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天

唯一能进入的门

在朝阳的照耀下,自己的样子残酷得让人有些吃惊。

全身都是泥和擦伤,衣服到处都破了,牛仔外套的肩膀上的线都破了,袖子都快掉出来了。袜子沾满了干血和泥土,脏成从未见过的颜色。但是,没有什么办法。既没钱买衣服鞋子,手机也没电了。本来现在还是清晨,店里不可能开门。没有地面感的我,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至少,我在材料存放处的阴影处,小心地拂去粘在衣服上的泥土,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爬上护城河对面的铁栅栏,下到人行道上。刚好路过的上班族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但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个男人不时回头看我,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了。

那是一条普通的路边街道,标有 "内堀大街"。我进入附近的一家便利店,将手机插入窗边的免费充电站。当我站在角落里,等待电力恢复时,我与一个年轻的男店员进行了眼神交流。他眉头紧皱地看了我一会儿,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回到店里去了。过了不久,两个与我年龄相仿的高中女生走进店里。当他们看到我时,在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把脸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她没有穿鞋 " "哦,那不是血么?”“虐待啦”“试着喊一声吧”之类的声音隐约传来。

我开始想如果有人跟我说话,我该说什么,这时液晶显示器发出了微弱的电子提示音。我急忙拔掉充电线,走过去从货架上拿起一块给电池供电的移动电池,拿给收银员用手机支付。然后我低着头大步走过他们。我很高兴他们的关心,但我不想被他们搭话。

我已经决定了我下一步要去的地方。

我在连接电池的手机上显示地图,并查看了前往御茶水站的路线。

离草太的公寓最近的医院,是一所大学医院,坐落在一座高大的大楼里。人行道上有一道宽阔平缓的斜坡一直延伸到医院门口,尽管是清晨,进出医院的行人稀稀拉拉。我看准保安离开的时机,快步走进大楼。那里是一个天花板很高的大厅,附设的咖啡厅还没有开门营业。乘自动扶梯上到二楼,那里还是空无一人,门诊柜台也关着门。我看了看指示牌,爬楼梯来到病房所在的楼层,尽量不碰到或看到任何人。我弯下腰快步走在两边都是病房的走廊上,目光掠过门旁的指示牌。

刚开始寻找第二个楼层,就看到了写着“宗似羊朗”的牌子。我喃喃自语,好像在嘴里确认。我把手放在病房门把手上用力,在轻微的阻力之后,门就“唰”的一声顺滑地打开了。

病房里灯光昏暗,医院特有的气味更加浓烈。

酒精消毒剂、洗过的床单、仪式用的花束以及在同一个地方待了很久的人的体味。 在这混合的气味中,哔……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的电子音很低很轻。

双人房间靠门的床是空的,房间后面靠近窗户的床上躺着一个大块头在睡觉。我一眼就认出他是老宗像-草太的祖父。

一模一样。挺拔的鼻梁、秀丽的额头形状,还有伏在下面的长长的睫毛。草太那美丽的身形至今还刻在眼皮上,和那个老人的脸,简直是一张瓜子脸。但是,草太身上那种顽强的生命力,在爷爷身上完全消失了。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脸色白得像纸工艺品。在枕边呈扇形展开的长发、眉毛和睫毛都像雪一样雪白。左手食指上插着一个类似夹子的小机器,手背上凸起的细血管也几乎没有颜色的东西。透过病号服可以看到脖子和锁骨,它们是如此之深,如此之黑,如此之空,看起来好像可以容纳大量的水。那个躺在床上静静地睡觉的老人,让我联想到一个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大型野生动物。

突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

“──草太是不是搞砸了?”

我吓得瞠目结舌。宗像老人闭着眼睛说话。

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

我惊慌失措地说道。爷爷并没有睡着。 也可能是她被我的动静惊醒了。

“那个,我听草太说爷爷住院了,所以……”

“啊……”

老爷爷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回答还是叹息,慢慢睁开眼睛。老爷爷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花了些时间移开视线,看着我。

“你被卷进里面吗?”

这声音,果然和草太相似。那是一个平静而安静的声音。盯着我的瞳瞳和草太一样,微微泛着青色,只有眼白的血管鲜亮而鲜明地红。

“我的孙子怎么样了?”

“啊……”我不由得低下头。“他变成了要石,待在了常世……”

'……,我明白了。

爷爷用一种喘不过气来、毫无感情的声音低语。他扭头看了看半开的窗帘。

“昨天,我从这个窗户也看到了蚯蚓,我也想赶到,可就是这个老身体怎么也不听话。”

“那个,所以──!”我走近爷爷的床头,说出了一直想知道的事。

“我想知道我该怎么进入常世!”

……,这是为什么?"

“哎……”

为什么?“可是,我必须救草太!”

没必要出手”

“什么?”

“草太在今后的几十年里,会成为寄居神明的要石。现代社会我们的手,已经够不着了。”

当他说这句话时,仿佛是在宣告,我的脊柱一阵颤抖。

你不明白,这对人来说是无能为力的。

草太是个差劲的徒弟——是吗,他最后表现出了觉悟……

老人眯着眼睛,仿佛天花板太耀眼了。

"怎么会……!"我不自禁地弯下腰,大声喊叫。

“可是,有什么办法!”

“你想让草太的想法落空吗?”

老爷爷面无表情地慢慢咀嚼着说道。

"哎."

“谁插的要石?”

呃……呃……。

是你插的吗?"

“啊,那个……可是……”

回答我!"

突然间,老人大声喊道。

“是我!”

仿佛助推了我一把,我回答说。

“这样啊,这样就好!如果不是你插了的话,昨天晚上就会有数以百万的人死去。你阻止了这一切。把这一点作为你可以一生的骄傲铭刻在心,闭上嘴——”

他说话的语气加重了。老爷爷用震颤空气的声音说道。

“回到你原来所在的世界!”

面对这强风般的威逼,我不由自主地在压力下后退了一步。 老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而且呼了很久。他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厌倦了说话,把脸转向天花板,轻声说

“……这并不只是与人们有关的事。一切都忘了吧。”

我呆立在那里。心脏在胸的深处跳动。脸颊像被炙烤过一样热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可能忘记。”

我压低声音喃喃道。

我突然生气了。

“……我再打开地下室的后门。”

我对闭着眼睛的老爷爷说着,走向病房的出口。想要依靠别人的我是笨蛋。这是我和草太的战斗。

“你说什么?等等!”

老爷爷在背后大声说。

“开了干吗? !”

“我想办法进去。”

“不行,从那里进不去!”

我不管不顾地要离开房间。手搭在门上。老爷爷在背后大声训斥。

“不能开后门!”

话音刚落,老爷爷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像管子堵住了似的,我吃惊地回头。爷爷痛苦地抽搐着身体。我条件反射般地跑回爷爷身边。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停在床前。老爷爷上半身剧烈地颤抖着,按下了左手拿着的遥控器按钮。医用床发出低沉的马达声,调节撑起上半身。咳嗽渐渐止住了。生命体征监测仪上急促的电子音,也逐渐恢复到原来的速度。

老爷爷坐起来,缓缓地吐出了长长的叹息声。他闭着眼睛,脸上满是汗水。我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的右臂已经不见了——他的病号服已经瘪了,仿佛要从右肩上掉下来似的。

“常世虽美,却是死者的地方。”

老爷爷说着,胸口像风箱一样上下起伏。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的威严。他睁开眼睛,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我。

你不害怕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想起了草太的声音。那时候——无论是在爱媛还是在神户,我们都是战友。我觉得我们是无敌的。只有我们才能做的重要的事情,却一直没有被人知道。就连天空的顶端,我们两人都成了象征性标志。

“……没什么可怕的。”我瞪着老爷爷说。

“我从小就觉得,生或死只不过是运气在支撑而已。但是……”

但是。但是现在。

我害怕没有草太的世界"

两眼深处发热。眼泪似乎又要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但我已经不想哭了,紧紧闭上了眼睛。

“哈!”突然,老爷爷长长地叹了口气。

“哈哈

哈——”

那是非常响亮的、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声。我惊讶于从他干瘪的身体里迸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笑,我张大嘴盯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很久之后,老爷爷似乎厌倦了,停止了说话。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笑意,他小声说道。

“人能钻的后门,一生只有一扇。”

“嗯……”

“你在后门看到常世了吗?那里看到了什么?”

