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因为出现了非常怀念的脸孔,我了解到这是场梦。
那是名叫八幡的男同学,我们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就不曾见过面了。明明如此,真亏我还记得他呢。我在梦中这么心想。
我感觉像在观赏无聊的电影,看著描绘过往记忆的梦境。
名叫八幡的男人是我国小到高中的同学,嗯,就像是儿时玩伴的存在。他住在我出生的家附近,父母在我老爸经营的公司上班。
在我年幼时,家里附近的老旧工厂还在运作,所以和在那间工厂工作的他爸妈虽然没有交情,但也见过面。在我出生的地方是公立学校比较好,在当地的学业成绩也最好,虽然以日本全国排名来说,并没多了不起。我和他成绩差不多一样好,所以一起进了那间公立学校。
虽然住得很近,也不算是一起上学且非常亲密的朋友,但我们在高中见面时会聊聊天。升上三年级时,他为了进入医学院而努力读书。
这样的八幡在午休时把我叫出来,脸色铁青地和我倾诉「我老爸好像被开除了……」的时候,我简直是晴天霹雳。
高中生的我没有接触过公司经营,而且说到底,老旧工厂被拆除,总公司的建筑移到市区后,我家的公司就不再是熟悉的存在,变得很疏远。
虽然次数屈指可数,但我也曾经去过八幡家,也知道他有很多弟弟妹妹。将来想去读医学院的话,学费应该也会很吃紧。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会先问问看我爸。」
我如此随口答应后,当场打了电话。
说到我为什么想透过电话解决,是因为老爸本来就很少在这个时间回家。
离婚后,母亲离开了,我几乎是独居的状态。老爸好像住在他养的情妇家,变得很少回来。
老爸似乎很不信任情妇,各类权状文件及印章都锁在家里的保险箱中,所以只会在需要用到那个保险箱时回来,但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八幡的事吗?你为什么知道?」
父亲或许以为我是想请他汇生活费,突然听到我提起意想不到的话题,发出吃惊的声音。
「我和他的大儿子是同学啊,从小学开始就一直都是。」
「喔,那家伙哭著哀求儿子吗?」
在电话的另一端,老爸似乎在呵呵轻笑。
「是没有哭著求他,但这是怎么回事?」
「他偷了公司的东西,闹到警察那边了。惩戒解雇是当然的吧?」
「偷东西?」
这件事也让我很吃惊。窃盗罪、业务侵占之类的词汇浮现在脑海里。
「他到底偷了什么?」
「铁钉和五金配件。」
这时,老爸的语气像在爽快地夸耀自己身为经营者很聪明。
「铁钉和五金配件?偷了多少?」
老爸的公司现在似乎变得很大,就算只是铁钉和五金配件,使用量说不定也很庞大。如果是熟悉公司组织的老员工,要是想侵占,有时候金额也会很大。
「天晓得,他好像是想用来做狗屋……所以大约一万日圆吧。」
我之后想想,这一万日圆的数字应该是老爸夸大的。只是建造狗屋的五金配件不可能高达一万日圆,就算多算一点,也大约两千日圆吧。说不定实际上是大约五百日圆。
「因为把铁钉和五金配件用在自己家,所以是窃盗吗?大家都会做这种事吧?」
感觉就像「把公司的原子笔带回家用」一样。如果是道德标准高的人,当然的确不会做这种事也说不定,但他也没有恶意,我认为可以警告一下就解决了。
「窃盗就是窃盗,警方也受理了。」
「这种程度的错,应该有减薪之类的方法吧?再怎么说也不需要开除他。」
「你别插嘴管我的判断。我没有义务要付高薪给落伍又自以为是专家的人。」
老爸这么说后,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我感觉到责任,之后调查发现老爸那时候似乎正在对老员工找碴,做出处分。
公司变大,也不缺大学毕业的人来应徵后,老爸开始觉得从以前还是地方小工厂时雇用的员工很碍事。应该也是因为那时候正巧是流程自动化,有划时代进步的时期。
八幡的父亲是因为这样而被开除的其中一人。
老爸在闲聊时取得八幡父亲将五金配件用在家里的证词后,叫了警察来,播放录下来的口供,刻意让警察在其他员工面前带走八幡父亲。之所以刻意使用这种方法,是因为工作规则为如果不是自愿离职,而是惩戒性解雇,就不用支付资遣费。
现在回想起来,我果然还是不认为父亲是讲诚信的经营者。
关于这件事,结果我什么都做不到。八幡在那之后想利用奖学金进入医学院,吃了很多苦,但也因为家里情况很混乱,在考试中考差了。我不知道他是选择重考还是就职另谋生计,但最后他好像没有如愿当上医生。
◇ ◇ ◇
「……」
醒来时,我似乎被恶梦吓到,流了满身的汗。
也许是有脱水症状,我的喉咙格外地乾渴,像宿醉一样头痛。
「……」
在儿童房的小暖炉中,快要消失的木柴变成了红色。
房间里很温暖,但我为了清醒过来,想感受一点寒意。打开窗户后,刺骨的冷风吹进来,有种肌肤绷紧的感觉。
外面一片漆黑。
我打开窗户看著外头一会儿,在睡梦中盗汗而被濡湿的睡衣像结冻似的变得冰冷,我不免关上窗户。
我在暖炉前稍微取暖后,坐到书桌前。梦到以前的恶梦时,经常能想起已经过去七年之久的过往知识。
我依赖著在油盘中燃烧著的长明灯灯光,将一些想起来的科学知识记在书上。
写著写著,寒意也消失,当我想再次入睡而躺进被窝时,玄关处传来叩叩的声音。
这个时间会是谁?
我离开房间走下楼梯并走向玄关时,发现不是我听错,的确有叩叩的声音响起。
「是谁?」
我这么问后,得到「我是霍乌家的管家,瞬。」的回答。声音很小,正在发抖。
原来如此。
「你是有事要找父亲大人吧?」
如果有要事,我只觉得是找路克的。
「是的。」
「我不能擅自决定在这种时候开启玄关的门,我马上去叫醒父亲大人。」
「麻烦您了。」
我走向爸妈的寝室。
爸妈的寝室中,路克和铃绫两人要好地并排睡著,我马上将手放在路克的身上,摇了摇他。
「请醒醒,爸爸。」
「唔……」
即使我不断摇他,他也完全不醒来。
「快醒来。」
我渐渐加强力道摇他并叫他,但他完全不起来。
说不定乾脆用打的会比较快。
「嗯……悠里?怎么了?」
睡在旁边的铃绫先醒来了。
「有个说是宗家管家的人在玄关。」
我这么说完后,铃绫马上在暖炉照亮的房间里坐起身。
「老公,快起来。」
她的声音没有非常大,至少明显比我叫唤的声音还小才对。
但是,路克却马上说著「嗯啊……早上了?」醒来。
这对夫妻是怎样?
「爸爸,宗家的管家瞬先生在玄关,我不能擅自决定让他进来,所以让他在外面等,请快点过去。」
路克脸色大变,从床上跳起来。
◇ ◇ ◇
「你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
路克打开门后,有个脸色惨白的瘦小男人站在外面。
「有一件事必须和您说……」
「快进来。」
外面积了一点雪。
这个地方虽然很冷,但意外地不会积雪,不过空气很乾冷,冬天非常冷。
而现在是要进入冬天。
「失礼了……」
客厅的暖炉熄灭了。路克在微微烧红的木柴灰烬中倒入用来照明的油盘里的油,将火从灯芯转移过去。
火马上变大,再加入细小的木柴,燃起旺盛的火。
厨房里,铃绫为了奉上热水,从灶炉火灰中挖出余火,另外生火。
「先让我看看手脚。」
「我不要紧。」
「这由我来决定,你自己感觉不出来。」
「……我明白了。」
瞬摘下手套,也脱下袜子。
露出如尸体一般惨白的手指。
路克握住瞬的手,缓缓地揉按,也毫不犹豫地握住或许会因为有点臭味的脚趾并搓揉。
「脚趾……没事,手比较危险,但握住热水杯应该就不要紧了。」
「……十分感谢您。」
骑乘驱鸟时,有半只脚会被包覆在羽毛中,出乎意料地温暖,反倒是握著缰绳的手会很冷。
不管怎么说,应该没有冷到冻伤。
太好了,太好了。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路克擦拭著弄脏了的手并问道。
「远征团回来了。」
瞬以黯淡的表情这么说后,路克的脸部绷紧。
「兄长大人没事吧?」
他的态度变得截然不同,质问似的问道。
然而,瞬摇摇头。
「刚克大人战死了。」
脑袋中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喂,别开玩笑了。」
「这不是玩笑。由于没有遗体,因此只有传闻,但刚克大人确实过世了。」
没有遗体?
「……你说什么?没有遗体是怎么回事?」
路克似乎也和我抱有相同疑问。要说的话,刚克应该是首领才对。在战场上可以能被流箭射中而突然死亡,也会因为伤口恶化而死。但是,这种情况下会留下遗体。这场败仗是如此壮烈,连首领的头都被砍下了吗?
「据说刚克大人骑著路克大人送的鹫进行王鹫攻势,漂亮地完成了任务。」
「──唔!」
路克倒抽了一口气。
「……这样啊,他办到了吗?」
「是。」
如此肯定的瞬看起来眼含著泪水。
王鹫攻势是什么?
