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期末考试前一周,所有社团活动暂停。好消息是不必再背着那个笨重的运动包行动,坏消息是不得不从柜子里翻出教科书,每天带回家去复习。两者相抵,不好不坏。
老师对学生的想法心知肚明,便说考试范围已经讲得差不多,第五节课开始就放了我们自由活动。虽然还是工作日,我也能像周六似的大摇大摆走出学校。
父母还在上班,只好在家外找处地方解决午饭,就一如往常走到了冲津商店街上。七月盛夏的中午,气温超过三十度,棚道遮荫也只是聊胜于无。是吃清爽点的东西好呢,还是下点猛料,来顿够冲击的午餐呢。在互相矛盾的两种计划之间海市蜃楼似的摇摆不停时,就与御厨同学不期而遇了。
“真热呀。”
“啊。”
“晒黑了。”
她看着我的脸,笑了笑。也许是中暑的前兆,我感觉眼前一阵晕眩,视野也些许昏暗下去。站在昏暗之中,篮球部的御厨同学,便好像比春天时候更加皙白了。
“这种天气就该吃拉面。”
我问她午餐的计划,御厨同学即刻答道。
原来如此。火辣辣的天气应该与火辣辣的拉面搭配。且不说食欲如何,拉面毕竟是和正餐装在不同的胃里的。
“这附近的拉面,还得是『若叶』呀。”
她说。「若叶」是冲津很有人气的拉面店,最有名的就是他家鱼肉熬成的和风汤底。
「若叶」在商店街一条岔道的位置,中午十分,排队排得正火热。我们也加入到队伍末端里。
“虽然之前说了那种话,但我其实是第一次吃这家店呢。”
她说着,略微踏出一步,探探头望了望队列前方的情况。要排到店里,好像还得一时半会。队伍长到了棚道外,正午的太阳挂在头顶上,热得脑袋一阵发麻。
“唉,要不接着说之前,三十人剃毛的故事吧。”
越沉默意识越是朦胧,我只好先一步向她开口。
“好呀。”
她点点头,皮革的书包挟在光洁的两膝之间。
“我向当事人打听过具体情况了。”
“向你姐姐?”
“不。是问了多惠学姐。也有些是从姐姐那儿道听途说的,不过果然多惠学姐才是这事的主角。”
御厨句美子没有想过要追随姐姐的足迹加入「百合种」。半是因为想专注篮球部的活动,所以升上高中也没有参加沙龙的打算。
与高三的田北多惠见面时,她改变了心思。与姐姐杜理子描述的形象不同,她见到的多惠,是个惹人怜爱却成熟的女生。虽然身材娇小,还是一张娃娃脸,却没有分毫杜理子口中的“孩子气”,一言一行无不彰显着知性。听姐姐说,“多惠总是活力满满的模样”,可她的开朗并非不知收敛地令人目眩,更像一束柔和的光芒,点亮身边的人。句美子试着模仿多惠的发型,结果没能成功。要高挑不似女孩的她留多惠那样异国少年般的短发,就真与男生没有分别了。多惠很有品味,制服和袜子尺寸,还有小饰品的选择,都教人挑不出毛病。升上来的高一新生,没有不想和她结识、成为朋友的。甚至抱着想与她有更深入关系的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句美子拜访姐姐故事中的旧阅览室,不费多大功夫就得到主持「百合种」的多惠的认可,成为其中一员。她既为能与大家所憧憬之人共处一室而骄傲,又不得不心生内疚,以为多惠只是看在自己姐姐的面子上才放她通过,害怕这一切都不过幻梦一场。梅雨时节,身处「森林」中的她,仍不能摆脱这矛盾的心绪。周围风景视而不见,拍打伞面的雨声也充耳不闻,只是埋头走着,好像永远也无法抵达多惠所在的图书馆。
也不知是湿气重时运动鞋抓地感格外好,还是与其他室外活动的社团不同,能够在场馆中正常训练教人有种优越感,总之每逢下雨天,篮球部就兴致尤其高昂。句美子并不讨厌这种活力,却也怀念「百合种」里的那份平淡娴静。心想就算只是露个脸,也要在练习开始前去沙龙一趟,便踏上了「森林」的小径。
阅览室中只有多惠一人。
“啊,句美子。怎么淋湿成这样。”
“没事。”
句美子从运动包里抽出毛巾,擦擦手腕上的水滴。
多惠呷一口红茶。她的马克杯带着盖子,盖上画着一张猫咪的脸。每次她抬起杯子时,猫咪就与句美子对上眼。句美子拉出椅子坐下,又从包里拿出运动饮料。
“学姐,能给我讲讲三十人剃毛事件的事吗。”
阖上杯盖,多惠露出杯上猫咪一样的疑惑表情。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杜理子学姐告诉你的吗?”
“嗯。但姐姐说的有些片面。”
“这样。”
多惠的拇指轻轻拨动那猫咪的杯盖。“句美子想记下「百合种」的历史?”
“倒也不是。只是有个朋友想知道。”
句美子拿起饮料喝一口。至于那个朋友其实是别的高中的男生,是怎样也说不出口的。在这沙龙里提起男生的话题,和在会议室赛跑上提起自家猫咪的名字差不多。(注:指《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会议式赛跑)
“原来如此。那告诉你也没关系吧。”
多惠摸摸自己的刘海——湿润的天气里那头发不像平日一样翘起了。于是她开始讲述故事。
纱智愤怒至极。
自七月的光溜溜竞猜以来,一直到暑假将至都没能消掉火气。不知是谁向老师打了小报告,举报了之前比赛的事。
那是比赛后第二周的星期三。
「百合种」的四人,再加上「秘蕾芯」的三牧实可子被叫到了教师办公室旁的教材室。纱智的班主任节田,一个年轻男教师正等在那里。
“你们五个……呃……听说……剃了,不该剃的……毛?”
听见老师支支吾吾的话,多惠瞬时吓得不轻。毕竟从四月开始直到现在她都维持着光溜溜状态。杜理子也脸色煞白,但这只是单纯的胆怯。就算没做亏心事,被老师叫出来还是难免慌张。
“谁说的?”
纱智上前逼问道,胸部也摇一摇。年轻老师顿时受了惊吓,目光躲闪着反复说:“都是学校里在传……”
“光溜溜就不行吗?”
实可子也以不输纱智的气势追问。老师没办法,只能拿出学生手册,念出一条校规:
“『服装·发型应有高中生的风范,时刻保持清洁』,这是学校规定。”
“不要避而不谈。老师能不能解释下哪里规定高中生不能光溜溜了。”
两人的压力一直把节田逼到房间角落。节田在多惠班上很受欢迎,不少同学都以为他长相帅气。不过照纱智的说法,在她班上,节田反而是性骚扰的受害者。多惠一直想不明白男性怎样才能成为性骚扰的对象,现在纱智在面前实际演示了一遍,终于有所明悟了。
“何况我们根本没剃那里的毛。”
纱智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让多惠不知该如何应付了。要是没剃,为什么刚才又发那么大火?根本讲不通道理。
完全不顾逻辑问题,纱智继续抗议:
“你硬要说我空口无凭,可以自己确认一下。”
她说,干脆地掀起了前面裙摆。节田吓得目瞪口呆。
在多惠看来,根本没必要确认。纱智内裤的布料很窄,要不做处理,毛就会直接从侧边冒出来。不看也知道她是在虚张声势。纱智确实是光溜溜的。若不是节田慌慌张张背过脸去,一眼就会被识破了。
“不是要看吗,节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