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啦」
「…………唔嗯嗯」
「起床了啦,天赐!」
「哇啊!」
被唤作天赐的青年从床上摔了下去,从梦里被强行拽了出来。他连刚才做的是个怎样的梦都回忆不起来,一面抚摸重重撞到地板的脑袋,顺带捋顺睡乱的头发,一面绷着脸朝同居者狠狠瞪过去。
「……不都说了早上叫人起床要礼貌点吗,葵菈」
「可你总是不肯起床啊,人家才不听你抱怨!」
「奇怪……」
「怎么啦?从床上掉下来撞到脑袋,有那么痛吗?」
「不,这确实很痛……。怎么说呢……我记得我……」
脑子里就像笼罩着一层雾似的,没办法好好回忆起最近发生的事情。自己名叫天赐,是新人〈升降者〉,以〈射手〉这一〈职业〉为所在的公会〈同温圈〉做着微薄贡献。
这些到还能顺利地想起来,可是自己睡着前干了什么却完全没有记忆。就像是喝得不省人事那种前前后后一概忘记的,让人感到后悔的感觉。
「昨天起床的时候也撞到了脑袋呢。抱歉抱歉,人家下次注意!」
「……昨天……」
这个词莫名响亮地灌进头颅,令天赐产生一阵有别于撞头的沉闷头痛。
「总之早餐已经做好啦!赶紧洗脸过来!」
「啊,好……我知道了」
见天赐含糊地做了回答,葵菈点了下头,笑了一下就走掉了。
葵菈的笑容依旧如故。她总是挂着那如晴空万里的笑容照顾着大家,所有家务一手包揽,在〈同温圈〉里就像大家的母亲。话虽如此,她和天赐同龄,真当面把她当妈妈肯定会把她惹火。
先吃早饭吧……天赐这样心想,把自己打理好后便下楼去了餐厅。
「早啊」
「好慢,懒鬼」
「……抱歉啦希娅」
食堂里只有希娅一个人。她还是老样子,一大早就是张冰冰冷冷的表情。
天赐像往常一样落了座,看了看摆在餐桌上的早餐,然后发出疑问
「嗯……?喂,为什么饭菜少了几个人的?」
「…………」
「算了……别一大早就瞪我啊。我脸有好好洗过」
早餐只摆了三个人的份量。天赐觉得葵菈可能还没准备好,便先把疑问放到一边,但这次又发觉希娅正死死盯着自己的脸看。
他以为脸上还有眼屎,便用胳膊揉了揉眼睛。
「不好意思,准备了点水果就弄晚啦!」
葵菈把削好皮的水果在盘子里垒成一座小山,从厨房一路小跑来到餐桌,顺手把盘子放到桌上后便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天赐也到了,那就开饭吧!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啥?葵菈,你终于连数数都不会了吗?」
「欸,我怎么就不会数数啦!骂人可不算调味料!」
天赐并不是在骂葵菈,但吃着色拉的葵菈怒气冲冲。葵菈和希娅一样很早起床,但她可能还没睡醒。
天赐没动自己的那份早餐,叹着气订正道
「大叔他们都还没起床吧。所有人到齐再开饭是我们自己定的规矩。我知道你饿了,但也不要不顾规矩自己先吃啊」
「………………」
天赐讲的应该只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但葵菈却愣愣地盯着他。希娅也一样,她还没动早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天赐。
天赐觉得非常不舒服,就像是在课上被老师点到名后问题答不上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干、干嘛啊。我又没说错」
「……那个,天赐。刚才那下真的把脑袋撞坏了吧?」
「不,没那么严重。你才是,为什么这么担心我啊」
「因为——这不已经所有人到齐了吗?」
你脑袋撞坏了,或者发烧了吗?葵菈的脸上透出这样的担心,讲话是直言不讳的口气。
这件事让天赐完全无法理解。
「啥……什么!?你在逗我吗?不要一大早就胡说八道啊!」
「胡说八道的不是你吗?」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杰叔,贝特那笨蛋还有爱哭鬼艾尔都还没来啊!这要是算我胡说八道,我也真生气了!」
「……你说的,是谁……?人家不认识,是你的新朋友吗……?」
葵菈被天赐心烦气躁的态度震慑住,摆着好像真不知道的表情这样答道。
