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会喜欢上这种女生。
我还记得,我那时是这么想的。
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铅灰色混浊天空,灰色雪片往头上纷纷飘落。
在那个超大金属热水管像是巨人肠子般蠕动,宛如深谷底层的小巷。
她坐在集合住宅的门前小径,露出写着数字的鞋底。
年纪──大约十五岁上下,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不过,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几岁。
她看起来比我妹妹大而且更成熟,但就我看来,应该没有我大。
剪短的微翘头发是淡色金发,但被积雪弄湿了,真是糟蹋。
这害得她雪白的肌肤与玫瑰色的嘴唇,全都变得白中透紫,冻得她不禁发抖。
毕竟她那件白色连身裙还用安全别针把太大的肩膀部位固定,而且裙摆也太短了。
不知是因为怕羞还是怕冷,她时时伸出一只手白费力气地想把裙摆往下拉。
她那手臂更是瘦得跟小树枝似的。但不可思议的是看起来依然柔软且饱满。
当然,我的模样也令人难以恭维。
我累坏了。瘦皮猴一只,又饿着肚子。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我拿仅剩的面粉做成饺子,结果弟妹们立刻饿虎扑羊吃个精光。
一口都没留给我。我喝了一肚子的水充饥,今天又在外头跑了一整天。
挂在肩膀上的冲锋枪重得要命。即使隔着夹克,背带照样陷进了肩膀。
这件夹克本身也太硬太窄,而且怀里的手枪(托卡列夫)撞得肋骨很痛。
即使如此,她却一直盯着我看。
长睫毛结了霜,眨个不停的眼睛发红到令人心疼的地步。
我觉得很像雪地里的兔子──虽然我根本没看过兔子。
「不、不嫌弃的话……那个……要不要进来,取取暖……?」
我又冷又饿。口袋里只有一点零钱(戈比)。
所以我跟她明讲了。尽可能地粗着嗓子,态度冷淡。
「啧……」我故意咂嘴给她看。「我身上可没有钱。」
「啊,呃,那个……」
可是那个女生听了,却露出微笑──…………
◆
「那家伙是头猪。」我用发干的嘴巴喃喃说道。「我才不怕他。」
我──丹尼拉•库拉金第一次杀人,是在十岁的时候。
对方是个复员兵。而且是生化士兵,身上竟然还带着一把突击步枪(卡拉希尼柯夫)。
至于我手上只有一把从垃圾桶捡来的手枪。
但我只知道,不动手就会死。
那家伙来到了我们当成窝的人孔井底。
莫斯科的地下空间广大无边。
做资源回收的老头以前跟我说过,这可以追溯至七百年前某个国王打造的地下通道。
说什么七百年,我一点概念都没有。
后来大家就拿它建造了排水路、运河或是地下铁和防空洞……总之诸如此类。
或许也能说是不适合放在地面的东西,全都塞到莫斯科地下空间就对了。
对我来说,重要的只有一点。
就是地下空间既干燥,又不会积雪,风也不会灌进来。
而且这种地窖虽然到处都有,但我们钻进去的那个是难得一见的好地点。
因为暖气热水管当中,通过地下空间的管线正好经过这里。
当然有些人即使住在这里还是会死,但最起码不会冻死。
对于无家可归的我们来说,这里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家。
──但是,那家伙来了。
那家伙──名字忘了。我甚至根本不记得他有说过自己叫什么。对方大概也一样吧。
肥猪一只,成天到晚不是喝伏特加,就是骂人、揍人或睡觉。
口头禅是:「要不是我去打仗,你们早没命了。」
──关我屁事。
我们是拿翻垃圾找到的废物给老头收购,好不容易才能糊口。
但那家伙却抢走我的收入,让我们连温饱都有问题。
而且我很清楚,那家伙不用多久就会叫我们去当黑帮的跑腿小弟(小六)。
我才不要去替黑道卖命,就只为了让人家赏赐他毒品。
所以当我在垃圾场找到托卡列夫手枪,发现里面还有子弹时,我做好了觉悟。
一旦被那家伙发现就完了。但我没聪明到能想出作战计画。
所以那天,我们就配合了他一下。
花上一整天走遍每座垃圾场捡拾可能有用的废物,捡到手指都发红了。
我们祖国每次在某处的纷争中打赢或是打输,军方就会丢出很多淘汰的机械。
就这层意味来说,那家伙说得也不算全错。
问题是我们也被包括在各种废弃物之内。
没错不代表是正确答案,反之亦然,这些我们都亲身领教过。
我们就这样捡来了满满一纸箱的金属等等,拿去卖给老头。
老头秤重后,付给我们一点点戈比。
我知道我们被占便宜了。
但老头也不是大发利市,况且对我们来说也够用了。我没有怨言。
我们把戈比放进空罐,拿出一点点塞进衣服里藏起来──钻进洞里。
在人孔井底的深处,我们搬到热水管旁边的沙发,就是那家伙的王座。
那家伙故意露出闪着机油油光的双臂,身旁总是摆着卡拉希尼柯夫突击步枪以及伏特加酒瓶。
然后那家伙看都不看我们恭敬交出的空罐,喝了酒之后这么说道:
「好,你们几个把衣服脱了。」
当然,我们也知道他会这么说。
但是就算乖乖交出所有钱,那家伙还是会说「你们绝对有偷藏」并对我们饱以老拳。
既然都要挨揍,能一拳了事比较好。
而且在把女生扒光时,那家伙总是喜欢慢慢来,半天不肯结束。
「等不及看你们长大了。」
等到全部结束后,他那满是污垢的脸会笑得很邪恶,并附带这句话。
所以我去把钱拿给他,任由他揍我,让头撞在地板上。
被整块金属重击这么一下,连脑中都会一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然后会像全身被甩来甩去般摇摇晃晃,地板与天花板都颠倒过来。
那家伙看到我匍匐在地,鼻子哼了一声后抓起伏特加酒瓶往嘴边送。
一定是以为我们不吃不喝也能活吧。
我不用纠正他的错误。今天这一切就要结束了,所以就忍忍吧。
我偷看他一眼,垮下肩膀,无精打采地爬出人孔。
外头正在下雪。总是在下雪。而且在刮风,很冷,很快就要入夜了。
「到今天就结束了。」
我在洞口外面,对着一边冷得牙齿喀啦喀啦地打颤一边穿衣服的两个女生这么说。
两个女生都是黑发,就像双胞胎一样相像,但类型完全不同。
一个是早熟的长发女生,她用力紧咬嘴唇,一语不发地盯着我看。
另一个短发的哭哭啼啼,但一看我从口袋拿出糖果就破涕为笑。
她们不想在人孔井里让那家伙看着换衣服,才会爬到外头来穿。
她们冷到哭出来,一哭就更冷了。脸上也结了霜,都已经面无血色了,却还是红通通。
我实在看不下去,才会给那个短发女生糖果。
──本来是想留到最后再吃的。
我在捡来的低俗杂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