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涅雅会合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看守的卫兵交涉。
当我说明变身为娇小猫头鹰的涅雅是我的使魔且不会伤人后,他们便毫不怀疑地放我们通行了。
我让因搞不清楚状况显得混乱的涅雅站在手臂上,进入结界之中,便见到在整理花坛的伊娃。
艾利先生似乎在屋内,所以没见到他,但他现在不在场,反而是一个好机会。
伊娃似乎还没发现我回来了,我便尽量压低声音对涅雅道:
「涅雅,我等一下再跟你解释,你能不能检查看看那女孩?」
「欸?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啊?」
「这很重要,拜托了。」
「……我知道了啦。」
涅雅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涅雅精通术法,应该能厘清一些事情。
我也对涅雅点点头,走向边哼歌边整理花坛的伊娃身边。
伊娃注意到我并转过身来后,便露出花儿一般的笑容,接著不解地歪头望著我与我的手臂上的涅雅。
「兔里先生,欢迎回来……这是?不可以随便捡动物回来唷,请把它放回原来的地方。」
她说出仿佛母亲柔声劝戒捡了小猫小狗回来的孩子一般的话。
这与我预料不同的反应让我惊讶了一下,但立即回答道:
「哈哈哈,如果她愿意回去就好了。」
「!?」
涅雅露出「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的眼神转头看著我。
毕竟你几乎等于是硬跟著来的啊。
玩笑话就讲到这儿,我向伊娃解释涅雅的事。
「她不是我捡到的,这是我的使魔。」
「使魔?这孩子吗?」
「嗯,她之前黏上了我,发生了一些事情后,就缔结了使魔契约。我在这里的时候,就先交给伙伴照顾,但她似乎因为我不在很寂寞,所以就自己跑来了。」
与其说是黏上,不如说是死缠烂打。
「请问,这孩子是魔物……对吧?」
「嗯,是喔。」
「好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魔物呢。哇,这和普通的鸟完全不一样呢!」
伊娃眼睛发亮地屈身望著涅雅。
涅雅被人盯著看似乎也觉得挺不错,便伸长圆滚滚的身体,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大鹫或老鹰这么做的话,还显得帅气,但体形接近蛋状的猫头鹰即使伸长了身子,看起来也只会觉得可爱。
不过,伊娃这是第一次见到魔物啊。
对住在这世界里的人来说,应该算是很稀奇的了……
人类与魔物之间的距离既远又近,强大的魔物只栖息于魔素浓厚的区域,但一般的魔物却对人类生活十分密切,如浮浮鸟之类的使魔等。
对一直住在这里的伊娃而言,魔物是一种无缘碰到的东西吧。
「它叫什么名字呢?」
「她叫涅雅,虽然有些怕生,但很乖巧喔。」
虽然本性完全相反呢!
我内心这么低喃道,并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露馅。
「你叫涅雅啊。」
「你要摸摸看吗?」
「可以吗!?」
我往后仰闪避因过于开心而逼近我的伊娃,并望向涅雅。
虽然我还没说诅咒的事,但涅雅应该能察觉到伊娃身上有什么不对劲。
我压低声音不让伊娃听见,对涅雅道:
「涅雅,拜托你啰。」
「咕——」
涅雅仿佛在说「交给我吧」,拍了拍我的脸颊后,便飞到伊娃的肩上,伊娃貌似很痒地闭上了眼睛,立刻又望著肩膀上的涅雅,绽放出微笑。
「它好乖巧呢。」
「咕——」
「……好。」
嗯?
伊娃脱掉沾满了土的长手套,将手掌伸向自己肩上的涅雅。
见到伊娃貌似有些紧张,涅雅又叫了一声后,便轻盈地跳到伊娃的手上。
伊娃不禁发出感叹的叫声。
「好可爱……」
如果不知道涅雅真面目的话,这情景还真疗愈呢。
但一想到她平时脑残和嚣张的模样,便令人无法这么觉得。
「涅雅也要住在这里吗?」
「我在想如果你和艾利先生同意的话就这么办,如果不行——」
「不!当然可以!艾利也会答应的!我会强迫他答应的!!」
「喔、喔喔。」
公主殿下,强迫人答应这样好吗?