“那个……”

我被要求描述这永恒的风景,但我越是想回忆,它就越是像海市蜃楼一样消逝在远方。但那是…我曾无数次看到过的星光草地,我曾走过的地方,我在那里遇到的人……。

“小时候的自己……应该已经死去的妈妈……”

老爷爷微微地点了点头。

“常世会因观者的不同而改变。人的灵魂有多少,常世就有多少,同时,它们都是于一体的。”

他说得很慢,似乎是为了确保这些话能被我吸收。

你可能在小时候就误入了一个永恒的世界,那就是常世。你还记得吗?"

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了一个迸发的场景。一个下雪的夜晚——独自走在冰冷的泥地上。在雪白的瓦砾中,门笔直地立着。用幼嫩的手推开门把手。外面是耀眼的星空。

老爷爷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用和草太很像的深沉的声音说。

“那扇门是你唯一能进入的后门,你要做的就是找到它。”

然后又闭上眼睛,把布满皱纹的嘴紧紧地抿在一起。老人无言地说,快走吧。那张嘴已经张不开了。但是,嘴角却微微——在我看来,似乎还留有几毫米左右的微笑。

我笔直地站在老爷爷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也默默地离开了病房。

离开

一打开公寓的门,就闻到了令人怀念的草太的气味。那是一种遥远的外国的、一心憧憬却又遥不可及的、一个紧紧抓住我的心的气味。我们在这个房间里待在一起只是一天前——不对,只是十四个小时前的事,但我觉得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八张榻榻米大小的书房里一片狼借。原本舒适自由地堆在地上的书都已经倒塌了,书架上的书有一半散落在榻榻米上。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吹动着这些书页,发出沙沙的声音。都怪蚯蚓——我慢慢地想起来了。要石脱落那一瞬间的纵向摇晃,打破了这个房间里小小的秩序。

首先,需要清洗身体。

厨房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盥洗室,再往里是浴室。还有淋浴和一个很小的浴缸。我脱下千果给我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叠好,叠放在洗衣机上。我光着身子走进浴室,从淋浴头里拿出热水,从头开始冲。我的头发硬硬地凝固着,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流经身体的热水脏兮兮的。我花了很长时间洗头发和全身,直到流过瓷砖的热水变得完全透明为止。然后,我开始摸脚底。两脚底有好几处深深的割伤。我用指尖搓掉沾在伤口上的血,再用指甲尖小心翼翼地清除渗入伤口的小石子。眼角渗出泪水,牙关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疼痛却在脑袋深处的某个遥远的地方。

浴巾被整整齐齐地收在洗衣机上方的小柜子里。塑料盒子里的药类也放在同一个架子上。洗发水、肥皂、牙刷、剃须刀、发胶等,全都整理得井井有条。我心想,真是个合格的大人啊。这一切都让我无比难过。我借了一条毛巾擦了擦全身,把箱子里的伤垫贴在脚底。

穿着内衣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后,我从运动背包里拿出校服。千果给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的了,需要换一件衣服。我穿着白衬衫,深绿色裙子,深蓝色袜子。她在胸前系了一条红丝带。然后用皮筋把后面的头发绑起来,高高扎成马尾。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穿着和离开九州那天一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发型。尽管如此,我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决定性地消失了。将自己与这个世界连接在一起的那种沉重的东西,彻底消失了。外表没变,体重却好像减了一半——身体仿佛只是被空气增加了重量,心里没底。我还是很生气。被任意给予,被单方面强加,被蛮不讲理地剥夺。又来了?我想。我真想怒斥这个世界的负责人和神明,别瞧不起我。我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略显消瘦的脸,小声说道:“别小看我。”但那声音颤抖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怜,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离开房间之前,我粗略地收拾了一下倒塌的书。因为不懂书架的规则,所以我把散乱的书排成膝盖高的一排,堆在地上。然后关上窗户,拉上窗帘。

先借你的鞋子用下,草太。

我嘟囔着,把脚伸进草太放在玄关的黑色工作靴里。虽然很肥大,我还是用力拉了拉鞋带,把它绑在脚上,穿上了那双大鞋子。然后锁上公寓的门,向车站走去。

才刚过早上八点。

街上终于开始挤满了上班和上学的人。我在脑海中用手指头数着一、二、三……,同时加入了默默向车站行进的人群。

是第五天。

与草太相遇后的第五天早上。

我打算先去东京站。从那里换乘新干线。到那里的路程,已经没有看手机的必要了。

沿着神田川走在人行道上(昨天这河堤边有蚯蚓),拐过十字路口,走过一座大桥,就是御茶水站了。正值上班高峰期,车站前挤满了各种年龄的人。

“喂,喂,你怎么在这!”

就在我准备走上通往检票口的斜坡时,,身边传来了声音。但应该不是我的事。这种地方不可能有熟人。

“铃芽!”

“什么? !”

我不由得回头。车站前的停车场停着一辆红色敞篷车。驾驶席上的男人瞪着我。

“……芹泽? !”

是昨天来公寓拜访过草太的熟人。他披着一件黑色夹克,红色V领的胸前挂着银饰。

“咦?为什么……”

“你要去哪儿?草太那里吗?”

他打断我的疑问,从圆眼镜里用不高兴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但即使他不高兴,我现在也不会认输。

“……我去找门。”

我的声音小得不想让人听到。

“啊?”

“对不起,我很着急。”

我转过身去。

“喂,等等,我不知道找了多少遍你——!”

我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胳膊。

“什么? !什么? !”

“草太的旁系表妹是骗人的吧?”

“这和你没关系吧?离我远点!”

“上车!”

他从车里探出身子,抓住我的手臂说道。

过往的上班族不时向我们投来目光。

“为什么我要……”

“你不是要去草太那里吗?不管去哪,我开车带你去。”

“为什么是你? !”

“担心朋友不好吗? !”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朋友——听到这个词,我突然混乱了。当然,草太也有朋友。重要的考试朋友没有出现的话,我也会担心的。但是如果不是很好的朋友的话……。

“啊,太好了!”

突然,这次从检票口的方向传来了声音。哎,这个声音——哎!?

“环阿姨? !”

“铃芽!”

环阿姨拨开检票口前的人群,冲了过来。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环阿姨穿着蓝色的夏季针织衫,围了一条淡粉色的围巾,肩上挎着一个大大的托特包。明明是大人的假日,却瞪大了眼睛,满是血丝。

“嗯,什么鬼? !”

“啊,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环阿姨带着哭腔说着,一把抱住我,把我从芹泽身边拉开。

“你不要再靠近铃芽了!我要报警了!”

“哎!”芹泽惊讶地看着我。

“你是谁? !铃芽的父母? !”

“这个男人来过咱家?你上当了吧!”

“什么?”我和芹泽不由得笑了起来。环阿姨似乎擅自下了结论,拉着我的胳膊向检票口走去。

“好,回去吧!”

“等、等一下,环阿姨。”

“快看!”

我停下脚步,甩开她的胳膊。

“对不起,环阿姨,我还不能回去。”

说着,我看着一脸茫然的芹泽和红色敞篷车。没办法。我打开车门,迅速坐进芹泽身边。

“芹泽,快拿出来。”

“什么?啊、哦、哦!”

说到这里,芹泽转动钥匙。引擎发出华丽的声音。

“喂,铃芽,等下!”

环阿姨跑了过来。眼睛布满血丝。这个人可能真的会报警。

“芹泽,快点!”

“喂,铃芽!”

环阿姨抬起穿着阔腿裤的腿,把鞋子放在敞篷车的车门上。

“哇? !”芹泽瞪大了眼睛。

“我一个人可不行!”

环阿姨踩过车门,以摔下来的气势坐进副驾驶座。

“环阿姨,下车!”

“铃芽,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不是离家出走吗?”

“你不是有发LINE吗?”

“都已经读过了!”

芹泽看着我们哇哇大叫的样子说:“喂,冷静一下。”路过的上班族正皱着眉头,窃窃私语。

“这是痴人说梦”“三角关系啊”“男公关和客人”“惨烈的修罗场”

不是的!我想大声叫。就在这时。

“好吵啊。”

身后传来孩子的声音。我们条件反射地回过头。

后座上坐着一只小猫——大臣。她依旧瘦骨嶙峋,黄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猫说话了? !”

芹泽和环阿姨在我两边同时叫道。

“什么?”我马上笑起来。“怎么可能会说话?”

“是——”两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猫。

“是啊……”的声音。嗯,猫不说话,那倒是。嗯嗯,猫是不会说话的,嗯嗯。各自嘟囔着。为了不让他们再多想,我慌忙操作方向盘旁边的导航系统。

“别说这些了——!”