我从现场的气氛得知那个攻势非比寻常,但是跟不上两人的话题。
「战况很糟吗?」
「是。远征团在野战中失去了半数军力,退守要塞,遭到包围。这时,刚克大人和远征团的天骑士们一起进行王鹫攻势,敌军因此撤退……」
「这样啊……」
得知哥哥死讯的路克虽然有所克制,但仍露出沉痛的表情。
「……宗家想请路克大人参加将在明天举行的家族会议……」
「我知道,我一定会出席。」
路克这么说时,铃绫说著「热水准备好了」端来装著热水的水盆,放在瞬的脚边。
「来,把脚放进去吧。」
「劳烦您费心了……唔!」
看来是突然把冻僵的脚放进滚烫的水里,感觉到了痛。
「不介意的话,也请喝茶。」
她端出装在大茶杯里的茶水,应该是用生好的火煮的,还有加热过而烤得坚硬的面包。
旁边也放著果酱和奶油。
「……非常谢谢您,因为我今天什么都还没吃。」
或许是肚子非常饿,瞬马上开始吃起面包。
「……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吃吗?」
「是,因为很忙。」
现在是破晓前,所以这么说有点奇怪,但这个国家里几乎没有流通机械式时钟,所以不太在意日落后的时间。
也就是说,明天的家族会议也是从现在起破晓后的今天会举办。
「不管怎么样都太危险了,你没有死都很不可思议。」
就是啊。
晚上骑马或驱鸟,和晚上开著汽车跑在干线道路上不一样。
汽车有强力的车头灯,但马和驱鸟没有,要依赖火把的微弱光芒跑在毫无铺装的泥土道路上。
在这么冷的夜里,可能会败给寒冷,脑袋也会变得朦胧不清。如果因此摔倒,就这样冻死的可能性很高。一般情况下也很危险,但他在从早上都没吃东西的状态下这么做是荒谬至极。
「您说得很对。我在离开宅邸前,曾经想吃点东西……但是忘记了。」
「我借你客房,吃完之后喝点蒸馏酒,马上去睡觉吧。」
「不,我……」
「你不睡的话,明天就留下来看家。我可不希望你从鸟上掉下来摔死。」
「……遵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休息一下。」
路克拿来爱用的玻璃杯,倒入酒。
他把倒满酒的玻璃杯递给瞬。
「酒一定要喝喔,因为身体中心寒冷的话可没办法入睡。」
「……劳您费心了。」
就算身体不冷,在这种状况下,即使想入睡也睡不著吧。酒能让人忘掉这件事。
◇ ◇ ◇
隔天,路克、我和瞬三人一起前往宗家。
由于不是葬礼,铃绫不需要来。那为什么会带我来呢?应该是因为我姑且算是分家的继承人,所以想带我一起去吧。
我们早上出发,在中午前再度踏进宗家的门内。宅邸里和出征仪式时完全不同,变成守灵的气氛。
我也是,大家都穿著黑色的丧服。
然而,今天不是丧礼,接下来可能会找出遗体,所以应该会在那之后才举办。
抵达后,我们被带到一间豪华的客房,有人送来了轻食。路克和我吃著轻食时,瞬走进来。
「路克大人,这是与会者的一览表。」
「谢谢。」
瞬递来一张应该写著人名的羊皮纸,路克迅速看过。
在那之后,路克不知道为什么确认了好几次名单,皱起眉头。
「没有拉格德大人的名字,怎么回事?」
「拉格德大人拒绝参加王鹫攻势,因此被夫人从与会者中剔除了。」
「你说什么?」
路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算拒绝参加,也并非不再是骑士吧。既然还活著……」
「夫人说,丢下主公逃跑的卑鄙之徒不算骑士。」
他说的夫人应该是指刚克的妻子吧,是夏姆的母亲。应该有什么发言权吧。
「……但是,只有拉格德大人不在吧?」
从路克的语气听来,他似乎从一开始就认为那位叫拉格德的人会是下任家主。
至少他应该认为那个人是非常有希望的人选。
就连我也听过名叫拉格德的亲戚名字。他是艾格家的有力分家的家主,叫拉格德•艾格。用江户时代来比喻的话,艾格家就像每一代都在大名家担任相当于家臣领袖的家老至今的名门,这么想比较好理解。
也就是说,那是在家臣团中屈指可数的大户名门。他们在爷爷那一代娶了霍乌家的女儿,是远房亲戚,所以我被迫背了下来。
这么大的家族之主没有被邀请来参加家族会议,的确很奇怪。
「不过,事情就是这样。夫人说,如果要让拉格德成为家主,不如招人入赘。」
「要招人入赘吗?」
路克有点出乎意料地说道。他应该不曾有过入赘的想法。
刚克曾和我说过要不要当他的女婿,所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话虽如此,这次要紧急决定下一任家主,所以不可能让不是刚克儿子的我突然入赘,成为家主,不管怎么说都太荒谬了。
以常识来想,嗯,小女孩和青年或大叔结婚,会是所谓的老少配吧。感觉不太好。
「大致上的情况我明白了。辛苦你了呢。」
「是。那么,我先告辞了。」
瞬说完后离开了房间。
「……唉,我几乎没有发言权,所以只是坐在那里而已吧。」
瞬离开后,路克沉重地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地说道。不知道是在和我说话还是说给自己听,说得很模糊。
「是吗?爸爸是刚克伯父大人的弟弟,所以顺位应该很前面吧……」
「不,霍乌家的家主必须要有骑士的称号,这是家规。」
对了。
这么一想,这是当然了。路克虽然是家臣团的一员,但他没有骑士的称号。
若要简单地打个比方,骑士的称号就像是军官学校的毕业资格,没有称号的话,在社会上就不被认为有率兵打仗的立场。
从位于王都的骑士院毕业就能得到称号,但路克在中途感到厌烦而中辍了,所以没有称号。也就是说,不可能会有路克成为家主的发展。
先不论这件事,我有一件事必须先问清楚。
「王鹫攻势是什么?」
就是这件事。发生了很多事,我都没有机会问。
「……对了,我没和你解释过。」
「是的,请告诉我。」
「……也对,或许差不多可以教你了。」
他莫名深有感慨地说。这是什么意思?
「王鹫攻势是指骑王鹫战斗。」
意思是打空中战吗?
「是在空中和敌方的王鹫骑手战斗的意思吗?」
「不是。」
竟然不是。
也对,没有枪或任何武器也没办法战斗吧。
在故事中也不是没有这种场面,但真的骑过后,我发现要一边骑王鹫,一边用长枪施展刺击非常困难。如果无论如何都要刺出长枪,会连王鹫都撞上去。
「要打的,当然是在地面上的敌人。」
「在地面上的敌人……」
因为不是骑马的士兵,不可能骑著王鹫和地面上的人战斗。
鹫要像抓捕河里的鱼一样抓起人类,之后在空中放掉果然很困难。如果有做这种教育,也许不是办不到,但是从身在地面的敌军来看,只要稍微往上刺出长枪或剑就能抵挡了,如果遭到这种攻击,鹫当然会受到重伤,最糟的情况下会当场坠落。以成本效益来说,我实在不认为这样划得来。
「从空中往地面
投掷标枪之类的攻击吗?」
「不,冲进敌方阵营的正中央,直取敌将首级。」
「…………」
我无话可说。
那是怎样?简单来说,就是自杀攻击吗?
「我至今都没有教你这个,是因为我讨厌王鹫攻势。」
「这种战法有成功过吗?」
我说完后想到──刚克成功了。
可能没办法确定是否真的靠这招击杀了敌方将领,但瞬说敌军在那之后就撤退了。如果没发生任何事,敌军也没理由撤退,怎么想都是成功了。
然后他就死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才没有尸体吗?
「这个嘛,成功率是不高,大部分都会失败。」
「果然……是这样啊。」
「这个战法会在黎明时大举起飞,偷袭敌军将领所在的帐篷,但首先,敌军将领不在那里的可能性很大,也没办法确定对方是不是让打扮相似的替身进出本营。就算这样也会看准目标降落,但也不行像平常著陆一样降落。要以碾碎下方敌军之势一口气降落,如果能在这时踩扁敌军将领是最好。接著要跳下王鹫杀出血路,击杀敌军主将。」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这感觉就像是让空降部队降落在敌军密集的阵地中央,将指挥部的所有人杀个精光。
太乱来了。
「……不过,听起来好听,但是几乎没有全程顺利成功的案例。」
「那是……当然的吧。」
这当然很困难,而且很浪费。
王鹫不像小型的肉鸡可以量产,要培育一只王鹫,长期细心的饲养和调教不可或缺,骑王鹫的人类也一样。因为不只要骑王鹫,还必须打仗,所以能骑王鹫之后,如果不是经历过战斗训练的第一级骑士,连参加战争都没办法。而这个攻势要像便宜贱卖的一堆蔬菜一样投入这些精强的王鹫和士兵,付出全员阵亡的代价,却还不保证能除掉敌方的将领。何止如此,要是根本打错目标,王鹫和人都会白白送命。太悲惨了。
话虽如此,我无法否认这确实是扭转战局的绝招。虽然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但可能性终究并非为零,如果是面临全军覆没的困境时,或许只能执行这个战法。
「听说兄长大人成功了,所以很了不起。」
路克虽然这么说,仍露出悲伤的眼神。
「说得也是。」
能办到这件事,就代表刚克是一流的战士吧。
「如果成为天骑士,就一定要参加这个攻势吗?」
天骑士是骑乘王鹫的骑士。当然,像路克一样只能骑乘王鹫的人不算是天骑士。
「不是……但是普偏公认,成就王鹫攻势是天骑士的骄傲。」
「那么,那个名叫拉格德的人……」
「王鹫攻势是天骑士基于自由意志发动的决死战术,所以任何将领都无法强迫不情愿的部下执行。就算是进行集群攻势也一样,必须在本人自愿的情况下才会参加。」
「……原来如此。」
这似乎不是普通的军事行动。
如果没有拒绝权,就算愚蠢的指挥官在毫无意义的时机下令出击也必须默默听命。就算要确实地丧命,也想在有效的情况下,而且是依照有能力且尊敬的指挥官的指令进行是人之常情。
这个国家是施行贵族制。所谓的贵族制是,不一定要靠能力才能成为指挥官的机制。这种情况下的拒绝权是从需求产生的文化吧。
只不过如果是刚克,暂且不论这种自杀式攻击的对错,当下的情况恐怕是最适合用这种战法的情况才对。拉格德拒绝参与,尽管表面上似乎合乎规矩,实际上恐怕还是有问题。
不久后,我们听到敲门声,有位貌似侍女的女人走进来说:「所有与会者都到齐了,我为您带路。」
「慢走。」
我面带笑容地送路克出门。
但路克他──
「??你在说什么?快点跟上。」
对我这样说。
「啊?我也要出席吗?」
怎么可能。
让这种年纪的小鬼参加会议有什么意义?
