主救了自己一命,脸上就被用力甩了一巴掌,同时听到一个怒吼声。

「你这个蠢货!」

这个用尽全力的巴掌打得很扎实。雪哉的脸颊感受到强大的冲击,喷出口水,整张脸再度沉入水中。

打雪哉的那个女人在藤宫连中也有点年纪,她怒不可遏,轻蔑的眼神刺进了雪哉的心。

「你在高贵的公主面前露出鸟形,而且还在她们面前变身,简直寡廉鲜耻。」

在江湖上走跳,可没办法维持这么高雅的规矩!雪哉很想这么反驳,但还是拼命忍住,乖乖地跪地磕头。

雪哉在那些女人冷漠的眼神注视下,被拖进樱花宫内一个铺着木头地板的房间内,发现澄尾已经毕恭毕敬地跪在那里。

「澄尾。」

「雪哉,真是灾难啊!」澄尾把脸凑过来说。

听澄尾说话的语气,似乎打算伪装成不可抗力度过眼前的难关。

原来皇太子交给他的书信盒内,装了皇太子为自己临时无法来参加仪式写的道歉信。皇太子派近侍来送信,但因为平时不习惯飞,所以还没有飞到大门就掉了下来。

雪哉在听澄尾说话时,得知大紫皇后已经来到垂帘内的上座。而樱花宫的主人,也就是皇太子的皇妹也几乎同时入座。

「这么离谱的借口行得通吗?不会遭到怀疑?」雪哉把脸凑向澄尾,满腹狐疑地嘀咕。

「你放心,在这里绝对行得通。」澄尾自信满满地打包票。

结果澄尾真的说对了!

「没想到她们真的会相信……」雪哉回头看着刚离开的建筑物,茫然地小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她们从来没有变成鸟形的经验吗?」

「可怕的是,这就是四家公主,但追赶你的那些藤宫连应该知道这是谎话。」

他们正在樱花宫大门外专门用来停车的宽敞舞台上。原本雪哉战战兢兢,不知道会被追究什么责任,没想到事情朝向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对那些公主来说,比起雪哉擅自闯入樱花宫这件事,得知皇太子今天不来的消息更重要。当她们看了书信盒里的信之后,很快就失去了热情,对雪哉也失去了兴趣,然后就把他放走了。

「也难怪她们会失望。」

澄尾露出了一丝同情的表情,回头看着樱花宫,那片绣了樱花和赤乌的漂亮帘幕被风吹了起来。

「因为皇太子至今从未来过樱花宫。」

那些公主以为皇太子今天一定会来,结果这份期待又落了空,她们当然会感到失望。

「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皇太子从来没去过樱花宫吗?」雪哉眨了眨眼睛。

皇太子之前在御前会议上说了那些话,让雪哉以为自己在谷间期间,皇太子早就去见过公主了。虽然无法将花街和樱花宫相提并论,但这些公主登殿已经三个月了,这么一想,就觉得那些苦苦等不到皇太子的公主很可怜。

「但他有他的难处,所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澄尾还想说什么,但看向雪哉的背后,立刻做出了警戒的姿势。雪哉也跟着转过头,看到女官正向他们走来,雪哉不禁吞着口水。

轻轻披在身上的朴素外衣下是漆黑的羽衣,原来是大紫皇后的手下藤宫连。

「还有什么事吗?」澄尾向前一步,挡在雪哉面前问。

「不,澄尾,你可以回去了。」女人冷冷地回答。

「……我可以回去了?这是什么意思?雪哉呢?」

「大紫皇后召见皇太子殿下的近侍。」

「请等一下,刚才不是已经说,不追究这件事的责任吗?到底还有什么事?」

澄尾感到困惑,视线飘忽了一下,语气严肃地问道,但那个女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我不知道,大紫皇后只是命令我把近侍少年带去。」

