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国家的氛围非常不可思议。
城里的建筑时而高耸、时而低矮。这边的墙壁是水蓝色,那边的墙壁却是白色。再过去一点,可以看到有几栋建筑粉饰成了黄色。
房屋的高度参差不齐,颜色也杂乱无章。眼前的街景没有丝毫整齐划一的意思,反倒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铺在地上的石板就像蛇的鳞片一样,随着不羁的曲折道路,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就像孩子们在脑海中描绘出的空想世界被具象化一般,这座不可思议的城市给人一种仿佛置身于梦境中的不协调感。
某位旅人走在街上,不一会儿便忍不住叫出声来。
「哇哦。」
多么奇妙而有趣的城市啊。如果我还是个孩子的话,说不定每天光是在这街上漫步都会感到兴奋不已吧——旅人不禁长呼一口气。(美丽的)她那身黑色基调的朴素服装,和五彩斑斓的街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有着一头灰色的秀发、琉璃色的双瞳;头戴黑色三角帽、身着黑色的长袍。她环顾着周围光鲜亮丽的街景,尽管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她悦动不已,但她还是努力装出一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座城市真是棒极了——」
只是走上一小会儿就能流露出这种单纯的感想,想必是因为在这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吧。
有个孩子同旅人擦肩而过,一蹦一跳地跑到路对面。孩子牵起父母的手,脸上浮现的笑容灿烂无比。在他们对面,有一个化妆成小丑的人正耍着杂技。
稍微往前走几步,可以看到表演魔术的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在我身边的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箱子!接下来我的助手将会瞬间移动进这箱子里面!」这般大声吆喝着。
再往前走几步,可以看到有人正指挥狗、猴子、雉鸡进行表演。
路边的人们奏响小提琴、小号、手风琴这些乐器,美妙的音乐婉转流连。
就好像有马戏团在这个国家进行巡回演出一般,城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和动听的音乐。
她被街上人们欢快的气氛所感染,眼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说不定聚集在这城市街道上的,都是些幸福的人吧——这么说起来,这位沉浸在这天真幻想中的她,到底是谁呢?
没错,就是我。
「…………」
话说回来。
在这满是幸福之人的街道上,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全身上下却已然充斥起高扬感。被这莫名其妙的气氛带动,总感觉想做点什么好事呢。我会萌生这种想法,大概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破天荒吧。
这附近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不幸之人呢?
具体说来,就好比是一位看上去十五岁左右、留着一头黑色长发、透过刘海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金色眼眸的少女。她那身衣服上长到莫名其妙的袖口在小臂前荡悠,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紧紧握着一块看板,上面写着『我很不幸,请帮帮我。』的字样。
若是现在有这样的少女出现在我眼前,我一定会挺身而出、助她一臂之力吧。
「嗯嗯,你很不幸,是吗……」
倒不如说。
「那个,请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这样的少女已经出现了,而且就在我眼前。
符合刚才提到的那些特征的少女,此刻正战战兢兢地站在街角处竖起看板。或许是不习惯被人盯着看的缘故,她的脸颊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潮。明明我只是在看她手中的看板她就紧张成这样,可见她相当不擅长应付他人的目光呢。
「请问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那个……嗯,正如你,所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个,你这身打扮……难不成你是,魔女吗……?我曾在书里读到过……」她战战兢兢地问。
「如你所见,我是魔女。」
如此看来魔法在这个国家,并没有得到多大发展呢。想到这里,我自吹自擂似的挺起胸脯。看到我一幅自信满满的样子,她嘟囔道: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
这番话让我的气焰更嚣张了几分。说不定真的可以,我没听错吧?说不定我真的能帮上这名不幸少女的忙?今天我的心情非常好,哪怕这种连夸奖都算不上的只言片语都能让我觉得神清气爽。
于是我嘻嘻嘻地凑到她身边。
「具体说来,你的烦恼是什么呢……?」
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对她这样问道。明明只是在理所当然地问人问题,她却好像一副被我的举动吓到似的,露出惊恐的表情抬头看我。或许在旁人看来,我们两个就像是讨债的恶徒和柔弱的少女吧。
「那个,详细内容在这里说不太方便——」
「嗯嗯原来如此。看来是一段相当悲伤的经历呢,连眼睛都哭肿了。真可怜啊……」
「诶?不是,那个……我、我没有哭啊——」
「不要紧的,我会成为你的心灵支柱,为你排忧解难。」
「你这人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玩笑就先到此为止。
不管怎么说,一时兴起的我决定在这良好的氛围下,聚精会神地倾听她的烦恼。
○
在前往她家的路上,我们互相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这位心怀烦恼的不幸少女名叫帕蒂。
正如我猜想的那样,她今年刚好十五岁,现如今似乎为自己的人生感到烦恼不已。毕竟正值多愁善感的年纪,会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些什么也不足为奇。十五岁的少女或多或多少都是这样的吧。
「那么,你究竟在烦恼些什么呢?」
我和她大概走了五分钟。
我们来到一栋与失落的她格格不入的粉色的集体住宅前。帕蒂小姐打开一楼的一间房门,领我进到与这住宅华丽的外观毫不相衬的客厅里。
她让我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算不上宽敞的房间里堆满了品味奇特的画和罐子,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瘆人的娃娃,角落里还摆放着看起来像是全家福的照片。由此可见,她现在应该是一个人住吧。
「那个……」
坐在我对面且紧紧地抱着那块看板的她战战兢兢地这般开口道。
她到底会向我倾诉什么样的烦恼呢?毕竟已经不幸到了要向他人寻求帮助的地步,想必她一定怀揣着不小的烦恼吧。
是人际关系上的烦恼吗?还是无法被心仪的男孩关注呢?还是说她和朋友吵架了?
会不会是学业上的烦恼呢?学习成绩一直提不上去?还是说她其实是个天才,学校的课程对于自己来说太过无聊了呢?又或者是她无法融入到班集体中呢?