葵菈从来不擅长撒谎。她和贝特一样开朗,也和贝特一样正直。艾尔撒谎倒是张口就来,然后希娅话本身就不多,很多候甚至不知道她到底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因此,天赐不认为葵菈正在拼命撒谎来欺骗自己。再说了,她不会故意把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玩笑话拖下去,她不是那种恶趣味的人。
所以,想必她千真万确不明白天赐在说什么。
但是,天赐不可能轻易接受这件事。葵菈要是真的不知道,恐怕她得了某种脑病,那样的话就应该立刻去找医生。
天赐转向一直在静静观察的希娅,渴望得到帮助。
「喂,希娅!葵菈她不对劲!你说怎么办!?」
「……不能理解」
「我也不能理解啊!所以得让她看医生才——」
「错。不能理解的是你,天赐」
「什么……?」
「你说的那三名男性名字,我同样不记得。不过,一大早就把无关人士领到公会之家,很离谱。所以,可能得病的人是你,天赐」
希娅冷冰冰地撂下了话。这么说也不对,希娅本来就是这么说话,天赐觉得她口气冰冷是因为不愿相信她所说的话。
「等……等一下。希娅,怎么连你也无言乱语起来了……?你们怎么回事……是想捉弄我,想把我弄哭吗?要捉弄也应该去捉弄艾尔才对吧……?是吧……?」
「和天赐你关系那么好吗?那个叫做,艾尔的人……」
「不、不只有艾尔啊!我们身边还有个总是快活吵闹的贝特吧!还有,有点唠叨但非常可靠的阿布拉杰大叔呢!?艾尔虽然有时候有点恶心,但温柔得一塌糊涂,是个很善良的家伙啊!怎么就不认识了啊,你们!」
「错乱。葵菈,天赐的样子不对劲。提议休养」
「也对呢……。天赐,去看医生吧?我陪你一起去……」
「不喜欢看医生的不是我,是贝特啊!!」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天赐大喊出来,却没能得到肯定。
她们没有在骗自己。打了那么久的交道,绝对能够相信是这样。可是,天赐还是不能理解她们的反应。
既然这样,失常的人会不会不是她们,而是自己呢?是不是真的撞坏了脑袋,错乱了呢?迄今为止的日常生活,会不会都是假的呢?
(不对,不对、不对!!我没有错!!我很正常!!我——)
这个时候,天赐犹如获得天启。既然说不清楚,眼见为实就对了。
他想到一个主意,立刻起身离席,去了葵菈的卧室。尽管有规定不许擅闯其他成员的卧室,但事态紧急,顾不上那么多了。
葵菈的卧室和天赐的不同,摆着很多小物件和人偶,天赐在葵菈的书桌上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
「找到了……!〈烧刻〉……!」
他要找的东西是一本书。这本书为了收纳〈烧刻〉,每一页上都开着缝,是专门保管〈烧刻〉的书——这是葵菈的一大爱好。天赐把那本〈烧刻〉集猛地拿走返回餐厅,重重地往桌上一摆,然后打开。
「看!这是拍下了全体六个人的〈烧刻〉……!」
他想给二人看的东西,就是〈同温圈〉成立之初的〈烧刻〉。
在公会之家门口,阿布拉杰面带笑容地抓着贝特和天赐的脑袋。贝特笑得很灿烂,而天赐却摆着不服气的假笑。艾尔依偎在天赐身旁,脸上挂着含蓄的微笑。葵菈笑逐颜开抱着希娅,最为醒目。希娅面无表情,但看上去挺开心的,应该不是错觉。
天赐如今仍历历在目。那是他们迈出的第一步,是那段记忆封存下来的一幕。
所以,自己肯定没有错。她们两个应该也没有错——
「这是什么啊……。人家没有这种〈烧刻〉啊……但是人家就在上面……咦?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
「不解……伪造〈烧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赐撑不下去了。如果这是她们恶作剧,天赐就宣布跟她们绝交,不过第三天就会收回决定。所以,他希望这是恶作剧。因为,只是恶作剧的话,最后付之一笑也就罢了。
但天赐已经明白了,事情没有那么好。
让他费解的是,只有自己知道那段记忆,记忆已然松动的疏离感。他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天赐飞奔出公会之家,顺从着本能一路狂奔。