「那我也一起去。」

「不行,这里不是成年男子可以进入的地方。来,请跟我走。」

女人不由分说地催促着雪哉。

雪哉用眼神向澄尾求助,澄尾虽然着急,却也无能为力。

「……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澄尾使出苦肉计问。

「没问题。」女人回答说。

澄尾露出一丝犹豫后,向雪哉轻轻点了点头。

雪哉咬着嘴唇,下定决心。回想起来,自己曾经被当成赌博的抵押品卖给赌场,也曾经被一群像女鬼一样的女人质问,不可能还有更可怕的事了。

「好,那我去。」

雪哉跟着女人沿着刚才走过的路走了回去,来到了樱花宫深处。

樱花宫是和后宫相仿的宫殿。在山崖侧面悬空而建的建筑物,是尚未入主后宫的四家公主居住的地方,但从樱花宫进入山内,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们来到位于樱花宫中心的建筑物走了半晌,当他发现白色的墙壁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岩石墙壁时,他内心敲响了警钟——凿山壁而建的空间,是宗家的领域。

具体来说,雪哉知道自己走进了后宫。虽然尚未成年,但还是觉得进入后宫似乎不太妥当。正当他开始这么想时,已经走完了狭窄的通道,来到了宽敞的空间。他发现那里的空气阴凉清澈,抬起头的瞬间,顿时大吃一惊,建筑物内竟然有瀑布。

乍看之下,这里像是朝廷大厅的缩小版。

周围红色栏杆的通道包围了山壁,瀑布的水流很丰沛,低头看向水流落下的下方,发现那里是河流。也许是因为周围都是岩壁的关系,所以光线有点昏暗,只有向外侧敞开的瀑布水源处照进来的光线,让瀑布看起来很梦幻。带了一抹黄色的日光中,苔藓和长在岩壁上的绿色树木看起来更鲜艳。山中自然的瀑布和八咫乌建造的、人工感很强的红色栏杆感觉很不协调,但又相得益彰。

「你是皇太子的近臣吗?」雪哉看着周围出了神,听到突然有人问他,吓了一跳。

「这位是皇后陛下。」藤宫连用严肃的声音静静说道。

「恕臣失礼。」雪哉慌忙双手伏地磕头,他的眼角瞄到深紫色的衣服摆动。

「无妨,是本宫突然找你。把头抬起来。」大紫皇后用慵懒的声音命令道。

正当雪哉不知道该不该抬头,突然闻到一股陌生的香气,一把桧木扇子抵住他的下巴,硬是把他的头抬了起来。

「你是不是叫雪哉?」

被迫抬起头的雪哉,终于看到了至今为止见过的众多八咫乌中最难以捉摸的女人。

她绝对不难看,但也没有像吴叶或樱花宫的公主们那般美貌。雪哉的母亲和以前在垂冰见过的女人,都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然而,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感受不到这一点。她的双眼混浊黯淡,让人不敢大意。她就是长束亲王的母后,如果皇太子没有说错,她是宫中最讨厌皇太子的女人。

雪哉感受到她黏腻的视线,后背流下了冷汗。

「是,没错。」他像往常一样,用不带紧张的声音回答。

她没有任何反应,用比皇太子更没有表情的脸打量着雪哉,移开了扇子,缓缓伸直了原本弯下的身体。

「本宫非常担心皇太子的身体。」大紫皇后突然用平静的声音这么说,让雪哉忍不住眨着眼睛。「因为他目前没有任何后盾,虽然觉得他很可怜,但碍于身份,无法为他做任何事。本宫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皇太子是否安好?」

「是,皇太子很平安。」雪哉用力点着头说道。

他好得不得了,今天还翻山越岭,走路来这里。他在心里补充道。

「真的吗?」大紫皇后并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那就好。皇太子有没有说,樱花宫的哪一位公主不错?」

「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皇太子很少聊樱花宫的事。」

「那最近有没有官人和皇太子交情很好?」

「官人吗?应该没有,至少我不知道。」

大紫皇后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站在她身旁的藤宫连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皇太子平时都做些什么?」

「我主要的工作是给盆栽浇水,所以不太清楚。」雪哉故意露出很没出息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很无辜。「对不起,我完全帮不上忙。还是大紫皇后要不要写信呢?如果只是转交给皇太子殿下,我可以做到。」