我对散发出与外表不搭的魄力的伊娃露出苦笑。
艾利先生大概也无法拒绝吧,可以让涅雅不受怀疑地待在这里了。
「对了,这孩子要吃什么呢?魔物果然是吃肉的吧?涅雅,你喜欢吃肉吗?」
伊娃若有所思地稳著涅雅。
涅雅是装成猫头鹰使魔来到这里的,所以即使和她说话,也不会得到太明显的反应才——
「咕!咕咕——!!」
「哎呀,你果然比较喜欢吃肉呢!我知道了!」
我收回前言,真是现实的家伙,反应就跟咬住鱼饵的鱼一样。
伊娃的反应似乎让涅雅心情大好,她拍打著翅膀,并轻轻地发出声,接著转头望著怒目瞪视她的我,发出嘲弄般的笑声。
「……」
「嗯?兔里先生的手好像发出奇怪的声音……没事吗?」
「嗯!?啊——没事、没事。」
我似乎下意识地捏响了拳头。
伊娃诧异地望著放下拳头想蒙混过去的我,并再度低头看著掌心上的涅雅,露出灿烂夺目的笑容。
「好好期待今天的晚饭吧!」
「咕——!」
「我会为了涅雅去抓很多老鼠的!」
「……咕?」
「啊,不过猫头鹰也吃虫吧?也一起抓好了,幸好刚刚在花坛里看到有很多……」
刚刚才嘲笑我的涅雅身体宛如石头似的一僵。
没错,猫头鹰是猛禽类。
生活于野外的它们的食物就是小动物。
以常识思考的话,不会想到要让猫头鹰吃人类的料理,所以伊娃必定会采取的行动便是张罗
『饲料』。
然后,这位公主殿下言出必行。
无论使用何种手段,她都会抓到将成为涅雅饲料的老鼠与虫子吧。这么一来,先不说虫子了,但艾利先生一定会拼了命阻止她去抓老鼠,所以就会演变成外面的卫兵去宫里努力抓老鼠的局面。
不过,虽然涅雅很嚣张放肆,但让她吃老鼠或虫子也太可怜了。尽管她是一个容易得意忘形的天兵,但好歹也是我的伙伴,我便决定替她解围。
「伊娃,她什么都能吃,所以和我们吃一样的就可以了喔。」
「欸,这样啊?」
「尽管她是猫头鹰,但毕竟是魔物嘛,吃的东西和一般动物也不一样。」
尽管她的真面目是吸血鬼,但在旅途中也能正常地吃水果,装成村姑招待我们到村子里时,也和人类吃著一样的东西,所以没问题的。
涅雅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用一双宛如再说「你是我的救星」的湿润眼眸望著我,我边对她叹气,边伸出手,要她回来我这边。
「来,回来吧。」
「咕——」
涅雅从伊娃手中飞回到我的手臂上。
「我先回房里休息,让涅雅进屋也没关系吧?」
「即使弄脏,也只要再打扫就好,所以没问题的喔,涅雅有需要什么吗?如果有的话,就为它准备……」
「谢谢,不过现在还不需要呢。」
虽然猫头鹰可能需要栖木,但这家伙却不需要。
我轻轻地朝伊娃挥手,进到屋内后,涅雅便安心似的闭上了眼睛。「呼——那丫头是怎么一回事啊?」
「因为你太得意忘形了啊,自作孽不可活。」
「谁会想到她说要给人家吃肉竟然是给老鼠或虫子啊!?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不对?」
她不是想说刚才得意忘形的事吗?
涅雅对著边压低音量说话边走回房间的我慵懒地说:
「那丫头快消失了啊。」
「……什么?」
快消失?