剩下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他的目
标是——〈管理协会〉总部。
*
「公会成员核对?好的,可以办理。请在那边办理手续」
「……好的……」
〈管理协会〉负责〈升降者〉认证工作,掌握着所有公会的档案。
因此,经认证的〈升降者〉一定会登记在册。〈同温圈〉除了尚未取得资质的葵菈之外,应该有五个人正式注册。天赐的曙光就在那里。
他办理好手续,最后提交自己的〈升降者〉证明证。
「〈同温圈〉的成员……目前有五名登记在册」
「我就知道……!」
果然是葵菈和希娅的记忆出了问题。拿〈烧刻〉给她们看也完全认不出不见踪影的其他三个人,但〈烧刻〉已经算是证据了,现在更是档案确凿。所以说,他们绝非一开始就不存在。
「——那么就把三名人员的注册信息删除掉了。谢谢您专程提示」
「…………。啥?」
「咦?」
前台的发言令天赐惊讶得大叫起来。对方也同样惊呼出来。
「请问,您过来不是为了在档案上更新公会状态吗?」
「为什么啊……需要那么做吗」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三名男性目前为止从来没有从事过〈升降者〉活动吧?出具证明证之后,以〈同温圈〉名义从事活动的就只有〈构术师〉和您。根据〈管理协会〉规定,有义务将未经申请中止活动达一定时间的升降者从公会名单中剔除……」
还以为您过来办理核对就是为了这个——前台人员似是被天赐的气势所吓到,用很小声音说明了原委。
只要从事〈升降者〉活动,你不愿意拿出证明证都难,而信息会几经辗转传到〈管理协会〉。他们甚至会直接去公会之家搞突击检查,〈升降者〉是否健在立见分晓。
也就是说——阿布拉杰他们三个人从这一刻开始,作为〈升降者〉已经死亡。
*
后面的事情记不清了。天赐默默离开〈管理协会〉总部,回到公会之家,没有理会二人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直接往床上一倒。
(是梦。这一定是梦)
阿布拉杰、贝特还有艾尔就好像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样,没有人认识到他们的存在。就算找到了他们实际存在过的痕迹,也完全没有意义。
记得他们长相、声音还有举止的人,只有天赐一个。
(是我出了什么问题吗……疯掉的人是我吗……迄今为止度过的日子难道全部都……)
这不可能……但天赐已经不敢这么断定了。
自己正不正常不由自己来确定,取决于别人。
由此可以说,经过今天这一天,天赐毫无疑问被打上了怪人的烙印。他有着从小就和谁都不认识的三个男人一起度过的记忆,成了一个怪异的凡庸〈升降者〉。
而且又没有任何人肯定他的记忆,这给他带去难以名状的不安。
他劝说自己,这是一场噩梦。他只有去相信日子会回到自己记忆中的那样,相信睡一觉醒来之后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自己被葵菈叫醒,到餐厅后六个人一起吃完早饭,一起登〈塔〉探索……为了不让自己崩溃,这是他唯一所能做的。
【——很美妙的一天√⑧】
「…………!?」
房间里门窗紧闭。天赐以为有什么人潜入了房间,猛地从床上跳了下去张望四周,但没有人的踪迹。
但那个声音很清楚,跟葵菈和希娅的完全不一样,又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
【第一天不论如何都会疲惫讷。这边就把你的记忆抽掉一点玩了玩,让你自己发挥试了⑩。疲惫也恢复不少了,差不多可以讲正事了⑧——作为棋子和棋手的身′讷】
「什么……!?喂,你是什么人!?你在哪!?」
【好乐,还给你⑧。把你的回忆,以及那甜美的死亡记①——】
噗通,天赐的心脏格外剧烈的跳动了一下。随后是一阵就像颅骨被紧紧勒住的剧烈头痛,令他整张脸扭曲起来。
这一刻,一些片段在他眼前浮现。他们四个人入〈塔〉确认阿布拉杰的安危,然后希娅在一阶层最终楼层被困,一行人遭遇那个『蛋』,救出了阿布拉杰,也救出了希娅,然后——天赐遭『茎』偷袭身受重伤,不久便昏迷过去……都是昨天的情景。
「啊……啊啊……!」
为什么会忘记。不,忘记就算了,现在这里的自己到底是什么?