直接问皇太子比较快,也更确实。他假装天真无邪地表达了这个意思。

藤宫连僵在那里,大紫皇后沉默片刻,突然改变了话题。

「听说你是地家出身?」

雪哉内心产生了警戒,瞪大了眼睛。

「大紫皇后明察,我的确来自地家。」雪哉点头回答。

大紫皇后没有附和,继续说道:「听说是我嫡子向北家家主说情,你才来到中央。说起来,长束有恩于你,不是吗?」

最后的这句「不是吗?」并不是确认,而是断定。

「是啊!也许可以这么说。」雪哉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既然这样,如果有什么状况发生时,你可要帮我嫡子。」

「我随时都这么做,我不会违抗宗家的所有人。」

雪哉很有精神地回应,皇后第一次眯起了眼睛。

「皇太子殿下很爱玩,本宫认为,如果他愿意,也可以让位。」

虽然因为父母的自私,被迫继承了日嗣皇太子的地位。皇太子应该最清楚,按照目前的情况,如果缺乏周围人的协助,根本不可能顺利治理山内。到时候,必然会由长束掌握山内的主权。

「你瞭解本宫的意思吗?」

雪哉听了大紫皇后说的话后,张大了嘴巴。

「对不起,好像很难懂,可以请大紫皇后再说一次吗?」

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皇太子应该也不想即位吧?」

「不,我完全不了解皇太子的想法。」

雪哉充分意识到,自己目前脸上的表情,就是父亲所说的「很想痛打你一顿的脸」。

「那你有没有想要什么?无论官位或是宝物都可以。」大紫皇后又改变了话题。

「想要的东西吗?我想一想。」

雪哉假装自己在沉思,偷偷观察着大紫皇后和藤宫连。姑且不论皇后,那名女官看起来非常浮躁。

「我很久没有回家了,很想喝我母亲煮的蕈菇汤。」

原本把头转到一旁的藤宫连听了忍不住看着雪哉。

「……没有其他了吗?」大紫皇后沉默片刻后,无力地问道。

好,这是最后一击!

「嗯,最近想要金柑,而且是加糖煮干燥后,洒上砂糖的金柑。」

大紫皇后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你喜欢金柑吗?」

「不,其实也不是喜欢。因为味道很浓,其实我不太喜欢,但奇怪的是没办法讨厌,而且最喜欢别人丢给我。」

大紫皇后沉默不语,雪哉露出灿烂的笑容,气氛变得有点紧张。

这时,又有一个藤宫连从皇后背后的通道走过来。

「大紫皇后。」

「什么事?」

大紫皇后听了藤宫连在她耳边小声说的话,瞥了雪哉一眼。

「皇太子说,你还没有浇完水,特地派人来要求你赶快回去。」

「啊,真的吗?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大紫皇后听了他的问题,好像突然失去了兴趣,背对着他说:「那就退下吧!」

「恕臣告退。」

雪哉跟着一脸不悦的藤宫连,回到了樱花宫的舞台。

「雪哉!」澄尾确认藤宫连离开后,立刻跑了过来,皱着眉头问道:「你没事吧?我和殿下联络了一下,有没有发挥作用?」

「澄尾大人,谢谢你,帮了很大的忙。」雪哉用力点头说。

虽然对方没有察觉,但他刚才看到时,以为自己的心脏快破裂了。

「怎么回事?你怎么了?」澄尾发现雪哉一脸兴奋,纳闷地问。

「射箭手,我找到射箭手了。」

你找到了射箭手?在哪里?澄尾正准备这么问,立刻用力吸了一口气。

「喂?该不会……」

「没错,我见过那个为皇太子传话的女人,就是藤宫连,那个射箭手是女人。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第二次我只是瞥了一眼,就知道是同一个人……因为体型的关系。对男人来说,那样的体型太瘦小了。」

因为射箭手穿了像男人一样的羽衣,所以当时没有马上看出来。

A004-001

雪哉正在皇太子的起居室。

澄尾和一巳一起去了劲草院,目前只有雪哉和皇太子两个人。

雪哉像往常一样,吃着皇太子丢给他的金柑,口沫横飞地说明了射箭手的身份。

皇太子听了之后,没有丝毫的怀疑,拍着大腿说道:「果然是这样。雪哉,干得好!原本只是抱有希望,没想到这么顺利。知道藤宫连参与暗杀行动,就是巨大的收获。」

「谢谢殿下夸奖,但我说了好几次,这种事最好先告诉我。」

雪哉看着主子欣喜的样子,面带笑容,用低沉的声音说。无论是上次赌博时把自己卖了,还是这一次,雪哉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把眼前这个男人剁成肉酱。

