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老实说,我并不太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看到新闻里的案件,我几乎不会对受害者表示同情。看到有人哭泣或吵闹,我就会想,还不如用这些时间去解决根本问题呢。 和我不同,妹妹似乎生来就拥有正直的良心和常识,她总是笑着对我说:“哥哥你不会懂的啦。”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会流露出厌恶、回避的情绪,或者是一种觉得自己才是正确的,因而感到安心和优越的神情。但只有妹妹给予我的,是一种仿佛面对不懂事小孩的温情。
我本人倒也并不在意。 就像有些人天生没有好的体力或视力一样,偶尔也会有一些人,在精神方面存在某些缺失吧。 不过,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只是这样呢?
在某次法事或其他场合,亲戚们都聚在了一起,当时把小孩子们单独召集了起来。我已经不记得那是谁的家了,但我记得有一个铺满白色碎石,类似枯山水的庭院,庭院里有一只白色的鸟。 一个大人递给当时的我们一把对我们来说又大又重的菜刀,让我们把那只鸟杀掉。
我没有率先动手的理由,所以就看着那只鸟啄食着碎石。孩子们当中,有的试图逃跑,有的害怕地躲了起来。 妹妹紧紧抓住我的衣袖,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我觉得这种情况还是尽快结束为好。而且我也认为,鸡可以吃,那么杀掉这只鸟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于是,我接过菜刀,把鸟杀掉了。 红色的血溅在了白色的碎石上,圆润有光泽的石头表面被血染红,血又浸湿了下面的泥土。妹妹哭得更厉害了。
后来,有个亲戚一边用手帕包扎我沾满血的手,一边跟我讲了一些话。
在这片土地上,偶尔会诞生像我这样缺乏同情心的人。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这是拥有比其他人更接近神明之心的证明。这样的人会守护人类,但不会像对待自己的事情那样,为他人的不幸而哀叹悲伤。 这个村子的守护神是一个独自度过漫长岁月的孤独存在。 因为需要有人能陪伴在它身边,所以在这个村子里,具备这种特质的人会相互结合,繁衍后代。
就是这样一番话。 听了这些话后,我心想等长大以后,一定要尽快带妹妹离开这个村子。实际上,我也这么做了。
我原本就没有结婚的打算,但妹妹似乎有这样的愿望。 当妹妹告诉我她在大学里交了男朋友,希望我近期能见见他时,我想起了村里大人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在我故乡的村子里,似乎存在着近亲通婚之类的现象。即便妹妹本人是正常的,但谁能保证,代代相传的那些基因不会对她的孩子产生影响呢?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打着确认事实的幌子,其实只是想确认事情并非如此罢了。我时隔半年从东京回到了故乡。 从车站走了一段路后,我来到了村子里的一个小沼泽地,在那里遇到了一对男女。
那位女士主动跟我搭话。我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但她似乎是参加过那次亲戚聚会的孩子之一。她的同伴,那个男人是她的未婚夫,他们说正要去拜访双方的父母。
看着两人开心地谈笑,我觉得自己来这里似乎是白费功夫。但是,在他们欢快的交谈声中,一直夹杂着一种像是拖着沉重沙袋的声音,这让我很在意。
当我不经意间把视线投向沼泽地时,水面正打着旋涡。 一条巨大的蛇在搅动着沼泽,浑浊的水里满是泥土和枯叶,波纹呈同心圆状扩散开来。在旋涡的中心,我感觉看到了一张脸。
我回头一看,那个男人已经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女士收起了刚才的笑容,像看垃圾一样俯视着她的未婚夫,冷冷地说道: “就算是神社的儿子也不行吗?”
那位女士丢下男人,走进了环绕着沼泽地的灌木丛中,消失不见了。水面的旋涡像谎言一样消失了。 从那以后,我没再说什么,就回东京了。
直到现在,我有时还会想,要是当初阻止妹妹结婚就好了。 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当我看到妹妹带着她的丈夫回家,两人相视而笑时,我甚至会说服自己,也许这两个人在一起没问题吧。
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当初应该阻止他们的。 妹妹再也没有回来过,妹妹的丈夫也因为后悔而扭曲了自己的人生。
片岸或许是在寻找那个夺走了妹妹 —— 实咲的神明吧。所以,他才继续从事这份危险的工作。 明明像我这样非人的家伙,才适合去涉足与神明相关的事情啊。
其一
一尊缺了鼻子的小地藏像旁,有个石钵,里面涌出清澈的水。 从石钵的裂缝中渗出来的水,映照出石头的黑色,水看上去也像血一样浑浊。 一块靠在后面灌木丛上的木牌上写着 “净手之水”。 “真够脏的……” 我叼着烟嘀咕了一句,宫木露出苦笑,像是在无奈附和。 “还好啦。看起来不像是随口说说的。你看,这里写着,村子里霍乱、日本脑炎等疫病流行的时候,村民们认为与其他村子相连的河流等水源被污染了,所以常常依赖这口泉水。”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村子没事,其他的就无所谓了?” 我能看出宫木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现在就算我不高兴,也只会让宫木辛苦。我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抬头望向微微倾斜的沼泽地。 两侧高耸的天然石墙挂着防滑网。铺着简陋路面的小路被青苔染成了绿色。我想,要是在这里滑倒了,估计一周都没人能发现尸体。 “片岸先生,您以前来过这个村子吗?” 宫木盯着那块牌子,似乎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地方,一边看一边问道。 “怎么突然问这个?” “其实这次的案子委托应该是到六原先生那里的吧?您却中途截下接了这个案子。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呢?” 我真的把藏在西装夹克内的一封信捏成了一团。 宫木转过身看着我。 “片岸先生。我问个不相关的问题可以吗?” “什么事?” “您叫六原先生大舅子,但他是您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是您夫人的哥哥呢?” “这不关你的事。” 我把烟头按进便携式烟灰缸里。 “是我妻子的哥哥。我以前结婚的那个女人叫实咲,六原是她哥哥,而我们现在来的这个村子就是六原兄妹的故乡。” 宫木微微瞪大了眼睛。 穿过昏暗的沼泽地后,道路一下子变宽了,路边有个生锈的公交车站站牌,还有一家玻璃墙的小店,看起来就像是把一个旧的冰淇淋展示柜直接放大了一样。 “不管怎样,先从打听情况开始吧。” 宫木乖乖地点头表示同意。或许是照顾我的情绪,关于实咲的事,他没有再追问。不管怎样,过不了多久我也得主动跟他说了。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带着灰尘味的暖气扑面而来,皮肤呈土色的店主在柜台后面看着我们。收银机旁边放着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棒和一块不知道是鹿角还是什么动物角的碎片。 “不好意思。我们是来自治体做调查的……” “你们可算来了!” 店主一脚踢开折叠椅站了起来,那气势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有认真听我说话的人了,太好了!大家都说是我看错了!” 店主交替着握住我和宫木的手,握完手后,他松了一口气。 “嗯…… 那个,能详细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宫木偷偷用夹克的布料擦了擦被店主握过的手背。 店主露出既困惑又失望的表情。 “你们不是来调查住在沼泽地里的大蛇的吗?” “大蛇?” 我和宫木同时看向对方,又同时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沼泽里住着一条超级大的蛇,大到能让整个沼泽的水都翻起波浪!它时不时会发出‘哗啦’一声,浮出水面。虽然我没见过它的样子,但有时候看到水面打着旋儿,就知道它在那儿,你看!” 店主卷起毛衣袖子,露出手臂。那只是一条土色的手臂而已。 “光是想想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不是亲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