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凋零

熄掉房间的灯,只留一盏台灯点亮。睡前,我记下今天吃的点心品类。

出门前放进嘴里的草莓巧克力、班会上朋友递过来的菠萝软糖、作为餐后甜点的曲奇、回家路上买的巧克力棒。

灯光消去的房间里,唯独我手中的笔,与笔下的文字被照亮。已经进我腹中的甜点,我用这种方式教你们重见天日。

巧克力、软糖、曲奇饼干、巧克力棒。

铅笔笔芯折断时发出一声脆响,好像不堪良心苛责而屈膝埋头的某人。

笔芯粉末像血沫飞溅在纸面上,我感觉本来已经深深咽下的甜食又反涌到喉口。

指尖轻抚过干燥的嘴唇,咽一口唾沫。职业杀手记下自己杀死的人的名字时,想必就是这种心情。

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听起来尤为响亮。学生们早有准备地扔下笔杆合上笔记,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先铃声一步感受到这种无言的压力,被迫放下粉笔。少有老师会在午休前的最后一节课拖堂。

我的目光早就告别黑板,飞到好像下一秒就会下雨的阴沉天空上,结果反应比其他学生慢了一拍。刚把教科书和笔记本塞进桌箱,旁边就并过来一张课桌。

“刚刚上课真感觉肚子要叫啦,之前吃的软糖一点用也没有嘛。”

“都说吃一颗就能止住,结果完全不见效。”

两张桌子从左侧与前方包夹过来,顺理成章和我的课桌拼在一起。我坐在靠窗一列最后一排,每到午休时桌子总要向外拓展一圈。

坐在对面的是果步。圆形双层便当盒底下垫着花朵纹样的方巾,她打开盒盖,向食物认真合掌感谢。左边是千鹤,她把便当盒夹在膝间,像开保温杯似的旋开盖子。筒状便当盒分四层,分别放进米饭、小菜和汤汁。

两人迫不及待拿起筷子,我也拿出自己的便当盒——椭圆形,壳上画着小猫的图案。还没打开盖子就感受到千鹤从旁投来的视线。

“阳奈子的便当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孩分量,这么点真的吃得饱吗?”

她蹙起眉头,筷子尖端在热气腾腾的汤里画圈。也许是田径部跑步训练的缘故,不过六月,脸颊就晒出了浅浅的黑色。

“是你吃太多啦。”我笑着打开盒盖。左半边是撒着紫苏拌料的白饭,西兰花、鸡块和金平牛蒡挤在右边。如果告诉她们我半年前用的便当盒还要再小一号,她们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小时候起我的饭量就不如别人。正因为习惯了这点,面对大一号的便当,妈妈才觉得无从着手吧。她的困惑反映在小菜部分显眼的空白里。

好在果步与千鹤对我以前的食量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我那时对要放进嘴里的东西有多神经质。

反过来说,我对她们两人也算不上了解。我今年四月转进这个班级,像这样和她们一起吃便当的历史还不满三个月。唯一知道的是,她们是最先向刚转来时无所适从的我搭话的两人,多管闲事,也是善解人意的好人。

就着乌云笼罩的天空吃完午饭,果步早有预谋地从包里拿出一个保鲜盒。

“那个,这是我昨天做的,愿意尝尝吗?”

噢,千鹤探身的动作教桌子摇了一摇,我也顺势凑上前去。保鲜盒里放着几个小小的圆曲奇。

“没印象呀,这是新品?”

“嗯,里面加了芝麻。芝麻曲奇。”

果步喜欢自作点心,每周总有几天会带来她的手作甜点。千鹤毫不客气地用手指拈起一块,整个放进口中。

“唔——,好吃!”