「至少该向我说明一下情况。」雪哉抱怨道。

皇太子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但听到这种有口无心的道歉,反而更火大了。

「这哪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的事!您把我害惨了,不仅被藤宫连追杀,大紫皇后也很可怕。」

「啊,对了,一巳说要我向你转达『很抱歉』。」

「比起一巳,我更希望您好好反省。」

皇太子一脸并没有感到太大歉意的表情,听着雪哉的抱怨,突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雪哉,我想到了。如果以后皇后再找你去,记得不要在皇后的起居室停留太久。」

「为什么?」

「你有没有闻到她的香气?」

雪哉听了,想起大紫皇后的扇子上有他从来没有嗅闻过的香气。

「那种甜甜的香气吗?」

「对,你等一下。」

皇太子转过身,在柜子里窸窸窣窣翻找起来,搜出一个如手掌般大的香盒。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有小拇指大小的练香。用鼻子凑近一闻,发现正是比蜜更甘甜的香气。

「这种香名叫『伽乱』,是只能在南领采集到的珍贵薰香。」

原来只有南家的人,和得到南家进贡的宗家人能够使用伽乱。

「如果只使用少量,就只是顶级的薰香。当成药的话,就会有点棘手。虽然可以成为止痛和安眠的药物,若是大量使用的话,会导致意识模糊,甚至可能永远昏睡不醒。」

「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东西?」雪哉大吃一惊,立刻远离练香。

「这只是少量,所以没问题。」皇太子盖上了香盒的盖子。

「大紫皇后在各种场合都很爱用这种薰香,曾经有好几次,我在她房间说完话想要站起来,结果手脚都感觉麻麻的。虽然我努力想要增加抗性,但能够张罗到的量太少了。」

由于无法张罗到足够的量,皇太子叮咛雪哉也要多提防。雪哉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皇太子叹了一口气,露出伤神的表情揉着太阳穴。

「既然藤宫连都出手了,就意谓着是和满与大紫皇后联手试图暗杀我。当然也可能是和满被皇后唆使,在利用完之后就马上切割。」

雪哉仔细玩味着皇太子的话,然后歪着头问:「如果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感觉长束亲王和大紫皇后之间好像意见不合。」

和满在支持长束的皇后唆使下试图暗杀皇太子,最后死在长束的手下路近之手。这件事到底代表了什么意义?

「皇兄和大紫皇后之间的确出现了不一致。」皇太子小心谨慎地开了口,突然看着雪哉问:「大紫皇后有没有提到皇兄的事?」

「大紫皇后说,如果您让位,长束亲王就可以成为下一任金乌。我想她应该想说,将来坐上金乌宝座的不是您,而是长束亲王。」

「还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聊其他关于长束亲王的事,但一开始就问我,您打算迎娶哪一位公主。」

「并不是只有大紫皇后来探听这件事。」

「是吗?」

「对啊!」

每一家都一样,所以不需要过度敏感。

「今天和我们一起去樱花宫的一巳,原本也是北家家主派来的间谍,似乎想来调查我打算迎娶哪一位公主进入皇宫。」

雪哉听到皇太子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把喝到一半的水喷了出来,用力地咳嗽起来。

「那为什么还要让他加入我们?」

除了一巳,还有北四条家的和满,最近北家似乎很活跃。虽然雪哉也来自北家,但他感觉有点毛毛的。

「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你不必担心。因为他说只要为了白珠,愿意做任何事。」皇太子淡淡地断言道。

「这次也以让他看到白珠为条件,要他把北家内部的情况全都告诉了我。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听皇太子这么说,简直就把一巳当成了方便利用的工具。

虽然是自己问皇太子,北家是否可以信任,但他发现皇太子似乎把白珠也视为交易的工具,忍不住垂下了嘴角。

「殿下,这也未免太……」

当。雪哉的话还没说完,大门的铜锣响了起来。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个人忍不住互看着。

