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待在老家时,早上总是伴着尖锐的闹铃声醒来的。听着枕边刺耳的铃声,半梦半醒地拍掉闹钟,又钻回被子里去。再过几十分钟,直到青筋毕露的母亲进到房间里,才猛地从床上跳起来。
相比那时,如今的早晨显得清净了不少。
现在,只有枕边手机震动的声音会温柔地劝我起床。步入社会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便这点细小的响动也足以教人醒来。
距离六点还差十分钟的时候,手机闹铃响一次。按掉。再过十分钟,正好六点时,手机又开始低低地响,就在这时候起床。一月的晨间还有些昏暗,1K的狭小房间显得清冷十分。
离床后的流程每天都大同小异。
用电热水壶烧上热水,在小号烤面包机加热英式玛芬的间隙里洗漱、抹好化妆水。玛芬面包中间夹上火腿、芝士和生菜。向大容量马克杯里添好速溶咖啡冲剂,再倒进沸水。
手拿着早餐回房间,打开电视。音量调小的电视里只放NHK的频道。私营的新闻节目总爱在报道之间夹上几句主观评论,教我不大喜欢。
音量正好控制到能勉强听清主持人词句的程度,我就一边仔细听着,一边解决早餐。刷完牙,又站到衣柜前。
柜子里衣服不多。我对衣着并不上心,照旧从挂衣杆一端扯一件挂着的衣服就穿上。今天就是浅粉的毛衣,又搭着,挑了一条白色的紧身裙。
眼角余光瞥着电视,化完妆,洗好早餐用过的碟子,就一把抓起外套和皮包站到梳妆台前。用梳子打理好微卷的头发,走向玄关。几双浅口鞋放在地上,有白色、黑色和米黄色。穿上白色那双,打开门。
距起床正好过去一小时。虽然没有刻意控制时间,早晨的流程也仿佛码着表严格把控着一般有条不紊。
向最近的车站走过去,在半路的便利店里买好乌龙茶、沙拉和贝果三明治,搭上电车。换乘一次后到站下车,再沿着缓坡走上十分钟。
道路两旁稀疏地排布着住房,和缓的坡道上鲜有行人,显得有些冷清,却绽放着因时节不同的花朵。春季是杜鹃与蔷薇,夏季是凌霄花与蜀葵,秋季是山茶花和彼岸花,现在则有含苞的红梅与鲜艳夺目的耐冬装点着灰色的坡道。不知是附近居民的兴趣还是单纯的偶然,无论哪个季节,见到的都多是红色的花朵。
我工作的地方,代岛女子学园就在这条和缓坡道的尽头。
两手捂在巧克力色外套的口袋里,走完上坡路,在校门前停下来,抽出手。虽然不想教双手皮肤暴露在寒风里,却也不能在向校徽行礼时还两手揣兜。
经过正门时,必须向悬挂在教学楼中央的时钟行礼——这本来是只针对学生的规矩。但教职工既然要为学生作示范,也就不能例外。我低着头,踏进学校后,又急忙把手捂回口袋里。
在东栋教职工用的鞋柜前换上白色的系带凉鞋,就往办公室走过去。向几乎全员到齐的教师们问好,拿到保健室的钥匙又踏上走廊。
去保健室半路,还在走廊间遇见了两个学生。手抬着谱架,大约是吹奏部的成员。她们见到我就停下来,让开一点,鞠躬问候:“老师好”。校规里没有这么一条,算是这所学校里不成文的规定。
一边走着一边回应,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适应了学校老师的身份,还有些奇妙的感触。回到十年前,我才是该停下来向老师问好的学生呢。
摆弄着手里的钥匙,终于走到了西栋角落的保健室门前。我一天的大半时间都要在这里度过。
保健室前的走廊间张贴着许多告示。从流感的应对方法,到性传染病、月经不调、堕胎。固然不能否定这些知识的重要性,但贴在这里,确实为保健室门前的气氛平添了些不安。