「其实我啊,最近被亡灵搞得伤透了脑筋。」
原来如此,是和亡灵有关的烦恼啊。
……亡灵?
诶?她刚才是不是提到亡灵了?
「你所谓的亡灵,是指那个吗?」
是我听错了吧?我抱着这种想法问,可她却露出一副不容置疑的眼神说: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
咻的一声,她把前臂抬到胸前,摇晃着长长的袖子这样回答道。脸上写满了认真。
不开玩笑,真的。你是真的,被亡灵给搞到伤透脑筋了吗?
哈哈哈应该不会吧。
「我是在一个月前遇到亡灵的。伊蕾娜小姐,你听说过在郊外有一栋被人称为切斯塔城的古老宅邸吗?具体说来,切斯塔城是在我现在居住的国家——巡梦之城卡鲁瑟尔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鬼宅。」
「诶?那个……」这孩子怎么自顾自说起来了。
「虽然这个国家的人们把那里称为切斯塔城,但是严格来讲那不是一座城,仅仅只是这栋巨大宅邸的建筑样貌过于异样才会被世人冠上这个名字——─」
「等等……」只见她的眸子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话说你谁啊?
「啊,嗯?怎么了?果然你很好奇那切斯塔城究竟是谁建的吧?真是不错的着眼点。切斯塔城的主人就和宅邸名字一样,是由一位名为切斯塔的富豪——」
「不是,那个,你能不能先就此打住?」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就算你自顾自地展开话题我也不知该作何回应啊……」
帕蒂小姐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似的在一旁说个不停,好不容易才制止了她的我微微叹了口气,并接着说道:「说到底我对亡灵是否真实存在这点还是半信半疑——」
「亡灵是真实存在的。」
「居然一口咬定啊。」
「首先时至今日都还否认亡灵存在是非常愚昧的行为伊蕾娜小姐。难道你是那种声称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不可信的类型吗?最近总有些唯物主义者四处宣扬这种不明所以的言论呢,真是有够蠢的。话说回来伊蕾娜小姐,你知道鬼压床是什么原理吗?人在进入睡眠状态后,身体进入休眠状态时大脑还会继续处理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相反大脑进入休眠状态时身体则会苏醒,这
两个过程以九十分钟为周期交替循环,为明天的生理活动做准备,所谓鬼压床就是在大脑处于苏醒状态时一部分主观意识一同苏醒的现象。人处于睡眠状态时大脑若是还在运作人就会做梦。伊蕾娜小姐在整理房间的时候要是翻出一本令人怀念的书就会忍不住想去读吧?人会做梦大概也是与此相同的原理。若是这时主观意识突然觉醒,就会让人进入一种明明醒着却仍在做梦的状态,再加上此时的身体正处于休眠状态,全身肌肉松弛因而无法做出像样的动作。这就是所谓鬼压床的原理。这种类似于灵异事件的现象其实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大脑让人们产生的幻觉。每当提起这件事那些唯物主义者都会得寸进尺地说:『看吧,果然亡灵什么的并不存在。』但我要说的不单单是这件事,就算鬼压床的原理被解开了也是仅限于研究的范围内而已,古往今来在世界各地发生的鬼压床现象并不能一概而论。这当中大概率存在着由真正的亡灵所引发的超自然现象。一定是这样没错,这群人不过是被最新的研究成果蒙蔽了双眼。研究成果充其量只是证明了一种可能性。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自然的,亡灵的存在与否也不能妄下定论。把所有的灵异现象都归结为幻视是不严谨的。我这么解释你能理解吧伊蕾娜小姐?」
「不是我有跟你说过这么严谨的话题吗……」
这孩子自己给自己点燃导火索了呢。
连珠炮似的长篇大论后,帕蒂小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拉耸着脑袋,跟刚才口若悬河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然后她战战兢兢地对我问:「就是这么回事,现在你愿意相信我说的吗……?」
唉,算了。
「看你刚才那副模样,我还真有点相信亡灵的存在了……」
「真的吗!你愿意相信我,我真的好开心!」
诶嘿嘿,她的脸上露出我今天所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
「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清你这人的喜怒哀乐变化标准。」
毕竟她刚才夸夸其谈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给附身似的。看在她刚才这么拼命地向我解释的份上,我就姑且相信亡灵的存在好了。只是闹完这一出,本打算一时兴起想为她排忧解难的我,如今只剩下想向她撒盐消灾的想法了。
「既然你愿意相信亡灵的存在那一切就好说了,伊蕾娜小姐。还请务必听听我的烦恼!」
既然你愿意向我倾诉烦恼,那我就勉为其难,听一下好了。
○
在细说她的烦恼前,我觉得有必要先让大家了解一下这位名叫帕蒂的少女。
帕蒂小姐这个人,似乎是那种只对自己的同道中人或是值得信赖的人敞开心扉的类型。简单来说,她是个极度内向、做事畏手畏脚的女孩。看她那盖住眼睛的刘海和独特的气质,我也多少可以察觉到她是这种个性。一旦离开家里走到街上,她内向的一面就更加展漏无疑。之前那个就鬼压床长篇大论的她究竟上哪儿去了呢?
