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前往遥远的原野

全身有股搔痒蠢动。

骑着晓翻过山头时,原本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沿着小腿滴了下来。头也是,一直钝痛着。

凡恩无视这些感觉,骑着晓不断往前走,但是身体似乎比自己以为的更虚弱,花了很长时间才到达这里。

接近亚路路凡断崖时,闻到一股血的味道;晋玛之犬的味道也很浓。晓鼓胀着鼻孔,抖着身体,表达自己的不悦。

凡恩伸手摸摸晓的脖子安抚它,慢慢走近断崖。

在眼睛还看不到的前方,凡恩感觉到四个男人的气味。血的味道则从那些男人身旁的草丛强烈散发出来。

晋玛之犬的味道虽然很浓,但那些味道渐渐被风吹散。崖上已经闻不到了。

从男人们身上传来鲜血、汗水,还有奥克巴紫杉的味道。

(……是墨尔法吗?)

墨尔法已经在这里,但晋玛之犬不在,它们正围着满身是血的某个人。这么一来,隐约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是墨尔法找到了席康……杀了他吧!)

不过晋玛之犬却从墨尔法手中逃过——它们大概已经奔下山崖。

凡恩紧抿着唇。

犬群如果跑到很远的地方,就很难追到,得尽快赶上它们才行。

可是墨尔法们浑身都是杀气。如果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这么奔下山崖,对方一定会朝他射箭。

凡恩吸了口气,让晓继续往前走。

然后,他在进入弓箭射程前停下脚步,出声:

「……墨尔法。」

正看着悬崖下方的男人们惊讶地回头。他们拉紧了弓,但其中一人举手制止了伙伴。眯起眼,望向凡恩。

凡恩无力地报上名号。

「我是甘萨氏族的凡恩。我没有恶意。我要过去那里。行吗?」

这时,那名制止伙伴的男子圆睁着眼,然后举起手,表示自己没带武器,快步向这里走来。他的一只手流着血,还发出狗唾液的味道。

「凡恩……你是『缺角凡恩』吗?」

男子的眼睛充血。他犹豫了一会儿,欲言又止,但马上斩断自己的迷惘,接着说:

「我听莎耶说过,你救了她一命。」

凡恩低声问:

「你是谁?」

「我是穆咖塔,莎耶的哥哥。」

穆咖塔满脸焦急,求助般地伸出手。

「求求你,请你救救我妹妹……救救莎耶。席康命令晋玛之犬攻击我们墨尔法。那些家伙已经冲下了断崖。」

凡恩表情僵硬。

(莎耶……)

他紧咬牙关,用力拉了晓的牵绳。

沿着断崖边缘前进,风从下方吹了上来。

遥远的山崖下,凡恩可以看见晋玛之犬和墨尔法激烈争斗的小小身影。

从前看着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觉得这是一堵令人战栗的断崖绝壁。现在再度看着它,绝壁上几乎没有能踏脚的岩缝。能不能用这双受伤的脚驾着晓走下断崖,凡恩并没有把握。

(就化为灵魂,走吧!)

像从前的肯诺伊那样。

可是,凡恩马上抛弃了这个想法。

就算能够找到犬群,并巧妙地引导它们,断崖这一侧的森林和山地都紧邻着农地,距离卡山城也很近。

如果要引导犬群,最好走向眼前那片森林的彼端。森林的另一边少有人烟,得把那些狗引向那片几乎没有人会靠近的东北原生林深处。

背后,一个有些迟疑的声音传来:

「你要小心箭。」

穆咖塔转过头,表情苦涩地低声说着。

「我们奉命要解决晋玛之犬和能操纵那些狗的人。」

凡恩点点头。

他看看穆咖塔的手臂,然后再看看穆咖塔。

「可能已经有有效的药,你不要放弃希望。」

穆咖塔惊讶地眨眨眼。

凡恩对着穆咖塔点点头,做了个深呼吸,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跟平时没两样的苍穹,无边无际,无限延伸。

「……晓,我们走吧。」

凡恩这样告诉自己的伙伴,然后一口气纵身跳下绝壁。

凡恩把一切都交给晓,让它带着自己奔下断崖。

飞鹿细瘦的脚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强韧;岩石只要有一点点凸起,它就能撑住凡恩的重量,不断往下奔跑。凭借在岩场生长的动物直觉,流畅地驱动身体。

随着由下往上吹来的风,晋玛之犬的味道钻进鼻腔深处。

从眉间到额头、再从额头传到脑袋深处,一股刺痒的冲动逐渐扩散。凡恩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分裂。

凡恩把身体交付给这种感觉。

从分裂出的身体中,延伸出一条眼睛看不见的线。

在这聚集了无数光芒旋绕而成的巨大光流中,当那一点、一点,看来令人怀念的光芒来到那条看不见的线的前端,一股令人酥麻的欢愉流进体内。

晋玛之犬停下脚步,抬头看着这里。

它们或许也感觉到这股温暖吧。它们带着疑惑、停下动作,一直看着这里。

与它们相连的那瞬间,身体深处开始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张口啃咬的冲动。

藏在自己体内的某个东西开始挣扎。为了活下去——为了繁殖。

凡恩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那股不安分的冲动。他张开心里的手,环抱着犬群。

温暖,从连接着彼此的那条线开始扩散。

凡恩用无声之声呼唤着它们……犬群也呼应他,就像遇见亲人的孩子般,阵阵脉动的喜悦传递了过来,并渐渐聚集在一起。

突然,一股窒息般的疼痛贯穿身体,凡恩发出呻吟。

有伙伴被箭射穿了。

强烈的愤怒涌上,凡恩盯着射箭的墨尔法,对着那人龇牙咧嘴。凡恩看见那男人扭曲的表情,一股「真想咬住、撕裂那家伙的手!」的冲动贯穿全身,他抖了抖。

遍布全身的感觉开始改变。这时,凡恩已来到悬崖底部。

拿着弓的男人们渐渐逼近。他们蓄势待发,随时打算发射。凡恩发出低吼,冲向前去。

这时候,一股令人恋慕的气味掠过鼻尖,惊慌的叫唤声响起:

「不要!箭……别射他……!」

一回头,一名女子在奔跑。她拖着脚,拼命冲了过来。看到那身影的瞬间,宛如一弯清泉流过疯狂燃烧的身体。

(……)

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在自己心里、身为人的那个自己的声音。

(不能咬人……)

「凡恩!」

莎耶奔了过来。

凡恩表情扭曲,避开那伸过来的白皙双手。

现在如果碰到这个人,跟犬群之间的连系就会断绝。

凡恩拉拉晓的牵绳,调过头,开始奔驰。鼻腔深处涌起一股热意,眼前一片模糊。

他闭上眼,该走的道路如同幻觉般出现在眼前,那是一条狭窄的道路。

那条路不属于动物,也不属于人;既窄小又不明显,而且不通往任何一边,他只能在这条路上奔跑。

凡恩微微睁开眼睛,在紧依着自己的犬群陪伴下,他命令晓继续往前跑。

黑狼碰触到他的腿。那接触的地方传来一股温暖的热流。

弓弦声响起,剧痛贯穿身体——又有伙伴被射穿了。

(……跑吧,晓!)

凡恩紧咬牙关,加快速度。黑狼和犬群顿时也都加快了速度。

森林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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