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家的奶奶是个极其荒唐离谱的人。 在葬礼上,大家都念叨着奶奶是多么好的人,可只有我知道,奶奶说过的话里,没有一句是真的。 这倒不是我们家独有的情况,村子里的人小时候大多都被吓唬过,说 “要是做了坏事,就会被山里的‘吞噬人的神’抓走”。这种说法本身倒也没什么,在哪儿都能听到类似的故事。 在我出生前,父亲就离开了家,母亲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奶奶就像母亲一样照顾我。周围的人都说奶奶对我照顾得特别好,小时候我也信以为真,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奶奶本来想要个孙子,却只生了女儿,所以她只是把我当成了孙子的替代品。她对我的溺爱简直超乎寻常,真的太荒唐了。 我几乎没有被她责骂过的记忆,但还是有那么几次,她对我说 “会被‘吞噬人的神’抓走的”。每次听到这话,我都很好奇,为什么是 “吞噬人的神(ひと喰った神)”,而不是 “吃人神(ひと喰い神)” 呢。大概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我曾问过奶奶这个问题。 然后,奶奶说: “以前啊,那是个吃人的可怕神明,人们向它许愿,它就会吃人。但有一次,村里的巫女献上了自己,请求神明这是最后一次吃人,不要再吃村里的人了。从那以后,它就变成了守护村子的好神明啦。” 奶奶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我刚上中学不久,就遭遇了一场险些丧命的意外。 有一次放学回家,我路过附近的加油站,一辆加完油开出来的卡车突然转弯,我被狠狠地撞飞了出去。 我不记得当时有多疼或者有多害怕,只记得卡车车斗的红色像山体滑坡一样 “唰” 地朝我这边滑了过来。 后来听别人说,我当时的情况相当糟糕。据说医生看到有不该露出来的东西从我的肚子里冒出来,拼了命地把它们塞了回去。 我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一天半,当脸色苍白的医生一脸严肃地告诉母亲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时,奶奶好像站了起来,说 “我会想办法的”。那时我觉得,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大概我在昏迷中做了个梦吧。我没有看到常说的三途川或者花田,而是看到了一条昏暗的山路。那不是我的腿,是一双瘦骨嶙峋、布满像尸斑一样的斑点、满是皱纹的腿,每走一步,景色就向前移动,黑暗也变得更浓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把视角抬高了一些,看到了天空,还有像毛细血管一样的枯枝在夜色中伸展着。 当我的视线回到地面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生物。它长着像鹿角一样的东西,但与其说它是个生物,倒更像是一团干枯的稻草。有点像村公所里装饰的以前的草席或者防寒用具。 这个东西没有眼睛、鼻子和耳朵。像稻草一样的毛发中间鼓了起来,还不停地动着。毛发裂开的地方,有一些像薄薄的透明红色软管或塑料袋一样的东西,我猜那是它的内脏。而且这个东西连嘴巴都没有。 我的视线向下,只看到了沾满砂石和枯叶的潮湿地面。我觉得自己好像对着它下跪求饶了,梦就在那里结束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奶奶在病床边,她告诉我已经没事了。 因为麻药的作用,我感觉不到疼痛,但我觉得肚子里空空的。毕竟我一直打着点滴,而且当时我以为是内脏的某个地方破裂了。 从那以后,有一段时间相安无事。我上大学的时候,离开了村子。 偶尔回家的时候,我看到通向山里的杂木林里修了一条以前没有的柏油路。到了天黑的时候,还能看到有人不顾旁人的目光,朝着那条路走去。 就在不久前,因为奶奶的葬礼,我回到了村子。说是葬礼,其实更像是家里出了件大事,让我赶紧回来,我就慌慌张张地赶回去了。 到了医院,有警察在,一看到我就开口说,虽然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案件之类的话。 