「咿!呜呜呜……」
走在街上的她不仅仅是身体,就连思考回路都像被凝固了起来。她颤抖着抓住我的长袍,看上去就跟讨厌散步的小狗似的。
变成这副德行的她压根儿没法和我以外的人正常交流。倒不如说她连看着别人脸说话的余力都没有。
「那、那个!不好意思,你应该是帕蒂姐姐,没错吧?」
正当我们走在街上且恰好经过帕蒂小姐刚才举看板的那个地方时,一名少年向我们跑了过来。
少年满脸通红,紧紧盯着帕蒂小姐。看他那幅模样,就连与恋爱无缘的我都能感受到他对她的爱慕之情。
然而帕蒂小姐却是那种只要一走出家门就会变得没法和他人正常交流的可悲少女。
「咿……!」她发出小小的悲鸣,逃也似的躲到我的背后。
「那个……」少年歪起身子,想要窥视我身后的帕蒂小姐。
「咻啊!」她把脑袋埋进我的长袍里,发出了不像人类的诡异叫声。
「……那个。」看到帕蒂小姐对自己退避三舍的模样,少年的表情逐渐消沉下去。
「噗噜噗噜噗噜!」她把脑袋蒙在我的长袍里,说起这种不明所以的话来。
她那寡言少语的态度,深深刺痛了少年的心。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似的「呜」了一声,脑袋如同干枯的花朵一样耷拉下去。少年拖着有气无力的步伐,独自一人伤心离去了。多么可怜的孩子啊。我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这样对他会不会太残忍了?」我用手指戳了戳帕蒂小姐问。只见她微微从我身后探出头来,透过长长的刘海,湿润的眸子正向上看着我——
「不认识的人……好可怕……」
然后用几乎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这么说来,我应该已经不算是不认识的人了吧——我一边回答她,一边同她继续迈开步子前行。
据她所说,不幸降临在她身上,是在距今一个月前。
「我三年前为了留学而来到这个国家。但是,几乎没交到什么朋友……」
自三年前来到这个国家后不久,只要一有空就会到郊外的切斯塔城打发时间。其频率甚至多达一周一次。若要问她为何如此热衷前往一栋废弃宅邸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坐在门口读上一整天书。
「你这兴趣还真是特立独行呢。」
「因为我只有待在切斯塔城的时候,内心才会觉得平静……」
她如是说道。
这栋让极度内向的少女整整三年为之着迷的郊外宅邸,据说是四十年前在这个国家大为活跃的发明家切斯塔建造的。
他发明了一种名为魔导杖的道具。通过在细长的魔杖的先端嵌入蕴含魔力的宝石,不管是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使用魔法。真可谓是项跨时代的发明。在这个国家里对魔法师怀有憧憬的人数不胜数,因而人们都争相购买他发明的魔导杖。结果直到四十年前的某一天,切斯塔先生就成为一名腰缠万贯的大富豪。
然后有钱没处花的他便请人建造了这栋宅邸。最初建成的仅仅是栋看上去很大的豪宅。
然而,在他居住在这栋宅邸的十年间——这栋宅邸还没被称为切斯塔城前的这十年间,切斯塔先生却对其进行了无数次的反复改建。除了增添房门、增设窗户,他还在这宅邸里面设置了各种机关、暗门、陷阱,甚至还搭建了终点是死胡同的楼梯。换言之,他在这宅邸中设置的机关可谓是多种多样。
「毕竟切斯塔先生本身就是发明家,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只是想在自己的宅邸中测试新发明的性能。」
然而没过多久,人们终于发现他对宅邸反复进行改建的真正原因。
某一年。
受委托前来施工的工匠们,一如往常地在这宅邸中从早到晚埋头苦干。切斯塔先生也是一如既往地在自己家中闭门不出,就连一次慰问或是视察工作都没有过。但和平时不同的是,一个女人一直站在附近观察着工人们的作业。女人披着一头金色秀发,发卡将她长长的刘海收束在一边,她胸口挂着点缀有蓝宝石的项链,身着清凉的连衣裙。咋看之下都是位非常年轻靓丽的女性。
工人们都以为她是切斯塔先生的妻子或是恋人,因而没有特别在意。可在等到一整天的施工作业结束,工人们前去与切斯塔先生到道别并提到观察他们施工的那个女人时,切斯塔先生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然后对他们这样回答道:
「啊啊,她终于开始出现在你们面前了吗……」
切斯塔先生告诉工人们,那是一直纠缠在他身边的亡灵。自从他发明的魔导杖问世那天起,这个女人就一直出现在他的身边。
毎天晚上,如同在梦中呢喃一般,那个女人都会在她枕边或耳边絮絮低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切斯塔先生开始寻找摆脱亡灵的手段,而他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对宅邸进行改建。扩大宅邸面积、布满陷阱,从而扰乱亡灵的行动,为自己的逃脱争取时间。这就是切斯塔先生的想法。
「既然被亡灵纠缠,那干脆放弃这栋宅邸逃跑不就好了?」我打断了帕蒂小姐。
「据说那栋宅邸中收纳了切斯塔先生庞大的财产,所以没办法说走就走……」
「这样啊……」
被手中过于庞大的财富拖累,结果导致没法自主行动。真是个奢侈的烦恼……
「然而在那十年后,他选择了自我了断。」
人们在宅邸前发现了他悬挂在树上的遗体,还有放在一旁的遗书。
『请不要让任何人踏入这栋宅邸。』
上面就写了这么一句话。
但好像没有多少人肯老老实实遵循这一请求。
毕竟他的宅邸中埋藏着巨额财富的这一点,自然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自他去世以来,这座赫赫有名的切斯塔城吸引来各路的探险家、盗贼,还有爱凑热闹的闲人。
但是向这栋宅邸发起挑战的人,大多都是不到一个小时就仓皇而逃。
切斯塔先生的遗嘱不单单是请求,更是一个忠告。
我们来看看曾试图潜入宅邸的人们是怎么说的吧。
「有、有女人……!那个女人,想把我们都赶走……!」「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明明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脚步声却一直响个不停……」
这哪还是惦记财宝的时候?进入宅邸的人大多会丢下这样一句话抱头鼠窜。
自那以后,切斯塔城就成为了这个国家人尽皆知的鬼宅。那个美丽的女性亡灵,至今依旧徘徊在这有如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切斯塔城中。
「……呵呵,好有趣哦……」
然后直到三年前。
每到周末,就会有一名少女静坐在切斯塔城的门口,一脸惬意地看着超自然书籍。