「那当然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带你过来。」
「不晓得……不是因为没人陪伴看起来太孤单吗?」
「才不是,是因为你也被邀请了,这里也有写你的名字。」
路克挥了挥刚才拿到的名单。
◇ ◇ ◇
「为什么我要参加?」
真不可思议,我明明还是个小孩。
「因为直系血亲只有夏姆而已,这也没办法啊。」
「那夏姆有受到邀请吗?」
「虽然没有被邀请,但如果需要,应该会叫她过来。悠里……你不觉得传唤人家过来,却不邀请人家出席有点失礼吗?」
「是喔。」
我不会觉得失礼,所以想要你们自己解决。
「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好像到了。
侍女打开分别以一整片大块木材制成的双开门。
里头也像门板一样宽广。房间里有一张将三张长桌连结起来,又长又大的桌子镇坐在正中央,但即使如此,空间也显得更加宽敞。
这间宽广的房间里,所有装潢也都很精致用心,桌子上铺著精致的刺绣桌布,是非常气派的会议室。
椅子围绕著那张大桌子排列,大部分的椅子上都已经有贵宾就座了。我环顾一圈,虽然有壮年及年轻人,但几乎都是老爷爷。从香人的寿命来想,说不定也有超过一百岁的老人。
依照霍乌家的规矩,不一定是由最高龄者担任家主。一般来说,如果家主因为高龄而无力管事,会马上转让家主之权给下个世代。
这是为了不管什么时候发生战争都能应对,家主必须随持掌握手下的士兵──似乎是以这种想法为基础。家主当然要率领自己锻炼的士兵在战场上战斗,所以老人继续担任家主时要是发生战争,派儿子率领军队出征的状态并不理想。因此,如果到了不适合上战场的年纪,就应该迅速退位才对。就是这种想法。
我认为这样很好,但若是这样,与会成员中有这么多位老爷爷很奇怪。我猜这些老爷爷是曾经继承过家业,让出家主之权的人们,或许是因为家主在最近的战争中死去了而回归。
参加者几乎都是老爷爷。有这么多高龄的人在,代表霍乌家的军队损伤太严重,失去了许多重要人士──应该是这样吧。
真是伤脑筋。
侍女就这样走进房间带路,带领我们到座位上。她逐渐带我们到里头。
就这样,我们来到桌子的边角──感觉很没精神,脸色又很糟的女人身旁。后方的墙壁上挂著编织出霍乌家家纹的巨大挂毯。
奇怪,这里不是上座吗?
侍女像在说这里是你的位子一般,低下头后离去。这里无疑是地位最高者的位置。
我还以为,我们应该是要敬陪末座的人。
有种不祥的预感。
路克向前踏出一步,神情严肃地向女人打招呼。
「好久不见,咲月大嫂。」
「请别这样,竟然叫我大嫂。」
女子很困扰似的稍微勾起微笑。
声音很没有精神。
这个女人就是刚克的妻子,咲月•霍乌吧。她的脸色很憔悴,所以没办法相较而论,但是她的年纪看起来和铃绫差不多。
然而,她应该比铃绫大十岁以上才对。
香人年龄增长的变化很缓慢,所以只差十几岁的话看不出差异。
咲月是个感觉非常像良家妇女的女人。铃绫平常会做家事,给人的印象满活泼的,但咲月有种沉静稳重的感觉。
「那样有点难为情,请像以前一样,叫我咲月吧。」
「我知道了,咲月。」
「那位是你儿子吗?」
她看向我,眼神很温柔。
「对,是的。来,打声招呼。」
「伯母大人,您好,我是悠里。」
我低下头鞠躬。称呼她伯母大人就好了吧。
「你好。你长大了呢,上次看到的时候还只是个婴儿……」
看来我们果然不是第一次见面。
不过,果然从我还是婴儿时就不曾见过面了吧。前阵子的出征仪式时,也没有机会碰面。
「是,他是我骄傲的儿子。」
我会害羞啦。
「我想也是,毕竟连夏姆都很称赞他。」
咲月这么说后,路克露出「???」感觉很困扰的表情。
路克没有和夏姆说过话吗?
也对,路克和夏姆感觉不太谈得来。
「你好像和她很聊得来呢。」
「啊,是……她比我聪明多了。」
「讨厌啦,太夸张了。」
这是事实啊。
我和她同年时,脑袋里面大概只有在想怎么准备耗电超快的掌上游戏机三号电池。
当我接受了高等初级教育还只是那副德行时,夏姆已经会自发学习,思考关于质数的问题
了,很难测出我们之间的差距。我希望她的家人务必支持她继续念书。
「好了,别站著,坐吧?啊,路克大人坐那里。」
看来我是坐在咲月身旁。
真是的~饶了我吧~
我被夹在咲月和路克中间。
「伯母虽然难过,但看到你这孩子后,心情好过了些。谢谢你的帮忙。」
「能帮助到您真是荣幸。」
路克帮我答话,真多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我看著椅子。
嗯~怎么了呢?
「悠里,怎么了?快点坐下。」
我不坐上椅子,呆站在椅子面前时,已经坐下的路克开口催促我。
我如果办得到,早就坐下了啦。
「要我试著用力跳上去也可以,但是,如果连人带椅一起撞倒,那可是非常丢脸的事,所以我正在思考。」
椅子上铺著给我这个小孩用的特别厚实的坐垫,变成临时的儿童座椅,但这却让事情变得很复杂。如果椅脚上有横杆就能当成梯子用,可是连横杆也没有。
「……你没办法自己坐上去的话,从一开始就说啊。」
路克从我的双腋把我抱起来。
而我被迫像人偶一样坐著。
在别人面前说这种事很难为情啦!
Ⅱ
我小心翼翼地喝著色泽浓郁的麦茶,避免滴到桌巾,同时和其他老爷爷一样小声地闲聊,不久后,会议开始了。
「……聚集于此的各位应该都知道了,我的丈夫刚克•霍乌前几天以远征军主帅的身份奋勇地战斗,战死了。」
咲月这么说后,会场内陷入一片寂静。
「他现在应该和曾经生死与共的爱鹫一起渡过了冥河,在云端上看著现在的我们。首先,虽然很简朴,但我想为沉没于遥远战场上的战士灵魂献上默祷。」
顿了一下后。
「那么,让我们默祷。」
她以严肃的声音说。
然后,安静的祈祷开始了。
「好。」
大约三十秒的默祷以咲月的一句话结束。
「那么,各位,被留下来的我们必须思考霍乌家今后的未来。很庆幸的是,我丈夫考虑到霍乌家的未来,留下了遗嘱。这对我们来说是很幸运的事,至少我们不需要在这个会议上浪费时间来凭空猜测我丈夫的意思。他的遗志就藏在这封遗嘱里。」
咲月这么说著,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以鲜红色的封蜡封著,在她身旁看著的我,还看到正面写著「给妻子咲月,刚克•霍乌」。这应该就是遗嘱吧。
字迹很潦草,封蜡也因为蜡用得太多,奇妙地滴垂著。也许是用沾著血的手触碰过,上头还有指纹状的红色脏污,感觉得到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惨烈感。
「我想现在拆开这封信。」
这么说完,咲月用桌上事先准备好的拆信刀,划破信封上的封蜡。
也许是为了表示她没有说谎,她顺势将信封翻转过来,在桌巾上拆封。一张纸飘然落下。
「……之后会依序传给在场的各位看。首先,请容我先过目。」
咲月拿起信纸,开始看信。
她只用几秒就看完了。
「那么,我念给各位听……我,第二十七代霍乌家家主,刚克•霍乌指名弟弟,路克•霍乌成为下一代家主。完毕。」
唉。
果然是这样。我有种松一口气的心情。
我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爸爸,他一脸呆愣。
我想也是。光看他在休息室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作梦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应该是因为他很相信非常了解自己这个人的哥哥,也是因为必须拥有骑士称号的制度。
他刚刚才一脸得意地扬言说:「没有骑士称号就没办法成为霍乌家的家主。规定就是这样。」但那只是路克自己这么认为,至少不是绝对。
「请等一下。」
这时,坐在靠近上座的一名老爷爷开口。不愧是长年在武将家工作的人,声音即使沙哑也很有魄力。
「路克应该没有骑士称号才对吧?」
果然会在意这点吧。
这个国家可没有文官掌军的概念,由没有骑士称号的人成为家主果然很奇怪。对这位老爷爷来说,会觉得非常不对劲。
「是的。路克大人没有骑士称号,但是关于这件事,我们已经请示过女王陛下,也特别获得了许可。」
我偷看最重要的当事人──路克的脸色,他似乎还没有理解状况。
爸爸依旧露出非常茫然自失的表情。
「如各位所知,霍乌家的领地是王家天领的南边,位于半岛最深处的尾端,管理著王国中最温暖富饶的土地。因此,每一代派往他国的援军都由霍乌家担任。」
霍乌家在王国中是最富饶的吗?我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因为很富饶而遭到强行加诸多余的负担,那也是不断被迫抽到下下签的理由之一吧。然而要说的话,那是漂亮的场面话,实际上理当不是这样。
霍乌家的领地在王家的天领南边,位于半岛的尖角上。反过来说,包含位于王都至白的王家天领,其他将家的领地都比霍乌家还北边。
这样说来,霍乌家的领地要到最后一刻才会受到威胁。和对西雅尔达王国而言的基鲁希那王国一样,其他领地具有庇护功用,形同防壁。
因此,从女王的角度来看,霍乌家做为紧急时刻的战力是无法相信的。站在王都门前的人们会为了自己拚命战斗,但身在后方的人们会想要逃避,或许没办法全心投入战斗。那么,先当作派到其他国家的援军利用吧。其他将家原本就处于在敌军入侵路线上,所以先保留下来。应该是这样的想法。
作为政治家,这是理所当然的思考,所以这不是我的猜疑,她应该确实有这个想法才对。
「不过,在这次的战役中,霍乌家终究山穷水尽,难以维持骑士团的战力。女王陛下理解到这点,下达了命令,让我们在战力恢复前专注于重建军团。因此特别照顾我们,表示家主暂时不是骑士也没关系。」
竟然也已经对女王采取了政治行动。
路克完全被摆了一道。
我从一开始,还没打开遗嘱就带领我们到高位者的位置上就知道了,但咲月是事前就知道了遗嘱内容。也许是刚克在出征前就有和她说过,也有可能是打开过一次后,再度黏上了封蜡。
真高明。
她早就知道了,代表她也能事先通知路克。她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想让他措不及防。
如果有事先告知,路克也可能会在家里做出结论,只寄出一封写著「办不到,我拒绝」的信过来。她是想避免这个状况吧。
「咲月。」
这时,总算振作起来的路克开口:
「这个,遗嘱中的要求是我至高的荣幸……但我实在没办法担任,容我辞退。」
嗯,会变成这样吧。
话说,刚克为什么会指名路克?我完全搞不懂。
不管怎么想,他都不适合啊。
「路克大人,若您希望,您可以过著和现在相同的生活。」
嗯嗯嗯?
什么意思?