我心想出了什么事,就跟着他们走,看到给奶奶做完尸检的医生和母亲都一脸茫然。 他们说,死去的奶奶肚子里的内脏都不见了。 据医生说,看起来像是被野兽咬破吃掉了。奶奶生前做体检的时候什么问题都没有,八十岁做大肠癌手术的时候,内脏也都好好的。 他们只能认为,奶奶死后,有动物立刻把她的肚子里的东西都吃掉了,而且还把手术的伤口恢复得完好如初,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一直照顾奶奶的母亲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什么都不明白,总之先把葬礼和火葬办完了。 回到家后,我拿到了一本我根本不想要的作为纪念的笔记本。奶奶好像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母亲说她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因为有我的名字,所以就给我了。 母亲一边解释说奶奶晚年有点糊涂了,一边把笔记本递给我。我打开笔记本,第一页用圆珠笔写着我的名字。 从下一页开始,用红色铅笔写着像是小孩子在自由笔记上画的那种弯弯绕绕的线条,就像迷宫一样。 母亲笑着说:“你小时候也画过这样的东西吧。” 但不是的,我知道那画的是那个怪物的内脏。 从那以后,村子里就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死去的人在生前身体好好的,可解剖的时候却发现肚子里的内脏都不见了。
其一
狭窄的车内弥漫着咖啡的香气。
坐在副驾驶座的宫木(みやき)低头看着从被切成两半的鲷鱼烧中溢出来的豆沙馅,轻轻叫了一声。
“这个,是豆沙馅的。”
“不管是豆沙馅还是其他馅不都一样嘛。”
“完全不一样哦。”
宫木一边用湿纸巾擦拭着手上沾到的豆沙馅,一边像是认命了似的咬了一口鲷鱼烧。
我用西装袖子擦了擦因暖气而凝结了水汽的车窗玻璃,映出了车站旁一家如今少见的木质建筑的鲷鱼烧店。
在热气腾腾中,正在翻煎铁板上鲷鱼烧的老板娘与我目光交汇,她点了点头。那有着看起来像是泪痣的眼睛,即使在微笑着,却也仿佛透着悲伤,这让我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和我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一个女人的脸,于是我把脸转开了。
“如果要开一个没什么客人的路边摊,随便安排一个车站工作人员不就行了嘛。”
我擦了擦被弄湿变冷的袖子,啜了一口咖啡。
宫木像是放弃了似的咬着鲷鱼烧。
如果只是从外面分不清是豆沙馅还是其他馅的话还算好。要是膨胀的小麦粉肚子里什么馅料都没有的话。
这次的案件就是类似的情况。
一座两层楼的医院坐落在郁郁葱葱、树木茂密得仿佛弥漫着朦胧烟雾的森林前。
抬头看着被雨水冲刷得脏兮兮的墙壁,屋顶上被生锈的围栏围着的晾衣竿上,白色的床单在随风飘动。要是在晚上看到,恐怕会误以为是幽灵吧。
我们把车停在没有好好划分车位的停车场后,便从面包车上下来了。
“听说这座山里有‘吞噬人的神’呢。”
宫木凝视着被阴沉的深绿色树叶覆盖的山麓,喃喃说道。
“为什么是‘吞噬人的神(ひと喰った神)’,而不是‘吃人神(ひと喰い神)’呢。”
“传说中,以前它是个恶神,在听取了村民的愿望并实现之后,就会把人吃掉。但是自从巫女将自己作为祭品献给它之后,它就改过自新,变成了善神。”
“要是善神的话,就不会把我们叫来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自己心里清楚并不是这样。
如果是被判定为恶神的存在,不管怎样把它消灭掉就好了。但要是强行破坏那些无法用人类的善恶标准去衡量的东西,就会引发不得了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了。
医院那扇像漱口水颜色的茶色大门上,白色雕刻着医院的名字,门打开了,一位年近半百、肩上搭着白大褂的医生出现了。他开着门等着,于是我和宫木小跑着赶了过去。
或许是正值午休时间,医院里很安静,荧光灯的光线反射在油毡地板上,让走廊像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