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丽萨丽萨自问,我们能做什么。揭发在南美市场占有率很高的毒品组织据点以及可卡因的巨大生产场,是政府和毒品取缔局应该做的工作。但我们也不能对大量制造破坏人们的生活和理性、理念和良知以及世界美好事物的毒品置之不理。

作为第一使命消除统治这片森林的「惊异之力」(las Maravillas)的威胁,作为一切的源头的“箭”的回收自不必说,对危害社会的能力者也必须相应地加以惩罚。这优先于社区本身的压制和摘除。即使不希望清除卡特尔,但只要能抓住组织首领,现在的组织体制就会瓦解。丽莎丽莎认为,进入社区之后,应该只专注于这一点。但是,由于与华金的相遇,情况正在发生变化。

“如果你在这里,是否意味着他也在这里?他在这个社区工作。”

华金邀请这群人进入社区,但有一个条件。战斗用的人员都在边界外待命,丽萨丽萨、萨沙、埃尔南德斯三人被束缚手腕,其他保镖们以前后左右跟随的形式通过。我们是活人祭品吗!萨沙露出了愤怒。即使在手和口被束缚的状态下也能召唤出幽体,但是被这样的能力者环视的话,也不能取得优势。似乎是在预料到这种力量不平衡的基础上,华金才允许他们进入。

即便如此,这个华金也是经常收集的。「惊异之力」(las Maravillas)觉醒者有这么多话很难夺取主导权。凑齐了这么多人马,为了确保攻守出色的手势,“箭”的存在是不可缺少的。这样一来,从高处操纵的人就只能是那个男人了,但他和华金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其他保镖也都沉默不语。

领头的华金在泥泞的地面上踩着脚步声前进。明明和其他男人没有任何不同,但丽萨丽萨不由得想,如果命运长了脚,会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把他们带到哪里去呢?

社区有紫色发光的可卡因温室群、居住区和采掘场——

秘奥森林的社区,就像是很久以前被巨大生物吞没的人们在肚子里筑起的村落。到处都是居民,在灯光下像影子一样站着,努力管理温室,在住户的深处,家人围着餐桌。也许是因为可卡因的获利颇丰吧,生活水平好像很高。不知是已经习惯了不天明的“夜晚”,还是作为夜行性动物,身体的组织已经完全适应,人们的生活极其朴素,与一般村落没有什么不同。从森林迁来的印第安人原住民也过着集体生活,可以说他们超越了人种和语言的差异,是世界主义者。丽萨丽萨想起的是中世纪再洗礼派的明斯塔千年王国那样的宗教共同体。这里确实有共通的信仰对象。虽孤绝,却有纽带相辅相成。

到达的是社区的最深处,那里有神殿或礼拜所之类的建筑物。虽然不像印加的遗迹那样巨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造的,但是被突然变异的椰子树包围着,显得很有威势。也许是使用了在社区开采的矿石,有石砌的塔门,墙面上有多神崇拜、动物和半神的浮雕。华金和保镖们将一行人引导到神殿的深处。

过道上亮着的火把摇动着。火星散落,被从建筑物天花板压下来的黑暗吸了进去。

丽萨丽萨凝视着领头的华金的背影。

的确一直是“夜晚”。即使点着灯,这栋建筑物里也都是“夜晚”——

让“夜晚”在惊人的范围内持久存在的能力,究竟是怎样的呢?莉莎莉萨重新思考。也许可以用这一句话来概括,对生命的否定。完全不让太阳光照射的现象,虽然我很想采取悬浮粉尘说或集体催眠说的立场,但它会降低受影响者的生命活动,腐蚀肉体和精神,使花草枯萎,充满具有致畸性的瘴气。如此可怕的能力竟然来自华金的灵魂,这一事实令他几乎崩溃。他心里到底在嘀咕些什么,我们一直没有听到吗?沉睡与寒冷、不知是谁在哭泣的夜风、毁灭的预感、长达十几年的无尽的黑暗,华金活着就被迫否定生命吗?