输入地址,点击确认按钮。“已经设定好目的地。”合成声音语音不合时宜地明快地说。

“嗯……”芹泽盯着导航系统说。

“啊?好远啊!”

“我不是说过,哪里都可以去吗?”

“咦,你说这里……”

环阿姨也看了看屏幕,很是惊讶。我从两人中间走到后座,坐了下来。既不能叫警察来,也不能直接回九州。虽然不知道芹泽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既然他说要带我去,那就去吧。环阿姨既然不愿意让我一个人去,那么就随我一起去。大臣不知在想什么,已经在座位的一角缩成一团。

什么都行。大家随便就行了。这不关我的事。我去找我的后门。我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看着芹泽坚定地说道。

“求求你,我得走了。”

认真的么……."

在看了我的眼睛一会儿后,芹泽呼出了一口气,仿佛放弃了。 他一边抬起边上的刹车一边小声说。

这意味着我在一天结束前不会回家。"

汽车从车站前出发,在宽阔崭新的道路上行驶了一段距离后,穿过一个收费站,进入首都高速公路,并加快了速度。

没有人说什么。

芹泽默默地握着方向盘,环阿姨不悦地盯着城市街景,大臣则蜷缩在我旁边的座位上睡着了。光秃秃的皮肤风吹着敞篷车,强劲的加速度把我的身体压在座位上。 在这个九月的早晨,天空是清澈的蓝色,风是潮湿的。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

每当有汽车驶入和驶出建筑物的阴影时,我的眼皮后面就会出现一个奇怪的图案。当我盯着它们时,我可以看到堵塞在我脑海中的情绪的轮廓逐渐消解。我的愤怒变得含糊不清,焦虑含糊不清,寂寞也含糊不清。与此同时,我身体里紧张了很久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了。只有现在,我在这消融的感觉中对自己着想。只有现在,我才会允许自己闭上眼睛,放松,让自己的情绪变得模糊。现在就把一切都寄托在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的驾驶上,寄托在他的加速上吧。下次醒来我大概要面对什么。我将不得不战斗。短短几个小时后,我一定要面对什么。但只有现在——。

带着这些想法,我就像被拖进温暖的泥土中一样睡着了。

你在寻找什么?

芹泽因为难以忍受沉默而开始放音乐——这也是后来才听说的——是在我坐在后座睡着一段时间后。芹泽操作安装在方向盘旁边的智能手机,两个门上的大喇叭中传出欢快的鼓和吉他前奏,接着是一位干净利落的女主唱。

“为了见妈妈,我坐上了火车。”那是一首几十年前的日本流行老歌。芹泽的指尖放在方向盘上,保持着音乐的节奏,他也很享受这种音乐。

"日渐黄昏,两旁的街景和穿梭的车辆,斜着追赶超越”

“不是自命不凡吗?”……"

环阿姨还在盯着这个身份尚不明确的青年,她小声地喃喃自语。

“哎呀,出发的时候是这首歌吧?还有猫呢。”

“啊?”

那只猫是铃芽的吗?"

他这么问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家不养猫。

环阿姨不高兴地说。芹泽用一只手在方向盘上扶着,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片。

我是芹泽。我是你女儿的朋友的朋友。也许吧。"

环阿姨接过递过来的卡片。那是一张学生证。照片中的他一头金发,戴着圆眼镜,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 旁边写着芹泽智也的名字、他的出生日期和他所属的部门。

'…… 教育学院?

环阿姨女士扬起眉毛。这与看起来十分轻薄的外观实在是不相称。

它是。

“嗯,我想当老师。”

芹泽简单地回答。

“……我是岩户。”环阿姨把学生证还给了他,简短地报了名。

“真是衣袖相碰啊。在漫长的路途中,我们要和睦相处。”

不知有什么好玩的,芹泽半笑着说,然后咔嚓一声换了个挡位。于是,汽车剧烈地像咳嗽一样地颠簸。在颠簸的同时也不断增加速度,不断超越前方的轿车。

“……这车太破旧了。”

这个是二手的,而且非常便宜!芹泽高兴地说道。

一般情况下不会低于一百万,但在歌舞伎町工作的前辈以很便宜的价格给了我。很帅吧?”

歌舞伎町?环阿姨叹了口气,仿佛在说“无所谓”。

“比起这个,你说真的好吗?听说单程要花七个多小时?”

“没什么,我找草太的不只是因为你女儿。”

“不是我女儿,铃芽……”

环阿姨目光落在流动的路面上,沉思片刻后开口。

“……是我侄女,我姐姐的孩子。姐姐死后,我收养了她。因为这孩子是单亲家庭。”

“什么?”

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身世吓了一跳,芹泽含糊地回了口气。但是,环阿姨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姐姐的死是在工作中发生的意外,很突然。我接到电话后,就急忙赶到铃芽身边,因为她没有其他亲人。”

环阿姨说着,低头不看对方的脸。环阿姨想找人说说。谁都可以,想让别人听她说。她在开往东京的新干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景色,不停地回想这件事。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铃芽只有四岁。 我和铃芽谈起和阿姨一起去九州的事,她点了点头。但是那天晚上,她消失了。她没有告诉我就出去找她妈妈,结果迷路了。那是三月的一个寒冷的雪天。我离开家后在九州呆了很久,所以我很惊讶,那年的三月还这么冷,很担心这样的夜晚在外面的铃芽。于是我在黑暗的街道上,找了很久。

环阿姨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晚的焦虑和恐惧。她在泥地上走来走去,喊着 "铃芽铃芽",用手电筒照着阴影。当她想到这种可能性时,几乎像停止了呼吸。这一夜她就像被迫扔进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当我最终找到她时,她蜷缩在一片雪地里。 她抱着她母亲为她做的那把珍贵的儿童椅,我不禁为她感到难过……"

环阿姨非常难过,紧紧地把我——幼小的铃芽——抱在怀里,流着泪对我说:“做我的孩子吧。”环阿姨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在她怀里的身体渺小而冰冷。

车子经过荒川上一座巨大的桥。银色的电车平行行驶在遥远的铁桥上。河边旁绿茵茵的操场上,男生女生正在混着踢球。望着他们,又望着仿佛被光芒镶嵌的河面,环阿姨眯起了眼睛。“十二年。”他小声说。

“……对了,算起来已经十二年了。我把他带回九州,一直和他两个人一起生活,而且……”

“咻”的一声,环阿姨看向那边。芹泽面无表情地抽着烟。

“——啊。”

他注意到环阿姨的视线,用平和的语调说。

“你讨厌闻到烟味吗?”

环阿姨不由得苦笑起来。

“……没事是你的车,你说了算。”

没错,是陌生人。说这种话真是太奇怪了,环阿姨慢慢回过神来,思考着。这个人是这种感觉真好。虽然不关心自己,但自己也没有必要担心。彼此既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最多只能交往一天。这样的话,这种对别人不感兴趣的孩子是最好的。这样想着,环阿姨第一次对芹泽产生了好感。芹泽津津有味地吐着烟说。

“那么,现在回铃芽的东京老家。我不太明白,草太在那里吗?”

“这个嘛……可是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环阿姨回头看向后座。我还睡得很香。

“你能不能趁现在回东京?这样的话,这孩子说不定也会死心的。”

“不,我得把借给草太的两万日元收回来。”

“什么?”环阿姨厌恶地说。“你的口气就像讨债的人一样。”

突然,芹泽笑了起

来,好像被表扬了一样。环阿姨一边侧目看着他的笑容,一边想:“无所谓。”。这个孩子,至少不适合当教师。红色的敞篷车越过县界,在绿色开始增加的风景中北上。芹泽配合音乐唱歌。

* * *

我在车里摇晃着,睡了很长时间。偶尔会突然醒过来,把头探到海面上,以喘口气的心情呆呆地望着风景,然后又像潜入似的深深地睡去,如此周而复始。

每次醒来,周围的风景都在变化。有连锁店邻立的路边,有民房稀稀落落的村落,有绿意绵延的山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擦肩而过的车辆上尽是大型货车。卡车的前台挂着一块大号码布一样的布,“环境省”、“除污土壤”、“污染土壤”之类的字样不时映入眼帘。我既没有意愿也没有精力去想什么,所以我只是让它们穿过我的视网膜,然后继续睡觉。

不知是第几次醒来时,车子正行驶在恬静的街道上。道路是光滑而没有凹凸的柏油马路,路边的白线和黄色中心线就像刚涂好的一样耀眼。但仔细一看,经过的房屋和商店全都是废弃的房屋,每一栋都被绿色覆盖了一半。斜停在停车场里的车、开着的窗户、门旁的午餐广告牌,都在道路两旁无声地腐朽着,处于一种奇怪的悬浮状态,仿佛某个人的生活暂时停止了一般。在这人烟稀少的街道中央,只有道路整洁笔直地延伸着,路上只有卡车来来往往。好像是梦境的延续,我看了一会儿,又陷入了沉睡。

我像被子弹射中一样清醒地醒来,是因为我觉得地面摇晃了。

确实有一种不同于车震的震动。看了看旁边,大臣也醒了正在环顾四周。

“刚才没有摇晃!?”