虽说目的并非全是为了缓和这不安的氛围,我也手写了一些保健室简报,贴在入口近旁位置。上面记着本月保健室的使用人数,以及感冒预防方法等等知识。偶尔也会写些推荐的书物之类与健康全然无关的琐碎话题。没人安排我必须这样做,但每个月,我都会自己写一份简报,自己贴上去,又自己悄悄撕下来。至于有没有读者就不知道了。
瞥一眼自己手写的简报,我用钥匙打开保健室房门,走进去。
从挂着隔帘的床铺旁边走过,一口气拉开面向校庭的窗帘。天上挂着薄薄的云朵,冬日微弱的阳光照进房间里。
换上当工作服用的白大褂,又脱下才穿上不久的系带凉鞋。把凉鞋放好——一只鞋跟与另一只鞋尖叠放,然后换成放在桌下的拖鞋。拖鞋上有突起的按摩点,要透气舒适许多。毕竟不好被别的老师看见,我在房间外还会做做样子,进了保健室就只会这么穿了。
拉开椅子在窗边桌前坐下,接着就伸手去动桌上的积木台历。五个木制的立方体上刻着数字。我转一转木块,教日期和星期对上今天。
于是总算有了开始工作的动力。
“打扰了。”
对着桌面上的文件写写划划的时候,保健室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了,同时传来一声异常明朗的声音。声音活泼得不像有生病或者受伤,我就没有回头,继续动笔。接着背后就传来挪动折叠椅的嗒嗒响动:
“老师,已经到午休时间了哦。”
我知道。随口回一句,接着写。
填满文件空白的我的字迹,总在横向上写得些许地宽,又有点圆润。这点以前常被父母拎出来,评价说字写得太孩子气。另一方面,也有朋友夸我的字很平易。但迄今收到的最多的感想,还是这笔迹与我本人给人的印象不大相符。
写完最后一行,习惯性地舒一口气。第二节课前,偶尔还会有学生来保健室报告身体不舒服,过了第三节课就少有人来,于是一直在对着文件奋笔疾书,写到手疼。鲜少有人知道的是,保健老师要处理的申请报告数目并不输校长或副校长。
转一转椅子,看向身后,平日里的那几个人已经到齐,在房间中央的长方形桌子上打开了便当。
裹便当的花布上印着各不相同的图案,三个高三学生正享用着各自的午餐。她们虽然班级不同,却都是保健室的常客。
其中一人作了三年的保健委员。另一人生理痛严重,是每月都要来保健室的熟面孔。还有一个姓皆上的学生,明明没有生病受伤,却每有空就会到保健室来。
每到体育课,皆上同学就会说自己犯胃痛,进保健室里来,闲聊几句又回去。此外,上英语和古文课时也常在这里见到她。照她的说法,体育是因为讨厌才翘的,至于英语和古文,不必上也能过关,所以没关系。当事人说是保持着不至于留级的出席率,精打细算着翘课的。但最近临近毕业,不知是不是出席率渐渐危险了起来,她便只会在午休与放学后来拜访了。前些天放学后,她还坐在床上翻杂志,向旁边的我聊起最近流行的衣服。
“啊——,老师怎么又穿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毛衣!”
整理着桌面,就听见身后的她批评似的说。类似的对话以前重复过许多次,我已经能不慌不忙地作出回应。
“无所谓吧,只穿一次就送去洗衣店,不是太浪费了?”
“就算这样,至少隔两天换件不同的嘛。要是别人误会你在外留宿怎么办?”
怎么可能,我轻笑着糊弄过去。学校里可没有老师闲到恶意揣度别人私生活的程度,我也不关心学生传闲话。反正自知清白。
从桌子最下层抽屉里拿出在便利店买的一袋东西,我也在三人围着的桌边坐下。皆上同学就用不知是看妹妹还是看后辈的眼神打量我一眼,耸耸肩。
“可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女人味哦,老师。连打扮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