天赐——已经死了。那个时候,他绝对已经为了。
可是今天,他今天不是作为死人,而是作为活人度过了一天。
没法解释。一切都没法解释。
【首先自我介绍⑧。这边叫耶利哥……随你怎么叫都※】
「我、我……我……到底是怎么搞的……!?」
【哎,包括这些问题在那,现在就给你解⑩。首先,你被选为棋子乐。被选中之后,会给与相应的『力量』。赐予你的是〈础〉之力。简单地说,只要有你还有这个力量,在那该死的打下的橛子……啊,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塔〉。你只要在〈塔〉里,就不会④。不过当然,有相应的触发条舰】
「……础……」
天赐还在混乱当中,察觉到自称耶利哥的存在的声音是直接在自己脑子里响起来的。天赐听说过有〈技能〉能把自己声音传递给相隔开来的同伴,大概是类似的东西。
【〈础〉的触发条件大概有三GE。一、棋子有正式队油。二、和队友们在〈塔〉里沔。三、你在那个〈里面〉死叼。只要符合这些条件,你不管死多少次都能跨过去,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再去挑战〈塔〉乐!】
「…………」
耶利哥讲得非常开心,而在听的天赐却像事不关己一样。
她的理解完全跟不上,开始怀疑噩梦还没有结束,自己还在噩梦之中。随着他渐渐恢复冷静,说不出地陷进一种像在做梦的感觉。
【不过只是这样而已的话,那就太普通乐。这边可是想让棋子抢在所有人前面到达那个〈塔〉的尽头。所以每次复活还有附赠效帼】
——没错。这个耶利哥是非常开心的态度。
这也就表示,他肯定完全料到自己说的这些话会让天赐这枚『棋子』做出何种反应。
【每当你使用〈础〉之力跨越死亡——和你一起挑战〈塔〉的同伴们,全部都会连同存在本身彻底消失,所以谁都记不起他门】
「……!?」
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天赐用充血的眼睛再次找起这个不露面的声音的主人。
【这边就在棋子身边,但是又不灾。找也没蛹。这边就继续讲解了——并不是给你找碴,有好好给你准备特典嚄。说出来吓你一跳,你会继承消失同伴们的所有〈技能〉,重获新生后再去对〈塔〉发起挑绽!】
「你在……说什么……?」
【于是这次补充准确性,对你的〈理外之力〉——〈础〉的力量再来描述一遍⑧!棋子啊,你尽管去死!然后尽情把你队友连同存在全部啃食掉⑧!最后你会变的比任何人都要强,第一个达到〈塔〉的尽骰!就是这漾!】
耶利哥讲的东西荒唐透顶。〈理外之力〉……〈础〉之力之类的东西,天赐根本不记得自己接受过,也从不记得使用过。再说那种来路不明的力量,他根本就不想要。所以,这不过是个恶劣的玩笑。
「想起来了……!你刚才说的很奇怪……!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希娅应该会消失才对……!!但希娅她……!!」
【啊,你说那个吖。大概是力量没有正常触发⑧?给了你力量之后,这边也累了,挺常见的稀罕情矿】
「……什么鬼啊,那东西……!!」
【你还不愿意理解抹?那你好好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对乐】
这个声音肯定早已看穿了天赐的内心。
不可能,不可能……天赐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强烈地去否认——就像水在布上一点点晕染开来,论述现状的逻辑渐渐衔接贯通。
本来应该死了的天赐现在活着,本来应该活着的阿布拉杰他们却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了。如果这一切全都是〈础〉之力所造就的,确实说得通了。
「啊……啊啊啊…………!我、我……是我害了……大家……?」
【这边时刻都在看着拟。明天起你就作为这边的棋子,好好加油⑧】
脑袋里响起噗呲一声,就像线断掉的声音。那大概是耶利哥『离开』天赐的声音。不过对于现在的天赐来说,那个声音根本无所谓了。
有一股感情在天赐心中疯狂肆虐——那是无与伦比的罪恶感。
他没有完全相信耶利哥所说,他仍不愿抛弃明天一觉醒来后一切恢复原状的可能。
