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喀锵」像是什么东西摔破的声响时,正在晾衣服的麻理子停下手,回头一看,又传来「喀锵」一声。麻理子身后是待在中庭深处的丈夫和志。他蹲在地上,举起拿着铁锤的手,似乎在打破脚边的某种物品。
「怎么回事?」
麻理子慌张地从缘廊走下中庭,穿上木屐后,赶往和志身旁。麻理子觉得东西的破裂声像是警报,不能忽视,得尽快过去。
麻理子居住的这栋房子,屋龄超过五十年,以前属于祖母。结婚后,双亲将这栋房子让给她,不过屋内到处都非常陈旧,不太便利。尤其是卡在主屋和别屋(其实是储藏室)之间的中庭,一边是连接两个厕所的走廊,另一边是洗脸处和浴室,采光和通风很糟糕。在乱长一通的树木之间,沿着踏脚石才能走到别屋。
麻理子闪躲着茂盛的树木,步向别屋。遭左右两边的建筑物切割开来的庭院,景色与先前大不相同。砍掉胡乱生长的黄杨、杜鹃、南天竹的树枝后,屋内不再阴暗,虽然微不足道,但总算有阳光透进来。同时,一个红砖砌成的西式花坛忽然出现在眼前。
和志毫不在意主屋这一侧背阳处的树木,任凭自生自灭,但别屋那一侧的向阳处则整理得焕然一新。银莲花和玛格丽特在红砖花坛上盛开,踏脚石周围铺上草皮。对于两者之间的落差,麻理子颇为不满。
两年前,和志突然迷上庭院造景。在照护设施工作的丈夫,似乎在和老人家一起照顾花坛的期间,明白莳花弄草的乐趣。结婚五年后,原本对庭院不屑一顾的和志,突然带着一大堆工具回家,砍掉中庭深处的树木,着手耕地。起初,麻理子期待庭院变得干净美观,但不管经过多久,和志始终没处理靠近主屋的部分。
——反正那边采光不好,石头很多又动不了。
和志这么告诉麻理子。他老说等翻修主屋后,再来处理。麻理子不晓得和志几时才会兑现这张支票。因此,从主屋望出去的景色,总是杂乱荒凉。
「你又在干么?」
麻理子小跑步来到别屋,和志抬头望着她。只见和志手边放着装满彩色装饰砂浆的桶子,脚边散落白色陶器的碎片。
「我想把水井装饰得好看一点。」
和志露出毫无恶意的笑容。
「水井?」
中庭的角落,有一座从麻理子祖母那一代就不再使用的水井。事到如今,和志又想干么?
「我发现一堆破掉的茶碗,如果像马赛克砖一样贴在水井上,应该挺漂亮的。」
和志从一旁装着茶碗、盘子的木箱里,拉出一个白色瓶子,不加思索就要拿铁槌敲下去。
「喂,等一下!」
麻理子不由得高声阻止和志。那个形状特殊的白色小瓶子,她依稀有印象。
「那不是祠堂的酒瓶吗?」
「是啊。」
和志不禁一愣。
「真的吗?你干么这么做?」
麻理子重新检视木箱,赫然发现里头塞着祭祀时用来插杨桐的花瓶、盛盐巴的小盘子。她惊讶地望向位在别屋左侧的水井,注意到旁边的祠堂消失不见。
「那座祠堂呢?」
「之前拆掉了,因为整座祠堂都破破烂烂。」
怎么这样,麻理子咕哝。那座祠堂应该是祭祀掌管水井的神。老旧水井旁有座小祠堂,里头放着一套白色祭祀器具。不知何时,包含祠堂在内消失无踪。
「那是用来祭神的,真不敢相信你居然直接拆掉。」
「嘴上这么说,你不是从来没去拜过吗?」
麻理子无言以对。和志的指责没错,麻理子没特别来拜过。
祖母很重视这座祠堂吗?记忆所及,祖母似乎时常放着祠堂不管。实际上,祖母会照顾祠堂,但麻理子没印象她每天都规规矩矩来祭祀。祖母逝世后,这栋房子空了三年,当然也没人来整理祠堂。之后,麻理子结婚搬进来,但她从未打扫祠堂,更别提祭祀。