那正是刚来到这个国家没多久的帕蒂小姐。
「呵嘿嘿……」
三年以来,帕蒂小姐总是发出奇怪的笑声往返于切斯塔成和城镇之间。虽说事不关己,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围绕切斯塔城的流言蜚语会不会因为帕蒂小姐添上几笔。
至少到目前为止,帕蒂小姐依旧过着平凡的每一天。
直到一个月前,也就是她开始遭遇不幸的那一天。
「……欸?」
帕蒂小姐还是和往常一样发出「呵嘿嘿」的笑声来到切斯塔城的门口。
然而那天映入她眼帘的,却是完全变成另外一副模样的切斯塔城。
一周的时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不知是不是被落雷击中的缘故,宅邸外的大树轰然倒塌,压垮了切斯塔城的墙壁。现在宅邸中的模样在外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三年以来,帕蒂小姐从未踏入过切斯塔城半步。
毕竟切斯塔城是人尽皆知的鬼宅,更何况所有的门窗都被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进到宅邸里面这种事,帕蒂小姐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但是,这栋宅邸现在门户大开。
「…………」
她心动了。
三年来,她无数次地造访这栋宅邸,阅读了好几本有关切斯塔城的书籍,而她也对这鬼宅的可怕程度心知肚明。即便如此,她还是沿着树干爬上拦腰折断的巨木,犹如走钢丝般踏入这栋宅邸。
「这里就是切斯塔城啊……」
她落脚的房间是卧室。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外别无他物,光是看着就叫人毛骨悚然。
和寝室有着一门之隔的是长长的走廊。如同旅馆客房般整齐排列的门扉,随着墙壁延伸至黑暗中。
她将房门一扇又一扇地打开。
第一个打开的是只放了一张椅子的房间。下一个房间后面是被砌死的墙壁,再下一个房间里只有一面书柜……诸如此类,里面尽是些用途不明的奇怪房间。但她看着这些奇怪的房间,却时不时发出「好耶~」这种兴奋的叫声。虽然我完全理解不了这其中的乐趣,但对她来说似乎并非如此。
刚踏入这栋宅邸后没多久,她一直压抑着的好奇心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仿佛获得了无尽的勇气。她打开一扇又一扇门,门后意义不明的空间使她兴奋不已。啊啊,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她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如痴如醉地继续探索切斯塔城。
就在这时,突然有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嗨。』
格外分明的女性声音回响在宅邸之中。一时没回过神来的帕蒂小姐猛地回头看去,身后只有和刚才别无二致的无尽走廊,还有深邃的黑暗。
这里除她以外别无他人。
毕竟这里是三十年前就被荒废至今的空宅。
「……欸?」
她一下子变得害怕起来。
她开始担心是不是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的人也躲在这里面。
于是帕蒂小姐当即决定要从切斯塔城逃离出去。她开始沿着来时的路跑了起来。
『——等等!』
四周传来了之前打开的房门一扇扇接连关闭的声响。帕蒂小姐屏住呼吸,女性的声音又一次从她身后传来。
『——为什么要离开?不要,我不要你走!』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离我而去?』
帕蒂小姐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女人的身影掠过她的视野,女人的声音徘徊在她的耳畔。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现在要是回头的话一定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逃离这里。
跑着跑着,她一路拼了命似的逃回到家中。
在切斯塔城听到的声音究竟是谁发出来的呢?帕蒂小姐越是想忘记,脑海中女人『嗨』的呼唤声就越是鲜明地在她耳边回响。
越是想忘记,在城里听到的声音、追逐自己的声音就越是挥之不去。
「这就是你的烦恼吗?」
我打断帕蒂小姐的回忆向她问道。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道: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在老家也有一位挚友哦。是个和我关系非常要好的女孩。」
「挚友吗?」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孩子她啊,是个愿意向我这种阴暗的家伙大大咧咧地打招呼的好孩子。在我决定搬到这个国家前,她还再三嘱咐我不要忘记给她写信。不仅如此,她还给了我一枚和她配成一对的戒指。戒指上还刻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她如是说道,可她似乎并没有要把戒指拿给我看的意思。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手上并没有刚才提到的那枚戒指。
「那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戒指,我一直片刻不离地戴在手上——但是就在上个月从切斯塔城回到家后不久,我才发现那枚戒指不见了……」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我可算是明白了。
虽然就常理来讲,很难想象戴在手指上的东西会在探索活动中掉落——可毕竟是发生在连亡灵都能四处游荡的地方,那么常识什么的就没有什么意义了。由此可见,帕蒂小姐的戒指多半是掉落在切斯塔城了。
她不敢一个人回到那个曾给自己留下恐怖回忆的切斯塔城,可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戒指却落在那里。进退两难的她最终只得选择向他人寻求帮助。
可帕蒂小姐在这个国家又没有什么朋友,极度内向的她只要一到周末就跑到郊外跟切斯塔城房门作伴。为了寻求帮助而站在街角举起看板,能做到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呢?这一个月以来,她又为此留下了多少艰辛的回忆呢?
