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天空中,只有稀疏微云流过,几乎感觉不到风。
已经可以听到队伍从远方慢慢接近的声音。
莎耶悄悄拿好弓,确认了弓弦的张力。
(幸好没风。)
她一直担心有侧风。
晋玛之犬有不寻常的动向。
父亲麻卢吉安排的都是墨尔法中技术格外精湛的人,但如果有风,还是会增加射偏的可能。
(万一射偏,让狗跑进森林里……)
想到之后可能发生的事,胃就一阵凉。
莎耶跟米拉儿分别后,马上被麻卢吉叫去。听到父亲的计画时,她虽然惊讶,却也感到放心。麻卢吉跟平时一样,并没有提及事件背景,只吩咐她该做的事,但父亲当时就已知道席康要袭击「玉眼」的地点,这也表示他们早就知道席康和晋玛之犬已经穿过阿卡法的领地。
一想到父亲明明知道,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吩咐自己去射杀傲梵他们,胸口就有种彷佛被一团黑雾堵住的感觉。
凡恩的脸突然浮现眼前。那只轻抚着自己后背的手,还有他的声音……
——才能是一种残酷的东西。
那平静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响起。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得不做的事。
莎耶轻轻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眼。
(得趁现在阻止那可怕的疾病才行。)
「玉眼」的队伍渐渐接近。攻击即将开始。
队伍的警卫看不见这个位置,她却可以看见对方。莎耶待在这里已有很长一段时间。
从树林的另一侧可以看见干道和断崖。
「玉眼」踏上归途的今天,路上禁止平民往来。没有人影,只有午后的阳光将路面照得白亮。
隔着干道的高耸断崖,几乎像一座绝壁。
(……亚路路凡断崖。)
就算是晋玛之犬,真能爬下那道如此险峻的陡峭断崖吗?
一道锐利光芒闪过眼角。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枪兵,手上长枪的枪尖反射着光线。
夹在断崖和森林间的街道越来越窄,使得队伍拉得很长,警备兵的间隔也拉开了。
不过警备兵的表情并不显得紧张。
就算从亚路路凡断崖上射箭,也无法射穿标的。因为街道靠山崖这一侧为了防止被落石击中,盖了坚固的挡石墙。
所以警备兵队伍并非沿着崖边,而是沿着森林这一侧前进。
发出响亮喀啦喀啦声的马车驶来,开始从眼前走过。一辆、两辆、三辆,同样的马车陆续通过。
每一辆都是装饰奢华的大型马车,挂在窗户上的御帘全部拉下,所以看不出「玉眼」坐在哪一辆马车里。
尽管已经听说席康的目标并不是「玉眼」,但看着马车走过时,莎耶还是非常紧张。
马车后面紧接着的是跨骑在出色骏马上的武人。东乎瑠贵族都是以刚毅为傲的武人,不乘坐马车;即便是选帝侯也一样。
莎耶眯起眼,看着接连通过的贵族们。
终于,一名跨骑着黑马的高大男子来到眼前。跟在男子斜前方的持盾者手上高举着盾牌,看到上面的徽纹,莎耶重新握好手中的弓。
(……王阿侯。)
跨骑在黑马上的选帝侯,慢慢通过眼前。
莎耶蹙起眉。
完全没有晋玛之犬要冲下来的感觉。
还差一点点,队伍就要通过亚路路凡断崖下方了。再往前走一点,道路就会变宽,警备兵会再次聚集、从外侧保护好队伍,即使是晋玛之犬,要袭击也非易事。
一股凉意爬过背脊。
(好像……)
出了什么差错——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这种预感渐渐变得强烈,心跳慢慢加快。
(不会吧……)
突然,几个字闪过脑中。
(难道这也是「落剑」……)
该不会席康也用了傲梵最擅长的那一招?
队伍平安通过,慢慢消失在断崖边缘。
*
从断崖上,也可看到通过的队伍。
麻卢吉的儿子穆咖塔表情紧绷,望着藏在对面草丛中那年轻人的侧脸。
(……到底在做什么?)
袭击的机会一分一秒消失。
年轻人背后有二十只狗趴在那儿静待命令,身边还有只黑狼。年轻人将手放在黑狼背上,直盯着山崖下。
在黑狼和犬群运到席康所指示的这个地点的过程中,用药让它们睡着了。
药的分量惊人地精确,它们直到不久前才睁开眼睛,现在已完全看不出药物的影响。
从刚刚开始,黑狼的耳朵便不停一抖一抖的。这里位于下风处,也隔了一段距离,理应不会被发现,但还是让人很不舒服。
每当狼的头一动,年轻人便会轻抚它的背,要它安静。
山崖下方,队伍最尾端正要通过亚路路凡断崖的崖道。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动静?)
穆咖塔正在心里叨念着,年轻人突然站起来。
(啊,要行动了吗?)
就在穆咖塔这么想的瞬间,年轻人一个转身朝向这里,接着,咧嘴一笑。
黑狼翻身站起,晋玛之犬也纷纷起身,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这边。
穆咖塔好比被泼了一身冷水,重新拿稳弓。
但他还来不及拉紧弓弦,黑狼和晋玛之犬已同时冲了上来。
周围响起弓弦声。伙伴们接二连三地射出箭。
一只狗被射穿,伴随着惨叫声弹上半空中。
但是穆咖塔和伙伴射出的箭,却再也无法射中其他狗。那些狗就像熟知箭的去向般,灵巧地避开。
腥臭的野兽气味逼近脸前,穆咖塔听到那年轻人的笑声。
「杀害同胞的卑鄙背叛者!好好记住我们的恨!」
穆咖塔感觉到黑狼的牙齿嵌入持弓的那只手臂,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咬紧牙关,丢下手中的箭,就这样让黑狼咬着,右手却从腰间抽出猎刀,朝年轻人掷去。
猎刀笔直往前飞,刺中年轻人的腹部。
那年轻人瞪大了眼,盯着深深刺进腹部的猎刀,呻吟着双膝跪地。
即使在痛苦喘息中,年轻人还是挤出声音命令黑狼:
「去!到山崖下!打垮那些拿着奥克巴紫杉的家伙,然后跑到森林里!」
穆咖塔顿时觉得手臂一轻。
黑狼放开穆咖塔的手臂,转身率领晋玛之犬开始奔下山崖。尽管是如此险峻的断崖,但它们奔驰其间的身手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轻盈如风。
穆咖塔看着自己掉在地上的弓。
(……奥克巴紫杉之弓。)
墨尔法用的弓。
「你这家伙……」
穆咖塔看着抱着肚子、头抵着地面的年轻人。
「你是为了袭击我们而训练它们?」
年轻人似乎听到了穆咖塔的声音,转过头来,看着他。
接着,年轻人咳了一阵,粗声笑着说:
「……晋玛神啊,我射出了您的箭。生生不息的晋玛之犬……」
弓弦声响起,几枝箭射穿年轻人的身体。他不住呻吟,终于,再也无法动弹。
然而当墨尔法的众人冲到断崖边缘时,犬群已经在黑狼引导下,踩着绝壁上微小的凹处迅速往下跳,逃到弓箭射不到的远方。
*
(……啊!)
莎耶在心里小声惊叹。
小小的黑影陆续从亚路路凡断崖的绝壁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