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一连串的骚动落幕后,与会者们各自回去了被分配到的房间。
走廊上有好一阵子传来人们大步走过的声音,十分吵杂。应该是在忙著把不幸遇害的卫兵尸体移到别的地方、打扫、让溅到血的人们换衣服等各式各样的事吧。
我没有事,但路克的衣服在打倒拉格德时有点脏掉了,尽管他本人不是很在乎,但女仆拜托他换了套衣服。
随著夜色渐深,需要抓紧脚步的急事似乎都解决了,喧哗声渐渐消失了。
我和路克在那期间没有任何事情做,所以坐在桌子旁悠闲地度过。路克面前有个倒著酒的玻璃杯。不是日本贩售的透明玻璃杯,该说很混浊吗,感觉是将混浊的颜色变成彩色敷衍过去的蓝色玻璃杯,不过形状很漂亮。
「爸爸刚才打斗的方法,就是在骑士院学到的吗?」
我这么问后。
「对,没错。」
他如此回应。看来果然是在骑士院学到的战斗技术。
我还以为贵族少爷进行的修练可能就像虚有其表的竹刀训练,但是看来我必须修正一下想法。
训练应该也十分严苛吧。如果每个月都会有人死亡该怎么办?
「悠里,你崇拜那类技巧吗?」
「是啊,有一点。」
要说不崇拜的话,会是骗人的。
「只是有一点啊,不到非常。」
「我想学会那些动作,但如果必须经过十年、二十年非常痛苦的修行,我就要考虑一下了。」
也是啦,我应该做不到吧,我自觉没有运动神经。
「没那回事。等你的身体再长大一点,只要努力个大概五年,就能做到那些技巧了。」
理想的推测是五年啊……
「努力是指要从早跑到晚,那种锻炼体力吗?」
「不至于啦,最多跑上半天。在骑士院,运动时间通常只到太阳完全升起为止。」
也要跑上半天啊?那很难说喔。
如果用尼特族的感觉来说会让我很想吐,不过以现在的状况来说,帮路克的忙就会有半天耗费在劳动上。
只不过到时在身边的不会是熟悉的路克,可能会是狂妄的贵族小鬼,或是像军教电影里面一样严格的魔鬼教官,所以我还是有点不安。
虽然从那位卫兵大哥哥的感觉来看,应该不是那么糟糕的地方。
这时,叩叩──门被敲响了。
「方便打扰一下吗?」
这么说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来。
「请进。」
路克这么说后,女仆走进来。
「……打扰了,晚餐要准备什么呢?」
「什么都没关系,还请帮我送进房内。」
路克对食物不怎么讲究。
就算铃绫问他晚餐的菜色,他通常都会回答「什么都可以」。每当他这么回答,会得到「什么都可以是最伤脑筋的回答」的回覆,是我家固定上演的情节。
如果路克成为家主,那些对话也会消失吗?
「咲月夫人想邀请您共进晚餐。」
「………………」
路克露出旁人看来也显而易见的愁容。
今天已经累了,想在房间里简单地吃点披萨,拿鱿鱼乾当下酒菜喝点酒后睡觉。
就像这种感觉。
「……好,我会去。准备好时来叫我。」
你要去啊?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你们竟然也做好万全准备了。
我们跟在女仆的身后,被带来的房间感觉像家主的私人空间。
里头没有显现家族权威的装潢,窗框等等也不光彩夺目,墙上没有贴上壁纸。以这间宅邸的房间来说,或许是目前看过的房间中最朴素的。
然而,彷佛随处可见的简约家具都是精心打造,木料上的清漆散发出典雅的光芒。涂著白灰泥的墙上丝毫没有凹凸不平之处,也毫无污渍。
虽然感觉不到奢华感,却明显是所费不赀的房间。
在里头大约六人座,不算很大的桌子上铺著四张绿色的餐垫。
咲月和夏姆坐在里头。
「请挑个喜欢的位子坐。」
由于咲月对我们这么说,我坐到喜欢的位子上。
我识相地坐在夏姆的对面。
◇ ◇ ◇
「刚才,谢谢你在危险时救了我。」
咲月露出微笑,再次向我们道谢。
「哪里,别在意,只是区区小事。」
路克完全没有任何骄傲的模样。
我认为他可以感到骄傲就是了。毕竟一个弄不好,当时在场众人都可能惨遭杀害也说不定。
「你还是不喜欢与人争斗吗?已经过了十八年吧?」
十八年?