我不禁陷入沉思。
「能和你搭话真的是太好了。」随后这么说道。
帕蒂小姐抬头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丝的微笑。
「我也是……能被你搭话真的是太好了。」
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去找戒指了,她如是说道。
也就是在这时候,我们抵达了那座切斯塔城。
外观正如她描述那般,在我们眼前的是一栋巨大的宅邸。扭曲的样貌简直像是把这世上所有与之相似的豪宅重叠在一起。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除了窗户、窗户、窗户还是窗户。数不尽的窗户排列在一起。
一棵巨树仿佛刺进宅邸般冲破墙壁,直插宅邸之中。墙壁的缺口弥漫着无尽的黑暗。
简直就像要把我一口吞掉一般。
我不禁萌生出这么一个想法。
「好可怕啊,我们还是回去吧。」
「诶?不可以啦伊蕾娜小姐!都已经来到这里了,怎么能让你就这么说走就走呢?」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我转过身去,发现帕蒂小姐正鼓着小脸蛋,双手透过长长的袖口拽着我的袖口。
○
在我看来,要想在这世上生存下去,最需要的就是兴致、气势、胆量这三大要素。随性而动往往能为自己开辟出前进的道路。
我和帕蒂小姐凭着这股冲劲儿,闷头踏入到宅邸里面。
「帕蒂小姐,请你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知道了吗?」
「是、是……!我知道了!」
「帕蒂小姐,这座切斯塔城还真是阴暗呢……我会用魔法制造点光源出来,还请千万注意不要摔倒哦。」
「谢、谢谢关心……!话说回来伊蕾娜小姐——」
「帕蒂小姐,要是觉得害怕的话一定要跟我说一声哦。虽然很啰嗦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声,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知道了吗?」
「我、我知道了!话说回来伊蕾娜小姐……那个。」
「怎么了?」
「为什么是我在你前面?」
「…………」
「…………」
帕蒂小姐突然停下来脚步。
紧随其后的我也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伊蕾娜小姐,该不会你怕——」
「没有的事。」
「居然一口咬定啊。」
「哎呀哎呀最近十五岁的
孩子真是叫人头疼啊。本来还以为能有什么高论,没想到居然是觉得我在害怕?哈哈哈真会说笑。你看我像是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吗?难道说你没能理解我走在你身后的用意吗?我这是顾虑你才刻意站在你身后。我这么做是为了掩护你,懂吗?上次你来这里的时候,亡灵的声音就是从你背后传来的吧?所以说这次亡灵会从背后突然袭击的可能性也很高。那你觉得为了保护你我是应该走在前面还是走在后面呢?如此简单的选择题答案显而易见,没想到居然还需要我特意向你解释。哎呀哎呀真叫人头疼呢。突然感觉一下子没干劲儿呢。我是不是可以先回去了?」
「你这语速也太快了吧……」
「总之我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所以还请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啊,那个是亡灵吗?」
「呀!」
这时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的身体居然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帕蒂小姐的肩膀,像是要躲到她身后似的蜷缩成一团。身体居然违背我的意愿自己动起来了。哦哦真是可怕。
难不成这是亡灵在作祟吗……?
「…………」
没过多久,我从她背后探出头来,窥向走廊的另一头。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一团漆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是错觉啊……」
我呼出一口气,然后重新发动魔法照亮走廊。
「…………」
眼前的少女向丑态尽出的我投以轻蔑的目光,她的样子看上去跟刚才判若两人。
难不成这也是亡灵在作祟……?
人之所以会在置身昏暗环境时对亡灵产生恐惧,是因为只有一个人身处黑暗中。
大多数灵异现象会被归结为妄想,是因为灵异事件大多都是发生在独处的人身上。
若是遵循这一理论,这次应该不会有亡灵出现。毕竟我们有两个人。
两个人一起行动真不错呢。既能有聊天的对象,又能有需要照顾的人,而且这种时候身边有一个比自己还要胆战心惊的人在,反而容易保持冷静呢。
「……嗯。这个房间是那个只摆了一张椅子的房间……切斯塔先生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设置这样的房间呢……真的很有考察价值呢……」
如大家所见,现在的帕蒂小姐非常可靠。不知是因为第二次来到这里她已经轻车熟路了,还是因为有我在身边,她一边探索切斯塔城,一边口齿伶俐地喋喋不休着,就跟之前在她家里同我饶舌时那样。
正如她先前说过的那样,这里的走廊长到仿佛没有尽头,一扇又一扇的房门整整齐齐排列在墙上。真是一道不禁让人觉得快要失去方向感的光景。
房门后等待着我们的也正如帕蒂小姐描述那般,尽是些奇奇怪怪的房间。
那么到这里,我们就来看看我们在这些千奇百怪的房间里都有哪些发现吧。
先进入的是四面被书架包围的房间。放眼望去,这个房间里除了书还是书,几乎空无一物。莫非切斯塔先生生前喜欢读书吗?
「原来如此,这里有隐藏房间呢。如果我猜的没错,只要把特定的书从书架上取下来,就可以通往下一个房间了。」
说着说着,帕蒂小姐将身体紧贴在书架上,并观察了一会儿。我不明所以地歪起脑袋,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书架里抽出几本书。
随后书架传来咔嚓一声钝响,接着便从顶部开始一层一层收进墙壁内部,变成了楼梯的样子。抬头一看,上面还有一个房间。
「咦咦——」
设置这种意义不明的机关究竟有什么意义?当我开口询问时,帕蒂小姐却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说:「好啦好啦,快进去看看吧。」简直就像探险家一样。话说你谁啊?
接下来我们前往的,是个两侧的墙壁各装裱着三幅画的房间。
「原来如此,这里应该是只要转动两侧的画框就可以开启下一扇门的房间吧?」
帕蒂小姐毫不犹豫地辗转于房间两侧,咕噜咕噜转动着画框。不一会儿,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便打开了……这是什么原理?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下一个房间看看吧——」
算了怎样都好啦。我决定放弃思考,并快步走了起来。
「等等伊蕾娜小姐!」
但是帕蒂小姐却用尽全力拽住我的长袍阻止我前进,然后说道:「在这种地方设置陷阱可是机关房间的固定桥段。」说完便将一本书丢进了眼前的房间。
下一瞬间,那本书本就被炸成了碎片。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
「看来这就是设置在里面的陷阱呢……真的好险啊……」
呼,帕蒂小姐擦了擦汗。话说你谁啊?
之后我们到的也尽是些奇怪的房间。
比如,只摆放了一台钢琴的房间。
「这里大概是通过演奏音乐来触发暗门机关的房间吧?」在帕蒂小姐隔着她长长的袖子莫名熟练地弹奏一番后,暗门便打开了。
再比如,杂草丛生的房间。
「这里是休息室呢。」帕蒂小姐像只兔子似的嚼起杂草。
再有就是空无一物的房间。
「唔呜呜呜……!我的肚子,好痛……!伊蕾娜小姐,我可能被诅咒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刚才吃了那些杂草吗?」
总之这里尽是些奇奇怪怪的房间——
「看啊伊蕾娜小姐!我试着把小石头嵌进这个房间的画上,结果暗门就打开了!」
奇奇怪怪的房间——
「把后背紧贴在这里的墙壁上,然后啪的一声,房间就整个旋转起来了!」
奇奇怪怪——
「看啊伊蕾娜小姐。我让这个房间里的雕像拿起武器,门就打开了!」
倒不如说她的一举一动都太过离奇,房间倒显得不那么特殊了。我在想什么呢?