并不是被诅咒侵蚀,而是快要消失。
我不禁停下脚步,斜眼望著悠哉打著哈欠的涅雅,对她所说的话感到困惑不已。
***
「我之所以会来,就像你讲的一样,是受到亚尔格所托。」
在房间里,涅雅恢复人身姿态,靠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向我解说他们的状况。
不过,天瑚与涅雅当时消失的原因出在费格尼斯团长的真实之剑啊,当涅雅还在这里的时候,就得当心呢。
「我去宫里后,发生了什么事?」
「马上就有骑士来找我们,并带我们去旅馆了。刚开始我们还觉得很可疑,但看到你现在受到的待遇,这里的国王或许是真心欢迎我们来吧。」
「跟卢卡思陛下说的一模一样呢……」
虽然我听说他们平安无事,但从本人口中听到更是松了一口气。
「那只小狐狸……天瑚很不像她,竟然觉得很不安唷。」
「这样啊……不过,你们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一点儿也不好,你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里?你看起来也不像被抓起来,但却被关在这种魔具做出的结界里。还有那丫头……你该不会被卷进什么麻烦里了吧?」
「不,与其说被卷进麻烦,还不如说是我自己打算去趟这滩浑水……」
「啥?」
我边避开露出诧异表情的涅雅的视线,边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萨玛利亚国王,卢卡思陛下二话不说便答应书信中的请求。
他打算延揽我当萨玛利亚的治愈魔法使。
演变成要暂时住在宫里。
遇见萨玛利亚公主,伊娃。伊娃受到某种诅咒的侵蚀。
我简洁扼要地说明完重点后,涅雅便傻眼似的叹了一口气,道:
「你真的是个滥好人耶,要报答这个国家释出善意是可以,但竟然想帮助那麻烦的丫头…… 老实说,你真是笨蛋欸,笨——蛋、笨——蛋。」
为什么呢?被这家伙骂笨蛋,总觉得很火大啊。
我压抑著想赏她一记弹额头报复的冲动,望著哈哈大笑的涅雅。
「兔里是那种会自己将麻烦事揽上身的个性呢,那时候也是,我只是哭诉说『僵尸欺负我们
〜救命啊〜』,就傻乎乎地掉进陷阱里了呢。」
「我才没有自己揽上身,都是麻烦自己找上门的啊。还有,当时几乎都是因为你少根筋,事情才闹得那么大,你根本是自作自受。」
「吵死了!我那不算数啦!不算数!」
真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家伙。
不过,无论是纳克或涅雅的时候,麻烦总是会自己找上门。
我是天生走衰运吗?还是说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变得容易招惹麻烦上身啊?
「咳咳,不过这次,你还是别趟这滩浑水比较好喔。」「为什么?你知道侵蚀伊娃的诅咒是什么了吗?」
她刚才似乎讲了些别有深意的话,但那到底有什么含意呢?
然而,涅雅宛如举白旗投降似地轻轻举起双手,小声叹气道:
「不,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啥!?你明明不知道,还讲得那么有自信!?」
「稍微相处一下就能知道的话才奇怪咧!!听好了,那丫头的存在快消失了,你只要知道这点不就好了?」
回房间之前涅雅所说的『她快消失了』。
我原本以为那只是比喻,但没想到却真是字面上的意思吗?不行,我搞不懂。
「等一下,伊娃不是人就在那里吗?存在快消失是怎么一回事啊。」
「唉——……」
涅雅嫌麻烦似地在椅子上坐正身体,将双手举到胸前,轻轻握拳。
「灵魂和肉体之间有一种强烈的连结——如果没有肉体的话,灵魂就无法在这世上逗留;而如果没有灵魂的话,肉体就无法在这世上行动。虽然也有例外,像我这类的死灵法师能打破这样的规则,但总之灵魂与肉体是构成一个『生命』最重要的条件。」
涅雅的双拳靠近,并十指合拢。
肉体与灵魂——但这和伊娃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那丫头遇到一种脱离这种规则的怪异现象。」
「那就是指存在快要消失这件事吗?不过听你这么说,伊娃的状况和诅咒好像完全没关系啊……」
「我没那么说,毕竟术法的种类很多,而那丫头的灵魂和肉体——两者都正逐渐消失。」
我愈来愈搞不懂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发生了灵魂与肉体都即将消失的状况呢?