「这么晚了,还有访客吗?」

「真难得啊!」

他们正这么说着,刚才在招阳宫周围巡逻的澄尾脸色大变地冲了进来。

「喂,有意想不到的客人上门。」

「意想不到的客人?」

「是敦房,没想到偏偏是长束亲王最信任的亲信上门。」

「你说敦房吗?」

「真的吗?」

皇太子和雪哉都一起瞪大了眼睛。

「对,而且赤手空拳,他说,无论如何都想和皇太子殿下直接谈一谈。」

「殿下,您打算怎么处理?」

「为了谨慎起见,我在周围巡视了一下,完全没有看到其他人。他蒙着脸,说希望在被人发现之前让他进来,我猜想他应该一个人。就由您判断该如何处理。」

澄尾说完,便住了嘴。两名属下默默地注视着皇太子。

皇太子在他们的注视下,用力点了点头说:「让他进来吧!」

「恕我无预警地不请自来,很抱歉。」

敦房为了掩饰身份,穿着低阶官员官服的浅蓝色袍子,他在说话的同时鞠了一躬。也许是因为紧张,他英俊的脸上没有血色,看起来有点憔悴,即使如此,仍然散发出一种像即将凋零的白色百合花般的魅力,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雪哉看着面对面坐着的两个年轻人,觉得好像在鉴赏艺术品。皇太子具备了像冷冽月光般非典型八咫乌的俊美;敦房则是活生生的美型八咫乌,虽然目前显得有点憔悴,但不难看出他原本是风采俊秀的年轻人。

「无须客套。你不惜这么做,也要和我谈的是什么事?」

皇太子立刻切入了正题,敦房对他的直截了当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我就直话直说了。我知道目前有人想要暗杀殿下,而且也知道朝廷对此视而不见,我会设法解决这件事。」

他提出了意想不到的建议。原本在一旁警戒的澄尾,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转头看着敦房,雪哉也感到很讶异。只有皇太子仍然一脸严肃的表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非常感谢你的心意。但你应该不只是想要保护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即使面对皇太子的质问,敦房也丝毫没有怯色。

「我只有一事相求。当殿下即位时,希望您可以保护长束亲王。」

皇太子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要求,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保护皇兄?我吗?」

「是的。照目前的情况,长束亲王的生命会有危险,」敦房痛切地说道:「或许您们已经知道,仰慕、追随长束亲王的人,目前分成了两个派系。」

其中一派,就是以敦房为首的「稳健派」,这些人纯粹只是仰慕长束的人品,对目前的状况感到满足。

另一派是以路近为中心的「激进派」,他们对长束目前位居皇太子之下感到不满,觉得只要为了长束,甚至可以用强硬的手段。

「之前袭击您的是『激进派』中轻率的家伙。路近虽然现在很安分,但早晚会集结势力对您下毒手,让长束亲王成为金乌。路近之所以目前没有采取行动,是在等待您的风评变差,朝廷内有更多拥护长束亲王的声音。他认为目前只要按兵不动,『阿斗皇太子』很快会自掘坟墓。」

虽然皇太子本人若无其事地听着,但始终沉默的澄尾渐渐皱起了眉头。雪哉听了这些,心里当然很不舒服,但更难以相信大剌剌说出阵营内部状况的敦房。

敦房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始终保持镇定的态度。

「但是,我认为路近的想法不会成功。」

皇太子听闻用眼神发问。

「……因为您并不是阿斗。即使再怎么等待,对您的风评只会上升,不可能下降。」敦房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灰心表情,突然他低下了头,轻笑着说:「因为我心里很清楚……说起来很丢脸,我也曾经一度希望长束亲王可以成为金乌,以为只要拉拢朝廷内的宫乌,就可以轻易实现这件事。」

长束很优秀,而且血统也是正统的宗家男儿。长束成为金乌,应该会是个出色的君主,原本也以为这是正道。

「可惜一切都是白费工夫。」敦房无力地笑了笑,抬起了头,「我很惊讶,即使在表面上嘲笑殿下的宫乌,当我去询问他们愿不愿意支持长束亲王,也都始终没有反应。于是我知道,在私下支持殿下的人比我想像中更多。虽然我不知道殿下是基于什么想法假装被人讨厌,但我相信您已经顺利完成了疏通工作。」