路克因为没有留胡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但他今年三十八岁了。
因为和生日有关,算法很复杂,不过简单地反推回去的话,十八年前他是二十岁。
「是不喜欢。所以我自己做了选择,甚至借钱建了牧场,开始新的生活……」
看来这对路克来说,继承家业果然是丝毫不感兴趣的选择。
他不是像心里其实很感兴趣的人说「如果你们求我,我很乐意喔」的假客气感觉,虽然没有讨厌到绝望,不过他似乎真的很不喜欢。
「我明白。不过,你打算让悠里进入骑士院是真的吧?」
「那是真的,但是如果他中途厌烦了,我也不会强迫他一定要读完……」
的确,他从之前就说过我要进入骑士院。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有选择吧……
「我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如果悠里真的不想读了,放弃也没关系。不过,我觉得他不会放弃就是了。」
咲月这么说著,视线看向我。嗯……
「我说路克大人也可以继续经营牧场的话,那并非虚言。」
「但是那样的话,在那段期间要由咲月掌管宗家吗?那样不太好吧。」
路克真的很担心的样子。恐怕是因为由遗孀插手干涉家族政事的事情本身,虽然不会说是前所未见,但感觉不妥当。
「不要紧,我不会经常公开露面……也有很多晚年生活闲到不行的长辈。」看来她打算利用退休的那些老爷爷。「但是,把一切交给我的话,可能也会出现中饱私囊的不肖之徒,碰到这类状况时,我会偷偷告诉路克大人,到时会要请您写信处理。」
她微微一笑。是写著类似「我看透了你做的坏事,果断地切腹吧」的信吗?
「……我知道了,这点小事我会做到。」
路克果然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哎呀,料理来了。」
料理端上桌。
……好多种类啊。
有薄切烟熏鲑鱼包起司、加了不太清楚是什么肉末的煎蛋卷、生火腿包水果等等,都制成一口大小的各种料理放在一个盘子上。
是前菜吗?铃绫煮的家常料理也很棒,但偶尔吃点这种的也不错呢。
「我开动了。」
我姑且在享用前说了一声,听到有人回应「请用」后开始享用。
我大口大口吃著,每一样都好好吃。应该是那位戴著连指手套的大厨做的,手艺真好。
我看向路克,他默默地喝著端上桌的餐前酒,像在吃下酒菜一样吃著前菜。
好像很幸福。
比起料理的滋味,是能喝到美味的酒让他很高兴吧。那种酒大概比在家里喝的还高级好几倍。由于和他平常喝的威士忌不同,有种甜甜的香气,说不定是白兰地的其中一种。
我不经意地看向咲月时。
「多吃一点喔。」
她微笑著如此对我说。是亲戚中的伯母吗?
不,仔细想想,她是真正亲戚中的伯母。
「是,我不客气了。」
我这么说著,但还是难免会紧张啊。
从前菜到甜点,吃完总共上了六盘的料理时,我的肚子非常饱。
这时,坐在我对面的夏姆以莫名紧张的模样,今天第一次开口:
「那、那个!要不要一起去看星星!?」
星星?