「这很异常啊,不对,何止异常。一般人类是不可以干涉灵魂与肉体的领域的,那正是我操纵的术法的领域啊。」
「术法……」
「而且,这类型的现象也可能将诅咒转移给他人啊,如果真的变成这样,那就不是还要不要继续旅行的问题了,我虽然并非没有兴趣,但也不是会中明显陷阱的笨蛋啊。」
她想说的是,『存在消失』这个现象也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吧。
「用你的『解除咒术』也没有作用吗?」
「毕竟都还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术法造成的诅咒,而且也看不见术式,所以无法使用啊。」
涅雅对目前的状况也爱莫能助……这是一种不同于邪龙对峙时的麻烦。
「兔里为什么想帮助那丫头呢?」
涅雅忽然这么问道。
「欸?」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发出呆愣的声音。
「你们才认识没几天,根本算是陌生人吧?你为什么要为了那丫头这么拼命啊。我可不乐见喔,好不容易才缔结了使魔契约,就算这样也要跟著你走了,你却因为犯傻而翘辫子什么的。」
我这么拼命的理由啊。
老实说我没有必要帮助伊娃。
不过,我打算帮助她的理由却相当单纯。
「因为我想帮助她,理由就是这样。」
「啥?」
「我不会拿我是救命团团员之类的来当理由,是因为我擅自同情怜悯她,所以才想帮她的。」
这世界宽广无垠。
有魔法、魔物、人类、亚人,也有许许多多的自然环境。
都还没去认识这样的世界,就只能默默消失,实在太不讲理了。身为异世界人的我,来到这世界后深深觉得真是太好了。
与魔王军交战后,我因为罗丝所说的话而哭泣,当时,我打从心底感谢邂逅了这世界的人们。
不过,伊娃却住在这狭窄郁闷的空间内,不明白,也无法知晓外界环境,她拥有只能消失的命运。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事发生。
闻言,涅雅瞪大了眼睛,无奈地垂下肩膀。
「……唉〜你真是个奇怪又任性的人类呢,我能理解那只小狐狸为什么会觉得不安了。毕竟眼睛稍微没盯著你,就不知道你会干出什么事呢。」
「不要把人家说的像难管教的孩子一样。」
「你比小孩更麻烦,从我眼里看来也是这样喔,你看起来就像是招惹到奇怪的女人了。」
这种说法会引来误会的啊!?
我想起天瑚曾说过『我会被女人骗』的事。
「唉,我当了这种家伙的使魔,所以也在同一条船上啊……」
「……涅雅?」
「虽然时间很短,不过我就帮帮你吧。只有兔里一个人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让人看不下去。」
涅雅害羞地望著另一边说话,这使我不禁露出笑容。
「哈哈哈,谢啦,真令人安心呢。」
她虽然不率直,却不是坏人。
我再度因和她会合而感到松了一口气,用背靠著门板,放松力气。
「对了,你为什么要一直靠著门啊?走到房间里不是很好?」
「不,不这样做的话,会感觉不到伊娃靠近,那女孩都没什么气息,她总是不知何时就在我背后了。最糟糕的时候,即使我在房间里休息,也能感受到她的视线,还蛮累人的。」
「兔里在这里到底是过著怎样的生活啊!?根本是被那丫头监视著吧!?」
或许是吧。
不过,即使真的是这样,最恐怖的是她并没有那份自觉。
「习惯的话,也没什么特别不自由的地方啦。」
我接著这么说完,涅雅脸色便唰地一白。
我边对她露出苦笑,边思考我和她今后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
***
晚餐时间,成员加了新来的帮手·涅雅。涅雅过去居住在距离萨玛利亚不远的村子里,似乎知道这萨玛利亚名产·蛋糕,她一见到大量蛋糕便发出咕咕——咕咕——的奇异叫声,并用小巧的翅膀拍打著我。
如我所料,她吃了太多蛋糕动弹不得。我感到无奈,并阻止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并打算追加蛋糕的伊娃。
我开始怀疑得意忘形后搞砸事情,是否是涅雅的招牌笑料呢?