一脸兴奋的帕蒂小姐仿佛察觉不到我的困惑,还在一个劲儿地向我搭话。
「对了伊蕾娜小姐,你觉得在这切斯塔城中出没的亡灵的真面目会是谁呢?」
没记错的话,描述中的亡灵应该是个戴着蓝宝石项链、用发卡收束起金色长发的美丽女性吧?
可就算问我她是谁,现在除了她的外貌根本就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应该是对切斯塔先生怀恨在心的人吧。」
我随口给出了这种没营养的答案。
而且这三年来,一直来往于此地的她所了解到的亡灵的真面目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伊蕾娜小姐的想法虽然不算对,但也不算错。」
然后她开始阐述起自己的观点。
「我认为徘徊在这栋宅邸的亡灵的真面目,很有可能是切斯塔先生的弟子。」
在帕蒂小姐看来,只要围绕切斯塔这个人稍作调查,就能发现很多疑点。比如,切斯塔先生因为魔导杖这一发明被人们称为天才发明家。但他的发明中除了魔导杖,就没有别的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
尽管也有不少人认为,作为发明家只要做出一件跨时代的发明就足以证明自己,但在调查他的研究记录后发现,不管是发明魔导杖前还是发明魔导杖后,他都没有接进行过与魔法相关的研究。
任何事情的发展都有一定的过程,可切斯塔先生的发明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称得上是过程的东西。咋看之下都像是魔导杖凭空出现在他的研究生涯一般。
说到底他本就不会使用魔法。可才刚接触这个从未涉足的分野没多久,魔导杖就横空出世了。
国内的许多人都称之为天才的灵光乍现,但帕蒂小姐却对他的功绩表示质疑。
「我围绕他展开调查后发现了一件事。」
她一边如行云流水般解开房间的机关,一边对我接着说道:
「据说切斯塔先生曾收过一名弟子。」
虽然时间很短,但切斯塔先生确实收过一个徒弟。那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性,她拜入切斯塔先生门下的时间段,正好是他发明出魔导杖的不久前。
在某份文献中,还记载了切斯塔先生对魔导杖的开发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但是那名弟子在魔导杖问世后,突然就行踪不明了。」
在那之后的十年里,切斯塔先生就一直被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性亡灵纠缠。亡灵留着一头用发卡收起的金色长发,胸前挂着点缀蓝宝石的项链,身着清凉的连衣裙。
他的宅邸也随之反复改建。
这些事情可能都在阐述着一个事实。
「切斯塔先生为了将弟子的研究成果据为己有而痛下杀手,是这个意思吗?」
她点了点头,然后回答说: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被师父夺走研究成果的弟子小姐在死后化作怨灵,徘徊在这切斯塔城中。一直、一直,直到永远——」
帕蒂小姐用雨点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如此说道,她此刻表情就跟我刚在街上遇到她时的那样,暗淡了下来。
难过、伤心,和记忆中抱着看板耷拉着
脑袋的她几乎如出一辙,此刻的她正发自心底地感到不幸和惋惜。
「…………」
话说回来。
也不知是因为她刚才那番话,还是因为只是单纯的巧合。
帕蒂小姐打开的下一扇门后面是个看不到尽头的长长的走廊。
这是今天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次,甚至可以说是看腻了的走廊。
要说唯一与之前几次不同的地方,那便是在通道前方伫立着的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看上去是一个披散着金色长发的女性。
她身着清凉的连衣裙,拉耸着头的样子就像是无法承受压在她身上的不幸重量一般。
想必她经历过痛苦的事情吧?
可我并没有像当时在街上遇到帕蒂小姐那样向她搭话。
『…………』
怎么说呢,透过那名女子的身体。
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身后的走廊。
○
想必这位应该就是这座宅邸的主人吧?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为了向在切斯塔城中探索的我们二人表示欢迎才特地现身的吧?虽然她的身体是透明的走路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任何肢体动作就像是在冰面上滑动一般向我们逼近但她一定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吧她一定只是想和我们打招呼哇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帕蒂小姐扭头就跑。当然发出尖叫声的不是我而是帕蒂小姐。我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亡灵吓得眼泪汪汪呢?才没有这回事呢开什么玩笑啊信不信我宰了你啊!
总之我们两人用尽一切逃命手段在这宅邸里四处逃窜。
到底该走那边呢?左转右转、上蹿下跳,我和帕蒂小姐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
素不相识的亡灵小姐就好像要追我们到天涯海角似的紧跟在我们身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着的……帕蒂小姐和我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房间。
『…………』
亡灵小姐紧跟着我们。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又穿过一个房间。
『…………』
亡灵小姐还在紧跟着我们。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我们拼了命地逃跑。
『…………』亡灵小姐超过我们,来到我们前面,一下子转过身来并指了指右边的路。
「咿呀啊啊啊啊啊……诶?往右边?」
『…………』
亡灵小姐默默地点了点头。
「谢、谢谢……?」
我们俩很快又跑了起来。
『…………』
亡灵小姐依旧一言不发地跟着我们。
「…………?」我们俩忽然回过神来,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亡灵小姐也停了下来,歪着脑袋看向我们。
……哎呀哎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当即冷静下来。
帕蒂小姐也歪起头来。
「难道说她……没有想要伤害我们的意思吗?」
她一边嚼着杂草一边这样说道。
「你这杂草是从哪儿弄来的啊?」
「因为我觉得有必要在遭到袭击前补充一下体力。」
「之前就隐约有这感觉了,我和你说话怎么总是牛头不对马嘴。」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带着杂草这种东西不是问你为什么要吃啊!