我看向外头,从树缝间看到的天空十分晴朗,看得到星星。今天是最好的天文观测日吧。
我看向路克,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脸坏笑。
他似乎以为是早熟的少女在邀请心仪的男性来场浪漫的约会。
才不是,这大概是非常学术性质的天文观测。
「怎么样?没什么兴趣吗?」
不过,今天明明发生了那种事,夏姆却完全像事不关己一样,咲月也没有告诉她吧。
尽管有我和路克这等难得的宾客在,夏姆也是身在问题核心的当事者,却完全被排除在外,过著日常生活。感觉真奇怪。
「爸爸,我可以去吗?」
我对星星有一点兴趣。我只在几本类似入门书,解说很有趣的书上读过天文学,几乎是外行人,但是从星星能推断出许多这个世界的资讯。
「好,去吧。你知道吧?不要跑
出宅邸。」
「您放心。那么,我走了。」
我和夏姆一起离开房间。
「走这边,有个很棒的观测地点。」
兴奋的夏姆手里拿著外出用的厚外套,带我来到的地方是走上两道阶梯,再爬上梯子后来到的宅邸屋顶。
这间宅邸是大型的三角形屋顶,不过顶端的一部分有大约四坪的平台,能站在上面。看来我们是来到了那里。
从这里能一眼望尽卡拉古末的市区。这里姑且也是军事据点之一,所以这个平台是瞭望台吧。虽然是个连屋顶都没有,任凭风吹雨打的奇妙瞭望台,不过这应该是想到大鹫的存在,刻意不设置会形成死角的天花板。
地板上有我们刚才爬上来的洞口,孔盖的外侧以铆钉钉著类似海兽皮的东西。我不太清楚,但大概是用来当防水包材的。
平台上姑且有装设避免滑落的扶手。
这里或许可以说是最棒的观测地点,尤其是没有屋顶这一点很棒。
「怎么样?这是我的秘密地点。」
我认为这不是什么秘密地点,不过她羞怯又自豪地这么说的笑容很符合年纪,十分可爱。
「话虽如此,我几乎不懂星星就是了。」
我坦率地这么说后。
「那我来教你。」
她对我说。
夏姆理当比我小一岁才对,真没想到会有被这种年纪的女孩教导的一天。
「我有准备地垫和毛毯,我们躺下来吧。」
夏姆迅速铺好地垫,在上头铺上毛毯。那或许是放在这里给看守用的东西,放在附设的箱子里。
我听她的话躺下来,看著天空。因为没有天花板,没有半点东西遮住自己的视线或天空。
仔细想想,这是我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像这样平静地注视夜空。路克和铃绫都不像是对天文有兴趣的人,我也像个孩子,过著作息非常规律的生活,所以通常一天黑很快就睡了。
天文学是最古老的学问之一,只要眼睛看得到就能学,但也是一项需要体力的学问。在没有人造卫星或自动化天文观测所的时期,必须整晚通宵看著星星。
「天气真好,非常晴朗。」
「对吧?」
用还没有老化的年轻眼眸看著的天空,漂亮得不得了。在还没有光害这个词汇的世界上,星空似乎就是这么美丽。或许也是因为现在是湿度低的冬季,但这片星空美得让我很感动。
在日本时看到的星星就算再怎么清晰,我也不觉得非常明亮,小时候在学校学到银河也没什么感觉。因为就算看著天空,也没有明亮星点密集的地方。
(插图009)
不过,我现在知道了。密度显然比较密的星带横渡于天界,星点密集,形成不会流动的大河形状,古代人称它为奶河。
漂亮极了。
这些密集的星点和这颗星球一样属于银河系,是可以称为同一个银河的伙伴。银河是圆盘状,由于我们是从旁边看圆盘,所以银河上的星点看起来像密集地聚在一条直线上。
奇怪?这样一想,奶河正好和西方人称呼银河的方式(Milky way)类似,就代表有银河吧?
嗯~有银河吗?人类也很像人,我果然不是来到毫无关联的世界吧。
「嗳,喂,你有在听吗?那颗星星是弥尔拉……」
「弥尔拉?」
「绕著这颗星星周围转的第三颗星星,称为弥尔拉啦。」
原来如此。
就算她用手指指著,星点也太多了,完全不知道哪个是哪个。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她现在说名叫弥尔拉的星星是哪个。
只不过,上头并没有像月亮一样看起来特别大的星星,都是普通地发著光的星点。
「另外还有五颗这种星星,被视为特别的星星。它们的运行方式和其他星星不同喔!」
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上,也有可能真的有六颗卫星,但如果并非如此,夏姆或许是以天动说理解宇宙。
所谓的天动说,在外行人的认知里是会忍不住认为「要怎么做才能误解成那样?是笨蛋吗?」的想法,但我看过有趣地解释天文学的书后,有非常多人认为天动说也可以解释天体星象的动作,不知道椭圆形轨道的话,比起地动说,反而有些部分要用天动说才能有理论地解释天体的动作,要否定这个想法似乎意外地麻烦。
「其他星星是怎么运行的?」
「是以一颗名叫不动星的星星为中心旋转。」
是指北极星吗?