回到房间,我对维持猫头鹰姿态躺在桌上的她这么说后,她便怒斥道:「怎么可能!」
晚上。
在夜阑人静的时分,我靠著烛光的微弱照明,死盯著记载勇者事迹的记事本。
「……没办法,完全看不懂。」
记事本到处都被蛀虫蛀破,无法理解卸载上面的内容。
为了找到邪龙与伊娃诅咒的关联,我努力地打算解读记事本内容,结果却毫无进展。连涅雅都说出「根本就没关系吧?」这种话来。
「呼呼〜呼咿……」
「话说回来,这家伙为什么要占据我的床啊。」
要睡的话,真希望她用猫头鹰的模样睡啊,她偏偏用黑发少女的模样睡著了。
在我稍微没注意的时候,就变成了了这样,所以我也来不及阻止。不知她作
著什么美梦,我为露出憨笑的她盖上棉被,叹了一口气。「算了,有她来,的确是帮了大忙。」
今天就饶了她吧,我就算坐著也能睡。我再度坐回椅子上,重新读著笔记本。
「根据涅雅解读的内容,在勇者打倒邪龙之前,出现了众多牺牲者。」
除此之外,在战斗结束之前,一部分的萨玛利亚人似乎还遭到瓦砾活埋。
虽然如此,但好像和诅咒也没什么关联。
「……或许真的像涅雅所说,没有什么关系呢。」
乾脆舍弃邪龙与诅咒有关的想法,检讨一下其他原因比较好。
明天先让涅雅回亚尔格先生与天瑚下榻的地方,传达我的状况与伊娃的事,我再向艾利先生等人打听情报吧。
术法部分完全只能靠涅雅,那么我也得尽到我能尽的职责。
「天瑚应该会生气吧。」
她或许已经在生气了。
那女孩一生气就很恐怖啊……平常不太生气的人一旦发怒就会很可怕,她便宛如这类人的范本。
明天从涅雅那儿听到我的状况后,天瑚应该会觉得很傻眼吧,亚尔格先生则会笑著带过吧?
无论如何,下次见面时,都必须为让大家为我担心一事道歉。
「唉……」
连我都觉得让大家操心过度了。
我将记事本放在桌上,用手盖住眼睛。
「差不多该睡了……」
眼睛也感到疲劳了,而且明天也得晨练。
我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拿起披在椅子上的团服。至少先把团服挂到墙上后再睡。我这么想著,并在走到墙边的途中,于窗前停下脚步。
「嗯?那是……」
外面有人。
在这种时间?该不会是幽灵?
我心脏的鼓动瞬间加速,但定睛一看后,发现那道人影是我所认识的人。
「伊娃……?」
这时间她通常已经睡了。
伊娃带著有些忧郁的神情呆坐在结界内的池子前,目不转睛地盯著水面看。
……老实说,真有点恐怖啊。
她一定不会打破早睡早起这种自己心中的规定才对。
都这么晚了她却没有告知艾利先生而来到户外,应该可以当作发生了什么异常状况。
具体而言,就是被幽灵操纵之类的灵异现象。
既然这世界有灵魂的概念,便无法否定幽灵存在的可能。
「我、我该过去吗……?等、等一下,涅雅……对了,还有涅雅在。」
我从窗边来到酣睡的涅雅床边。
单枪匹马不如两人成行,有熟悉灵魂知识的涅雅在,简直就像如虎添翼啊,毕竟她是会飞的吸血鬼猫头鹰嘛!!