「我是上上星期拆掉的,你花了两星期才发现祠堂不见,还敢说什么不敢相信。」
「那是……」
确实如此,可是——麻理子吞下到嘴边的话。
「而且放在祠堂里的,不就是不知哪里买来的龙的装饰品吗?说是祠堂,不过是用木板做个箱子,再加上屋顶。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祠堂。」
和志这么分析,麻理子觉得也有道理——原本她就不晓得什么叫「真正的祠堂」。
「那个和这边的气氛不是很不搭吗?对了,我买了好东西。」
和志心情愉悦,继续敲碎杨桐花瓶。
「好东西?」
「那边、那边。」
和志敲破白色小盘子,指着别屋的檐下。别屋大概是盖来当仓库的,是一座四面土墙,铁皮屋顶的建筑物。既没隔间,也没铺地板,只有泥土地面,塞进各种新旧杂物。现在这里成为和志的工作室。他将原有的工具堆到屋内深处,前头放着自制的工作桌和椅子。他似乎是在准备园艺所需的红砖和砂浆的过程中,对DIY产生兴趣。将铁皮屋顶换成红色屋顶,在地面铺上红砖,将梁柱漆成白色后,他称别屋为「车库」。一个老旧的手动式泵浦靠在车库旁。
「我在二手工具店发现的。」
和志一脸满足,但看起来不过是个生锈的铁块。
「我在网路上找到介绍修理方法的网站,打算自行动手处理。如果能用这个把井水抽上来,就不需要用自来水浇花。」
这样啊,麻理子颔首。要是真能办到,的确是帮了大忙。
「可是,那座水井还能用吗?」
「井里似乎还有水。」
哦?麻理子哼一声,靠近水井。水井外侧以水泥固定,但随着时间过去,水泥处处出现裂痕。平常上头盖着布满苔藓,以快腐朽的木板与生锈的铁皮制成的盖子。和志已拿下盖子,麻理子觑向井里,以石头组成的圆洞底部积着水。
祖母没使用这座水井,麻理子不曾在周遭看过水桶。祖母的确叮嘱过,不能喝这座井的水。
「咦?」
和志提着装砂浆的桶子走近,狐疑地说:
「水位降低了。之前我看到时,水位更高一点。」
「毕竟这阵子都是晴天。」
「水位会因为这样下降吗?」
当然不会,麻理子这么回答,忍不住暗暗叹气。
虽然这阵子都是晴天,也不过就半个月。如果水位因此下降,真的能用来洒水吗?这座水井真能派上用场吗?麻理子不禁怀疑。
和志总是如此,心血来潮就要将和式庭院改造成西式风格,可是做到一半便撒手不管。计画铺红砖开条通路,整完地后,却嫌要撤掉踏脚石很麻烦,决定在踏脚石周围铺上草皮就好。不料,几颗翻动过的石头歪斜,反倒更难走。虽然换掉他口中的「车库」屋顶,但只完成简单的工程,就不再继续。因此,这半年别屋始终在翻修中。看来应该会一直都是翻修中的状态吧。
——确认这座水井到底能不能用后,再做也来得及吧。
无视在一旁翻白眼的麻理子,和志在水井周遭涂上鲜艳的红褐色砂浆。拿抹刀抹平砂浆后,和志哼着歌贴上陶器碎片。
——算了,他高兴就好。
至少是健全的兴趣,麻理子暗自微笑。她对和志说「加油啊」,和志开朗地应声「好」,愉快地安排白色碎片的位置。
在那之后,和志便热中于改造水井。麻理子不清楚详细状况,因为她得出门工作,而且这阵子工作忙碌,经常加班。另一方面,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和志必须频繁地在照护设施内值班,休息时间零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