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中夜色褪去,日照渐起。龙胆回过神来,将额头贴在地上向八十椿谢罪。
「真的非常抱歉,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稍远处,藤潜和惜堇漫不经心地说,
「哎呀,今天能早早结束真是太好了。」
「要是每次都只有这点程度就好了呢。今天也没受什么伤,就连那个莫名其妙的妆容都帮我们抹掉了,真是感激不尽啊。」
商品们在玩绘双六时被剃掉的头发已经恢复了原状,不仅如此,装饰在发间的花朵、滑稽可笑的妆容、女性的和服都一并消失了,他们身上只余下宴会开始前便穿着的长襦袢。
可只有八十椿的左臂仿佛被抽走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地垂在身侧,无法动弹。
龙胆为自己的软弱无力感到气愤又无地自容,再次将额头贴到榻榻米上。放在榻榻米上的手颤抖着弯曲成爪状,几乎要将榻榻米撕裂开来。
「真的非常抱歉,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辞才能表达我的歉意。」
「我可不想看见你这副样子啊。」
八十椿冷淡地说完,站起身往隔扇的方向走去。
藤潜与惜堇稍显意外地对视一眼,可还是追在八十椿身后一同离开了前厅。途中,八十椿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龙胆仍旧维持着跪姿,不曾抬头,只有几乎要陷进榻榻米中的五根手指不住颤抖。我静静地吐了口气,闭上双眼。
绘双六的宴会结束后,大家各自回房稍憩了一会儿。
大约中午时分,三名男仆才懒洋洋地起床,前去收拾昨日的宴会厅,并准备今日的午餐。立山和白桦结伴去往前厅,桧叶则是叫醒龙胆后与她一同来到厨房。
「没法取回八十椿的手臂吗?」
龙胆一边熟练地切着菜,一边向桧叶提问。不过桧叶正在灶台前煮饭,头也不抬地回答她,
「不可能的。要是有办法的话,先代肯定早就取回我们的记忆了。您就死了这条心,考虑一下今后该怎么办吧。龙胆您要是为那三人着想的话,就请尽快习惯那些皮开肉绽、血流不止的场景。」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样可怕的事情,哪能说得这么简单。」
「我就是知道才这么说的,昨夜您不是才因为自己的过失而使得八十椿失去一条手臂吗?在这座宅邸里,只靠漂亮话可行不通。」
龙胆将切好的菜倒进锅里。食物的香气和热气伴随着龙胆与桧叶的动作愈发浓郁。龙胆一边将长筷伸进锅里,一边问道,
「而且为什么你们要一直从事这么可怕的工作呢?商品那三人有着不能离开宅邸的苦衷,我能理解,可你们不一样吧,为什么即使记忆都被夺走了,还要留在宅邸里工作呢?」
「大概是因为……我们没有其他能去的地方吧。」
「那要是我给你们介绍东京的工作呢?比起在这座宅邸里从事着存在性命之忧的工作,在东京能活得轻松得多哦。」
「是吗。」
桧叶停下吹火筒,站立在灶火面前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
「即使如此,我大概也辞不掉这份工作吧。如此可怕的地方,我其实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的,但心里总觉得必须留在宅邸里。而且,立山和白桦大概也是……」
龙胆停下双手,看向桧叶,他直直地盯着灶火,一动不动。
「也许是与你们失去了的记忆有所关联吧,抱歉。」
桧叶没有回答。龙胆一边搅拌着锅里的味噌,说,
「听白桦说,父亲大人似乎在病床上写了好长一封书信,但他不知道那封书信是写给谁的,也不知书信现在的去向。我相当在意那封书信,总感觉上面应该会写着种种问题的答案,比如父亲大人为何开始从事这般可怕的工作,以及你们为什么无法离开这栋宅邸。」
桧叶一言不发地继续开始吹吹火筒。
米饭煮熟时,收拾完前厅的立山与白桦也来到厨房。他们将做好的午饭盛到食案上,接着就要将其送到商品三人所在的别馆去。不过在这之前,桧叶将一个梅形的点心碗递到龙胆面前。
「这个也要一起送到别馆去吗?」
桧叶摇了摇头,眼神示意龙胆打开点心碗上的盖子。龙胆没有多想,照做拿开盖子后,才发现碗里塞满了绿色的飞蝗,吓得赶紧合上盖子。我也因害怕虫子而立刻移开视线。
「金泽人会将飞蝗当成点心吃吗……」
龙胆面色苍白地提问,不过桧叶皱着眉否定,
「这些飞蝗不是用来吃的,而且也不是给那三个家伙,而是给龙胆您用的。您就把自己当成桔梗,将碗里的飞蝗们逐只逐只地剜去肢体,一直练习到能够将下手时的声音、手感、震动与飞蝗的动作等一切都当成享受为止。既然您对那些皮开肉绽,血流不止的场景感到抗拒,就请先从飞蝗开始熟悉。」
龙胆双手接过装满飞蝗的点心碗,直直地注视着上面的盖子。不过是一碗飞蝗,不说轻若无物也重不到哪去,可龙胆白嫩的双手却如同抱着一块冰冷的巨石般,抖动个不停。
「将如此多飞蝗放到这个点心碗里的是谁呢?」
「是我,我可擅长抓这些东西了。」
桧叶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像是为此感到自豪似的。龙胆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擅长抓虫子也就算了……以后要记得虫子要装到虫笼里哦。」
自白后得到的却非称赞而是叮嘱,桧叶垂下头,小巧的脸庞变得通红。
藤潜、惜堇与八十椿三名商品的房间位于内部连廊另一端的别馆里。
三人在这间没有日照的偏僻小房间里起居。他们常常深埋于桔梗造成的痛苦之中,无力顾及其他,因此便自然而然地不怎么收拾被褥。
「你们这群家伙,昨天也没受什么伤吧,还睡成这副横七竖八的样子,至少今天收拾一下被褥吧。」
立山拿着食案走进房间,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抱怨。可他接着就将食案放到榻榻米的角落,一边抱怨着一边叠好被褥塞进壁橱里。藤潜与惜堇只是窃笑着守望立山干活。
尽管立山嘴上不饶人,又会动粗,可说到底还是会照顾商品几人。而商品们对此也心知肚明,因此就算被辱骂被殴打也只是付之一笑。
房间里只有藤潜与惜堇两人。途中龙胆一直脸色苍白,表情因纠结而紧绷,不过知道八十椿不在房间里后,她就立刻放松了脸颊。
「八十椿不在吗?」
立山一边摆放食案,一边向另外两人提问。藤潜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家伙常常跑出去乱逛,现在应该正在宅邸里的某处晃荡着吧。过会儿就会回来的。」
立山和白桦做完分内的工作后就迅速离开了房间。不过龙胆留在了房间里,坐到榻榻米上。惜堇示意龙胆坐到八十椿的座垫上,不过她拒绝了,静静地提问道,
「我有事想请教你们,可以吗?」
「我肚子饿了,不能等到吃完再说吗?」
「事情紧急,边吃边说也好呀。」
「教养不太好呢。」
藤潜嘴上这么说,可早就举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了。分明脸庞漂亮得令人印象深刻,行为举止却格外粗鲁。
「父亲大人似乎在去世前,于病床上留下了一封长长的书信,可那封书信现在却不知去处了,各位有无知情的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那么,父亲大人是为何才收留你们,开始经营这份家业的呢,各位有所了解吗?」
没有人回答龙胆的问题,仅有咀嚼酱菜与啜饮味噌汤的声音独自回响。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