……糟了,我已经无法保持冷静了。
「涅雅,喂,起来啊,快给我起来。」
「呼、呼鼾……」
我摇晃她肩膀试著弄醒她,但她却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而且,还卷在我为她盖好的棉被当中,滚到床铺的一角,仿佛是在说「谁要起床啊」。
你、你这家伙……!
这在电影里,根本就是会第一个被幽灵攻击的场景啊。
但因为我无法揍到幽灵,所以击退不了它们呀。
「没办法,我自己去吧……」
照这个状况,涅雅根本不打算起来,我也只能把心一横了。
伊娃或许只是睡不著,所以才会在这时间外出,所以我也不必那么敏感。
回想一下她过去的行为模式,无论她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只要有适合的理由便会那么做,这便是她的行事标准。
我钻牛角尖似地多次这么说服自己,然后穿起团服,推开了房门。
「啊,短刀还放在团服里。」
我注意到为了不妨碍我擦拭身体而依旧放在团服内的短刀,心想说糟了。然而再倒退回房间的话,我坚定的决心似乎就会动摇,我便这么继续迈步了。
然而,如果不是心血来潮的话,伊娃为什么会这么晚还在外面呢?
发生了什么事吗……?即使这并非灵异现象,但我知道她受到诅咒,所以也会担心。
因为今天是满月,所以室外比想像中来得明亮。
我离开屋里,缓缓走向刚才在窗边看到的伊娃的方向。
我抱著些微的紧张与恐惧,来到能看到池子后方的位置,望著从刚才便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的伊娃。
她怔怔地望著池水,从她的侧脸来看,她并不像被操纵或是没有意识,,但——
「……伊娃?」
「兔里先生……」
她正在哭泣。
她边望著映照在池水中自己的倒影,边流著眼泪。
「……」伊娃见到我浮现惊讶表情的脸后一脸呆滞,但一发现自己两颊的泪水后,便惊慌地擦拭著,好似觉得「糟了」一般。
自己一人在这种地方哭泣绝非寻常,我担心地走到她身边,缓缓蹲下身来。
「对不起。」
她用细弱的声音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
伊娃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我知道兔里先生会来这里。」
「欸?」
「兔里先生的房间还亮著灯光对吧?」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知道我醒著啊。
望向位于二楼的我的房间,的确能看到小小的烛光忽明忽灭,那样确实能知道我是醒著的。
刚才的道歉,是为了我特地走到屋外这件事吗……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时间哭呢?」
「这是因为……」
伊娃吞吞吐吐地低下头去,并缓缓坐到地面上,双手抱著膝盖。
而我也盘腿坐到地上,方便对话,继续询问道:
「发生了什么难过的事吗?」
「没有什么难过的事……有父王在、有艾利在、兔里先生在、涅雅也在……宫里的人也对我很温柔,所以我现在非常幸福。」
「那是为什么哭呢?」
「这是……」
她瞄了我一眼后,仿佛下定决心般地开口说道:「我做了、一场梦,一场很可怕的梦……」
「梦……吗?如果是可怕的噩梦的话,确实会想哭呢。」
当我梦里出现训练中的罗丝时,也会睡迷糊地在床上做伏地挺身呢。
尤其是醒了后便不复记忆的噩梦,没有比那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了。
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心中涌出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这样的感觉相当骇人。
「有很多人在我周围生著气。」
「生气……你看得到他们的脸吗?」
「不,他们都是黑色的人影,每个人都在对位于中央的我生气……就是一直重复这样状况的梦。」