但是,要是到了明天,葵菈和希娅还是想不起他们三个人的话——那么情况就和耶利哥说的高度一致。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板上钉钉就是天赐牺牲同伴自己偷生。
在当时那个情况,死的人应该是天赐。他救
出了希娅,守护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儿时伙伴,他的一声应该已经简简单单落下了帷幕才对。他并非想在那里死掉,但他对死在那里没有后悔或是不满。
那个应该已经落下的死亡帷幕……竟被耶利哥又强行拉了起来。然后耶利哥还恬不知耻地把天赐放回到生的舞台上,让天赐演了一天的小丑。
他让本来应该活着,应该活下去才对的恩师和两名伙伴代替了自己,连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都抛到脑后,蠢得无可救药。
「……呜咕,呕呕」
天赐忍受不住,直接吐了一床。整个胃就像被里外全被翻了过来,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他又是疯狂呕吐又是泪水滂沱,吐完之后发出怪异的喘鸣,身体在恶寒之下剧烈颤抖。
阿布拉杰引导他们,犹如父亲一般。天赐把他杀了。
贝特跟自己意气相投,可谓狐朋狗友。天赐把他杀了。
艾尔总是对自己很亲,就像弟弟一样。天赐把他杀了。
——没错,都害死了。就因为自己莫名其妙地活了下来。
自己断送掉的岂止是他们的未来,就连迄今为止共同经历的过去以及他们的尊严都啃噬殆尽了。不用想都知道,这罪孽到底有深。天赐认为,自己应该立刻受到审判。
但是,他们就连存在本身都已经不复存在,又有谁能裁决天赐呢?
既然这样,自己的罪孽——就得自己偿。
床边放着装有〈镖〉的腰包。天赐随手抽出一根,压在喉咙上。
「……呜、呜呜…………」
嘴里发出的只有呜咽,说不出话。
明明很想说上一声「对不起」,但就连道歉都已经做不到了。
但天赐毅然用右手奋力一抹——
「不可以!!」
——房门突然打开,不知什么人闯进来紧紧抱住天赐的身体。
不,天赐当然知道那是谁。她是葵菈。她紧紧抱住天赐那彻底冰冷,颤抖不止的身体。她的拥抱是那么温暖。这样的温暖,天赐实在受不起。
「天赐……」
抓在手里的〈镖〉被一下子收走了。
天赐转动眼睛,看到希娅紧紧咬着嘴唇,目光在抢走的〈镖〉与天赐之间往返。
「葵菈……希娅……为什么拦我……?」
「天赐,你今天一直都不对劲!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人家和希娅一直都在担心你!然后就在刚才,我们有种不好的预感,就想在睡觉前一起来看看你……结果就看到你这样……!」
「没收。这间屋里的所有利器……能用来自杀的东西,全部没收」
「啊……啊……」
希娅把〈镖〉连包一起收走,天赐竟恋恋不舍地呻吟出来。
——你们这么做,我不就没法惩罚自己了吗……
「怎么会这样……!抖得这么厉害,身体冷透了,吐得到处都是!还哭着寻死腻活……太奇怪了啊!天赐,你今天一大早开始就很奇怪啊!」
「……我……」
「讲出来啊!拜托了……!你一定很难过,很伤心对不对?而且,人家还一丁点都不能理解你的感受……!所以讲出来吧……求你了……」
她金色的眼眸湿润了,那对湿润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天赐,目光不肯移开丝毫。
天赐在哭,所以葵菈也哭了。葵菈就是那种性格。
有人开心她会一起开心,还更加开心。有人笑,她会笑得更大声。葵菈对他人的感情比任何人都要敏感——所以遇到有人悲伤时也是一样。她肯定丝毫不懂天赐受的是什么苦,而且她本人也诚实地承认了。但是天赐在哭,这足够让葵菈伤心,而且比受苦是她自己时更加伤心。
这是无偿的温柔。可对于现在的天赐来说,这温柔无异于最大最大的痛楚。
「……贝特……从前就很笨。上课完全不行……大家都觉得他认证测试的笔试肯定会挂……但我们拼命教他,结果他就低空过线了……他实技成绩非常优秀,进了顶尖梯队……于是就当上了〈升降者〉……」
「嗯……」
但是——即便是承受痛楚,天赐还是想要委身于这份温柔。
「艾尔他……从小就总爱跟在我屁股后面……。其他家伙一直都笑话他像个女生……。但艾尔从来不想要伤害任何人……。最开始面对魔物,他都不希望对方受伤……太温柔了……。我觉得他很厉害……他很擅长思索避免受伤的办法……」
「嗯……」