我问驾驶席上的芹泽,他不慌不忙地回答。

“啊,你终于起来了?现在你姨妈在睡觉呢。”

我看向副驾驶座,环阿姨正深靠在座椅上呼呼入睡。

芹泽淡淡地笑着说:“都睡眠不足啊。”这时,放在方向盘旁边的智能手机发出了“啪”的一声。

“……真的,震度3级。跑着跑着就不知道了。”

我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一看,原来是一分钟前观测到震度为三级的通知。

停下来!

“什么? !”

我跳下停在路边的车,环顾四周。道路两旁是高大的草木,茂盛得几乎要覆盖整片土地。立着一块写着“返家困难区因事禁止入内”的牌子和铁栅栏,再往里走有一条被草丛淹没的小路。前方有一座小山丘。

喂喂,铃芽!

芹泽在我背后说。我毫不在意地钻进栅栏的缝隙,跑上了斜坡。

站在山顶回首,绿意盎然的风景尽收眼底。民房和电线杆静静地隐没在树木之间。我全身微微出汗,凝视着这风景。

在我喃喃自语:"它不会出来的…… "之后,就听到脚底响起了地声。我马上看着脚下。微微──摇晃着。埋在草丛中的鹅卵石正在发出细微的咔嚓声。然而,当我气喘吁吁地盯着时,颤抖停止了。我抬起头,又看了看四周。

我又嘟囔了一遍——别出来。

到处都找不到蚯蚓的踪影。地底的声响也已经消失了。

我觉得是草太在压制住的──。草太成为要石,封住蚯蚓。在东京后门看到的那个景色。我想起了黑色的山丘和扎在那里的椅子的样子。它使我窒息。 这是——让人压抑的——孤独的感觉。

突然间,传来了草丛摇曳的声音。

…… 大臣."

也许是跟着我,戴珍孤零零地坐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骨头凸出的背向这边,一动不动地俯瞰着街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小猫依然背对着我。

你为什么不说话?喂!

没有回应。我紧紧握住挂在制服衬衫里的闭门师的钥匙和胸前的丝带。

“要石──”已经不期待回答了,独自一人地自言自语。

“不是闭门师,谁都可以吗?”

“喂。”听到这悠闲的声音,我抬头一看,芹泽双手插在口袋里,正爬上斜坡。

“铃芽,怎么了?没事吧?”

他边走边抬头看着我的脸,用一种不怎么担心的语气问道。

“对不起。”我说。“没什么,我得赶紧……”

我开始下坡,但芹泽与我擦肩而过,开始往山上走。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目光追了上去。芹泽站在山顶上,将双臂伸到头顶,深深吸了一口气。

“啊,身体僵住了!这样就到一半了吧。”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把一根塞进嘴里,用打火机点燃。他满脸汗水地俯瞰这个小镇,愉快地抽着烟。

我在那里。

我放弃了,和芹泽一样的方式看风景。我现在更意识到,我是对的。当我在睡觉时,芹泽一直在开车。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没有时间了。即使现在我也很着急。但是…

“风真舒服,比东京凉快一点吧。”

芹泽说。眼底一片田园绿意。风抚草,海浪般的涟漪满地。几个屋顶,耀眼地反射着正午的太阳。只见一辆辆卡车缓缓移动,仿佛将风景分割开来。在那深处,蓝色的水平线显得很细。某处布谷鸟在鸣叫。芹泽目眩地眯着眼睛说。

我不知道这一带竟如此美丽。"

“嘿?” 我凝视着眼前的景色,喃喃自语。

这个地方……有这么好看吗?

用黑色蜡笔涂烂的日记本上的白纸。与眼前的风景重叠在一起的,是那段记忆。所以我只是单纯地感到惊讶。好看吗?

芹泽看着我。——不行。果然我还是觉得时间要紧。

没有。

对不起。"

说着,我开始走下斜坡。我嘴里嘀咕着:"我得赶紧走了"。大臣也默默地跟在后面。芹泽的脚步声在我背后响起。“喂,猫,喂!”他跟大臣说话。

“总觉得是黑暗的一家啊。”

……我听到了。

我怒目而视地回头望去,只见乌云在芹泽身后闪闪发光。稍晚,低沉的雷声隆隆作响。仰望天空,一群乌云正以极快的速度随风飘荡,仿佛要逃离不祥的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这么难找么?

芹泽的手机上只播放老式的日本音乐。

我不知道的曲子很多,但是现在播放的这首曲子好像在哪里听过。芹泽似乎并不在意一直沉默不语的我和环阿姨,他还是跟往常一样,一边哼着歌,一边愉快地哼着歌词。包里、桌子里,都找遍了,但还是没找到。

啊,下雨了。"

不经意间,副驾驶席上的环阿姨嘟囔了一句。

'真的?

芹泽以异常激动的声音说道。从敞篷车上往上看,天空完全被灰色的云层所覆盖。沥青上的黑斑点肉眼可见的增多。大滴的水珠啪啪打在我的脸颊上。

“这可不好……”芹泽带着一种莫名的悲哀说道。

“什么事?不是有车顶吗?快关起来啊。”

“啊……嗯……试试看吧。”

芹泽随后按下了换挡杆旁边的开关,突然,我身后响起了马达声。当我转身时,后备箱打开,一个折叠的车顶盖从里面升起。我不禁眼睛追了上去。 就像一个变形的机器人,车顶分离成两部分,下面的部分在我头顶上紧紧的封锁起来了。

哇。……."

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孩子般的气息。敞篷车真棒。上面的部件慢慢向前滑动,前排座椅头顶也盖上盖子。——但是,

车顶停了下来,发出卡住的轰鸣声。我坐的后座是完全密封的,但前座的车顶仍然留有30厘米左右的缝隙。

“嗯?有点麻烦?”

降雨突然加剧。突然间,雨势加大了。强烈的雨点打在芹泽和环阿姨的前座上。芹泽的外套和环阿姨的夏季针织衫都被雨浸湿成黑色。 芹泽兴味盎然地叹了口气。

“还是没修好,哈哈。”

“你不是闹着玩的吧!”环阿姨叫苦不迭。

“喂,怎么办啊!这个!?”

“没事的坚持下!马上到下一个休息站!”

芹泽一边笑一边操作汽车导航

“到车站大约四十公里。所需时间是三十五分钟。”

合成声音清晰地说。

还差得很远呢!"

雷声作为回应的闪烁,同时回应着环阿姨的呼喊。雨越下越大。

啊——我无力地叹了口气。果然应该坐新干线一个人去。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目的地已经不远了。梦中,梦中,你不想去吗?车载音响在唱着歌,就像一个占卜师确信得在告诉人们未来。

左大臣登场

当我们终于到达海边的路边车站时,两人都湿透了,就像一对在半夜溜进游泳池,穿着衣服去游泳的年轻情侣一样。我拒绝了他们的休闲为目的的邀请,让我和他们一起换衣服、擦干、吃饭以及上厕所。 实在无法产生平时在餐厅里吃拉面的心情。 我一点也不饿。当我摇头时,环阿姨叹了口气,和芹泽并肩消失在路

边的车站里。我坐在停在停车场的汽车后座上抱着双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雨被吸进昏暗的大海。 大臣仍然蜷缩在我身边,一声不吭地睡去。

* * *

当我像这样看着雨的时候…

环阿姨走进换衣间,换上她带来的另一套衣服(白色背心和淡紫色开衫),并迅速对着镜子补妆。仅仅这一点就使我对自己的冷淡心情好了一点。然后在自助餐厅点了 "渔夫的心愿 "套餐,一个人吃,坐在与芹泽不同的桌子上。路边的车站建筑是全新的,几年前才重建的,餐厅很宽敞,天花板很高。肥美的鲭鱼松软可口,空调很舒适,顾客也不多。吃完饭,喝着热茶,环阿姨终于在离开九州后第一次松了一口气。

尽管还有很多问题——环阿姨想。不管怎么说,还是见到了铃芽。于是就想要不回老家看看吧,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里的草太是什么人——不过,如果能回到东京见到那个男人的话,铃芽的心情一定会好一些吧。那是恋爱吗?当然也有这种情况。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回到东京呢?