「实务会由我们来执行。」
意思是要把路克当成傀儡吗?然后由咲月掌握实权。
那样不管怎么说都很危险吧。
「由咲月主导霍乌家吗?这……会不会不大好?」
看来路克果然也觉得很危险。
由咲月主导霍乌家,对我和路克而言是无所谓,但是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是非常不得了的禁忌。
简单来说,不可能顺利。
为什么呢?这个国家十分不喜欢以性别区分专业领域,所以演变成了王位和中央政权归属于女性,军事归属于男性的制度。
乍看之下,构图就像是整个国家的男女都对立,将家以性别歧视的理由不断排斥女性,但是并非如此。
这是更单纯的事。因为已经是听从女性的命令参与战争的,如果连军事领导者都是女性,男人感觉就像战斗用的工具,承担伤残与丧命的风险。这样一来,男人也太难配合下去,因此军方要职都由男人负责──形成了这种默契。
如果咲月是从骑士院毕业,拥有骑士的称号,那她也算是战士之一,但她应该不是,大概是从名为教养院的文官学校毕业的。这样的话,肯定会引起骑士们极大的反感。
「不,如果路克大人期望我作为家主大显身手,当然也没关系。不过我的本意确实是我会率领部下在您底下不辞辛劳、贡献心力。」
你说的是真的吧?我开始觉得很可疑。
「呃,在那之前,应该有很多其他适合的人吧?」
「其他适合的人都是远房亲戚,大约有三个人选。虽然都拥有骑士的称号,但是要论爵位的话,都只是骑爵,其中两人甚至不是霍乌家的领民。」
关于爵位,我了解得不够多所以无法
理解,不过她说不是霍乌家的领民,就是指嫁到其他领地家族的女生吧。
若是这样,这大概就像是从其他国家找人来当自己国家的国王,感觉会很糟。
不过,之前听说名叫拉格德的人不包含在内吗?如果我的记忆没错,在宗家的亲戚中他是关系最亲近的人才对。
「而且,路克大人在骑士院的学分有确实留下纪录。路克大人在三百个学分中,取得了两百九十个学分,也有颁发许可证的纪录。如果现在去骑士院办理手续,应该可以马上取得骑士称号才对。」
是这样吗?
看来,路克努力到了快要毕业的前一刻。都努力到那个地步了,待到毕业就好了啊。毕业后取得骑士称号,最后会有类似半军人预备役的地位的好处吗?
「不,我是因为深切地感觉到自己不适合当骑士,自己下定了决心才休学……要我重新取得骑士称号……」
嗯,说得也是。
我非常尊敬我爸爸路克,觉得他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但我完全不认为他适合当军人。路克应该也是打从心里感觉到这一点才下定重大的决心,要放弃家业。
他哥哥也是,是抱持著什么想法才会想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指定弟弟为下一任家主?毕竟他也曾经对我拔刀相向,难道他其实是有许多问题的人?
「您放心。把话挑明了说,路克大人只是过渡性质的家主。」
啊?
过渡?
「只要在此路克大人之子将来从骑士院毕业,继承领地就好了。」
路克之子是指谁?
除了我,他有私生子吗?
哎呀呀,这下子情况变得很麻烦喽。
回去以后,铃绫肯定会气到怒发冲冠。这时候,我作为男人必须袒护他才行……
……不不不。
唉……是我吗?
「这──!我不会让儿子成为骑士!不,如果是他选择了这条路是无所谓,但我不打算强迫他!」
路克带著从椅子上站起身的气势,大声说道。
我感受到他对儿子的爱。在路克心里,不想强迫儿子度过残酷的军人生活的想法也许很强烈。
真了不起,值得尊敬。
「这很难说,男孩子会崇拜骑士啊。」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让他在这个年纪背负这样的重责大任──!」
此刻,我也说几句话比较好吧。
老实说,我也完全不想成为骑士。
我不讨厌住在这个国家,但是,如果要拿著刀枪战斗是另当别论。我完全没有爱国之心,也不打算为了国家丧命。
「您不用担心这点。若是那样,有夏姆在。等悠里毕业,如果实在没办法胜任霍乌家的家主,我会负起责任,作为首领找到适合的人选招赘。毕竟到时候,夏姆也到可以结婚的年纪了。」
在香人的世界里,有规定不行在幼年时结婚吗?
那样是很好啦……嗯~要选择那种退路吗……
「……这样啊,原来如此。」
这是能理解的事吗?路克一脸有话想说的模样,刚才的气势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差点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下,重重地在椅子上坐稳。
这种变化就像明明很激动,却被当头泼了冷水一样。
唉……果然会变成这样啊。
从家族之间的对话中,我了解到路克不曾和夏姆说过话。事实上,如果他知道夏姆的那种个性,可能就知道招赘的计画不可能顺利。
如果依照咲月的计画,把彼此当成家人相处十年应该会产生感情,路克这种人如果产生了感情,也没办法选择强迫侄女接受不幸的婚姻。到最后,这个方法很可能没办法用。
然而,路克丝毫没有想到这种事。而被他当成孩子的我,也没办法在这里告诉路克夏姆的本性。
路克用虚无飘渺的眼神看著我。关于儿子将来的选择,如果要确保他的选择,作为父母应该成为首领……?他应该在思考这种事。
嗯……这下子不管怎么做都很不妙。
刚克的遗嘱有绝对性强制力,只要路克答应,事情就定案了吗?还是说,会让在场的诸侯进行类似选举的表决,需要收集到多数人的票?
如果是后者,我就在这里扮演一个无可救药的臭小鬼,不但不拉票而且还要把票赶跑就好。
然而,就算我扮演臭小鬼也是由路克做决定的话,这场戏只会让路克未来的执政生涯罩上阴影。
不管要怎么做,现在要事先确定选择的方法比较好。
「爸──」
在我就要开口时,走廊开始传来吵杂声。
「等一下!!」
甩掉宅邸人们的制止,有个人砰地一声,大大地敞开门。
什么?什么?
「呼……你们竟然忽略我,擅自开什么会议!!」
突然出现,气喘吁吁又盛气凌人地如此说道的,是看起来比刚克还年长的壮年大叔。
应该五十岁左右吧。
虽然我有点猜到是谁,但他到底是谁?
「唉……」
咲月在身旁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那就是叫拉格德的人吗?」
我小声地问路克。我在出征仪式上也不曾见过他,所以大概是第一次见到他。
「没错,那是拉格德。」
路克小声地回答。
原来如此。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赶上了啊。
总之,先静观其变吧。搞不好这个大叔会帮我们解决掉所有错综复杂的麻烦。
「……拉格德大人,真亏您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呢。」
咲月用冰冻的声音说。
「你在说什么!你作为刚克大人的妻子,竟然不顾丈夫的遗志!」
什么?
不,虽然对我来说是非常大的困扰,但我以为咲月很努力地想确实实现丈夫的遗志。
不是吗?
「──您说什么?您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凭我这个人!我不知道你对在场的诸侯撒了多大的谎,但是你别以为这么卑劣的行为对我有用!」
这个男人很急性子呢。
我直觉地这么想。
姑且不论他突然过来,他还没有听咲月解释,应该不晓得遗书的内容才对,凭什么说咲月满口谎言?让我觉得像是从一开始就为了否定咲月而否定。
感觉像爬楼梯时跨过好几阶,顺序变得很奇怪。
「这……这就是所谓的厚颜无耻吧……你明明逃离了战场,竟然还有脸……」
我看向咲月的脸,她的脸部因为愤怒而不断颤动,非常不开心。
「那张纸是什么?」
拉格德无视咲月的话,指著一位诸侯。正确来说,是正在排排坐在桌子旁的诸侯之间传递的刚克遗嘱。
「是刚克的遗嘱,和你没有关系。」
拉格德傲然且大步流星地走进房内,对拿著遗嘱的诸侯说了一声「抱歉」,捡起众人正在传阅的刚克的遗嘱,确认内容。
「哈!女人的计谋可真不像话。」
计谋?我还来不及思考,拉格德就从怀里拿出一张纸。
接著高声大喊:
「真正的遗嘱在这里!这是假的!」
◇ ◇ ◇
现在,拉格德来到咲月面前,举著自己持有的遗嘱给她看。
或许是对交给咲月有所抗拒。
─────────────────────────
遗嘱
我任命拉格德•霍乌为霍乌家的下代家主。
期待他会有符合荣耀重任的表现。
刚克•霍乌
─────────────────────────
拉格德拿著的遗嘱上写著这段话。
哎呀呀,刚克还真让人伤脑筋呢,竟然不小心写了两张遗嘱。
而且,内容写得完全不同。是喝了酒,过了一夜就忘记自己写过的内容了吗?