「你知道星座吗?」
「……我知道。」
我看向身旁,她摆出无趣的神情。
「在天文学中,重要的是这五颗星喔。因为其他星星没有什么变化……」
也许她对星座之类的不怎么感兴趣。
的确,没有大型天体望远镜的话,外太空相对恒定的星星应该极为无趣吧。
或许偶尔会发生超新星爆炸,多了新的星星或是消失,但如果没有发生,就只是一~直以一定的速度不断地以北极星为中心绕行。以研究对象来说,应该没有比这还无趣的了。
反过来说,和自身所在星球同属一个恒星系的卫星或行星的运行就显得变化多端,有趣许多。
「求求你,告诉我啦,老师。」
「真拿你没办法。那么,我和你说。」
我摆出求教的低姿势后,夏姆一脸得意。
真好哄。
她得意的样子有点可爱。
「首先,星座分为冬季星座和夏季星座,现在看得到的是冬季星座。」
从这里开始吗?
好像国小老师喔。
「然后呢~呃~那个是牛座。」
「……原来如此。」
或许该说是果不其然,完全听不懂。
她只在满天的星点下指给我看,怎么可能搞懂星座。
「那是琴座,那是猫座。」
「是喔。」
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不过愿意教我的夏姆意外地可爱,所以就算了吧。
感觉好像当了爸爸。
令人想勾起微笑。
我也好想要这种女儿。我在前世除了有过一次糟糕的回忆,都过著与女性无缘的人生,而那一次经验糟透了,所以让我变得有点像女性恐惧症。
「然后,那是杓子座。」
这样啊。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牛座、猫座和琴座,不过我知道北斗七星。
由七颗星星形成杓子的形状,七颗星星都十分明亮,比其他星点还亮,所以轮廓很明显。
就像北斗七星一样呢。
……嗯?
我还怀疑自己的眼睛,眨了眨眼后,再度看著北斗七星。
……嗯嗯嗯?
也太像北斗七星了。
该说,那就是北斗七星吧。
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马上移动视线,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眼熟的星座。
由于我也不了解星座,就算和我说天鹅座之类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记得都是以明亮的星点构成的知名星座。
马上就找到了。
看得到的星点太多了,很难看出来,但有个形状看起来就是猎户座。
咦?
我发现了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在异世界看星星的方法有可能一样吗?
一瞬间得到了答案。怎么可能?太扯了。
星座是宇宙中的恒星、银河光芒,或是超新星爆发的余晖传递至地表后看到的景象。
其位置和距离都各不相同,星座的星点也并非在近距离下密集聚集,如果将宇宙想成立体的,这些星星都距离十分遥远。
如果要说宇宙的指纹或DNA,这样比喻很奇怪,但如果是身在地球以外的行星,星座看起来会是其他形状。如果从宇宙诞生后形成不同世界,形状也会完全不同才对。
理当有什么理由才对。
我能想出许多强词夺理的理由,不过如果不要特地拐弯抹角,我们目前所在的这颗行星和地球是在同个银河里,而且还位于差不多的位置是最合理的解释吧。
◇ ◇ ◇
「──然后,那是猴子座,那是椅子座。」
声音突然回到耳边,夏姆还在继续说明。
「……这就是全部了。记住了吗?」
怎么可能记得住。话说,现在不是记这些的时候。
「抱歉,我有点没在听。」
「咦?难道说,你睡著了?」
她露出有点受打击的表情。这会让我很歉疚啊……
「不,那个,现在有点没有心思记这些……」
「你说没有心思记这些,明明是你自己叫我教你的……」
你说到重点了。
而且显得有点沮丧。
「抱歉、抱歉,话说回来,今天就看到这里吧?」
我这么说后,夏姆露出难过的表情。
「……天文学果然很无聊吗?我还满喜欢的,真可惜……」
她更沮丧了。
唉,真是
的。
我该说什么才好呢?
「不不,我也很喜欢喔。可是,我有了其他重大的发现,发现有些事情必须要确认。」
「……我明白了。那么,请你之后要告诉我喔,你的重大发现。」
之后得弥补夏姆才行……
我飞快地爬下梯子,找女仆询问咲月的所在之处后,敲了敲房门。
「请进。」
里头传来了回应。
「打扰了。」
因此我走进房间。
「哎呀,悠里,怎么了?」
「我想看一下地图,请问有地图吗?」
「地图……?」咲月面露疑惑。「也对,你在路克大人那里的确没有看过也说不定。」
我并非没看过地图,不过那是像小孩画的粗糙地图,而且只有画出这个国家,那没有意义。
「我想看最大的地图。」
「大的……是在宝库吧?」
「我说的大的,不是地图本身尺寸很大,而是描绘的面积很大,能看出大陆形状的地图。」
「那没问题,因为最大的地图就是大皇国后期的全境地图。」
竟然是香缇拉大皇国时的地图,真令人吃惊,该不会是国宝级的地图吧?