只有这些吗,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闪过。

这个能力还没有显露全貌。总觉得还有更长远的路要走。华金至今仍未释放幽体。光是这一点,就隐藏着什么。

丽莎丽莎的直觉给她敲响了警钟。

还有什么。

在神殿里面的房间里,有一个将那里作为巢穴的人物在等着。虽然不像国王的居室那样宏伟,但也不是士兵们挤在一起睡觉的杂居。打开门的一瞬间,视野就像是放了数千个烟花一样模糊了。战战兢兢地抬起闭着的眼睑,发现看起来发光的是十几个火把。壁挂的金属零件和装饰架上也设置了,到处都是火星。银制香炉中燃烧着香木,也有巫婆用烟草煎药祈祷。不过,这位老迈的术士并非居室主人。有个身材魁梧、头上缠着纯白头巾的男人横卧在由左右两张长椅合拢而成的床上,抽着烟斗双腿伸出床沿。

可能是刚从梦中醒来,他懒洋洋地慢吞吞地吸着烟。在灯光的照射下,他的身影像影画一样,把烟管放在嘴里迎着的动作也带有双重或三重的轮廓。火把的火焰摇晃着,让从梦中醒来的男人的眼睛闪闪发光。

“是你啊,真的是老了……”

刚毛变成长发垂着。蓄着胡须,把强壮的气魄渗在脸上,闪烁的眼睛深处寄寓着灼热的感情。他的视线并没有从对面的丽萨丽萨他们身上移开。

“你都已经多大岁数了?你是怎么逃过死亡的?这是最大的谜团。”

“因为他在这片森林里……”丽萨丽萨面对着华金的目光,静静地回到了面前的男人。“所以你也在啊。”

“喂,这是什么……”萨沙说,“……在这里出现的不是那个男人吗?你不会是塞尔瓦•卡特尔的首领吧?”

坐在神殿深处的是全身裹着秘仪祭司般的威严,像悠闲的富豪一样抽着烟,一只脚是假肢的印第安人。萨沙和埃尔南德斯都很熟悉那张脸。对丽萨丽萨来说长期以来也是悔恨的象征的孤儿之一。兴奋地响起的名字是,奥?

奥克?

奥克塔维?

奥克塔维奥!

终于见面了,期待已久的主角出来了!

在过去,华金会迫不及待地大呼快哉,这是他的任务,但这次似乎失去了机会。丽莎丽莎和其他人并没有因为在社区中相遇而感到沮丧。问题是,在与藏身已久的组织头目对峙的局面下,奥克塔维奥出现了。

「是我呀,掌管这里的是我呀。」

奥克塔维奥平静地吐出这句话。那声音嘶哑了。

“你把塞尔帕•卡特尔……”丽莎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了。“是你发出迎击的指示,也是你让牺牲者的遗体从树上吊起来……”

“我们自己的东西一定要自己保护,也要杀鸡儆猴。”

“绑架外国人,走私钴料,这些残忍的行为都是你做的。”

「可是,如果不赚钱的话,就没办法供养社区里的居民。就是这样。」

虽然他看上去很随和,但是面对他的丽莎丽莎却能感觉到其中有可怕的东西。 “你是谁?”她的眼睛问道。你是否总是质疑生命的意义?

「那你呢?你好像和我的同伴打过不少仗,有什么事吗?」

“你还问我有什么事?”

萨沙咬文嚼字。

“我会说的,我会一遍又一遍地喊出来,我知道你不只是一个老人,是波纹吧。那个技巧是可以延长你的寿命,还是让你的生命保持不变?满脸皱纹的波纹使者,既然你千里迢迢来到了森林深处,谁都会对你有所警惕的吧。还是说你只是带了左腿的慰问金?你有没有为没有经过允许砍掉我宝贵的腿而道歉?”

说着,奥克塔维奥在床上挥舞着假肢。长椅的床铺上放着各种东西,饭菜、烟灰缸、几本书都因假肢的震动而弹起,扬起灰尘。

“真的,我还以为你们的财团会更早接触呢。因为这里有一群人拥有恶灵。”奥克塔维奥说着,环视华金和保镖们。“虽然财团的研究也在进行,但是没有比收集实地数据更好的了。恶灵的使用者们,怎么说呢,像磁铁一样互相吸引。有聚集在一个地方的倾向吧。“

“是你把这些家伙召集起来的吗?”

“是啊。”

“你怎么做到的?”

“当然是利用‘箭’。”

“ ‘箭’,是那个男人……”

“好迟钝啊,是阿尔霍恩吧?我还以为那之后过了几年呢。我们很久以前就被彼此吸引了,我们已经见过第二次了。”

“阿尔霍恩和你们?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埃尔南德斯问道。

“很久以前了,是什么时候来着?”

奥克塔维奥把问题像水一样泼向了华金,华金掀开床铺下面遮挡的布,露出了藏在卧铺上的像一个鸟笼一样的东西。奥克塔维奥起身抓住把手,把鸟笼放在自己腰旁边的位置。以便让客人们也能清楚地看到鸟笼里的东西。

头颅?

谁的头颅?