真的很让人困扰,没想到他是这么迷糊的人。
才怪。
这代表其中一张是假的。
咲月持有的遗嘱也在这时传回来了。比对之下,文字很相似,甚至可以认定是同一个人写的。
这个名叫拉格德的男人似乎再怎么说都不是大蠢蛋,会拿著自己写的文件来这里。
不过,拉格德的那份应该是假的。
我并没有完全相信咲月,但拉格德的言行从刚才开始就有点不自然。而且,文章内容的印象有点不对劲。
虽然是很细微的差异,不过首先,文章内容感觉太死板了。再比对文章风格,「遗嘱」的文字上有明确的差异。
伪造遗嘱的应该不是拉格德本人,是这种地下行业的业者吧。如果不知道写字的习惯,那些人也无从模仿,所以是参考当事人写的信或其他文件让那些人模仿才对。
拉格德的遗嘱内容,有点偏向命令书的感觉,大概是因为那是从艾格家的命令书或任命状等文件中抄来的文章内容。他
曾经是刚克的重臣,所以有非常多这种事务性的文件才对。
像拼拼凑凑的匿名信一样重新排成文章,就变成了这样。
然而,不管怎么说,他肯定都没有写著「遗嘱」这个词汇的文件。
咲月这份遗嘱上的「遗嘱」这两个字是香语的书写体,很自然地连结起来,相较之下,拉格德的文字有点不自然,离得很远。
只不过,就算我指出这些疑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笔迹鉴定这类的文化,所以没有意义。
「怎么样?看到真正的遗嘱,无话可说了吗?」
「……是啊,真是的……」
两人就在我背后争吵。我的椅子没有扶手,所以我转过头,顺利看到了他们两人。
咲月一脸惨白,那是因为太愤怒而发白。
「霍乌家的家臣中,竟然有这种人渣──!艾格家不知道羞耻吗!」
声音大得响彻至大会议室的每个角落。
令人想像不到是从咲月苗条的身躯里发出来的,感受得到彷佛受到压迫的能量。如果情感中具有能量,她的声音让那份能量以奔流之势,扫过整个房间。
咲月瞪著拉格德,声讨他似的用食指指著他。
「我已经接到报告,说你在我丈夫飞往葬身之处后,就放弃职责逃跑!还拿著这种假的文件跑来──说这是遗书?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原来如此,这位拉格德逃跑了啊。
这是个大问题。虽然我不太懂,可是就算可以拒绝参与自杀攻击,也不代表拒绝后可以放弃战斗吧。
艾格家之所以能在领地内正大光明地收取税金,对领民摆出了不起的架子,是因为霍乌家保障了他们的权利。参加战争、听从家主的命令是其代价,也是义务。
即使自杀攻击不在其义务的范围内,但如果拒绝,就需要接手管理一般的军务。除了骑乘鹫的骑士,现场应该还有大批士兵,所以理当率领这些士兵,继续战斗才对吧。
而拉格德的情况可不是在行军中迷路失散,而是从遭到包围,无处可逃的要塞中骑著王鹫逃跑了,所以就算被视为敌前逃亡也──
对了,是这样啊──这时,我想到了。
拉格德是怀著那种心思逃跑的啊。
「你在说什么!我是因为刚克大人托付我遗嘱,要我交给霍乌家才先行撤退的!」
喔~他是在编那种故事啊。
有备而来呢。
「说什么蠢话!有好几名士兵都提供了证词,说你逃跑了!如果你是受刚克所托──」
告知某个人后逃跑──不对,撤退不就好了吗?虽然我也这么想,「不在那个战场上的人,别说得那么了不起!」
拉格德大喊出声,盖过咲月的声音。
「之后要进行王鹫攻势的人,怎么能公开宣布自己死去后的事!要是伤害士气,能成功的事都不会成功了!」
他果然想好了说词。
而且,他的声音很大,所以这种互相对骂的舌战似乎对咲月比较不利。
嗯……
「带回这份遗嘱的是修拉洛斯科!你的意思是,你在怀疑霍乌家最信任的洛斯柯家吗!」
「我怎么晓得!大概是你这家伙收买了他们吧!」
就算是对过去主君的妻子,竟然这样称呼她。
不过可怜的是,看起来不利的是咲月。拉格德做好了万全准备,准备好了故事,也想好了对付反驳的藉口,相对地,遭到偷袭的咲月什么都没有准备。
在这种时候,如果不是相当有判断力的人,很难准确地反驳他。因为比起思考力,比较需要瞬间理解字句的构造,刺中要害并反驳的能力。
我看过好几次聪明且所言正确的人因为无法迅速应对平庸对手的歪理,在议论下被当成输家,成为笑柄的情景。
在这种有观众在的论战中,能否掌控场面就是一切。就算在结束后想到「当时应该这么做,如果这样反驳就好了」,终究为时已晚,没有意义。
而且,咲月明显气愤到失去冷静。这很不利。
舌战就这样持续了三十分钟左右。
「唉……那么,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份假的遗嘱是真的?」
「需要什么证据,这是刚克大人亲自交付给我的,这是最好的证据。」
争吵稍微冷却下来,变成不断重复的争论。
没办法了。
听对话的走向,最后似乎没有确认遗嘱真伪的方法。
我曾想过,沾附在信纸上的血迹指纹或许能当成证据,但仔细一看,指纹很模糊,看不清楚细节。纸张的表面可不像前世办公室常见的列印用纸一样光滑,有点绒毛,应该也很难用煤灰等工具采检指纹。
能当成证据的,只有证词了。
「既然你没有证据,那份遗嘱就是假的。」
「才不是。话说回来,你的证人也很可疑,你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洛斯科家不是被你的花言巧语骗了。」
「你竟然这样侮辱其他家族的名声……!洛斯科家的前任家主也有照顾过你啊……!」
「没错。但是,这是两码子事。大家都明白吧!」
拉格德的视线突然撇开咲月,瞪著诸侯。
「我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刚克大人托付我遗嘱,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不会饶恕对此有异议的愚蠢之徒!」
嗯……开始对诸侯施压了。
诸侯也是,看起来不像一群胆小鬼,也没有害怕的模样,但也没有公开表态,透露出想和拉格德对立的意思。
也对,正常来想,观察情况是最妥当的吧。
说到底,在场的诸侯们特别不喜欢咲月和路克。我就像是附属品,所以他们也不喜欢我。
路克是舍弃骑士之道的人,当然也没有身为骑士的功绩。虽然我觉得他并非坏人,不过就在场诸侯来说,路克终究并非骑士,而是类似商人或农民的存在,当然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首领。
咲月也只是刚克的妻子,姑且充当会议主席,但那也是仅限于主持这场继承会议,并没有特别受到重视。
也就是说,对他们而言,即使认为咲月的遗嘱才是真的,恐怕也不乐见路克成为下一任首领。硬要说的话,以血统来说路克比较接近正统,对血统有信仰的人说不定会支持他,但也只有这样。
若是如此,以现状来看,反对拉格德,扫了大家兴致的坏处会多上许多。
拉格德像是会记恨的类型,和他对立之后,不知道情况会变成怎么样。相对地,路克和咲月的政权比较温和,就算与之对立也能敷衍了事。事实上,如果在这之后好好道歉并表明支持,或许不会遭到激烈地报复。
这么看来,果然是拉格德比较有利。
就算继续吵下去,情况似乎也不会好转。我想在此开个作战会议。
「爸爸,爸爸。」
我拉了拉坐在身旁,感觉很尴尬的路克袖子。
「怎么了?」
路克把耳朵凑近我。
「我们休息一下吧。」
「休息?」
路克困扰似的说。看来他不想介入在后面争吵的两人之间发言。
我想也是。那么,该怎么办呢?
「……我想上厕所。」
烦恼一下后,我马上决定利用生理现象。好难为情。
「咦?现在吗?」
「是的。再这样下去也没办法,所以可以帮我建议他们稍微休息一下吗?」
「咦咦……这个……」
「求求您。啊,呃……因为我快尿出来了。」
好难为情啊……
「好吧。」
很好。我离开路克的耳边。
路克稍微犹豫了一下后,下定决心似的站起身。
那一刻,两人疑惑发生了什么事,停止争吵。
「不好意思,可以休息一下吗?我儿子好像想上厕所。」
喂!
这部分帮我敷衍过去啊!
「……咦?是吗?」
咲月有点困扰地说道后看向我。
「是的……很抱歉。」
路克自顾自地为儿子的丢脸道歉。
不懂得婉转言词的父亲让我差点晕过去。
因为我是儿子是还好,如果是女儿,她会真的讨厌你喔……
「开始开会后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您觉得呢?」
「这个嘛……」
别犹豫了,快点休息吧,反正你也无计可施了。
「那么,休息半刻吧。在那之后再继续。」
◇ ◇ ◇
「……嗯?悠里,你不想上厕所了吗?」
「爸爸,请带我去。」
我才不是想上厕所,只是需要和爸爸两人私下谈谈。
「对喔……你当然不知道怎么去了。咲月?」
「──咦?」
咲月感觉很吃惊地回答。
她似乎心不在焉。也许是因为突然从太强烈的压力中解脱,精神下意识地松懈了。
「我带我儿子去上一下厕所。」
「喔,好,请尽快回
来。」
「那么,我们离开一下下。」
我稍微低头鞠躬后,和路克一起离开房间。
「好了……爸爸,这附近有没人使用的房间吗?」
我在走廊上这么说。
「嗯?你不去厕所吗?」
「那是骗人的。」
我这么说道后,路克一脸茫然。
他不知道说谎的意思吗?
「你是怎么了?那你是想吃饭吗?」
爸爸……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想和你谈一下我们家的未来,所以我们两个开个会吧。」
「嗯?是可以……」
路克这么说著,打开手边房间的门。大概是因为这里是熟悉的老家,里面的确没有人。
路克坐上随便一张椅子,而我依旧站著。
「爸爸,您打算成为霍乌家的首领吗?」
「那当然要看选举结果。」
该说是果不其然吗,这里似乎有选举制度。
否则,就不需要像那样召集诸侯了,毕竟如果由咲月独断决定也很奇怪。
「我觉得,最好不要。要不要就这样回去?」
我这么说后,路克用有点吃惊的眼神看我。
「怎么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没办法现在回去喔,这是很重要的会议。如果悠里你无论如何都想回去,我请人送你回去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爸爸……该怎么说,就算把命运交付给选举结果,你也很不情愿吧?」
「嗯,或许是吧。我不是骑士,所以不想答应……但如果这真的是哥哥的意思,我不想辜负他的决定。他一定是有什么想法,才留下这个遗言。」
看来他果然是这么想。对路克而言,刚克应该是值得尊敬的哥哥。
「可是,如果输了怎么办?到时候,拉格德会成为统领霍乌家所有领地的领主吧?他不会报复我们,杀光我们全家吗?」
「……唔!」路克简短地回了一声后噤声。他果然没有想过吗?「……我觉得再怎么样,都不会发生这种事。」
「是这样吗?我在历史书上,看过好几次在权力斗争中赢的人将输家赶尽杀绝的例证。」
这不是在原本的世界发生的事,是我稍微看过香人的历史书,也看到发生过好几次的事。虽然身体机能有些不同,但香人的习性几乎和人类差不多。在这边生活,也有几个让我觉得很奇怪的文化,但是试著调查过后,每一个文化都有说得通的理由,他们的思维不可能和原本世界的人类有根本性的差异。
「你别担心这种事。情况危急的时候,爸爸会想办法解决。」
路克说出安慰我的话。
也对,实际上,如果情况危急,路克应该会拚命地保护家人,我的爸爸不是笨蛋也不是傻瓜,所以会努力想办法解决也说不定。
然而,我也不能对此感到放心,坐等事情解决。如果对方是引发问题的邻居,那我不会理会,但对方不是。
「……嗯,我相信爸爸,但最好是不要发生那种事吧?那么,我认为我们至少应该避免和拉格德对立。」
「我没有和他对立啊……看起来像那样吗?」
路克有点不安地反问我。
也许是听到我这么说,他很担心客观地来看他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不,前半段发展得很好。只不过在那之后,咲月伯母被牵著鼻子走,不由得对拉格德说了激动的话,我认为这样不好。」
「这么说或许也对……嗯……」
「其实,我认为现在马上擅自回去是最好的策略……嗯,因为我很期待。爸爸,请尽量不要和拉格德对立。」
总之,我最害怕这件事。
「我知道啦!你真爱瞎操心。」
当然会担心啊!因为一个弄不好,我们家就会毁了。
「那么,我们回去吧!」
顺利谈完,我们打开房间的门时,咲月就站在门前。
