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龙胆顶着哭肿的双眼出现在里间,尚被蒙在鼓里的男仆们看到她这副样子,也赶忙起床。
三人原本都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可在听完龙胆说明昨晚八十椿的所作所为后,睡意便立刻被吹飞到九霄云外,身体中的血液仿佛都因怒火而沸腾了,一幅不立刻闯进八十椿休憩的别馆中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不过龙胆制止了激动的三人。当然,男仆们无法就此作罢,
「小姐,为什么要阻止我们,难道因为您害八十椿失去手臂而感到理亏,就想要我们原谅他吗!」
「父亲留下的书信都被烧掉了,身为女儿,怎么可以原谅他呀。」
「而且那家伙还说书信上写了有关龙胆这份工作的内容吧,大概也记载了先代的目的和今后的指示才对。失去这封信未免过于可惜,即使动粗,也必须要问出书信的内容。」
男仆们七嘴八舌地向龙胆抗议,握紧的拳头颤抖个不停,恨不得现在就打到八十椿身上,可龙胆果然还是摇头制止了他们。
「我无法原谅八十椿,当然也不会要你们原谅他。只是,无论你们再怎么折磨八十椿,父亲大人的书信也已经化成灰烬,再也回不来了。何况你们也不是桔梗,一旦打伤八十椿,直到伤口痊愈为止也需要时间。商品有瑕疵的话可就做不了生意了,总而言之先冷静下来才好。」
三人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拳头。
随后,龙胆拜托三名男仆们前往道具室,确认八十椿所言是否正确。
据八十椿所说,道具室深处的壁橱中,从下往上数第二个抽屉里暗藏机关。只有那个抽屉比其他抽屉要短上一截,将它拉到底后就能发现里面有个秘密盒子。盒子的钥匙在墙上小面的能乐面具下面。
桧叶将从下往上数的第二个抽屉拉到底。这个抽屉确实要比其他的稍微短上一些。他探头往壁橱里一看,高声喊道,
「龙胆,里头确实藏着个盒子,就像八十椿说的那样。」
另一边,白桦从挂在墙上的大量能乐面具中取下小面后,露出的墙壁上钉着一根钉子,钉子上挂着一把小巧的金色钥匙。和八十椿说的一模一样。在初次知晓的秘密面前,男仆三人不由得动摇起来。
龙胆老实地接过桧叶恭恭谨谨双手奉上的盒子,将白桦呈上来的金钥匙插进钥匙孔。盒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暗锁随之打开。龙胆用颤抖不已的手指打开盖子,在飘散而出的梧桐香气中,盒内的秘密也得见天日。
盒中是一幅画轴与一面手镜。本来里头应该还躺着写给女儿的书信才对,可即使伸手进去摸索,果然除了手镜与画轴之外就一无所有了。龙胆原先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也许其中或许留有书信残稿,可连这一缕希望都无情地破灭了。
手镜背后雕有美丽的桔梗花纹样,还刻着「梗子」二字。按常理而言,这应该就是手镜主人的名字了,可龙胆对这个名字没有丝毫头绪。
身旁的立山与白桦分别执画轴两端将其展开,随之出现的是一副美人图。一名美丽的少女坐在椅子上,正微笑着看向这边。她的膝上躺着一只悠哉游哉的黑猫,头顶的枝头上停着两只金丝雀,一只嘴上衔着果实,一只正在梳理羽毛。
我立刻注意到这幅画与绘双六画卷出自同一人之手,也就是说,这幅画轴是先代龙胆特意请人画的。
与满是凄惨场景的绘双六不同,这副美人图的笔触纤细而华丽,美得令人叹为观止。编成厢发的艳丽黑发,挺得笔直的脊背,轻搭在膝上的白皙纤细手指,少女身上流露出的端雅气质,都美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尤其是画卷整体散发出的温暖柔和感,更是令见者无不倾心。不知是色彩还是笔触的缘故,对美术并无甚解的我不得而知,可看着这幅画时,我的心确实陷入到了一片不可思议的柔软之中。