这已然是忏悔。他声音、身体都在颤抖,回忆着在自己手中抹消掉的重要之人们的过去,想到什么就讲什么。
葵菈依旧温柔地紧紧抱着他,附和着他所讲的每一桩每一件。
「要是没有杰叔……我和贝特根本就当不上〈升降者〉……。以前有次……我、贝特还有艾尔三个人半夜里偷偷溜进了〈塔〉……。我们很想成为〈升降者〉,很向往……然后一下子就没忍住……。但是我们搞砸了,被魔物盯上了……当时我们就想,这样下去所有人都死定了……。但就在这一刻,一个人把魔物统统砍飞了……他就是阿布拉杰大叔……。他很照顾我们……一直罩着我们直到独当一面……」
「嗯……」
「…………」
不知什么时候,希娅也把椅子拖到天赐身旁坐了下来,握住了天赐的手。
二人的温暖将天赐几近冻结的心灵缓缓溶化。
天赐的忏悔一直持续了下去,直到天空开始亮起来。二人从未表现出一丝不开心,一直陪他到天亮。
*
「……冷静下来了?」
「……」
葵菈以温和的微笑这么一问,天赐点头回应。
实话说,天赐自己都还没整理好思绪……不对,根本就不可能整理好。刚才讲的那些,葵菈和希娅恐怕一点都没听懂吧。天赐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又怎么可能让她们明白。
就算这样,天赐的心也算活了过来。他至少明白,只要有这两个人在,自己就不能一死了之。
「哎~,床单都脏成这样了!你以为是谁来洗?」
葵菈大概认为已经没事了,缓缓松开天赐的身体,看到脏兮兮的床单后眉头一纵。天赐对她的离开萌生一抹惋惜。
「……我自己洗」
「不行!天赐,你虽然冷静下来了,必须好好休息!行了,人家现在就拿干净床单来给你换上,这个就拿走了!你等一会儿!」
葵菈从床上掀走各种东西,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天赐呆呆地看着她离开——这时发觉仍在握着自己手的希娅。
「……希娅,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已经……没事了」
「知道。自杀企图,不过问了。但没收的事,不接受抗议。〈镖〉不还你,除非我和葵菈同意」
「……这没关系。啊,你不用再抓着我的手了……」
「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是吗……」
有什么理由让她这样握住自己的手吗?天赐想不明白。希娅和其他三个人不一样,从来都没人看得出她在想什么。但是,她绝非冷血无情。
那个时候——天赐快死的时候,希娅前所未有地大哭了起来。
所以天赐明白,希娅也是个善良的女孩。这就足够了吧。
「谢谢你……希娅。对不起……」
「…………找错人了。这些话,该对葵菈说。我,不算」
「才没那种事吧。我……」
「确认指尖也已经暖和了。保温充分,走了」
希娅一眨眼便松开了天赐的手。经她这么一说,天赐发现就连之前好像冻僵了一样冰冷的指尖都已经暖和了。
希娅两手抱着装〈标〉的腰包站了起来,转过身去。
「现在的天赐,需要休息和安睡。好好休息,打起精神」
「这样啊……那就算了。不好意思,我实在……不敢向你保证」
不知道她的那句「打起精神」含义多深。天赐自己已经感受到了……只是浑浑度日的话估计还勉强撑得下去,但至少作为〈升降者〉的自己可以说已经死了。
因此,他对希娅那番话只能给出消极的答复。
希娅没有回头,就那么背对着离开,但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阿布拉杰,贝特,艾尔。你讲的这三个人,哪怕全世界都没人认识他们了——至少他们还会一直活在你心里。哪怕他们再也不在了,也会一直存在在你的回忆里……只要你还活着」
「希娅……?」
「所以天赐,你要活下去,不要死。这是我们的心愿。……晚安」
希娅不等天赐回答便离开了房间。她背对天赐,天赐完全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
几秒钟后,葵菈和希娅擦身而过进了房间。她抱着干净床单,神情诧异。
「天赐……?希娅她怎么了?」
「什么怎么……?」
「咦?啊,没什么,不知道就算了。行了,让开让开!」
葵菈把天赐从床上赶下去,麻利地帮他铺床。
她有话想说,但面对此刻脆弱无比的天赐,她终究不忍心去追问。
「那孩子……哭了」
而葵菈的这声呢喃,也没能传到天赐的耳朵里——
*
——喂,天赐!咱们来比比谁吃得快!