「两位在谈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没有余裕,气氛像在审问。
「咲、咲月,不,没什么。」
路克很怕大嫂……应该说,心里有愧疚感吧,说话变得有点支支吾吾。
「唉……路克大人,这样子我会很困扰。你得拿出坚决的态度和他对决才行。」
不,那样我会很伤脑筋啊。
「咲月伯母……可以这样称呼您吗?我有些话想和您说,可以借我一点时间吗?」
也和咲月谈一谈比较好。
「咦……?不,我现在有点忙。」
「我觉得需要开一下作战会议。如果您有什么对策,可以告诉我吗?」
「……好,是可以。」
咲月感觉很勉强地答应了我。
Ⅲ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前往拉格德的房间。
拉格德也许是看咲月没有能自由使唤的手下,竟然大胆地在宅邸里占了一间房间。
「那、那个~」
我前往拉格德应该在的宅邸一角时,貌似他手下的士兵们正在戒备。
不过,只有两名士兵在走廊上,而且模样放松地靠在墙上。附有刀穗的长枪尾端拄在地板上,他们以单手抱著。
「嗯?你是谁家的小孩?」
年轻的士兵做出反应。他可能以为是哪个贵族带来的孩子迷路了,随便应付我。
「我是路克的儿子,叫悠里。」
我非常深深地低下头。
「咦?路克是……」他们似乎有被告知说路克是敌对的势力,一脸困惑。这两个人看起来本性不错。「呃,你有什么事?」
「那个,是我爸爸吩咐我来的,我有事要找拉格德大人,请问他在吗?」
我这么说后,两名士兵看著对方。
感觉像「派自己的儿子单独来这种地方?真的假的?」。
我是瞒著路克过来的就是了。
「不,他不在,他外出了。」
和刚才不同,另一名年纪比较大的士兵回答。看来他果然出门了。
要说是理所当然是没错。在选举前一天闲闲没事的候选人非常蠢。
所以,这里只剩下两名士兵,因为应该保护的主公不在而松懈了吧。
「这是很重要的事,方便的话,可以让我等他回来吗?」
「唔……嗯……」
他们回应得暧昧不明,其中一人单手做出「等一下」的手势,两人背对著我,开始说起悄悄话。
不过,似乎很简单就讨论完了。
「可以喔。那么,你在这间房间里等。」
这么说完后,带我到就在身旁的房间。
走进里面时,房间里因为有暖炉的火,十分明亮。
虽然不到奢穷奢极欲的等级,但看得出家具都是专业工匠的精心作品,没有敷衍凑数的摆设。
感觉就像高级客房。果然是相当富裕的家呢。我不知道家族到底经营了什么赚钱的事业,但考虑到路克为了维持贵族身份,似乎也有持续缴纳为数不少的税金,如果是从整个广大的领地徵收税金,光是这样或许就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你可以坐在椅子上等。」
「谢谢。」
我再次过于夸大地鞠躬道谢,走在豪华的房间里,坐到沙发上。
年轻的士兵留下来,应声关上门后,在房间门口摆出待命的姿态。看来是要姑且监视我会不会做出奇怪的举动。
我反而很庆幸没有遭到怀疑。
「我可以叫你大哥哥吗?」
我对年轻的士兵说。他看起来真的只有二十岁左右。
「可以喔。什么事?」
这位士兵似乎很喜欢孩子,对我的态度相当亲切。
「现在有闲,可以和我聊聊天吗?我想了解一下骑士的事。」
「骑士的事?喔,你爸爸不愿意告诉你吗?」
看来他知道一点路克的特殊经历。
「对,没错。依据情况,我好像会进入叫做骑士院的地方,所以有点害怕。」
事实上,比起害怕,我一直觉得很麻烦。
如果像这样和他聊天,让他卸下戒心,就算拉格德下定决心要暗杀我,他说不定会稍微袒护我。
「这样啊,骑士院……啊~啊~」
年轻的骑士突然开始含糊其词,低下头。
咦?怎么回事?
「啊~好想回去……真的……」
那是个带有迫切感的叹息,像是「那时候很开心……」之类的。
现在有那么糟糕吗?让我觉得有点可怜。
「那是那么好的地方吗?」
「小弟弟,你去过王都后应该也会明白。」竟然叫我小弟弟,「因为王都和这里完全不同……这里根本是乡下……」
应该就像从东京的大学毕业后在乡下工作的男人,在怀念都市的大学生活吧。
「那么有趣吗?」
「当然很有趣了。一早起来就能跟朋友混在一起,晚上能够玩到想睡为止。离开学院,出去外面也有很多玩乐的地方……真的,青春就是那
样吧。」
看来这个男人非常融入骑士院的生活。
我连在东京的精采大学生活都一片灰暗,以我来说,完全无法想像那种生活。这家伙去读大学的话,应该会是也确实地参加社团,玩得很开心的类型。
看在这种类型的人眼里,像我那样的人生可能就像完全浸染成灰色的人生。就算我稍微回想起人生,也不记得我的人生里曾经有像他经历过的一样,如此色彩鲜艳,多采多姿的季节。
这样并不是不幸,应该说是因人而异,不过让我的心情有点难过。
「可以的话,请跟我多说一点。」
「嗯,好啊。」
我催促他后,青年望著远方,开始诉说。
「然后啊,那个叫达拉多的人是个笨蛋。呵呵呵!喝醉后睡在路边,全身被剥个精光,在黎明时偷偷回来宿舍。但是,他说没有那天上课要穿的制服,那时候闹得很大……哈哈!现在想起来也很有趣。」
男人像在怀念往日似的说个没完。嗯……他当时应该非常开心。
他似乎是两年前毕业后一直在家族里工作。他还很年轻,所以没有参加刚克死去的那场战争,被留下来守护本地。拉格德回来后,或许是完全不晓得战场上发生的事这一点很有利,他被提拔为类似近侍的立场。
在那之后,他一直在照顾很容易生气的大叔。那当然会厌烦了。
「对了,说到达拉多。」
就在男人继续说道时。
门砰地一声大大敞开,将残酷现实带到他眼前的恶魔出现了。
「喂。」
是拉格德。
「是!拉格德大人!」
男人瞬间站起身,不断深深地低头鞠躬。
「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不,我在监视孩子……」
「看起来不像啊。」
那当然,毕竟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啊。夜里很安静,应该连外面都听得到说话声。
……我们变成了熟人的关系,这时候应该帮帮他吗?
不,就这样躲著会比较好。虽然对青年很抱歉,但要说程度的话,我这边的局面才重要。
「很……很抱歉……我有点松懈了……」
青年骑士道歉。
我也扮演一个被父母亲发现缺点的孩子,不断地低头鞠躬。
「……我之后会下达处罚。快滚出去!」
拉格德一声喝斥后,青年骑士像触电一般挺直背脊,急忙敬了一礼后快步离去。
门关上后,房里只剩下拉格德和我。
「所以,你有什么事,小子?」
拉格德重新面对我,不当回事地说。
继小弟弟之后是小子吗?好吧,没有被称为小鬼就算好了吧。
「我、我、我爸爸要我来传话给您。」
我的故意讲得吞吞吐吐。
我不是演员,所以没办法演出高水准的演技,不过应该有一点真实感。
如果是真正的我,无论如何都会变成大人的说话方式。那可不行,我必须让他感觉我是个构不成威胁,微不足道的存在。
「这样啊。告诉我内容。」
「他、他说想告诉您,关于咲月夫人的遗、遗嘱的秘密。」
「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嗯,会想到这点吧。
「我、我爸爸被好几个人监视著。」
这是事实。为了戒备他的周遭,路克身边跟著三名士兵。
「嗯……所以,关于遗嘱的秘密是什么?」
上钩了。
「呃、呃……那个……」
我演出慌乱的样子,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
走向正在燃烧的暖炉。
「……请看。」
我从怀里拿出一张羊皮纸给拉格德看后,靠近暖炉。
接近暖炉后,在一段距离下,边缘浮现出黑色的图纹。事先涂上的易焦物质在羊皮纸燃烧起来前先烧焦,涂抹的位置形成图纹。
是烤墨。
曾是白纸的纸上,逐渐烤出复杂的霍乌家家纹。
「您觉得呢?」我让拉格德看一次家纹后,他没有反应,所以又说,「颜、颜色有点淡吧?」再将羊皮纸靠近暖炉。
太过靠近的手被火烧到,我反射性地缩回手。
「好烫!」
羊皮纸掉进暖炉里,燃烧起来。
「啊!很抱歉!非常抱歉……」
我像犯了错,被责怪的佣人一样鞠躬。
「……没关系。所以,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
我说完这句话后,从口袋里拿出纸片。该说是羊皮纸的剩余材料吗,那就像个纸屑,被我当成笔记纸。
我一边看著笔记,继续说道:
「刚克伯父大人的遗嘱是用那张纸写的……好像是这样。」
「让我看你写的笔记。」
「啊,是。」
我慌慌张张地走近,将笔记递给站在沙发旁的拉格德。
拉格德看过上头写著「大魔女的遗嘱纸张、和至今为止相同的待遇、正在找沙伦的遗嘱、折起来的那一面是正面,在右上角」的纸张后,面露难色。
「……路克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种事?」
「爸、爸爸他不想当家主!他不可能能够胜任……我也只是个农民……老实说,咲月伯母让我们很困扰。」
「哈!所以才派你这小子来吗?」
很幸运的是,我的话似乎渗入了拉格德的心里。
「是……那个,他叫我一个人来。」
我表现出对路克的不满,并说道。
「然后呢?」
「我、我这边还有一张咲月伯母给我们看时,偷出来的纸。用这个做为交换,呃、呃……」
我不断偷瞄被拉格德捏烂的笔记纸张。
拉格德注意到我的视线,把捏烂的笔记打开又看了一遍。
「给你们和至今为止相同的待遇……吗?」
「是、是的!」
「好,我答应你。」
太好了,他答应了。
「那、那么……请收下。」
我像个想快点帮父母亲办完事情的孩子,毫不废话地将一张羊皮纸交给拉格德。
「呃,折起来的那一面是……」
「有折起来的那一面是正面吧?这边对吗?」
拉格德用手指敲敲纸张的正面。
「是的。折起来的那一面是正面,是写字的那一面。」
羊皮纸的右上角有涂上烤墨,为了避免他写文字在背面,有稍微折起来一点。
「那、那么,我可以告辞了吗?」
「嗯,帮我和路克问好。」
怎么可能帮你和他问好。
「我告辞了,谢谢您。」
我对拉格德深深低下头后,快步走出房间。
啊~累死了。
感觉大约二十年没那么累了。
我一边想著快点睡觉吧,一边向护卫的人低头鞠躬,回到房间时,路克正一脸紧绷地坐在椅子上。
「哇!爸爸,你还醒著吗?」
「我儿子失踪了,怎么可能睡得著。」
嗯,那是当然了。
「你跑去哪里了?」
「……我去书房查了一点东西。」
「少骗人了。」嗯~被发现了。「爸爸可是在这个家里出生长大的,每个角落都很熟悉,我早就找过了。」
从他生气的程度来看,似乎没有想过我竟然去了拉格德的房间。
「……对不起,我为了明天的事……」我原本想骗他说我去夏姆那边玩了,但还是作罢。「做了很多准备。」
「我说过,爸爸会保护家人吧?爸爸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吗?」
「……不是那样。」
我一直都认为路克是很值得尊敬的伟大父亲,但令人难过的是,他不适合处理这次的事。
路克不是适合从政的人,也没办法演戏。有一句话叫术业有专攻,每个人都有适合或不适合做的事。
「那个,我也想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看看……」
若要问我是不是不相信他,果然还是会得出不相信路克的结论。
所以才会擅自做出那种事。
「你还是个孩子,不用做这种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是,对不起。」
孩子在这种状况下失踪的话,当然会担心了。
「的确,悠里你很优秀,说不定找到了你能做的事。可是对爸爸妈妈来说,你的性命比自己的命、比牧场这些都还重要。你要明白这点。」
……呜呜,听到他这么说,我就撑不住了。
「是。」
「所以,你不准做危险的事。你能答应我吗?」
「……我答应你。」
我能遵守约定吗~不晓得。
「那就快睡吧。明天也会很忙。」
「我知道了。」
我低头鞠躬,马上换上睡衣躺进被窝。
在我一直藏起来的指尖上,被暖炉烧到的部分开始起水泡了
。没有消毒,不要随便刺破比较好。放著别管吧。
我还以为会为了隐隐作痛的痛楚所苦,但睡意意外地马上就来了。我刚才说不定也很紧张。
◇ ◇ ◇
隔天,推延时间,午后开始的会议由咲月拉开序幕。
「各位,不管事情怎么发展,我们都要在今天的会议中决定下一任首领。作为抱持著骑士骄傲的人,请不愧于心地举手。」
意思是,不管结果是笑还是哭,这都是最后了吗?