「不过当然不是当时真正的地图,是复制的。」
或许是我的疑惑表现在脸上了,咲月为我解释。
复本吗?不管怎么说,范围应该够大了吧。
说到香缇拉大皇国,包含现在的西雅尔达王国在内,似乎支配了广大的版图,据说土木技术凌驾于现在的西雅尔达王国。在建筑物中,也有许多建筑到了九百年后的现在都还在使用。
这座卡拉古莫是在大皇国瓦解后建立的都市,所以没有任何遗址建筑,但听说王城岛的护岸墙、王城的基础等等都是大皇国时代的建筑。而地图是由那里绘制的,应该不会很糟。
「请让我看看那张地图,拜托您了。」
我跟著咲月走,跟著她打开用铁板加强过且很危险的门后,里头就是宝库。
咲月放下大大的钥匙,拿著煤油提灯走进里面,稍微照亮堆满房内的许多贵重物品。
看起来不是海贼宝藏之类的金银财宝,武器类的东西比较多。有许多大概是因为历史悠久而被认为十分贵重的盔甲、刀枪靠著墙壁。
然而仔细一看,也有类似金块的东西被摆在坚固的架上安置著,覆著一层灰尘。在那附近还有呈现鲜艳红色,类似宝石珊瑚的东西。
「很多灰尘呢。」
「是啊。」
咲月将手帕摀在嘴边。
这类东西会刺激人们的欲望,产生不好的念头,所以也不能让女仆们随便进来,每天打扫吧。
「我记得放在这里。」
咲月打开用像桐花一样白的素材制成的抽屉。以大张羊皮纸制成的地图对折放在里头。
羊皮纸是以动物的皮当原料,因此每一张纸的尺寸都有限制,这张羊皮纸是将两张大尺寸的纸连在一起,用细线将正中间缝起来。
拿出地图打开后,会变成全开报纸摊开的大小。
虽然形状歪七扭八的,不过上头显然画著很眼熟的地形──是欧亚大陆的西北部。
「我们国家是在这一带。」
咲月指著斯堪地那维亚半岛的位置。
地图几乎都是依照传闻绘制的。虽然说看起来像是欧亚大陆,细部形状也有不少出入,和我所知的精确地图大不相同。
不过,上面还留著我明显认识的地形。
如果只看地图上的国境线,香缇拉大皇国的东边是乌拉山脉,西边是斯堪地那维亚半岛,南边从乌克兰到克里米亚半岛、巴库之前都有领土。
首都香缇尼翁似乎位于克里米亚半岛上,和感觉十分敷衍的斯堪地那维亚半岛相比,黑海海岸线的地图画得十分精细。
几乎和世界地图的记忆吻合。
黑海和地中海相连,也有像马摩拉海的地形,地图由此延伸至义大利半岛。
另一方面,大不列颠岛变成形状很像花生的岛屿,没有爱尔兰。
不知道是真的不存在,还是因为是依据传闻绘制的,所以消失了。
「这张地图没有很仔细地画出我们国家。毕竟这是在国家中心还在遥远的东边时绘制的。」
「……原来如此。」
半岛的地形果然非常不正确。若是大皇国还健在的时代,这一带是边境中的边境,还不怎么受到重视吧。
我大概了解了。
唉,这里真的完全就是地球啊。
我在这七年内为什么都没发现?