……这或许是她自己的身份确认工作。想了一会儿,环阿姨试着想象。不管怎么说,铃芽还年轻。在自身的成长和人际关系的形成过程中,也有必要确认自己的根源吧。嗯,一定是这样。回到久违的老家,整理心情,重新回到原本的生活。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非常普遍的成年仪式,铃芽也正在努力调整吧。

环阿姨试着这样想。其实完全没有感觉和线索,总之试着这样想,稍微得到了安心。“那我后天早上再去上班吧”,这么说来,环阿姨给稔先生打了个电话。

“什么?和男公关吗? !”

给稔先生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他在电话那头大声说道。

“不,他不是男公关,只是觉得他的气质有点像罢了…………不对不能这么说,反正我和他关系也没欺骗或被欺骗。”

环阿姨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向后瞥了一眼。芹泽坐在里面的桌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着拉面。应该是鱼翅拉面吧,环阿姨想。套餐和拉面选哪个,环阿姨也犹豫了一下。

“就算不是,那也太危险了!”稔先生说。那边可能是晴天吧,电话后面的黑尾鸥悠然地叫着。环阿姨脑海中浮现出渔业协同组合办公室的旧窗框,以及窗框深处的蓝色水平线。

“你们只是两个没有抵御能力的女人,车又是密闭的!”

“不是密闭的,是辆敞篷车。”

“哦……!?”稔先生反问道。

“敞篷车?还不行!环阿姨,你现在在宫城的哪里?路旁的车站——大谷海岸边——我知道了,请等一下——”

咔嚓咔嚓,键盘发出猛烈的敲击声。稔先生身材高大,穿着一件晒得黝黑的T恤,大概这辈子只开过轻型卡车和叉车的他,为了自己拼命的样子浮现在环阿姨的眼前。

“那个停车场正好有一辆去往东京的高速巴士,座位也空着,我可以预约——”

“喂,等一下稔先生!”

环阿姨急忙控制住他。 她解释说,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打算回娘家去,这样铃芽的气肯定就可以解决了。她说,这就像成人仪式。 青春期有这样的事吧?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以前听谁说过的道理。说着说着,脑子里突然有一个念头,那不对。一定是完全不同的。环阿姨说着说着终于承认了自己心中的违和感,以及那种不祥的预感。也许事情不会像我期待的那样简单。铃芽的所想和所抱有的,大概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环阿姨没有理由,但本能地这么确信。

环阿姨告诉稔先生自己已经不相信了,说后天就能回来了,在那之前请多关照,挂断了电话。

* * *

“目的地大约需要一小时四十五分钟的车程。”

我把目光从手机上的地图上移开,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雨水和海风带来的湿润。 快到了。 快到了。我慢慢地让空气从我的胸腔里出来,试图平息我不耐烦的心情,继续前进。

然后点击地图菜单,显示移动记录。将日本列岛缩放到智能手机的画面中,到这里为止的路径用蓝线表示出来。从宫崎坐渡轮到爱媛,然后开车横穿四国到神户,然后坐新干线到东京。再沿着太平洋,经由千叶、茨城、福岛,现在的地点是宫城。横越整个列岛的那条线旁边,标有1630千米的数字。这么远的距离,我来了。所以不要紧──我想就像告诉自己一样。即使是常世,也一定能去。

就在那时。脚下突然冒出一股不快的气息,我不由得坐了起来。大地的低沉隆隆声又开始传来了。

…!"

手持手机震动,“紧急地震快报”的红色字样随即出现。我坐在座位上环顾四周。左右停靠的车辆上下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停车场屋顶上积攒的雨水变成了小瀑布,狂暴地往下掉。但是,几秒钟左右,摇晃就像是重新考虑了一下似的变小了。渐渐地,智能手机沉寂了下来,脚下的气息也在回过神来时消失了。只有我的心跳,还在胸中跳动。

“……草太。”握着衬衫里的钥匙,我不由自主地嘀咕着。

“草太,草太。”

这样的事情还会重复吗?未来很多年,几十年。每当地震发生时,我是否会想起孤独地独自一人在那黑山丘上的草太呢?即使是草太能承受——我也绝对承受不了。

草太,草太……!

我拼命地想要祈祷。因为我马上就去。马上,我去救你。

「──铃芽!」

听到从建筑物那边传来的声音,抬头一看,环阿姨正顺着屋顶跑过来。刚才摇晃了吧?边说边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她换上了淡紫色的对襟毛衣,恢复了一些血色。

“真讨厌,地震啊……”

环阿姨自言自语地说着,用指尖整理了一下被雨打湿的刘海。我对着后视镜里的脸问道。

“芹泽呢?”

“还在吃饭吗?你真的不吃饭可以吗?”

“嗯。”

“可是,从早上就什么都没有吃啊。” “肚子不饿吗?”

环阿姨轻轻叹了口气。我们陷入了沉默。雨一直下着。明明才过正午,周围却暗得像把屏幕的光量调到最低的手机屏幕。

“……铃芽。”

环阿姨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好好谈谈。”

“……什么?”

“你为什么想回老家啊?”

“开门……”我反射性地说着,支支吾吾。“……抱歉,我说不明白。”

“那是什么……”

从后视镜看着我的环阿姨从前座转过头来,我们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直接对视。

“你这样给别人添麻烦了。”

“麻烦——”我明白了这句话,并不是随随便便就来的,转移了视线,小口一吐。“这是说不明白的事。对环阿姨来说。”

环阿姨好像屏住了呼吸。砰!发出粗暴的声音,环阿姨突然打开了门,下了车,从敞篷车外抓住我的手臂。

“回去吧,这里有辆返程的大巴车。”

“什么?”

“解释不清楚,脸色苍白,为了这个什么也不吃!!”

“放开我!”

我挣脱开被抓住的手。

“环阿姨你才该回去啊!我没叫你跟着我!”

“你不明白吗!?我有多担心你!”

环阿姨的声音愤怒地颤抖着。反射性地我尖叫。

“——这对我来说太重了!”

环阿姨瞪大了眼睛。她忍着咬着嘴唇,慢慢低下头。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就像周围的空气突然变稀薄了一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我已经——”阿环用嘶哑的声音慢慢地说。

“太累了……”

我盯着了环阿姨。环阿姨笔直地站在停车场屋顶下的昏暗中,低声说道。

“我当初不得不把铃芽带走收养,为你付出了十年……我简直就像个傻瓜。”

嗯,我想。风中流淌的雨滴,滴滴答答地拍打着我的脸颊。

“不管怎么说,失去母亲的孩子都需要被担心啊。”

环阿姨突然苦笑着说。在它的背后,是不断吸雨的黑暗大海。

“你来我家的时候,我才二十八岁,还很年轻,那是我人生中最自由的时候。可是,你来了之后,我变得很忙,一点余裕时间都没有。家里也没有人来,因为是你,就连相亲都无法顺利,这样平淡的人生,姐姐的钱再多也不划算。”

环阿姨的身影突然在风中摇曳。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是眼泪。泪水在她的眼里打转。

“是——”我的声音微微嘶哑。“是吗……?”

我低下头。他发现大臣坐在门边。大臣也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环阿姨。

“可是我也──”

我不想说这种话。

“我也不是很想和你在一起的。”

尽管我不想告诉你。我大声喊道。

“不是我求你带我去九州

的!是环阿姨说的!做我的孩子吧!”

铃芽,做我的孩子吧。那雪夜拥抱的温暖,我还记得。

“我不记得!”

带着半笑的声音,环阿姨说。抱着胳膊,怒斥我。

“你快离开我家!”

环阿姨的嘴角笑了。

“我想回到我原本的生活!”

尽管如此,环阿姨的眼睛还是在哭。不,那一刻我想。这不是环阿姨。嘘!大臣在我旁边发出恐吓的声音。环阿姨说——环阿姨的身体一动不动地站着,两眼湿漉漉地流着眼泪,只有嘴角挂着笑容。

你…… "我不由自主地问。你是谁?"

左大臣。"

幼嫩的声音,这么说。

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站在环阿姨的身后。

那是一只黑猫,比汽车还大。在昏暗中,她的大眼睛上翘着,闪着绿光。

"左大臣…… ?"’