「这真是恐怖呢。不过,是谁会对你生气呢?你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
如卢卡思陛下所说,伊娃是一个好女孩。
她不是会受人憎恨的性格,而且也不会有人敢对身为公主的她出言不逊。
闻言,伊娃仿佛想说些什么似地颤抖著双唇。
我虽然有些在意,但她立刻继续说了下去,我便安静倾听。
「这个梦每当我忘记它时,就又会梦到,每次我都会来这里……来母后附近,只要在这里,我就会觉得不是只有我孤独一人……」
「你是因为这样才来这里的啊?」
即使墓里没有人,但对她而言,这座墓碑便是那么重要的心灵慰藉。
我知道她真的相当重视母亲的墓。
「不过,今天的梦却有点不一样,虽然还是那么可怕,但也出现了愿意保护我的人,而且还很多位。」
「这样啊,在梦里守护你的人啊,真好呢。」
梦境是潜意识的领域,有所改变就表示她的心理状况也有所变化了吗?无论如何,出现愿意守护她的人是一件好事。「然后啊,让我惊讶的是其中有一个人和我长得一样,不过比我高一点。其他人虽然看不到脸,但都站在蹲著的我周围来保护我喔。」
「和你……长得一样吗?」
「我来这里确认过了,所以能够确定,我不可能会弄错看了那么多年的自己的脸!」
伊娃充满自信地指著水面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则对她露出苦笑。
这样啊,所以她才会一直盯著水面啊。
「不过,通常不会连续做好几个噩梦,下次睡觉的时候,一定会梦到美梦的……虽然我无法保证。」
「呵呵呵,是那样就好了呢,真的……」
伊娃嘻嘻轻笑。
既然能笑了,就已经没事了吧?再多陪她一下,等她想睡了,再送她回房间去吧。
正当我考虑著在那之前随意聊天来打发时间时,就发现伊娃脸上的笑意消失。
「……兔里先生再过一阵子就要离开这里了吧?」
「是啊,我有必须完成的使命。」
再过几天,我便必须去其他国家了。
即使我打算在那之前解决伊娃的问题
,但时间一到的话,也不得不放弃。
我想拯救伊娃,虽然这么想,但我也肩负著转交书信的重责大任,以及必须治疗天瑚母亲的使命。
我无法忽略这些事。
听见我的回答,伊娃脸上浮现哀伤的神情,用力抱紧膝盖,道:
「……我想我无法再见到兔里先生了。」
「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就快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也就是说,她打算这时候提诅咒的事吗?我也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被诅咒的本人不可能没有自觉。
「兔里先生应该知道,我被诅咒了。和母后一样,总有一天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失。
我无法想像她这句话后隐藏著多少辛酸血泪。
听见她哀伤的言语,我安慰她说道:
「或许还有救啊?」
「不可能的,我自己知道的,自己逐渐消失的感觉,还有……」
她松开抱著膝盖的手,脱去戴在右上上的白色长手套。
白天,她让涅雅停在那里诗,曾见到的雪白右手——我对她相当普通的手感到困惑,但当伊娃将右手放在月光照耀之下后,我才终于发现她身上的异变。
「这、这是……」
「你看出来了吗?」
手是半透明的……?
她被月光映照在地面上的右手影子,从手肘以下全然消失。
存在消失。
我在这时候才第一次能够理解,这个一直以来只有模糊认知的状态。
这并非一般的诅咒,如涅雅所说,这是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
「现在还只有右手,不过,总有一天全身上下都会变成这样……最后则是会整个人消失。就是那样的诅咒。」
我终于亲眼见证侵蚀伊娃的诅咒。
这比我所想像的还更为残酷。
即使自己身上出现这种现象,但在我面前时,依旧表现得宛如没发生任何事一样吗?