「有满足你的要求吗?」
「是的,这样就够了。等等也可以让我看看半岛的正确地图吗?」
「国家的地图在我丈夫的房间里。」
「您不介意的话,我想马上看看。」
「那我们走吧!」
我和咲月离开宝库,回去时关上门,上锁。
「往这边。」
在走廊上走了好一会儿,咲月带我来到一间房间,两面墙上都是书架,看起来不像习武之人的个人办公室。
书架上紧密地排放著古老的书。与其说是个人办公室,更像是书房。
「有好多书喔。」
「等你住在这里后,可以尽情地看喔。」
「真令人期待。」
我不是书痴,但也不是不喜欢看书的类型。
「哎呀,他放在书桌上呢……」
地图已经摊开放在桌上了。
是刚克在离开前摊开的吧。大概只有刚克和咲月会动这间房间里的物品,女仆应该不会乱动,所以自从他离开后或许就是这样。
微笑从咲月的脸上消失,笼罩著悲伤的阴影。
「请容我看一下。」
「……嗯,请看。」
咲月将手伸进我的腋窝,抱起我的身体。
「那个……」
「坐在椅上看比较清楚。」
她让我坐上刚克坐过的椅子。她出乎意料地有力气呢。
咲月让我坐好后,稍微退远了一些看著我。
嗯……
唉,算了。
我看著地图,那是西雅尔达王国和基鲁希那王国两国的地图。两国是在斯堪地那维亚半岛上,基鲁希那王国彷佛在抑制陆地的根基,位于芬兰的部分。
然后在更东边有「达菲迪王国」、「蒂姆纳王国」的国名,领土遭到放弃。这两个国家是已经灭亡的国家。
若要说和我记忆中的斯堪地那维亚半岛有所不同,应该就是半岛的末端也就是最南端缺了一块。
而且没有看到相当丹麦的陆地,连哥本哈根所在的岛屿都不存在。这么靠近家乡的地图上不可能会遗漏这些地方,所以或许是真的不存在。
霍乌家的领地是半岛的末端,掌握著最南边一带。
「我丈夫是在这里打仗。」
咲月指著地图。
是圣彼得堡吗?
圣彼得堡是面向波罗的海的都市,位于半岛根部一带。
也就是说,他是在半岛连接著大陆的地方,基鲁希那王国的东边国境战斗。
只不过,咲月指的不是圣彼得堡,而是其内陆。
「这里有个要塞。拉格德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这个地方在地理上很适合发展贸易,不过香人和格拉人的国家处于断交状态,所以应该不会在国境设立贸易城市。
「一开始就是在要塞战斗吗?」
「一开始听说是野战,大败后变成了守城战。」
我不知道咲月说的要塞是什么形状的,但为什么会落得要进行自杀攻击的下场呢?
如果援军前来后有希望突破重围,就不需要进行自杀攻击。那原本就是只能推测出低成功率的行为,所以,如果不是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又逼不得已的状况下,应该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我看向地图,要塞位于比这里还遥远的北边。他们或许是在等冬天这个援军。和敌方进行耐力赛的结果,是我方的粮食先耗尽了吧。
即使推论出这个结果也没有答案,详细的情形得问问看当事人才知道。
「谢谢您,我明白了。」
「是吗?你知道了什么?」
「没什么,我学到了地理知识。」
是真的。
「哎呀,是吗?那太好了。」
她似乎愿意果断地不追究这一点。
「那么,我今天很累了,要休息了。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您。」
「没关系。我送你回房间吧。」
「不,我知道路,所以没关系。」
不用她送我,我应该也能回去吧。
「晚上经常会迷路喔。因为看不到外面,大人偶尔也会迷路。你没问题吗?」
唔……
听你这么说,我会很不安啊。
「那么,可以麻烦您吗?」
「当然。我们走吧!」
结果,我和咲月一起回去房间。
离开书房后,走廊上一片寂静,真的很
暗。不管再怎么富有,似乎灯火似乎也没办法照遍夜间的走廊。
不过,考虑到发生火灾的危险,增加太多照明称不上是聪明的选择。
但除此之外,楼梯上或许是因为有摔下去的危险,扶手的转折处都放著一盏固定的照明。粗大的灯芯吸收油壶的油,烧著满大的火焰。如果是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起码楼梯的起点和终点能看得非常清楚。
走过这里后,我们走到应该通往路克就寝房间的走廊。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只要直直地走过这里就到了才对。
不过这时,传来奇怪的声音。
「呜呜……呜呜……」
女孩抽噎哭泣的声音回荡著。
我的背脊不禁发寒。是幽灵什么的吗?仔细想想,这间宅邸里好像会有一两只幽灵。
而且今天也死了两个人。
「那、那个……」
我忍不住和咲月说话时,抽噎声停下来了。
「嘘~」
咲月用手势暗示我安静。我闭上嘴比较好吗?