就在我小声重复了一遍之后,真大臣大喊着跳下了车。踢过停车场的地面,面对巨大的黑猫脸,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发出了女人尖叫般的高声,两只互相揉搓。黑猫的庞大身躯扑通一声倒下,开始了翻滚般的扭打。

“什么? !”

我一片混乱,呆呆地望着那喧哗的行为。不经意间,眼前直立的环阿姨身体摇晃了一下。就像吊着的线噗哧一声断了一样,倒在了地上。

“哎,等、等一下……环阿姨? !”

环阿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慌忙跳下车,蹲在她身边。

“喂,环阿姨!怎么了,没事吧? !”

我把手伸到环阿姨脖子后面,头朝上转动她的上半身。胸口上下起伏着。还有呼吸。我突然注意到猫的惨叫声中断了,抬起头。

“什么?”

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原本像马一样大的黑猫,现在只剩下它的一半大小。大臣被叼着脖子,在黑猫的脸下左右摇晃着。简直就是猫妈妈和猫宝宝。黑猫慢慢地朝这边走去——每走一步,身体就缩了一下。就好像远近法则被打乱了一样。黑猫离我越来越近,个头越来越小,从我身边通过,跳上敞篷车时,已经和大型犬差不多大了。

“喂——”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初巨大的样子只是眼睛的错觉,真的一开始就只是一只大猫吗?我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车上的两只猫。黑猫把大臣从嘴里拿开,两只猫整齐地坐在后座上,一起抬头看着我。一头是毛色乌黑、绿眼睛的大型猫,一头是白毛黄眼睛的瘦弱小猫。但她注视我的眼神,给我的印象却非常相似。

“大臣和左大臣?”

我喃喃自语道。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他们的眼睛在看我,却又越过了我, 这些猫的眼睛在看着世界的另一边。

“铃芽”

环阿姨在我怀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环阿姨!” 她用茫然的眼神仰望着我。

“我为什么……”

“环阿姨,你没事吧?” 他的脸上突然恢复了生机。

“啊……那个,我!”环阿姨飞快地说完,站了起来。

“对不起,等一下!”

他说完这句话,就匆匆忙忙地走向大楼。我无法鼓起力量去做其他事情,我跪在地上,看着她的背影。当环阿姨消失在自动门后面时,我慢慢地回头看了看车。两只猫,一黑一白,一起蜷缩在座位上。他们俩都蜷缩在座位上,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他们已经完成了工作,即将睡着。

没过多久,雨已经开始下了。

芹泽!

芹泽手里拿着一个冰激凌,看着吊车游戏的赠品。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地方,要不要带点当地的土特产作为纪念——正想着,就被那急切的声音叫到了名字。

啊?"

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因泪水而化了妆的环阿姨。——别这样,芹泽条件反射地想。

“我好像有点奇怪……”

“什么?”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说着,环阿姨把脸埋在双手上。

你说过了吧……!"

芹泽觉得。环阿姨开始失声痛哭。

'等等,等等……!'

芹泽慌忙走过去。“嗯嗯”,环阿姨哭得像个孩子。自助餐厅和物产店的店员和客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朝这边看过来。芹泽一边想着“别这样啊”,一边小声说道。 “怎么了,怎么了?”

环阿姨没有回答。抽抽搭搭地抽抽搭搭地抽抽搭搭。

“哎,没事吧?不要在这种地方哭——”

芹泽弯下腰,想看看环阿姨的脸。

“啊!”

手里拿着冰激凌的圆筒,只有冰激凌的部分被轻轻掉到地板上。他心想——饶了我吧。还只舔了两口。芹泽低头看着短发的小脑袋和颤抖的纤细肩膀,心里想着,大概是什么原因吧。为什么我在一个陌生的乡下小路的车站,被一个比我大大概二十岁的陌生女人哭着。

“唔,唔,唔,唔。”

无奈之下,芹泽把手放在环阿姨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环阿姨的哭声更大了。周围的人就像避开陷阱一样,与两人保持着很大的距离。芹泽忍不住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花板,嘴里嘟囔着:“好暗啊。”为了不让环阿姨哭得更厉害,用她听不到的小声音。

希望做的事

“停止争吵吧 你们两个 到此为止吧”

芹泽不合时宜的昭和歌谣,就像是面向我们传递他自己的想法一样,这一点,我是有意识的。

"别管我!"

但是,副驾驶席上的环阿姨说得很干脆。我也有同感。吵死了。多管闲事。

'什么? 我是配合你们选择的歌啊'。

芹泽一边开车,一边用一种非常意外的语气说。从公路车站出发的红色敞篷车行驶在被防潮堤和田地夹在中间的恬静乡间小道上,几乎没有人或车辆相互经过。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两个人的心都受了伤~。在哼唱了一段我可能听过也可能没听过的怀旧旋律后,芹泽回头瞥了我一眼。

“铃芽,这车天一放晴就很舒服吧?”

"……"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啃起了我双手捧着的一个大奶油三明治。因为后来肚子突然饿了, 我是在一个路边站买的,还带了一盒牛奶,软软的面团塞进嘴里,和牛奶一起咽下去。嗯。香甜的面包味道鲜美,沁入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能感受到它的喜悦。和环阿姨,实在是太尴尬了,从那以后就没再说过话。但从那之后——在停车场互相怒吼之后,我觉得好像发生了些许变化。雨后,敞篷车行驶在清新的空气中,确实让人心情舒畅。就像旧画框被换掉了一样,天空和云朵都变得更加鲜艳了。空气里的氧气似乎比以前更多了,呼吸也变得轻松起来。

“气氛好沉重啊。”

芹泽看着沉默的我们,半笑着说。

“喂,你是新来的么?”

说着瞟了一眼后视镜。一只足以占据后座一侧座位的黑猫正在给一只白色的小猫补毛。

“没想到多了一只……不过这猫真够大的。”芹泽感兴趣地说。

“啊,彩虹!太幸运了!”

仔细一看,前方的天空确实架着一道大彩虹。我“哇”了一声,但没有说出口。环阿姨也什么都没说。

我一看,果然,在我前面的天空中有一道大彩虹。我想,"哇,"但我没有说什么。我想,"哇,"但我没有大声说出来。

“……大家都没有反应。”

芹泽说这话时没有一丝渴望回复的想法,用一只手点燃了嘴里的香烟。

“铃芽,猫来了”一边吐着烟,一边用悠闲的语调说。

"你不会无缘无故地跟着我,对吗? 你又不是狗啊。

也许是吧。虽然是这样,但我现在更在意的是芹泽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喋喋不休的精神力量。从东京出发后的八个多小时里,我和环阿姨在兜风时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白猫和黑猫啊!”他继续向前看着。

“不是有什么特别希望铃芽做的事吗?”

“没错。”

幼嫩的声音回答道。

“什么?”

所有人都凝视着我身旁的黑猫。黑猫——左大臣抬起头,用绿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芹泽。那双眼睛慢慢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智慧。

'“把它放回原处。”'。

“诶──!”芹泽和环阿姨一起惊愕地喊道。

“猫说话了!?”

就是那时。凸出中线的敞篷车正面,一辆卡车迫近。司机吓得按喇叭。

“哇哇哇!”

大家都惊叫起来,芹泽把方向盘往左一打。卡车发出刹车声,勉强驶过。我们的车转了一圈,砰的一声,保险杠压在河堤边缘停下了。

太危险了——刚这么想,前轮就“嗖”的一声越过了河堤上的杂草。

“什么?”

车子就那样慢慢地

向前开着。沿着河堤倾斜。

“喂喂喂——”

芹泽慌忙换挡,踩下油门,倒车。然而,车辆进一步向前倾斜,后轮抬离地面。

“啊、等等,等等……”

车子完全脱离了道路,缓缓地滑下杂草覆盖的三米左右的陡坡。轮胎拼命地想要倒车,徒然地擦着草。但是车还是在往下走。随着一声沉重的冲击,车头撞到了地面。砰的一声,驾驶席和副驾驶席上的气囊都鼓了起来。前座上的两个人惊讶地看着。这时,我的背上响起了马达声。一看,后备厢打开了,折叠的车顶升了出来。车顶滑动着分离成两半,砰的一声,完美地挡住了我们头顶的视线。

“啊,好了这下得修了。”

芹泽以沮丧的声音说,慢慢地打开了门。在重力的作用下,车门从芹泽的手中松开,打开后轻轻反弹了一下,然后砰的一声离开车身,摔在了地上。后视镜破碎的“啪嗒”一声,在恬静的田园里回荡。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芹泽平静地嘀咕道。

就这样,芹泽的爱车载着我们从东京出发,行驶了六百公里,眼看着就要到达目的地,他却陷入了沉默。野鸟在不远处欢快地叫着。

* * *

我对着一辆路过的汽车招手,拼命地想搭车——而在坡底的稻田边的草地上,两个大人还在盯着以40度角靠在坡上的汽车,目瞪口呆。

“真够危险的……说起来!”

