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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比赛若是有双人组,那么冠军非恋泽姊妹莫属。」
自称「蕨」的独臂女熟练地操作方向盘,年岁久远的蓝哥吉普车闪避着瓦砾和路面的龟裂,在荒废的国道上前行。还以为中东的天空会更加灰蒙蒙,没想到蓝得就像哈瑞宝※的蓝色小精灵软糖。蕨说是因为今天没有风。
编注:HARIBO,一九二○年创立的德国糖果公司,以小熊软糖为众人所知。
「恋泽姊妹杜门谢客,却集全世界的憎恨与好奇于一身,所以会有各种三教九流登门拜访。来试本领、试胆量、复仇、捕捉、侦察、采访、巡礼、安置、招揽、对话、摄影、好奇心、赚钱。形形色色的人,为了形形色色的目的而来,叫他们打消念头,也没人听得进去。虽然也是多亏了这些人,我才能糊口啦。」
「你认识恋泽姊妹吗?」
「怎么可能?」蕨噗哧笑出声,「但我知道她们住在哪。我不是经纪人,是导游,有人想见姊妹,我就带他们到恋泽家门口,接下来就请自便。『明天我会再来迎接,请慢坐。』隔天我回来,载上昨天还是客人的东西,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环保也是导游工作的一部分。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没答话,看着窗外。
山丘另一头溟蒙的街道,被空袭与暴动刨挖出参差不齐的齿痕,正处于长达超过十五年的纷争之中。广达四万平方公里的地区实质上处于封闭,若没有蕨的人脉,外国人根本休想踏入。居民几乎全逃光了,但也有些人无法抛下故乡,苟延残喘地留下来,市区里似乎形成了几个自治团体。
恋泽姊妹也是潜伏在这类自治团体的其中之一吗?
「有没有一个叫音切除夜子的日本人来过这里?一个穿围裙的女人。」
「啊,有喔。大概三个月前。」
蕨从饮料架拿起可乐罐。手离开了方向盘,吉普车左右蛇行。
「她好像是个很厉害的单人选手呢,除了致命伤以外,还有许多其他伤势,姊妹似乎也应付得有些吃力。虽然站在收拾善后的立场,损伤愈少愈轻松啦。」
吉普车恢复控制后,我的视野仍在晃动。
除夜子,你死了吗?
你死了吗?除夜子。
不过,除夜子本来就失联很久了,就算是除夜子,也不是全世界最强。我猜想她八成死了,但感觉就好像正在看电视,却被人擅自关掉;或是正在追赶的人突然冲进家里,门板在眼前「砰」一声关上。喉咙好渴,我想喝一口蕨的可乐。
「除夜子有说什么吗?她来这里的目的之类的。」
「没有耶。她话很少。」
「这样。」
「你是除夜子的朋友?」
「她是我的师父。」
「那,你是来替她复仇的?」
「……也不是。」
这话是否真心,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倘若杀死除夜子的是恋泽姊妹,我想见她们一面,向她们说句话,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虽然我不是个重情义的人,但也觉得洗雪师父的憾恨,是弟子的责任。
可是打开除夜子的电子信箱查看,没看到和恋泽姊妹有关的委托,我也翻过资源回收桶和备份,什么都没有。那么,是不是除夜子主动找上恋泽姊妹的?若是这样,我是不是不该多管闲事?