是阿尔霍恩的头颅。

哑口无言。只有那里的时间好像扭曲了。

或者在奥克塔维奥周围,冥府的窗户好像打开了。我还以为是亚马逊部落制作的干制人头,但不是。它没有因为鞣碎而收缩,也没有被缝上脸和嘴唇,也不是用羽毛和甲虫的鞘翅装饰的。被切下的头颅被放在尺寸正好合适的鸟笼里。丽莎丽莎说不出话来。萨沙和埃尔南德斯也因像被圆木刺穿胸部的冲击而畏缩,连呼吸都忘了。奥克塔维奥就像是无聊的神话中的众神拿着仇人的头颅。把凄怆的情景镶嵌在自己的四方,奥克塔维奥表情愈发冷峻。

“所谓恩义?我是有这种感觉的。财团收留了我们。埃尔南德斯先生给了我们很好的教育,而且丽萨丽萨女士(señora)又强又漂亮,从那时开始就是老奶奶了。但是就这样吧,我们已经独立了。因为是你们,所以我才允许你们这样胡闹的。对不起,你们不要对我在这里做的事情说三道四。离开这里吧,忘掉这里的事情。“

喂,华金?

奥克塔维奥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意思似的问道。

华金微微垂下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

确实时间扭曲了。他们不再是我们认识的他们啦。被放进鸟笼里的头颅的异样,仅仅如此,不就把风暴孤儿的变节——奥克塔维奥内心发芽的邪恶不断地说明了吗。在这里,被分开的命运轨迹汇合在一个空间里,间隔的岁月凝聚在一夜之间,一夜被延长到千年的岁月。奥克塔维奥说,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这家伙是被巨大的「惊异之力」(las Maravillas)唤醒的。那是足以把这个世界从破损处推翻的空前的异能。

“给这家伙的能力取名字的,应该是你吧,阿尔霍恩。”奥克塔维奥对着鸟笼中的头颅说道。“喂,是吧?你说点什么啊?”

“他的‘夜晚’的能力?”丽莎问。

“他给命名为,无限之王(El Aleph)。”

“你刚刚,说什么?!”

“你耳朵聋了吗?给我好好听着——无限之王(El Aleph)。”

在遥远的安第斯湖上,不同寻常的预言与这里联系在一起——

呼了一声,丽莎丽萨闭上了眼睛。

下一个瞬间,空气稍微变质了。萨沙和埃尔南德斯发出了呻吟声。

阿尔霍恩的头颅啪的一声睁开了眼睛。“无限之王”这个称呼,就像鱼钩一样把他的眼睑拉了上来。

“哟,夫人。”

我的头都快要裂开了。于是这里果然是真正的冥界吗。丑陋。多么丑恶!虽然快要腐朽了,但保持了肉体的轮廓,只有头部的半木乃伊移动着干涸的嘴唇。被囚禁在骷髅这个牢狱里的一对像生物一样的眼球呼噜呼噜地乱翻,右边的脸颊像打鼾一样隆起,使表情肌痉挛一样脉搏跳动,就像忘记了微笑的制作方法一样,嘴巴的边缘咯吱咯吱地蠕动着。动辄那个样子比二十、三十具尸体堆起来还要凄惨。热带的小苍蝇爬在土气色的皮肤上,飞着,想在鼻子、嘴、耳朵上产卵,但是阿尔霍恩连驱赶虫子的蹄或者尾巴那样的手段都没有。只能瞪大眼睛,发出充满怨恨的声音。

“我去了那边。幸运,幸运!我还以为我死了呢,不是吗?死不了吗?那边大概也有,但是骨头也凉了。其实我发烧了。把手放在额头上看看。有四十度,头肿了,也有恶寒。夫人拜托帮帮我吧,快杀了我吧。”

“这样不是自作自受吗,你看,这个男人奇迹般地变成这样了。”

奥克塔维奥开始和鸟笼里的头颅对话。既不是像宠物一样可爱,也不是像干制人头那样作为战果而自豪。阿尔霍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阿谀奉承,他不理不睬,冷冷清清的,反而起到了示威的效果。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就会一直叫。”

“啊,咯吱咯吱的,骨头都咯吱咯吱响了哦~,给我水。”

“虽然也曾想过只用语言来支配,但现在却比较顺从。”

“要杀就闭嘴。一直闭嘴。这不是交渉吗?”

“财团好像以为这里是你的王座。”

“王座,国王就算没有王座也是国王。”

“就是这样,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我,呜呜,我啊……”

「告诉他们吧,我希望从你口中说出当时发生了什么。」

“夜晚来了,〈无限之王〉降临——”

不可能发生的天变,超常现象的极致,岁月的洪流掀起漩涡,汇集成过去的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奥克塔维奥想让在鸟笼里的头颅扮演故事讲述者的角色。阿尔霍恩答应了这一点,作为一个只会说话的人,他只会做力所能及的事。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了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发生的事,讲述了他和奥克塔维奥与华金的第二次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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