——这倒是无所谓……不过要是狼吞虎咽不品尝味道,待会儿葵菈会很可怕的。
——天赐君……。好棒的身体……好想吃掉……。
——别冷不丁地上来乱摸……。我又不能吃……。
——喂,小弟,饭要好好吃,没胃口也要吃。只要你还想继续活下去。
——都说了,大叔你点的菜太多了……。剩下的谁来吃啊……。
——天赐~!我烤了新式饼干!来尝尝来尝尝!
——好吧。难吃死啦!!这什么味儿!?下不了口啊!
——天赐。今天晚饭我来做。点单火热接受中。
——希娅来做饭吗……。好吧……只要能吃随便什么吧……。
吃吧。吃。吃不?吃得下。想吃。吃呀。吃下去。吃。
全 都给 你 吃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赐惨叫着坐了起来,向周围张望。什么都没变,就是自己的房间。
没错,什么都没变。阿布拉杰、贝特、艾尔……那么多次醒来,他们三个依然没有回来。天赐不明白都不行,耶利哥说的就是真的。明白过来后——『吃了』他们的罪恶感让天赐饱受折磨,而那股罪恶感化作噩梦继续袭扰,让天赐迎来糟糕透顶的梦醒。
「天赐!?你要不要紧!?」
门外面传来葵菈担心的声音。
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天赐的选择便是拒绝她们。
不,拒绝这说法估计有些不对。天赐对葵菈应了声「我没事」。他绝没有讨厌她们,反而对她们感激不尽,感觉领受到莫大的恩情。
但就算这样,天赐还是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他不准备再自杀了,何况可以拿来自杀的道具真的都被希娅没收了。现在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一张床,一张书桌。
「……那饭菜就放门口了,有什么事就马上叫人家喔?」
「……谢了」
天赐知道,本来就不该让葵菈像这样伺候自己。他理性上尽管很清楚,但一看到她们的脸,罪恶感立刻便膨胀起来,把他压垮。
葵菈和希娅过去同样非常非常喜欢阿布拉杰、贝特还有艾尔。然而,天赐却夺走了她们最最喜欢的人。虽然她们说想不起来,但天赐不能把这当做借口替自己开脱。夺走了就是夺走了,这是绝对抹不掉的事实。『吃掉』的那三个人绝不会原谅他带着那样的罪还心安理得地跟她们一起生活。
因此,拒绝其实是天赐对自己的惩罚,也是逃避。
「…………」
天赐日复一日地在床上度过,变得像个伤病员一样。可他知道自己就是个罪人,像这样休息都让他痛得心如针扎。
可就算这样,天赐依然极力拒绝外界的世界。尽管他不再求死,但觉得照这个样子下去,自己也能自然而然地从这个世上消失。
他半认真地怀着这种幻想,就像小孩子怀着虚无缥缈的梦想一样。
过了一段时间,他打开房门。走廊上放着托盘,葵菈做的饭菜冷冷清清地摆在上面。天赐动作缓慢地把托盘端进房间,一点不剩全部吃光。他知道不吃饭就对不起给自己做饭的葵菈,最关键的是,不这么做会让葵菈不必要地替自己担心。天赐并不希望那样。
「…………」
太阳升起,西斜,然后落下。这是一天里天经地义的过程,谁都不能唱反调。不管是对好人坏人,时间这东西只会平等向前。
会被抛下的人只有死者,只有死掉的人会从这个世界中脱落。依耶利哥所说,似乎天赐满足条件能够避免『脱落』。
只不过——要以珍爱之物做交换。
这个力量何等卑鄙,何等践踏他人尊严。
他管那个叫〈理外之力〉……叫〈础〉之力。
(我……不会再去〈塔〉了。不,我是不能去)
天赐如果当真获得了那个〈理外之力〉,他就绝对不该再去〈塔〉了。只要他去,说不定力量就会发动。
因此,天赐现在这样也是在抵抗……以自己的方式抵抗那个自称耶利哥的,莫名其妙的玩意。他不知道这样抵抗到底有没有意义,但他至少还没丧心病狂,不会因为得到这种诡异力量就傻傻对〈塔〉发起挑战。
另外天赐也想过,那个耶利哥可能只是自己为了让自己接受这一切,在脑子里凭空幻想出来的东西。而且事实上,耶利哥在那天之后就从来没再对天赐说过话。
这恰恰证明,耶利哥其实根本不存在不是吗?