「我和拉格德大人的争论在昨天结束了。」是啊,毕竟毫无内容又没有结束的争论进行了大约三小时。「今天,我们开始检验遗嘱吧。其实,我有个方法能确实地判别真假。」
咲月这么说道后,排排坐著的诸侯露出吃惊的表情。
一脸「既然有那种方法,昨天到底为什么要听他们吵?」的表情。
「为了以防假的遗嘱出现,霍乌宗家从上上代就采取了特别的防范策略。很抱歉,瞒著各位。霍乌家家主的遗嘱上,有靠近火就会浮现家纹的机关。」
咲月续道。拉格德没有打断她。
「这里有刚克的父亲,我的岳父,也就是上上代首领──沙伦•霍乌留下来的遗嘱。在这之中,应该有很多人在我丈夫当时召开的后嗣会议上看过。我昨天之所以没有进行验证,是因为一时确定得收藏在书库里的这张遗嘱放在哪里。」
仔细想想,几十年前的烤墨还有用吗?
这很难说。依据不同物品,也可能会被微生物分解,失去效用。
「要是在昨天说出这件事,那位拉格德大人应该会说这个机关本身并不存在,是凭空捏造的,挑剔刁难我。不过,只要和另一张遗嘱比对就再也无法推托了。」
「试试看吧。」
拉格德自信满满地说。因为我昨天把这些秘密都告诉他了啊。
「……那么,我们开始验证吧!马上就结束了。」
我们在诸侯坐著且靠近暖炉的长桌正中间空出空间,桌巾上并排放著三张纸。名叫沙伦的人留下的遗嘱是特别老旧的羊皮纸,看起来有点泛黄。
我们在那三张纸的上下方放著半圆柱形的长木棒,上下夹著翻到背面放著的三张纸。
「那就开始吧!拉格德先生,在这里的确实是你持有的真正遗嘱,对吧?」
「没错,快点试试看吧。」
拉格德一副充满自信的模样,一脸担心的感觉都没有。
你现在是不知道关于这个加工的秘密,所以稍微演一下啦──他让我想这么说。就算他实际上是从刚克手中拿到了遗嘱,如果得知信上有这种机关,不稍微惊讶一下会很可疑吧。
他可能原本就是不服输的个性。就算只是假装吃惊也会觉得自己像输给了咲月,所以不愿意吧。
「为求公平,验证由我们的大厨进行。他很习惯接触高温的东西,应该很适任。」
「……我不太清楚状况,不过将由我来负责。」
在场只有一名男人不合时宜地穿著围裙,一脸不明所以地紧绷著脸。
表现出「我明明在这里担任主厨,为什么会突然被叫过来,做些职务以外的工作呢?」的不满态度。
他平常或许会使用烤箱工作,所以双手戴著很厚的连指手套。的确就如咲月所说,相当适任。
「我只要拿著放在那里的铁棒,在纸张上头滑过去就好了吧?像用烤箱烤过一样。」
「没错,开始吧。」
「是。」
大厨用带著连指手套的手,抓住放在燃烧著的暖炉中的铁棒。
虽然说是正在燃烧,但也是木柴的温度,并非烧得又红又热。大厨用另一只连指手套拿著的大块破旧布料,像在挥舞铁棒似的抖落灰烬。
他拿著高温的铁棒,顺著压著三份遗嘱的两根半圆柱形木棒,缓慢而稳定地滑过。最早经过的的是名叫沙伦,也是路克父亲的男人留下的遗嘱。
「……!?」
我直盯著拉格德的脸。
拉格德在此刻第一次惊讶地睁大了眼。
「咦──」
小声惊呼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路克。
「……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诸侯低喃后,其他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沙伦留下来的遗嘱没有发生任何状况。或许是被火烤过后,表面的湿气消失了,不易燃的羊皮纸只有像鱿鱼乾一样稍微蜷缩起来。
接著,咲月的遗嘱也没有发生任何事。背面没有出现任何东西,高温的铁棒继续朝著刚克的遗嘱滑行。
虽然从拉格德的反应来看,我相信计策几乎成功了,但是我心里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铁棒来到拉格德遗嘱的背面时,黑色的图纹马上浮现。
圆形的霍乌家家纹,只有圆形的外围浮现,空洞的正中央出现用笔写著的「冒牌货」两字。
「怎么可能──!」
拉格德彷佛被人冤枉一般仓皇失措。
他昨天在我回去后,骑著驱鸟到伪造信件的店里,用我给他的纸做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假遗嘱。
也就是说,他十万火急地为自己挖了埋葬自己的坟墓。
而咲月看到从王鹫身上下来的人进入刚克的房间后,开始进行会议。
只要准备到这里,之后事情就会自己发展。简单来说,不晓得遗嘱的真伪就是争论点,所以如果能判明这一点,伪造遗嘱的犯人不可能适合成为首领。
「看来冒牌货被烤出来了呢。」
咲月说得真绝。
或许是放心了,她直到刚才都很严峻的表情淡去,换上获胜骄傲的神情。
「你这家伙……竟然骗我!」
拉格德一脸凶狠地瞪著我。好吧,实际上把这张纸交给他的实行犯是我没错啦。
「唉,就是这样吧。」
顺便解释一下吧。
拉格德、我和咲月都理解了情况,但在场的其他人都无法理解。
「冒牌货是指咲月?这是好事吗?是坏事吗?」感觉就像这样。
「昨天晚上,我和您说父亲大人和我背叛了咲月伯母的事是假的。因为大家都不确定遗嘱的真伪,所以我就故意设下陷阱,让你主动用动过手脚的纸张制作假遗嘱。」
昨天,我没有出席后半段的会议,借用厨房做了烤墨的溶液。在这里的主厨昨天帮了我一把。
说到烤墨,一般会用笔画,但实际上连非常细小的线条都会浮现。
我和咲月从霍乌家家纹的印章中借了最大的印章,只在印章的外围涂上溶液,盖在羊皮纸上。
然后在正中央用笔写上「冒牌货」后,再度用溶液涂满整个印章,又做了另一张会确实完整浮现出印章的纸。就是在拉格德眼前放进暖炉烧掉的纸。
「咕……唔……」
看来连拉格德也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他气得满脸通红,瞪视著我,所以说不定只是情绪太激动,脑袋无法顺利运转罢了。
「您有话要说吗?例如,我对不起刚克伯父大人。」
我原本不想说这种说了也无济于事的话,不过,稍微展现出小孩子单纯的地方比较好吧。
「不对!这不是假的!是刚才被替换掉的!」
「不不不,那是您亲手放上这里的,其他人连一根手指都没有碰过。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看到才对。」
「──昨晚,有小偷跑进我房间偷走了遗嘱又放回来!肯定是那时候被动了手脚!」
这个人就算是即兴演出,脑袋也很灵活呢。
「既然您知道遗嘱曾经被偷走,为什么不在进行检查前提出来?您没有说被偷走了,但是对于咲月伯母的提问,您也回答她那肯定是您持有的真正遗嘱啊。」
只强调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将不利之处当作没发生。没有那么简单的事。
「不管怎么想,听起来都只像是临时想出来的鬼扯。」
「唔……你这小鬼……!」
他咬牙切齿。
「您完全跳进了我这个小鬼想出来的圈套,任我摆布呢。照这样子看来,霍乌家首领的位子对您来说太过沉重吧?」
稍微嘲弄一下比较好吧,因为优劣会更加明显。
「我绝对饶不了你──你给我记著,臭小鬼!」
他非常火大。那个眼神,如果杀意能杀人,我早就死了。
我也是勉为其难才这样做呢,不过这都要怪你的这种个性啊。
这家伙之所以敌前逃亡,不是因为害怕死亡。他料想到刚克应该会在自暴自弃的自杀攻击中枉死,从一开始就打算抢走首领的位置,逃了出来。
而战争结束后,格拉人的军队习惯上不会释放战俘。被俘虏的人们会被带走沦为奴隶,若是在无法带走的情况下,据说会索性就地杀光。如果刚克失败了,霍乌家军团躲在要塞里的士兵都会被屠杀或成为奴隶,只有这两种命运。
若是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敌前逃亡的事,就连咲月现在持有的遗嘱也会无法送达也说不定。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人指责他逃亡
,肯定能作为大贵族成为有力的候选人,大摇大摆地成为将门领袖人物。
然而,刚克的自杀攻击成功了。那对这家伙来说肯定是让他脸色苍白,意料之外的消息。
如果碰巧有一两个生还者从要塞里成功逃脱是无所谓,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回来了,所以没办法抹消掉自己逃跑的事实。话虽如此,也没有后路可退了。敌前逃亡是重罪,若是不采取任何行动,肯定会被下达裁决。
所以他强行执行计画,高姿态贬低咲月,甚至藉此胁迫诸侯,想得到支持。
如果是害怕自杀攻击而逃跑的人就算了,他可是如此卑鄙的人渣,举行选举后,很有可能会谋杀路克。
若是单纯的选举,我会很乐意地将胜利让给他,但是他太渣了,我没办法让步。
糟透了。
没有人会幸福。
硬要说的话,咲月可能会觉得很幸福,但我必须进入骑士院就读,路克恐怕也没办法继续照顾牧场。路克有最低限度的教育素养还好说,但是生活巨变的铃绫要怎么办?