眼前歪着头的亡灵小姐就和刚才一样朝我们飘了过来。不可思议的是,我们却丝毫感受不到刚才那种恐惧。仔细一看,这人确实是个美女。仔细想想,这么漂亮的人怎么可能会害人呢?我们之前到底是在自顾自的害怕什么啊?
事实上她也确实什么都没做。她同我们擦肩而过,朝着走廊另一头飘去。
她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是在示意要我们跟过去。
帕蒂小姐看着她半透明的背影,低声嘟哝道:
「该不会,她是想带我们走出这里……?」
我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尽管亡灵小姐一言不发,我们也只能通过她的动作猜测她的意思,但从她的身上确实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敌意或恶意。
『…………?』
反倒是她还转过头来看迟迟没有跟上去的我们,又一次不解地歪起脑袋。
很明显她这么做是在示意要我们跟在她后面。半透明的亡灵小姐那种充满献身精神的姿态深深地打动了我们,真是不言而喻啊。
「好像真的能出去了——」
长舒一口气的我们决定跟上亡灵小姐。
随后她便驾轻就熟地带着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间。
「虽然事到如今问这个或许没有意义,可她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将门打开的呢?」毕竟身体是半透明的。
「伊蕾娜小姐,其实在这世上有一种名叫念动力的东西哦。」
「原来念动力就是指这个吗……」
也就是说虽然人眼看不见,但其实是亡灵们很普通的人为操作吗?「又学到新东西了呢。」帕蒂小姐藏在刘海后的眼睛闪闪发光,并如此嘀咕道。
之后我们在亡灵小姐的引导下继续前进。
亡灵小姐的样子越是细看,就越是觉得和传闻中切斯塔先生惧怕的那个亡灵的特征相符。也就是说——
「她应该就是切斯塔小姐的弟子吧?」
走在我旁边的帕蒂小姐也像确信似的点头说道:
「是的——即便切斯塔先生与世长辞,她也依旧被囚禁在这个地方。」
一直以来,她就像被囚禁在永恒般的时光之笼中,独自一人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吧——帕蒂小姐寂寥地轻声呢喃,仿佛是在阐述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般。
话音未落,走在我们前面的亡灵小姐突然停了下来。
她摸了摸墙壁,随即一扇巨大的门出现在我们眼前。透过门上的小窗可以看到室外的景色——看来是道隐藏的暗门呢。
紧接着,在地面上滑动着的亡灵小姐从我们面前退开。她依旧是一言不发,但从她的动作可以看出是在示意我们回去。
「是出口……!」
帕蒂小姐开心地喊着,又蹦又跳地向出口跑去。
跟在她身后的我也迈开脚步。
「…………」
等一下。
话说回来。
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们今天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切斯塔城的呢?
晚年的切斯塔先生又是为了什么疯狂改建这栋宅邸的呢?
不知不觉间,我们好像把这些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哎呀?」
就在想到这里,也就是在帕蒂小姐把手搭在门把手上的下一瞬间。
还没来得及开口,脚下的地板便咔嚓一声打开。我和帕蒂小姐就这样跌落下去,被吸入到无尽的黑暗中去。
在出口前设有坠落陷阱。
原来如此,确实像是这种机关重重的宅邸应有的设计呢。
○
对帕蒂小姐来说,切斯塔城是在她悲伤难过时得以抚慰心灵的寄托。
一方面是帕蒂小姐本就十分喜欢神秘的事物,另一方面大概就是离开家乡来到这个国家留学后的校园生活让她感受到的孤独无助和疏远感。
所以只要一有不愉快的事她就会来到这里,坐在门口看书。
在旁人看来,喜欢待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的她一定是个相当不得了的怪人吧。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察觉到被切斯塔先生隐藏起来的真相吧。
翻遍各种文献都找不到半点关于那名切斯塔先生的弟子的详细记载。她的来历、她的身世、她伴随着魔导杖的问世消声匿迹的原因,全都被包裹在迷雾当中。
她在这栋被所有人畏惧、所有人敬而远之的宅邸前,殚精竭虑地调查着这一切,勇敢地面对他人视而不见的事情。
最终,帕蒂小姐得出了一个结论。
魔导杖的发明者其实就是切斯塔先生的弟子。作为师父的他强占了她的研究成果,并残忍地杀害了她。这是在这个国家任谁都不可能会相信的结论。
『可以听我说几句吗?』
在陷阱的底部。
从上方洒下的微弱光芒中,身着连衣裙的她轻轻提起裙摆,向我们低头行礼。
『我一直都在关注着您。』
亡灵小姐的目光停留在帕蒂小姐身上。『从三年前的那一天起,您就一直坐在门口研究关于这栋宅邸的事情呢——因为你是难得一见的访客,所以我对您的情况记得非常清楚。』
并淡淡地向她阐述道。
话说这声音是从她半透明的身体的哪里发出来的呢?
她的话语直接回荡在我们的脑
海中。
『我一直想向您道谢。』
看着用沉稳的语气娓娓道来的亡灵小姐,帕蒂小姐不禁有些困惑,「道谢,为什么…?」然后她歪起脑袋这般问道。
『因为只有您愿意来到这里,也只有您察觉到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这四十年来,我一直在等待——等待能和您得出同样结论的人出现。』
从三年前开始,帕蒂小姐就频频踏足于此。
只要一接触到神秘事物就会不知不觉地做出各种奇怪的言行。想必坐在门口翻阅资料时的她,也是在不停地喃喃自语吧。
她的一举一动在亡灵小姐看来,一定也很引人注目吧?