就这样走了一阵子后,我们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夏姆,你又迷路了吗?」
「……呜~」
或许是哭了,夏姆抱著双膝蹲在走廊上,吸了吸鼻子。
「……嗯。」
夏姆这么说著,确认是咲月后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真可爱。
「好像被人家看到有点难为情的模样了呢。」
咲月如此说道后,夏姆看到了躲在黑暗中的我。
「咦?悠里!?呃──」
「嗳,别那么大声……」
咲月的手指让夏姆的嘴巴紧紧闭上。
的确,除了远方传来细微的大叔打鼾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听不到栖息在森林中的鸟兽声音,好像比我的老家还安静。如果小女孩发出惊慌的惨叫声,应该会更响亮。
「对、对不起……」
夏姆面对父母意外地温顺。
「那么,我……」
「不是的!今天是凑巧……我真的不常迷路……」
「我知道,我知道,路上这么暗也没办法。」
不仅一片漆黑,走廊上还有相同的门排列著,这样会迷路也是无可奈何。
夏姆的房间应该在二楼才对,所以在一楼迷路很不可思议,不过,或许是在害怕鬼时搞错的也说不定,在这种宅邸里会变得很怕鬼。
「是真的……请相信我……呜呜!」
我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她好像又眼泛泪光了。
「没关系,有一点缺点看起来比较可爱啊。」
「呜呜!请不要认为我是笨蛋……」
夏姆在乎的似乎是别的问题。
「不会啦……」
说到底,这和聪不聪明又没关系……
「那我们回房间吧!悠里的房间也快到了。」
咲月握住夏姆的手,迈出脚步。
Ⅱ
「这里就是我们所在的卡拉古莫啊。」
「是啊。」
咲月回应的同时,观察著眼前的少年。
少年像是第一次看到,深感兴趣地看著这个国家的贵族都知道的东西。
「顺带一提,我丈夫是在这里打仗。」
咲月指著地图上的一点,少年似乎又在思考著什么。
没办法看出他的心思。
咲月想起昨晚的事。
「──所以,您不用多做无谓的事,明天提出假提议就好了。」
这位少年说想瞒著父亲和咲月谈谈,并说明类似阴谋的想法时,老实说,咲月不太理解他在说什么。
「呵呵……这是很有趣的想法,但是拉格德大人不会上当吧?」
「拉格德这个人看起来很有自信,个性傲慢。他会看不起舍弃了骑士的爸爸是理所当然,他应该也认为我是个无知的农家小孩才对。这种人会草率行动,对他而言是非常熟悉的发展。这是拉格德从一开始就想相信的谎言,他只会认为『确有可能』,不会起疑。」
「嗯……」
「当然,这是在后续的会议上,爸爸不支持您的前提之下。他如果支持您,就会变成曾经是敌人的人突然主动接近,那样应该会被怀疑。」
对咲月而言是希望和路克结盟,抢先一步并和拉格德进行争论。因为这样,她对路克刚才观望情势的态度感到不满,正想要求路克发言表态。
要是依照少年说的去做,路克不仅不会和拉格德对决,还无法与拉格德作对。
「可是,你或许不明白,你一个人去找拉格德大人是很危险的事喔。我不太想吓唬你,可是你说不定会遇到很可怕的对待。」
「您的意思是就算不这么做,也能赢得选举吗?」
「这个嘛,我不会说绝对能获胜,但支持我们的人比较多喔。」
「就算赢了,有什么意义吗?」
他在说什么?咲月心想。
获胜后,事情就解决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赢了,成为了家主,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吧?可以不让拉格德回到所属的领地,安上类似反叛罪的罪嫌,明天就处刑吗?」
少年说出十分危险的话。
「……天晓得,这我不知道。」
「把艾格家放逐至国外也没关系。有可能在赢得选举,父亲当上家主后马上执行吗?」
咲月的心里飘荡著不祥的云朵。拉格德的艾格家历代都管理著南部的海港城镇,由于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如果没有什么明确的罪名,很难没收领地。
当然,如果能分辨出遗嘱的真伪就有可能。不过,咲月就是因为没办法做到这一点才如此激动地和他争论,就算知道那是冒牌货,也没有能在众人面前揭穿这件事的方法。
到头来,就算路克获胜了,罪嫌还是处于灰色地带,甚至可能会就此不了了之。