雪哉惊讶地回头看着主子,皇太子仍然面无表情。

「未必如你所想的。我倒觉得朝廷的高官正在观望,目前还无法判断支持我还是皇兄对自己更有利。」

皇太子淡淡地回答,让人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即使是这样,如果他们认为皇太子是阿斗,一定会毫不犹豫支持长束亲王,」敦房主张道,「所以我相信殿下和他们之间绝对有什么让他们产生了犹豫。」

皇太子露出了苦笑,敦房露出了咄咄逼人的锐利眼神。

「我再次重申,我认为殿下不可能是阿斗。所以我放弃了,即使继续抱着无法实现的梦,也只会把长束亲王逼入绝境。」

敦房说,最重要的是,长束亲王并不希望取代皇太子成为金乌,所以他发现继续坚持下去,只是满足自己的私欲。

「然而,路近搞不懂这些事,如果继续认为殿下是『阿斗』加以轻视,用尽各种手段让长束亲王即位,所引起的灾祸恐怕会波及长束亲王。长束亲王是一个优秀的人,最希望山内的平安,完全没有想要取代殿下。但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即使并非长束亲王的本意,他也可能会成为谋反的帮凶,我想要努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你希望我保护皇兄吗?」

皇太子瞭解了他的意思小声问道,敦房明确地点了点头。

「以后如果那些激进派有什么可疑的动静,我会通知您,我会派属下搜集证据。只要殿下开口,我愿意做任何事,所以请无论如何都要相信长束亲王的清白。」

敦房深深地低头请求。皇太子低头看着敦房的后脑勺,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我瞭解你的意思了。但这不是可以轻易接受的提议,而且我打算根据你日后的行动再决定。你觉得如何?」

敦房抬起头,缓缓露出了笑容。

「万分感谢,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那就马上拜托你一件事。」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尽管吩咐。」

「我希望由你安排我和南家家主见面。」

澄尾倒吸了一口气,雪哉也忍不住抬起了头,但皇太子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我从来不曾有机会和南家家主推心置腹地谈话,虽然曾经多次试探,但他似乎讨厌我,所以我至今搞不懂他在上次的会议上说不反对我即位的真正意图。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我皇兄不在场的情况下,和他一对一谈话。你应该可以搞定这件事吧?」

南家的家主是敦房的姨丈,始终神情严肃地听皇太子说话的敦房,皱起了眉头。

「殿下,非常抱歉,一对一可能有点困难,因为南家家主并不是很喜欢我。」

「喔喔,」皇太子听了敦房的话,点了点头领悟地说:「你不希望他知道我和你之间有交情。」

「……惭愧之至。」

「没关系,你也有你的难处,那我来想一想,」皇太子看着半空沉思后说道:「要不要由我写信给南家家主呢?那位老兄应该会顾左右而言他,所以我会发挥耐心,连续写两个月的信给他。」

在南家家主无法继续无视时,刚好是七夕,而七夕的时候,四家都会在各自的朝宅举办盛宴。

「然后由你向南家家主建议,邀请我参加宴会。」

「七夕吗?」敦房目瞪口呆,欲言又止,「但……但七夕的时候,樱花宫不是有重要的仪式吗?」

「正因为有那个仪式,所以你可以用这个当理由。」

皇太子说到这里,敦房和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雪哉,也瞭解了皇太子想要表达的意思。

山内的宫廷内,每逢七夕晚会时,就会举行女人送衣服给男人的仪式。樱花宫的四名公主会为皇太子准备了极其奢华的衣裳。由皇太子挑选出哪一位公主的衣裳,对日后入宫的事产生很大的影响。皇太子之前缺席的那些节日还算情有可原,但七夕与之前那些节日不同,如果皇太子缺席,这个仪式根本无法成立。

皇太子在要举行那个仪式的同时受到南家的邀请,他根本无法前往。换句话说,如果并非真心诚意,最适合用「可以在七夕见面」这个邀请。

「如此一来,即使我之后一再提出要求,南家家主可以声称已经尽了最低限度的礼仪。你可以用这种方式说服南家家主,怎么样?你有办法做到吗?」

「按照您说的方式,应该没问题。感谢皇太子费心,接下来就交给我来处理。」

敦房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在向南家家主进言之前,我会努力瞭解激进派的动向。之后可能会有点状况,在殿下判断自己安全之前,请继续像之前一样,多注意周遭的情况。」