『我好高兴。』
亡灵小姐说:『这世上还有真正理解我的人在,还有愿意去理解我的人在,还有愿意接近我的人在。知道这一点真的让我觉得很开心。』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和您说说话。
其实我一直都很希望您能进到里面来。
即便如此,她也只能驻足在这切斯塔城中。毕竟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许多造访这里的人一看到亡灵就吓得落荒而逃。几乎所有人都坚信她是个恐怖无比的亡灵,毕竟她甚至让这栋宅邸原来的主人选择自我了断。她想尽办法想跟人们搭话,可所有人一看到她就都逃走了,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头看她。
因此她也没能和任何一个人搭上话。她接着说道:
『毕竟,前阵子向您打招呼的时候,就把您给吓哭了……』
亡灵小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说的大概是一个月前的那件事吧。
「啊,不是,那个,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稍微有点吓到了,真不是因为觉得你很可怕……」
帕蒂小姐慌慌张张地辩解道。她的行为举止很是可疑,就好像搞外遇被人抓现行似的。
『我知道的哦。』
亡灵小姐依然面带微笑。『本来今天是打算默不作声地将您和您的朋友送出去的。毕竟就算我开口向您致谢,可能也只会给您徒增麻烦……』
所以今天才一直都没有说话。
怪不得刚才亡灵小姐的样子和帕蒂小姐描述大相庭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最后能鼓起勇气说出来真的太好了。』
只要能向你表达这份感激之情,我就满足了。
话音刚落,她便向我们鞠躬行礼。我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几句客气话,她便维持着甜美动人的笑容,消失在我们面前。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然渺无踪影。
刚才的瞬间仿佛海市蜃楼般,亡灵小姐身影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
抬头一看才发现这个洞口其实很浅,应该很容易爬出去。于是我对帕蒂小姐说道:「我们走吧。」
可她却呆呆地看着亡灵小姐曾待过的地方。
有两样东西被好好地放在那里。
她把那两样东西捡了起来。
一样是某人的发卡。
另一样则是——
『这是您落下的东西。』
写着这样一行字的便条和便条旁边放着的一枚戒指。
想必是被亡灵小姐捡到并好好地保管到现在吧。
「真的非常感谢您。」
帕蒂小姐微微低下了头。
在我们跌落下来的这个陷阱洞窟里。
有一具胸前挂着点缀蓝宝石的项链、身着破烂不堪的连衣裙的骸骨。帕蒂小姐随即看向洞窟里的那具骸骨,然后默默地低头哀悼起来。
○
结果我们在陷阱洞窟里发现的东西,或许正是让切斯塔先生这十年来不肯放弃这栋宅邸的原因。
骸骨的手中握着一封信。
信中告发了切斯塔先生犯下的种种罪状。从自己的研究成果遭到剽窃后想指控他到对方企图杀害自己,再到身负重伤的她逃跑后想方设法躲了起来。最后还提到自己恐怕没法活着将这件事公之于众的遗憾。
事件的前因后果都被清楚地记载在这信件当中。
切斯塔先生花了十年都没能找到她的遗体,再加上被化为亡灵的她四处追赶,使得他根本没有时间考虑逃亡以外的事情。
其结果就是他选择了轻生。
帕蒂小姐表示,她要将在地下室发现的内容带回去,然后公之于众。
「这么重要的内容,不能只有我们知道!」
也不知她是被正义感推动还是被责任感驱使。倒不如说,其实两者都有。
将在地下室里发现的东西戴在头上的她,看上去比之前可靠了几分呢。
是因为能清楚看到她的眼睛吗?。
「……?怎么了,伊蕾娜小姐?」
察觉到我的视线的她歪起了小脑袋。
她的手指戴着朋友赠送的戒指。
她的刘海被曾属于某人的发卡别在耳边。
金色的双眸正注视着我。
「……没什么。」我摇着头回答道:「我只是在想要是公开的内容能让周围的人相信就好了。」
「瞧你说的伊蕾娜小姐!这可是头等大事耶!人们怎么可能不相信!」
「但也有可能会出现像早上的帕蒂小姐那样,振振有词地扬言:『即便是最新的研究成果也不能完全否定以前的观念。』这样的人哦。」
「唔……!」
她一脸苦涩地回答我说:「我相信除了我之外,应该不会再有别的怪小孩了……」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我们俩一边拌嘴,一边踏上了归程。帕蒂小姐告诉我,她想用今天剩下的时间整理资料。
毕竟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把迄今为止的观念彻底推翻,怎么可以把在切斯塔城中找到的证据就这么交出去,然后全盘交给报社处理呢。
为此需要做好相应的准备。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
她缓缓摇着头,不由分说地拒绝了我。
从她脸上丝毫看不出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阴暗表情,也没有丝毫不幸的阴霾。看来已经完全没有需要我出手相助的必要呢。
自己正确的想法得到证实,更重要的是有人一直注视着她的这一事实,才会让她感到无比欣慰吧。
我们就这样漫步走在街上。
「那个……!」
当我们正好经过帕蒂小姐之前抱着看板的街角时,之前那名少年又向我们跑了过来。
少年满脸通红地注视着帕蒂小姐。
他藏在背后的手中握着一束鲜花。
那是一束大到凭他那小小的肩膀也藏不住的鲜花。
「…………」
估计她从来都没怎么认真看过那名少年长相,所以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些花朵的存在吧。
帕蒂小姐噗嗤一声笑了。
「诶?那个?那个……?啊!花束都被看到了……!」
少年困惑了好一阵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的脸随即红得跟个苹果似的。
但是那名少年似乎并没有因为这种程度的羞耻而投戈弃甲。他将藏在背后的巨大花束递向帕蒂小姐,并郑重其事地说道:
「请、请请请请请你和我交朋友!」
伴随着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话语,少年将花束递到了帕蒂小姐手上。
这是那名少年勇敢而又单纯明了的告白。
如果帕蒂小姐还像以前那样用刘海遮挡视线的话,恐怕她也注意不到少年的脸红成什么样子,更看不到送到自己手中花束是有多么的缤纷美丽吧。
一直把头埋在胸前闷闷不乐地哀叹着自己的不幸,却不曾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幸福。现在的她,终于可以笑着将这份小小的幸福紧紧地抱在怀里。
「可以哦。」
伴随着如春风吹拂般清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