模仿着她的动作,我拿起一块扔进嘴里。黄油的香气与砂糖的甜味在口中化开,我想象曲奇崩解成小麦粉、黄油与砂糖,一团碳水,脂质与糖。芝麻有不少是油,卡路里比一般认识要高。

咽下食物的感觉,与子弹上膛后扣动扳机的感觉有些相似。吞咽,然后没有回头路。有什么掠过眼前。

果步在对面,紧张注视着我喉头的动作。

“好吃。”

看我又拈起一块曲奇,她肩膀轻颤,笑容有些害羞。

千鹤接着伸手过来。你一个人吃太多啦!零食是装在第二个胃里的。反正还剩不少……我们讲着不得要领的玩笑,把曲奇放进口中,一块接一块。

这件事也要记进今晚的笔记里,我略微分心想着。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我与千鹤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小心确认过没有芝麻夹在牙缝里后回到教室。第五节课是班会,比起其他总教人提不起劲来。

班会讨论的主题是九月文化祭时候的出摊。班导老师因为出差缺席,结果由学生会代表上讲台,代为收集同学意见。黑板上并排写着鬼屋、咖啡厅与演剧的文字,开始不过十五分钟提案就陷入窘境。文化祭的展示在哪儿都是大同小异。

不必等到举手表决,就知道大多数人倾向于演剧。明明是最劳神费心需要时间的一项,不知为何大家都干劲满满。想来是因为明年临考,即便麻烦,也想在今年留下最后的回忆吧。

顺便一提,这所学校在升上高二时并不会重新分班,二年级学生相互熟悉,不管什么活动总是她们最有动力。

可惜我转来不过几个月时间,还没有完全融入班级,没法像大家那样热火朝天地讨论。相比之下还是窗外的天气更教我留心。乌云层叠已经遮住了天空,不知能不能撑到我到家再下雨。手指拨弄着编作一束的头发——我想事时总是这样。

电灯把教室点得透亮,窗户上映出自己的脸。原本发量就厚,三股辫从肩垂到胸口时便显得格外不协调。

差不多该剪掉了。再留长发,也排不上用场。

大家都默认演剧胜出时,不知是谁高声打破沉寂。

“哎,芭蕾怎么样?”

我抬起头——快得连我自己也惊讶——迅速扫视室内,想找出刚刚出声的人。不过一直没有提案的同学不在少数,单凭声音根本找不到是谁不经思考说的那句话。

屏气凝神,等一个人表示反对。

芭蕾不比其它提案那样熟悉,就连演出必须的准备,想必这个班上也没人知道吧。赶紧否决掉这个不过脑子的提议,班级展示就定作演剧——

“芭蕾,听上去不错嘛。”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强忍住起身的冲动,不待循声看去,另一边又有人出声。

“以前没什么人做过吧。”

“感觉和演剧有得一拼,也不错嘛,芭蕾。”

“文化祭上没有先例,要是成功了多半能拿下年级奖哦。”

好像在河川正中造出巨大的空穴,原本西去的流水全向其中灌入。班上的流势也陡然一变。

本以为不过多久就会被填满的空穴反而越发扩张,而且周围人完全不见要堵上它的意思。芭蕾两字大大地写上黑板,汇集所有人的眼光。

“……开什么玩笑,能成功才奇怪呢。”

我叫苦的声音应该不大,邻座的学生却扭头看向这边。似乎坏话在人耳里总要响上三分。

赶忙闭嘴,她还是直直看向我。虽然在旁边,我和她却少有说话,唯一的印象就是她的短发有点儿打卷。似乎是个静不下来的人,休息时间总在教室走廊还有隔壁班级东奔西跑,不知在忙什么。

她姓什么呢。大家都叫她真矢,名字还算知道姓氏却搞不明白,害得我在心里也不得不用真矢称呼他。

真矢紧紧盯了我一会儿,耳朵简直贴到肩上般,夸张地歪歪头。

“你说做不到?”

她好像发自内心觉得不可思议,反倒教我莫名地坐立不安。我还想反问你呢。对芭蕾一点了解都没有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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