环阿姨终于把视线从车上移开,压低声音对芹泽说。

“那只猫在说话吧?”

在环阿姨身边看着爱车悲伤景象的芹泽,听到芹泽这句话也回过神来,看着环阿姨,压低了声音。

“说话──是吧,果然!?不是我的幻听!”

“说了!第一只小猫也说了!‘吵死了’他在到车站前面说的”

“说了!说了吧?果然!?这是怎么回事,灵异现象!?”“不,这太荒唐了。”

另一方面,我的顺风车似乎并不顺利。斜坡上的道路非常狭窄,勉强能容下两辆车,周围只有铺满水的水田。路边只有相等间距的电线杆。在这样的风景中,等了十分钟终于经过的面包车,丝毫没有减速地从招手的我身旁驶过。驾驶席上戴着工作帽的大叔看到我,甚至明显地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我的表情太过拼命,还是被旁边那只黑猫的巨大身躯吓到了,或者是两者都有,总之我决定下次要尽情地笑着挥手,可是过了五分钟,下一辆车还是没有出现。我冲着斜坡下大声说道。

芹泽,你还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对吗?"

我不能再滞留在这样的地方了。芹泽将上半身插入车门脱落的车身,操作导航仪,并回头向我喊道。

“距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公里!还有点远呢”

“我要跑下去!到这里为止吧,谢谢你们、芹泽、环阿姨!”

我大叫着跑了出去。背后传来两人惊讶的声音。不过,也不是跑不了的距离。黑猫也叼着大臣跟着我。虽然不知道它们的来路和目的,但那些经常在我身边的猫,现在让我感到多少有些安心。

* * *

什么……跑,真的? 真的吗?"

另一方,大人们目瞪口呆地张着嘴,望着我渐渐远去的背影。望着一次也不回头就径直跑过去的我——环阿姨,当时她下定决心了。她像是被子弹击中一样四处张望,发现了被埋在草里的自行车,就跑过去了。

“啊?怎么了?”

环阿姨没理会芹泽的话,从草丛里拖出自行车。用双手捧起生锈的车架。那是一辆有前车筐的黄色自行车。没有上锁。轮胎奇迹般的有气。

芹泽,我也要去!

说着,环阿姨双手握着车把,推着自行车往草坡上跑。

“啊!?”

谢谢你把我带到这里!"

说着,环阿姨推上马路,骑上了自行车。、

“啊,喂。”“也许你能成为意外的好老师呢!”

大声说着这句话,她开始踩着自行车。

啊啊,等等等等”

芹泽慌慌张张地爬上马路,看到的是一直在远处奔跑的我和猫的背影,以及骑着自行车追赶我们的环阿姨的背影。过了一个弯,所有人的身影在树荫下消失了。

“……那两个人怎么了?”

芹泽双手叉腰,呆呆地低语。回头一看,他用自己的方式花大价钱买来的红色宝马,正同情地仰视着他。“怎么了?”他像在对自己的爱车说话一样重复着。连续开了八个小时的车,为了用自己的方式缓和气氛,不断播放环阿姨那代人喜欢的曲子,突然失去了车,最后被人遗弃。阴暗的姨妈和侄女也不回过头就走了。

突然,芹泽从心底涌出一股笑声。哈哈一笑,更高兴了。

“哈哈哈……”

索性痛快淋漓。芹泽大笑了一会儿,抬头望向天空,吸了一口绿色的气味。然后把涌上心头的想法坦率地说了出来。

“好啊,草太这家伙!”

我大概担任了一定的角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芹泽总这么想。草太的事,交给铃芽总会有办法的吧。铃芽还有爱得过分的姨妈和两只神秘的猫。嗯,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也差不多该回归自己的人生了——他们已经打包票说我能成为一个好老师。

芹泽从口袋里掏出卷烟,叼在嘴里,点燃了香烟。虽然一直以来都不觉得味道如何算好——但那股烟,让芹泽的全身充满了初次感受到的舒展的成就感。

跟我说你骑吧,之后一句话也没说,环阿姨在我旁边只是继续蹬自行车。

狭窄的道路两旁长满了高大的芒草,只有电线杆不间断地延伸着,仿佛在为我们指引前进的道路。东一声西一声地鸣叫着。九月的太阳不知不觉地倾斜了很多,从左手侧直直地照向世界。

在我眼前蹬着自行车的环阿姨的背影,不知为何比我所记得的要小一些。白色的背心被汗水沾透于皮肤上。汗珠不停地从脖子上滚落下来。

“……环阿姨?”

我小声说。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很不可思议。

“——够了。”

在急促的呼吸间,环阿姨喃喃说道。

“什么?”

“总之,你不是要去喜欢的人那里了吗?”

“诶……诶? !”

“有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总之就是在谈恋爱吧?”

“不,这不是恋爱!”

被说了一句没想到的话,我冲着环阿姨的脖颈吼了一声。呵呵,环阿姨笑得很滑稽。果然这个人一点也不了解。我耳朵也开始发热。

“铃芽,这几只猫……?”

说到这里,环阿姨不经意地说。黑猫静坐在自行车的前笼子里,硬生生地把身体塞进笼子里。大臣紧紧地夹在黑猫的前腿和篮子之间。

“啊……”

这么说来,两只都被人看到了说话的样子,事到如今我才想起来。

“嗯……可能是神吧。”

想起草太曾经说过的话,“无常”我补充道。

“无常神? !你在说什么?”

说着,环阿姨笑了出来。她哈哈地笑了起来,声音听起来很舒服。是啊,我想。我也忍不住窃笑起来。好像很久没有笑过了。也许是为了我们一起笑——我突然想。大概就是为了这个,左大臣才会出现在那个场合吧。摇晃着上半身的环阿姨和我的影子,在右侧的地面上又浓又长地延伸着。

我看着环阿姨。被汗水打湿的短发在风中摇曳。我第一次注意到几根混在一起的白发。

““心里有想过……——但也不止现在所发生的。”

我“嗯”了一声。我知道。

“不,肯定还不止这些吧。”

我喘着气微微一笑。

“……我也是。对不起,环阿姨。”

说着,我把手放在环阿姨汗流浃背的肩膀上,脸颊贴在他的脖颈上。我闻到了环阿姨的气味。那是一种很像太阳的气味,总是能让我安心。是我最喜欢的环阿姨的味道。

我已经有12年没有回过家了。

环阿姨说。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远处开始出现海堤的灰色墙壁。

我把手放在环阿姨汗湿的肩膀上,用脸颊摩擦她的颈背。我可以闻到她的气味。那是一种类似于太阳的味道,这种味道一直让我感到安心。这是我最喜欢的环阿姨的味道。

我已经有12年没有回过家了。

环阿姨说。我默默地点头点头。远远地,防洪堤上的灰墙已经开始显现。

家乡

我回来了,妈妈!

在外面玩够了之后,我就这样一边大声呼唤母亲,一边跑上通往家的这条短短的坡道。时隔十二年再次站在同一个地方,我突然想起了那件事。这种时候,母亲经常为我准备甜点心。红薯蛋糕啦,肉桂糖炸面包啦,撒了黄豆的豆腐饼啦。房子的布局、点心柔软的甜味、母亲呼唤我的声音,这些记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我忘得一干二净,可现在这一瞬间,这些记忆却从我

的脑海深处涌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感到有些胆怯。那时住过的两层小楼,现在似乎还在眼前。而家里……。

我回来了,妈妈。

我以平静的声音说,仿佛要把这些记忆轻轻地推回去。

我单手推着锈迹斑斑的铁门,向房子里走去。

那里是被草丛掩埋的废墟。房子只剩下低矮的水泥地基,被五颜六色的植物深深覆盖着。不只是我家,附近一带都这样。这个曾经有好几栋住宅的地方,现在都变成了一片废墟。那个时候应该还存在的小树林也完全消失了,放眼望去,真的只是一片荒地。这里的一切都在十二年前被海啸卷走了。如今,在两百米开外的地方,巨大的防潮堤俯视着这片荒野。即将落山的夕阳,将所有的一切都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我四岁的时候,发生了大地震。