「我瞭解。」

「请再稍微忍耐一下,保重自己的身体,希望您在之后能够逐渐瞭解我的真心诚意。」

皇太子似乎很赞赏敦房充满理智的态度。

「如果我请你不要跟着我皇兄,而是来跟随我,你会怎么回答?」

敦房听到皇太子拐弯抹角的邀约瞪大了眼睛,然后露出了很有特色的笑容。当他露出笑容时,疲惫的感觉似乎都被消除了,好像稍微变年轻了些。

「有如此荣幸,我当然很高兴,但也仅此而已。即使殿下将成为贤君,我的主公只有长束亲王。想当初我家毫无实力,渐渐衰退,是长束亲王安排我进入宫中。」

敦房在说话时,脸上带着一丝自嘲,却充满了活力,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如今,我能够和殿下在这里交涉,也是因为十多年前,长束亲王提携了我。」

敦房突然露出了平静的眼神看向远方,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在朝廷渐渐有了实力之后,曾经有许多官员希望我能够跟随他们。但只有长束亲王对当初还是一个落魄贵族的小孩说,可以让我读书学习,所以,」敦房笑着说:「如果您想要我跟随您,请在十年前对我说这句话。」

他的意思就是免谈。皇太子轻易遭到了拒绝,反而欣赏他的痛快。

「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这么激进。」

「长束亲王也经常这么说。」敦房也跟着苦笑了起来。「但现在由我这个原本脾气暴躁的人在踩煞车,实在太过奇怪。如果没有路近,我早就失控了,只不过我的失控和路近不同,不会造成流血,因为我不会让同为八咫乌的血白流。」

皇太子听了敦房的话,说他完全有同感,然后就向他道别。

「虽然不需要我特别点明,你应该也知道,但还是请你务必要小心。」

雪哉送敦房到门口时,提心吊胆地提醒。假设路近得知敦房和皇太子之间的交易,绝对不会放过他。

「咦?你在为我担心吗?」敦房调皮地笑了起来,「看来你也是好人。但是不必担心,我对长束亲王的忠诚没有丝毫的虚伪。」

他似乎想要说,别人没有理由怀疑他,而且也有自信可以瞒过路近。

「最重要的是,如果要打头脑战,我可以获得压倒性胜利。」敦房说到这里,忍不住骂了一句:「真是的!那个家伙对长束亲王的忠诚心也没有丝毫的虚假,只是太短视近利。如果他更深谋远虑,就不会变得这么棘手,我无法欣赏那种只会凭本能采取行动的人。」

敦房生气时的样子比平静时看起来很有活力,雪哉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对不起,我太多嘴了。」

「不,谢谢你的关心,未来金乌陛下的近臣。」

听到敦房用这种新的方式称呼他,雪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看着陷入犹豫的雪哉,敦房露出好像守护小孩子般的眼神看着他。

「虽然我以前也曾经梦想可以成为未来金乌陛下的近臣,但现在决定让给你。原本觉得现在终于可以回报长束亲王了,但对我来说,长束亲王的性命更重要。」

我并不会一直是皇太子的近臣。雪哉无法这么不解风情地更正这件事。

「那我就告辞了。」敦房带着平静的笑容离开。

敦房走过石桥,朝向朝廷的方向,雪哉默默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过了一会儿,当雪哉回到房间时,发现皇太子和澄尾正在谈敦房的事。

「敦房说的大部分内部状况应该属实。」

「敦房的确很担心长束的生命安全,但我认为还不宜完全信任他。」

「我知道。」

「您的意思是,最好不要相信敦房大人吗?」

雪哉走到他们身旁问道,皇太子点了点头。

「即使他说的话大致属实,也可能基于他的立场,巧妙地避开谈及某些事,而且他也完全没有提到最想暗杀我的大紫皇后。」

「考虑到他的处境,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也许他有某些想法。」

「总而言之,只要能够在七夕晚会时顺利见面,就算是收获。」

敦房愿意为皇太子做事当然是一件好事,只要我们不放松警戒,就不会造成任何不利。

最后他们决定,要像之前一样持续保持警戒,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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