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和父母不亲,还是有几段和父母的回忆。
在寥寥可数的回忆中,父母唯一一次带我去了某个地方,那里也成了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把我眼前全都染成黄色的向日葵花田,就是我的回忆之地。
「你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喔。」
母亲这么说。
当时我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或许是父母与孩子间的诀别之词,暗示「家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自那天起,父母就不曾喊过我的名字。
尽管如此,在我的记忆保存库中,那里依然是回忆中最耀眼的地方。因为是父母主动带我出门共度亲子时光,我才会对那里产生美好滤镜。
后来我不断要求想再去一次向日葵花田,父母却从来没理过我。结果直到我学会搭电车,到了可以独自行动的年纪以后,我才又去了那片花田。
我一定是想把那个地方以最美好的回忆留存在记忆当中,才想带他过去吧。
或许我是想在记忆被改写风化,变得讨厌那个地方之前,用与他共度的时光覆盖旧的回忆,在心中为这个地方留下特别美好的回忆吧。
现在是早上八点。因为没告知集合时间,所以我提早前往最近的车站,这样他什么时候来都无所谓。
他真的会来吗?来了会觉得是浪费时间吗?会对平常的我形象破灭吗?今天的服装很奇怪吗?这些烦恼在脑海中不断翻涌,衍生出不安的情绪,尽管如此……
「还是很期待。」
不经意说出口的这句话,是我最真实的心情。
「期待什么?」
没想到他竟出现在我面前。
「……!」
「等很久了吗?」
他有些忧心地盯着我的表情。被他这么一看,平常总低着头的我把头垂得更低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就在我面前,听到我单方面的请求居然真的来见我了。明明没说集合时间,他未免也太早来了吧。啊啊,得给他答覆才行。
「呃,没有,我才刚到。」
我在说什么啊,这样不就跟约会没两样了吗?羞耻之情自顾自地涌上心头。
翻涌的不安立刻转变为紧张与动摇,又把我的心搅乱得一塌糊涂。
「那就好,我实在想不起集合时间,又觉得不能让你等太久,才想说早点过来看看。我们有约这么早吗?」
「不,那个,对不起……我忘记跟你说集合时间了。」
「这样啊,那你跟我一样提早来吗?」
「对……对啊……」
听了我的回答,他愉悦地笑道:「原来如此~」一想到这是只在我一个人面前露出的笑容,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便从内心泉涌而上。
「今天要去哪里?」
「那个……呃……」
「到目的地之前要保密吗?」
「……可以吗?」
「真有趣,可以啊。」
每次被他温柔以对,我就感到充实且富足。他的声音永远都能满足我,他的钢琴填满了我的日常生活,他的声音填满了我的心。
这种感情一定就是爱情吧。我怀着这股淡淡情愫走在他身旁。
「那我们出发吧。」
我和他一起搭电车。往市区的电车挤满了学生和上班族,相较之下离开市区的电车却几乎没有乘客,可说是包车状态。
「不是要去市区啊?」
「对,要去有点远的地方。」
我和他隔了一小段距离坐在椅子上,电车缓缓行驶,或许是因为乘客不多,感觉速度比平常还要缓慢。我不禁心想:难道这台电车也是刚起床还没睡醒吗?
我们就这样换了两班电车又转搭公车,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个地方我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但光是旅途中有他的陪伴,就觉得抵达的速度比平常快得多。
「花田?」
听到他单纯的疑惑,我点点头。
「向日葵花田。」
「很有夏日气息呢,真不错。」
我本来以为男孩子可能对花田没兴趣,但他脸上没有丝毫嫌弃,双眼还兴奋到闪闪发亮。
「这里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但我也想找机会和特别的人一起来。」
话一出口我才觉得不妙,说溜嘴也该有个限度吧,就算他把这句话当成告白也不奇怪。
「这样啊,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一番了。」
但他却若无其事地这么说。是察觉到我的心意却刻意不提吗?还是压根没注意到呢?
看到几千株高大的向日葵并列的壮阔景象,他震惊到说不出话。彷佛渴求日光般拼命上仰的繁花,甚至像在享受夏日的暑气。
「太酷了吧!」
说完他就冲进向日葵花海中,活泼的模样跟弹琴时的冷静敏锐大相迳庭,有幸看见他未知的一面,让我开心不已。
疯了一阵后,他脸上沁出了汗水与疲劳。我把商店买来的弹珠汽水瓶递给他,他向我道了声谢,就一口气喝个精光。
弹珠在汽水空瓶中发出「喀啷」声。
「弹珠汽水也很有夏日气息耶~」
我看向说完这句话并稍作休息的他。喝光弹珠汽水的喉咙、卷起袖子的手臂、比我宽大的肩膀、高了一点的身高。依序发现这些充满异性风格的要素后,让我的灵魂为之震荡的心跳变得更快了,也助长了想将这份感情传递给他的意志。
我们吃了点轻食和刨冰,体会他所说的「夏日气息」后,又回到被向日葵包围的空间。
明明中午前就到了,不知不觉夕阳却开始西沉。原本升到正上方绽放强光的太阳,西沉后就立刻变成了红色调,彷佛将温柔送到我们的世界
他玩得开心吗?我才这么想,他就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今天玩得开心吗?」
「咦……?」
「我没什么朋友,所以很担心跟女孩子单独出游会不会出问题。」
「不,没这回事……我玩得很开心。我才是呢,不确定你跟我单独来这种地方开不开心……」
「很开心啊。平常我的生活只有钢琴,甚至不知道有这种地方,所以很感谢你告诉我。」
他说的话和日暮时分的氛围,为我的心染上了色彩。过去我在他人面前总是紧闭无色的心,此刻因为他获得了恋爱的颜色。
我觉得好幸福,也期盼这份幸福能持续到未来。
再来就是一股冲动了。
「我猜你可能忘了,以前你有教我弹钢琴。」
「我记得啊。」
他的说话声总能让我卸下心防。
「多亏了你,我才有所改变,每天都变得很开心,还交到了朋友。」
他用带着浅笑的表情倾听我的话语。
「呃,所以,我想先感谢你。」
「不客气。」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坦承的是更加深沉,在我体内生根难以摆脱的强烈郁闷之情。
「可是,可是,我对你不是只有感谢,那个……」
说吧,再也无法忍耐了,将这份难以自持的感情宣泄而出吧。思及此,我握紧双手用力抬起头说:
「我喜欢你……!」
没想到这句话说得毫不费力。
带有几分强烈主张的这句话响彻了向日葵花田,感觉这句话穿过花与花之间,传至远处后被风抓个正着。
风呼啸而过,沉默也随之降临。
我不敢看他的脸。他会怎么想呢?我紧紧闭上眼,握紧手的力道又多了几分,指甲嵌入掌心的痛楚敲响了内心的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