那是一场足以撼动整个日本东部的大地震。

地震发生的时候,我正在幼儿园,妈妈在她工作的医院。我被幼儿园的老师们带到附近的小学避难,结果在那里待了十天左右。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部分的事都已经忘记了。每天都很冷,防灾无线电一直在鸣笛,之后的每一天都是饭团、面包和泡面,我还模糊地记得。还有,其他孩子的爸爸妈妈都来接了,我的妈妈却迟迟不来。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没有父亲而感到寂寞过(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单亲家庭),只是那个时候打从心底羡慕父母都在的孩子。因为太过寂寞和不安,在避难所的时候,不只是心,全身都一直在痛,这一点也隐约记得。

有一天,母亲的妹妹环突然从九州来接我。

我的母亲直到最后都没有回来。

我家后院的小井现在还在。

那时候井上盖着木盖,上面放着小孩子动不了的石头。年幼的我,时常会从盖子的缝隙里扔出小石子,数到能听见水声为止。当时还有水。

现在,那口井已经被土掩埋,杂草丛生。

我用锈迹斑斑的小铲子在井旁挖着。环阿姨坐在从草丛中露出头来的混凝土地基上,默默地看着我做的事情。他一定很在意我在做什么,但我想他决定不开口。猫们也一动不动地坐在环阿姨的脚边。

铲子的尖端碰在一个硬物上。

“……还在!”

我不由得叫出声来。我用铲子把洞的周围铲开,把手伸进土里,把想要的东西拿起来。

是饼干罐。盖子正中央用稚嫩的大字写着“铃芽的宝贝”。我掸掉罐子上的泥,把它放在地基上,打开盖子。一瞬间,我仿佛闻到了蓝色榻榻米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

“日记本?”

环阿姨从旁边窥视着问道。“嗯。”我回答。

罐子里装的是我的绘画日记。除此之外,里面还塞满了当时流行的蛋形小游戏机、用珠子做成的装饰品,以及自己喜欢的折纸。全部都像上周刚填好的一样,一点也不陈旧。塑料有光滑的光泽,折纸像刚染过似的鲜艳。这些都是当时我随身携带的背包。在和环阿姨去九州之前,我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在井旁边埋了一罐。这件事,我隐约记得。确认日记的内容,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之一。

“那时候的事,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我一边翻着书页一边说。用蜡笔写的蹩脚的文字和色彩鲜艳的图画,每一页都跃然纸上。

三月三日。和妈妈一起过了女孩节。

三月四日。和妈妈一起唱卡拉OK。

三月五日。和妈妈坐车去永旺购物中心玩了。

“我应该曾误入过门,日记里一定有这件事——”

把书页翻过去。

三月九日。妈妈给我剪了头发,铃芽变得更可爱了。

三月十日。妈妈34岁生日快乐。祝福妈妈!活到100岁哦!

把书页翻过去。

“——!”

3月11日。

书页被涂成了黑色。蜡笔油就像刚刚涂过一样,油光闪闪。我想起来了。冻僵的手。用力握着的黑色蜡笔。涂满白色书页时,压在下面的纸板箱的硬硬不舒服的触感。那指尖的感觉,那时候快要爆发的感情,现在在我心中历历在目。仿佛长时间被冻结的记忆解冻后溢了出来。我已经无法控制了。

翻到下一页。涂得黑漆漆的。

翻开下一页。漆黑一片。

翻开下一页。黑色。

在避难所的生活中,我每天都在寻找妈妈。每天一个人走在铺满瓦砾的街道上,直到天黑。无论去了哪里,问了谁,都不知道妈妈的下落。大家只是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铃芽,对不起。我每天都想在日记里写“今天终于见到妈妈了”,但是写不出来,想把那件事当作没发生过,所以每天晚上都把日记涂黑。为了不留下纸上的白色部分,我认真地、拼命地涂着黑色的蜡笔。

翻开下一页。黑色。

翻开下一页。黑色。

黑色,黑色,还是黑色。

翻到这一页时。

"……!"

我叹了一口气。眼眶里的泪水啪嗒啪嗒落在日记上。

那里画着鲜艳的画。

是门上的画。门里画着星空。

而在旁边的一页,则是站在草原上的两人的身影。一个是年幼的少女,一个是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的大人。两人面带微笑。

“——不是梦……”

我用指尖轻轻触碰那两个人。隆起的蜡笔颜料,仿佛能直接触摸到过去,微微沾在指尖上。这不是梦。那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我从后门误入常世,在那里遇见了母亲。我能进去的后门就在这片土地上。

“对了,那天月亮出来了,!那个电波塔上挂着月亮!”

后门的画旁边,画着月亮和细塔之类的风景。我从日记上抬起眼,环顾四周。

它就在渐渐沉入暮色的荒野对面。就像在昏暗的风景中竖起了一根火柴棒一样,那座电波塔至今仍笔直地伫立着。

我朝那里跑去。

“等、等一下,铃芽!”

环阿姨慌忙叫道。

“什么?你要找这扇门?十二年前的瓦砾已经没有了吧?”

困惑的声音在背后远去。

我沿着逐渐变暗的荒地,直奔电波塔。在我身边的左大臣,就像我的影子一样依偎在我身边跑着。在高高的杂草中,不时有水泥地面,有短短的楼梯,还有轮胎和木材等被搁置的瓦砾。我走到电波塔完全覆盖了视野的地方,停下脚步环视四周。

“哪里?”

气喘吁吁地凝视着。电波塔的左上方,正挂着和那天一样的黄色满月。应该是在这附近。

“铃芽。”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定睛一看,在不远处的暗处,有一只小猫的轮廓。

“大臣……”

我跑了过去。于是,大臣像带路一样一言不发地跑了起来。

“哎……等等,怎么回事!”

我跟在后面。经过一处残留着混凝土基底的大门。这时大臣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这边。

被爬山虎埋着的木板一样的东西,靠着低矮的石墙横卧着。

“这是——”

我跪在草地上,眼睛凑近木板。是门。我急急忙忙开始用双手揪起覆盖在表面的藤蔓。盖住门的门根又硬又硬,不用力怎么也掰不开。因为叶子和茎的尖锐,手掌渗出了淡淡的血。不过不怎么疼。我拼命揪起藤蔓,双手抱着露出来的门,靠在石墙上。

那是一扇普通的木门,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在“コ”字形的木框上,用一对蝴蝶形门框装着门板。表面的装饰板剥落得破破烂烂,腰高处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把手。没错。就是这扇门。这扇门,就是我小时候打开的我的后门。

“大臣,你是不是……”一个念头突然击中我的脑袋。

“不是开后门,而是带我去有后门的地方? !”

大臣的脸很瘦,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我。

“到现在为止……一直……”

心情自然地涌上心头,我坦率地说。

“谢谢你,大臣!”

大臣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看着瘦弱的身体一下子鼓了起来。耷拉着的耳朵和尾巴,高兴地猛地站了起来。

“铃芽!”

大臣变回像大福糕一样圆圆的小猫,用兴奋的声音说道。

“嗯!”

我握住门把,打开了门。就像打开了气闸一样,一阵风吹过我的身体。打开的门里,是闪闪发光的满天星空。

“哇哇哇……”

不由得叹了口气。梦寐以求的星空,就在眼前。不仅仅是看得见。那风带着令人怀念的气味,那光带着仿佛可以触摸到的真实存在。能进去——不可思议的是,我确信了。这是为我准备的后门。不知何时,左大臣也和大臣并肩站在了我旁边。

“铃芽!”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回头一看,环阿姨正朝这边跑过来。我大声叫道。

“环阿姨,我走了!”

“什么? !去哪里? !”

“我喜欢的人那

里!”

说着,我跳进了门里。猫们紧随其后。就像被棱镜包围了一样,各色炫目的光芒包围着我。

据说环阿姨看到的是突然消失在门框中的我的背影。

应该是看错了什么——环阿姨这么想着赶到门口,却不见人影。没有侄女的身影,也没有猫的身影。那是一片没有风的、安静的夜晚的草原。只有靠在石墙上的门的门板摇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被来自看不见的世界的风吹着。

“铃芽……”

喃喃自语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相信自己明明看到了。环阿姨陷入了混乱。以前曾有过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是回一趟老家是不够的。但是这种状况,远远超出了环阿姨所能理解的范围。

姐姐——。环阿姨视着没有任何连接的门,心想。

如果你在那里的话——拜托你,保护好铃芽。

不久,门的摇晃戛然而止,虫子们开始悄悄鸣叫,仿佛在为秋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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