就算要对恋泽姊妹感到愤怒或憎恨,也有太多不明白的事了。
知道的只有「恋泽姊妹」这个关键字而已。
除夜子把门关上了,我能追赶的,只剩下恋泽姊妹的背影,但她们的背影在遥远的前方,感觉还构不着。路上大雾弥漫,连轮廓都看不清楚,必须再靠近一点才行。
如果这场会面伴随着「战斗」,就更不用说了。
「再一小时就会抵达过夜地点了,到旅馆后,要怎么做?」
「带我去你埋葬除夜子的地方。」
「OK。什么时候要去见姊妹?」
「我不打算立刻就去见她们,」我来到此地,是为了确定除夜子的死亡。「首先我想多瞭解一点恋泽姊妹的资讯。」
「你想当『观测者』?」
「观测者?」
「姊妹的粉丝叫观测者。」
「如果有人知道她们的过往或经历,我想会一会。」
「办不到。」笑容从蕨脸上消失了。「首先,世上几乎没有这种人。再说,多余的行动有可能被恋泽姊妹察觉,一旦被她们认定『干涉到她们的人生』,我就会被抹消。或许你以为恋泽姊妹只是古怪的弃世隐士,但她们不是那种层次的……喔。」
蕨踩下煞车,拉出一条尘埃。
道路正中央站着一名以布蒙面,高举生锈AK-47的男子。
男子用当地话大声喊叫,左右各冒出一名以同样的枪枝武装的男子,靠近吉普车。蕨呻吟起来:
「伤脑筋,是当地的落魄极端分子。你有枪吗?」
「没有,但我有武器。」我解开安全带,「为什么他们不立刻开枪?」
「可能是想要绑架,要不然就是节省子弹吧。毕竟他们老是闹穷……啊,等等!」
「我一蹲下来,你就用日语大叫,叫什么都行。」
我开门走下吉普车。
监视着副驾那一侧的男子讶异地眨了眨眼。
短鲍伯头、戴眼镜、宽松的深蓝色T恤、米白色宽裤、城市跑鞋。看到这样一个打扮宛如美国大学生、身高不到一六○的日本女人迎面走来,当然会吓一跳吧。
鹤田、虎二、权左,我替三个男人取了名字。一定要取名,这是除夜子的教导。随便取取就行了,但一定要取名。有没有取名,是天差地远,只要取名,喏,就可以永远记住不是吗?不可以忘记吗?绝对不行。忘记人家,不是太没礼貌了吗?
鹤田把突击步枪转向我恫吓,貌似首领的虎二也从车子前方靠过来。就像蕨说的,他们没有开枪,或许根本没子弹。都无所谓啦。
走到够近的距离后,我蹲了下来。我盯着卡其色的泥土,感受着对准我的两支枪口。这是除夜子沉眠其中的土地的颜色,明明她喜欢绿色系的说。我轻轻地把手伸进宽裤的右边裤管,手指爬上脚踝的套子,熟悉的形状、熟悉的冰凉。
「任意门~!」
车子里传出日语,瞬间枪口从我身上移开了。
我挥斩反手抽出的武器。
镁合金制、三十五公分附红色饰带的鞋拔破坏了鹤田的两条小腿。我起身的同时,抓住因屈肌反射而弯身的他的脑门,并以收回的一击将鞋拔插进喉咙,尖锐的惨叫声到一半就被截断了。
虎二愣住,我的手和鞋拔缠上他的前臂扭转,虎二的手腕被杠杆的力道折断,步枪掉落了。我直接把鞋拔滑到他的脖子旁边,把他拽倒。踩断喉咙,给予致命的一击。
车子另一头传来权左的声音,大概是在问:「怎么了?」
我冲回去,踩上后视镜,跳上吉普车顶。不出所料,权左正打算从吉普车前方绕到副驾侧。我攻其不备,从上方扑过去,冲撞的瞬间,鞋拔抵住他的后颈,用膝盖往下巴一顶,传来颈椎折断的声音。
用衣服抹去权左的血,将鞋拔收回套子里。
蕨从车窗探头出来,彷佛在等红绿灯般轻松。
「哎呀,得救了。请让我表达谢意……」
「带我去见认识恋泽姊妹的人。」
导游耸了耸肩,左肘以下多出来的衣袖跟着晃动。
「会需要环游世界喔。」
「钱不是问题。」
「好啦。不过要先扫墓对吧?上车吧。呃,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