(译注:厢发,日本明治末期时女学生流行的发型。将前发和两鬓打理成帽沿形状,再将耳朵以上部分的头发绑起。)
龙胆尤其被这副美人画所吸引,可她身旁的三名男仆却面目狰狞地盯着画。
男仆们的脸庞依然端正得近乎不自然,可他们圆睁的双眼就像是忘记了眨眼似的,额头上浮现汗珠,面露苦色。三人的身体如坠冰窟般,一动不动。
「你们怎么了?反应很奇怪呀。」
即使龙胆向他们搭话也无人回应,此时三人已然面如土色。
仿佛再这么下去三人就要死去似的,龙胆慌忙夺过画轴,迅速卷起来。
紧接着,男仆们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猛地吐出一口安心的叹息。
龙胆追问他们,方才不同寻常的反应是否可能与失去了的记忆有关,可三人只是一脸苦涩地闭上嘴,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白桦按压住右眼,像是呻吟般说,
「非常抱歉,但我不知道,小姐。」
白桦的身体因疲劳而颤抖着,几乎要喘不过气。
「正如小姐所说,那副画轴上的少女大概与我们失去的记忆之间有着深刻关联。我们应该是熟识那名少女的。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旦试着回忆,我的身体就像是要被连根拔起,不知道要被带到哪去似的。啊啊,我不想再继续思考了。请将那幅画藏到我们见不到的地方,求您了,求求您了,快点。」
龙胆按照他的恳求,将画轴放进梧桐盒子中,藏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男仆三人露出安心的神色。可尽管是自己提出的请求,他们仍恋恋不舍地注视着那个装有画轴的梧桐盒。他们的表情与先前截然不同,魂不守舍。
我认为那副美人图与三名男仆之间必定有着深切的关联。而且,既然特意请画师前来绘制这副美人图,画中的少女对先代龙胆而言也必定是相当重要的人物。少女恐怕就是手镜的主人——梗子。
另一边,龙胆抱着已故父亲的盒子,思绪万千。或许就在某个精疲力尽,难以入眠的夜晚,父亲曾避人耳目,前来与这名少女「梗子」幽会。此时的父亲不再是「龙胆」,而是变回了「睿一」。见到梗子柔和温暖的微笑,感到心满意足后,睿一再悄悄藏起收纳盒,重新背负起龙胆之名,返回那凄惨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工作场所。
龙胆从关于父亲的遐想中回过神来,眼角闪烁起泪光。为了不让周围人担心,龙胆悄悄带着盒子回到了自己的工作间。
随后,我与拿着画轴与手镜的龙胆一同造访了商品三人居住的别馆。
八十椿不在房内,藤潜与惜堇战战兢兢地前来迎接龙胆。他们的视线停留在龙胆的手上,身体紧绷,动弹不得。
察觉到两人的惊惧,龙胆说道。
「我不是来通知你们工作的。不仅没有桔梗的来访通知,松树上也没有什么动静。我拿着的这些物品也不是工作道具,只是想向你们打听一二才过来的。」
龙胆将画轴与手镜展示给藤潜和惜堇看,可两人似乎都对雕在手镜背面的名字和画卷里的少女没什么印象。
「画上的这个少女,乍看还以为是龙胆呢。听说这是先代特意请画师前来画的,还想着他肯定是作为父亲,想将爱女的身姿留在画里呢。」
「说实话,我一开始也以为这是龙胆,眼睛和脸型都与小姐极为相似。可仔细一看,画轴里的少女十分端庄,全然不像是会作出爬树举动的样子。听到她名为梗子,我就更确定她并非龙胆了。不过既然她和小姐如此相似,也许与您有血缘关系吧。」
可龙胆却毫无头绪。藤潜一边沉吟着,一边大幅度地摇头晃脑;惜堇则是腻烦了似的,一如既往地散发出忧愁的氛围,将视线投向窗外。
龙胆稍微盯着惜堇秀美的侧脸看了一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