「要是放拉格德回到自己地盘了,就算之后再安上罪嫌,如果他违抗传唤或拒绝交出领地,这时就必须强制执行了,对吧?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会演变成相当于内战的冲突情况。」
「……确实很有可能。」
没错,少年说的都是事实,所以咲月只能这么回答。如果他不听从命令,就只能动兵逼他听从。这时,路克没有骑士称号会变成非常大的问题。
这是家族内部的问题,所以没办法拜托西蒙娜女王下达敕令裁决。要是这么做,霍乌家会变成全国的笑柄,威信大失。
「这时候,诸侯会愿意帮忙吗?如果只是可以轻松镇压的小叛乱,还可能出兵支持做个顺水人情,但如果他们觉得可能会陷入苦战,会不会为了避免战争,反而出面缓颊,让艾格家获得延续空间呢?」
「……我不能说没有那种可能,不过现在担心会不会太早了?」
少年说的不是现在正在现实中发生的问题,是以防万一,猜测将来说不定会发生的情况。
的确,会议上并非所有人的看法都一致,会以票数分散的形式做出结论,在那之后说不定也没办法将拉格德判刑。然而,拉格德在那之后也有可能就此安分效忠。
就咲月来说,她希望问题能够照顺序一个再一个地解决就好。而光是眼前的问题就太过严重,已经应付不来了。
(插图010)
「很遗憾,我认为那种傲慢卑劣又不择手段的人,不会就此安分听话。」少年说道,彷佛看透了咲月消极的观望心思。「他绝对会继续攻击爸爸和您。而且,霍乌家获准暂时不用参加战争,反过来说就是无法建立能对国内外夸示的赫赫功业。您有自信能靠致力内政、提升岁收之类的平淡成果,让诸侯在未来时几年中愿意继续坚定支持下去吗?」
头开始痛起来了。
好不容易以为只要获得选举,一切就能顺利,感觉就像被泼了冷水。
自从拉格德出现后,咲月就一直在烦恼头痛的问题,少年却主张不管有没有赢得选举,未来都不乐观。
「这种事,不试试看就不知道吧……」
咲月有点烦躁地说。不过,她能在内心想像到少年所说的未来情景。
难以称道的成果,还会遭到拉格德以高姿态持续批评与讥嘲,旗下诸侯也日渐离心离德,那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未来。
「嗯,是这样没错。别看爸爸那样,他是很了不起的人,所以说不定会意外地得到诸侯的支持。不过,我认为无法如此的可能性也非常高。」
「你的计画会对选举造成不好的影响,说不定会因此输掉。我不能随便答应你。」
如果路克在接下来的会议上保持沉默,不与拉格德对决,会有相当不好的影响。说到底,他本人想当家主吗?如果不想,就不该把重责大任硬推给他。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而且,咲月也很担心明天的提议。如果拉格德中计了是很好,但被发现的话,咲月反而会很丢人。当然,这对之后的选举也会有不好的影响。
这是相当危险的赌注。
「反正赢得选举之后,终究还是要有个了断,不如趁这机
会一次解决吧。」
「……很抱歉,我没办法帮你。」
咲月这么说后。
「呃……咲月伯母是不相信我吗?」
少年歪著头说道。这个动作有点像在演戏。
感觉像在询问,却很清楚咲月不相信他。而且,说得好像自己不知情似的。
「……是啊,因为你还很年轻……」
「哈哈!」
少年似乎感到什么滑稽的事,发出乾笑。
咲月对他半挑衅的言行感到烦躁。她为了实现丈夫的遗志,如字面所述费尽了苦心,不会答应年轻人轻率的行动。
「有什么好笑的?」
「很好笑啊。您都不觉得吗?」
完全听不懂。
她没办法相信毫无实力或任何事物,还活不到自己四分之一人生的少年是理所当然的事。
「刚克大人将霍乌家托付给我了。如果您没办法相信刚克大人赌在我身上的判断,您是为了什么想完成丈夫的遗志?」
◇ ◇ ◇
于是,咲月平安地站在这里。
拉格德被关在宅邸里的牢里,一切都解决了,如少年所言,后顾之忧都犹如雨过天晴般一扫而空了。
就结果来说,那个少年解决了所有问题。
「那么,咲月伯母,今天辛苦您了。晚安。」
少年和那时犹如他人,有礼地鞠躬问候后关上了寝室的门。
丈夫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什么呢……
咲月完全不懂。她唯一明白的是,丈夫的眼光是正确的。
「妈妈。」
爱女拉了拉两人牵著的手。
「……嗯,我们走吧。」
咲月这么说后,在走廊上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