她明明应该害怕得不行。
明明应该非常想哭。但她依旧露出笑容。
我脑海一阵空白,并望著她的脸。
伊娃凄楚的笑著,并遮著右手站起身来,朝我深深一鞠躬。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
若是由神经大条的我来道歉倒也还说得过去,但我不瞭解伊娃此时为何要道歉。
她抬起头来,稍稍地垂著头,说出她道歉的理由:
「我果然是一个坏孩子,虽然脑中可以理解,但心中还是想让你留下来,希望这种快乐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我让你看了这么令人不快的东西,打算博取你的同情……想要依赖你的温柔。」
「伊娃……」
「我以自己心情为第一优先,当然应该受到责骂。」
我的确涌现了同情之心。
想要贡献一份心力。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但那是我擅自这么想的,伊娃的想法只是身为人都会有的心情。
「不是那样的。」
「就是这样。」「你没做什么坏事,想依赖别人的温柔是理所当然的,任谁在难受悲伤时都不想自己一个人。」
「那么,你愿意留在这里吗?到我消失为止,愿意一起待在这里吗?我可以依赖你的温柔吗?」
她泪眼婆娑地低头俯瞰著我。
老实说,我已有了答案,我有太多必须去做的事情,所以无法回应她的期盼。
我依旧维持坐姿,并将身体朝向伊娃,将手放在膝盖上,低头道:
「……对不起,那是没办法的,我必须继续旅行。」
「……请你抬起头来。」
闻言,我抬起了头。
我准备好要接受她的任何反应,但抬起头后,映入眼帘的确实伊娃比刚才还要更加谦卑的一鞠躬。
「谢谢你,你愿意老实地回答我……这样我就能死心了。」
「……」
伊娃抬起头来后,换上仿佛贴在玩偶脸上的笑容。
「我其实是知道的,不能因我的任性而让你留在这里。不过,听见你的回答之后,我终于能够下定决心了。」
「……等等,伊娃。」
「我已经不要紧了,让你陪我到这么晚,真的是很抱歉。」
她这么说完后,便转身向后,打算回到房间。
不能让她就这么离开。
现在不挽留她的话,她或许就不会再对我说出真心话了。
乾脆向她说出我正著手帮她的事?
不过,在还没找到解决方案的线索前,这或许会让她怀抱著不应有的希望。不对,先不论要不要说出来,现在都应该阻止她!
我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伸出了手。
「伊娃!」
「——!」
我伸出的手抓住了她的右手。
见到她泪湿双颊的脸庞后,正当我打算说出结结巴巴的话语时,腰际的短刀忽然震动了起来。
「什、什么!?」
——嘎喔喔喔喔喔喔!!
「唔!?」
我脑中同时窜过一阵头痛,与曾听过的恐怖咆哮。
那狰狞的咆哮声远比记忆之中更为剧烈。
这似乎只发生在一瞬间,我的头痛立刻便好了。
然而,我却发现被我抓住的伊娃的手,变得异样冰冷。
我抬起头来,发现她与我一样,用左手捣著脑袋。
「伊娃,你不要紧吧!?」
「兔里、先生……快、离开……」
「你叫我离开……!?」
「——!」
我打算透过握住的手施展治愈魔法,但她的头却蔫地瘫软垂下,手也失去力气。
正当我立刻打算扶住瘫软无力的她时,她的身体却毫无任何徵兆飘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法原谅。』
「伊娃!?」
『你也是、国王也是,都无法原谅。』
这并非伊娃的声音。
见到伊娃口中发出许多人说话声重叠在一起的阴森声音后,我笃定地道:
「你就是诅咒的真面目啊。」
『啊啊,勇者啊,我们为什么非死不可呢?您为什么要见死不救?愚蠢的国王啊。沉溺于力量之中的国王啊,为什么不拯救我们呢?我们明明就还或者的啊。』
「……无法沟通吗?」
『我们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愤怒、恐惧、绝望、愤恨,永生永世诅咒你们。』
操弄著伊娃的东西这么说完的同时,她漂浮在空中的身体便缓缓降落到地面上。
『不过,数百年的痛苦也即将结束了,因为这里的勇者与王族,我们终于可以得到解脱。』
「!?」
从伊娃的身体与地面上,飞出被半透明锁链绑住的谜样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