真的该怎么办?头好痛。
「好了!」
大获全胜的咲月一脸愉悦,啪地大大拍了一下手,聚集目光。
「拉格德大人,如果你没有话想说,我想开始举手投票。你觉得呢?」
「有!这都是他们的阴谋!」
我想也是。
「那就请认为拉格德大人适合就任的人举手投票给你就好了。不过,容我说一句话。」
看来她不再把时间浪费在和拉格德争论上。这样很正确。
「拉格德大人不赞同我丈夫身为骑士应有的丧命方式,反而想利用这点,逃离了战场。不仅如此,在那之后还污蔑他的遗志,做了假的遗嘱。这是难以饶恕的恶行,但既然没办法判别遗嘱的真伪,被他欺骗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在判明真伪的现在,如果还有人依旧支持他,我将认定他的支持者品行卑劣下贱。当然,也不够格当骑士。请各位在仔细考虑过这点后举手投票。」
「你在说什么!别随便──」
「我知道了。那么,给你最后的辩白机会。这样满意了吧?」
咲月突然这么说后。
「唔──」
拉格德支吾起来。
总之,他虽然大声说出了怨言,但是没有想到比我说的更具体的理由。
「那么──」
「等一下!」
他似乎还是希望大家等一会儿。
他应该有感觉到气氛变得对自己很不利。不愧是有先想过好计策才来的人,似乎没有那么迟钝。
「我──唔……唔唔……」
他试著开口,但或许是脑袋很混乱,没办法整理出条理,无法构成话语。
在那期间,咲月紧闭著嘴。是为了突显他难看的藉口吧。
因此在没有任何人说话,一片寂静的空白时间里,拉格德不肯放弃说话的权利,断断续续地开口填满空白,发出像是呜咽声的连结声音。
不久后……
「我──!」
发出宏亮的声音。好了,他会说出什么话呢?
「我才适合当首领!比那个连骑士称号都没有的毛头小子适合!你们仔细想想,连骑士都不是的人,可以担任等于是骑士首领的将家之长吗?」
事情发展至今,还要从那种方向下手吗?
这个人的脑袋果然满灵活的。
「这──」
路克想说什么时。
「路克大人!」
咲月以尖锐的声音制止他。
「让他说吧!」
不管路克在这时说什么,拉格德都会不断说出否定他的话。
由于遗嘱造假的事实曝了光,拉格德的立场从领地内最有力的备位人选,变成了捏造遗嘱的罪犯。
话语的说服力会依据发话者是谁而改变。虽然在昨天的阶段并非如此,但现在就算路克遭到否定,也不会认为拉格德比较适合担任家主。
「所以呢?请继续。」
「唔……」
「怎么了?如果你说完了,我想开始举手投票。」
咲月昨晚说不定也想过昨天的失败,反省过了。
因为自己回应他,拉格德才会不断顶嘴反驳。只要自己不回应他,拉格德就不过是在单方面地说别人的坏话而已。
要是根据拉格德毁谤路克的内容逐一讨论其真实性,那就正中他的下怀了。接下来,事情会被带往质问路克是否有资格的方向发展。
「我、我……至今建立了无数汗马功劳!在前前次的十字军时也是!我从上上代就活跃到了现在……」
「在场的诸侯都非常清楚这一点才对。那么,开始举手投票吧!」
「等、等等!」
他或许是感觉到情况对自己很不利。
「那么,我等你两分钟。如果你在那期间没有其他话可说,我们就开始举手表决。」
最后,拉格德在那之后开口发言了两次,但都无法接续成说词。
◇ ◇ ◇
收拾桌面,整理好场面后。
「那么,我想进行表决。认为刚克•霍乌的弟弟,路克•霍乌适合担任霍乌家下一任家主的人请举手。」
咲月说完后,像在表示她自己也有一票,举起了手。
所有人像是争先恐后般迅速举手。
在这其中,应该也有之前赞同拉格德的人。在连结起来的长桌另一边的拉格德露出被全世界拋弃的惊愕表情。
「那么,认为拉格德•艾格适合的人,请举手。」
手迅速放下,没有人举起手。
拉格德的背后有咲月唤来的卫兵等著。
「抓住那个叛徒。」
果然只要确实辨明伪造遗嘱的事实就能逮捕他。
也对,不然会很头痛啊。
咲月这么说完后,卫兵抓住拉格德的肩膀。
「拉格德先生,这边请。」
「──唔!」
拉格德就算被抓住肩膀也一动也不动。
他闭著双眼,以沉重的气息摆著架子。那副模样看起来也像在纠结著什么。
「拉格德先生!」
等得不耐烦的卫兵强硬地说道后,拉格德的手臂一瞬间动了。
他的动作挥掉抓住肩膀的手,从怀里拔出来的东西一闪,抹过卫兵的脖子。
「什么──!」
另一名卫兵在远距离下架著长枪,在被划过的脖子喷出血来之前,将长枪刺向拉格德。
而拉格德似乎早就看出他的动作,横砍了其中一人的脖子后,顺著力道侧过身子,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长枪。
「──唔!!」
卫兵收回长枪,同时想敲击拉格德时,拉格德做出像使用柴刀砍断树枝的动作,俐落地砍断长枪的枪头。
他继续以这个动作砍断了长枪的枪杆,卫兵在因为失去武器而动摇时,喉头就挨了一刀。
我的眼睛看到了那副光景,但现实感还没有追上。
一转眼间,两个人死了──是遭到杀害的。被砍断一半的脖子弯向奇怪的方向,那名卫兵倒在地上。鲜红的鲜血像小型喷水池,不断地从脖子流出,白色的桌巾被血沫弄脏。
「悠里!退后!」
路克说道。他的声音格外冷静,很可靠。
就算要逃,出口的门也离拉格德比较近。
「咲月也请退后!」
当他这么说时,杀红了眼的拉格德跑近而来。
诸侯们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人挺身保护咲月。
「少碍事!」
拉格德大喊著冲向路克。
路克成了我和咲月的墙壁,和拉格德对峙。他微微蹲下身体,双手大幅伸向前方交叉,摆出奇妙的架式。乍看之下像是害怕,不过包含这一点在内,这或许也是种架式,动作看起来莫名地熟练精湛。
染著新鲜人血的短刀刺向路克。
「──呼!」
路克吐出短促的一口气,同时稍微后退,为了能从对角线挡下朝著腹部挥来的短刀,伸出在前面的右手。
当路克的大拇指根部碰到拿著短刀的手腕时,拉格德突然不再冲刺,连同整个身体收回手臂。
那与其说是思考过而采取的动作,更像是反射性地做出久经训练的熟悉动作。
「你这家伙──」
主动放弃冲刺的拉格德用憎恨的眼神看著路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路克的行动似乎非常有效。
拉格德看向房间的入口。房内一片骚动,虽然没有人站在门口想抓住拉格德,但也有几位诸侯跑向外头。
要说卫兵的数量,咲月手下的人比较多,所以不久后就会来帮忙吧。拉格德似乎看出了这点,不悠然地等待,对路克挥出下一刀。
然而,他挥出的刀刃没有碰到路克。路克伸在前方的手拉开的区域很棘手,没办法突破。
看起来,路克想抓住拉格德的手腕,藉此制住短刀,并趁势将他拉进自己的攻击范围内。拉格德不想顺他
的意,一有手腕被抓住的风险就果断后退。
虽然我不太明白,但手腕一旦被抓住,短刀就会丧失杀伤力,两人似乎都有这个认知。
不过,这种攻防看来对双方都有颇高风险。
拉格德在五秒内挑战过了许多次,可是他判断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将空著的左臂当成盾牌伸向前方,保护拿著短刀的右手向前进。
若是进入贴身肉搏,只要能将刀刺进肉体就赢了,所以他也许是认为这样比较有利。
不过,路克冷静地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后,躲过拉格德先出击的手臂,闪过接著刺来的短刀。而这次,他不是握住手腕,是将手掌放上握著刀柄的拳头。
看起来是单纯卸下攻击的流畅动作,但刀刃的方向偏离了路克的腹部。而且,加上增加力道的力量,短刀朝著路克原本坐著的椅背刺去。
刀刃刺进放了填充物的椅背后,也许是事先预备的动作,在电光火石之间,路克一脚把椅脚踢起。
杠杆原理发挥作用,短刀从拉格德手中被拧了下来。
拉格德也许是因为焦虑而下错判断,伸手想去取回刺在椅子上的短刀。
路克一瞬间定住。那是放弃了阻止拉格德动作的招式,像在乐曲之间夹杂一拍静音的方法。
当拉格德毫无防备地露出肩头时,路克再次行动。他以明快俐落的动作绕到拉格德的背后,将手臂缠上他的脖子。同时,用比拉格德的手更长的一腿将椅子踢飞,将武器踢远。
将这些动作全部加起来,是在不到十秒内发生的事。结束时,路克的手肘就在拉格德的喉咙前面,以类似我所知的裸绞动作勒住他。
颈动脉受到强烈的压迫,拉格德在几秒后全身无力,失去了力气。
「呼……」
看到拉格德完全失去意识,松开裸绞的手臂后,路克和在牧场里完成了一项工作一样,吐出一口叹息。
「悠里,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过爸爸,你原来这么厉害啊。」
我第一次看到路克英勇的模样,让我吓了一跳。
毕竟他曾就读过培育军人,应该说战士的学校,我虽然想过他不至于无法战斗,可是没想到他那么强。
不,真的很厉害。
「因为路克大人的本领了得,甚至参加过骑士院的演武会啊。不过,真了不起,你没有停止锻炼呢。」
咲月说。
不不不不,他完全没有做过半项训练喔。
他在牧场工作,所以体能还维持健壮,不过他不曾做过任何一次格斗技的训练。这绝对是真的。
「……这个嘛,总之,以前的经验似乎派上了用场,值得庆幸。」
该说是以前的经验吗……
这怎么看也不是「以前学过剑道」的那种水准就是了。
……嗯~他为什么不当骑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