(哈哈哈……。这倒也正好。反正他们三个也回不来了,耶利哥存不存在又有什么两样。我,只是在害怕……比死还害怕重要的人因我而死罢了)
【——被你否定之后,这边反倒想露个面乐】
正当天赐想要相信耶利哥不存在的时候,耶利哥突然就在天赐『心中』出现了。
「…………」
【哎呀?你不吃惊疒。可能这边搞错出场时机乐】
「……反正没意义」
【你指什庅?】
「……说的就是你存在本身。我管你是什么东西,你说的事情我半点都听不懂。不过我隐约知道,你让我去登〈塔〉。但这是白费心机。我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不管有没有你给的什么力量都绝对不去了」
【所以你说没意义,是ma?哈ha,就像小婴儿的抵抗,太可爱乐。其实吧,那种一得到力量第二天就开开心心勇敢登〈塔〉的笨笨家伙才更适合当做棋子吶。看来你不是那种人吖。因为性格谨肾?】
「随你怎么说。如果去了〈塔〉就会触发力量的话,那就不能去。那是什么力量啊,太假了。如果你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那去了也没有意义。赶紧消失吧」
身为〈升降者〉的天赐,在保护同伴们被『茎』袭击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此时此地的他简单说就是一具空壳,只是带着自我意识面前在活动罢了。为了不让自己珍爱的人们伤心,所以他才拼命装成自己还活着的模样,但也仅仅只是这样。
他就是这么一个没有贡献也没有价值,也不会害人的东西。
耶利哥听懂了天赐的意思,接着——哄笑起来。
【呼、呼呼、哈啊~哈哈哈哈虾!哎,小小棋子还挺费市!真是蠢透乐!不过,这边不讨厌你那愚蠢!好吧,这边就等折!等多久都※!】
「……随你便」
【不懂锕!真是不懂乐!以为那该死的造那玩意是帮你们人泪!?会错意也不要这么离谱⑧!从被那玩意迷住的那一刻开尸,你们人类直到绝灭都别想桃!拿到〈理外之力〉的人就更别说乐!】
「…………」
【这边就等哲!这边还敢打堵!你这棋子一定会去那个〈塔〉!最后一定会蛆!到时候,这边在好好疼爱泥!】
不晓得什么东西至于让耶利哥那么开心,总之天赐对他毫无兴趣。不过耶利哥自顾自就恼怒起来,天赐觉得妄想出来的家伙最好能消停一点。
【只要还活着,世界就不会放过活着的人——躺在床上是不会明白的⑧?算了,这边deng时机到了再来好乐。拜拜裸~】
噗呲一声,天赐脑中又冒出那个某种连接断掉的声音。
「……该死的是你这家伙才对吧」
不知耶利哥到底听没听到这声呢喃。
但摇摇头甩掉无谓的思绪,在床上躺了下去——
*
后来又过了几天。天赐依旧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葵菈和希娅知道天赐不想让人来管,也就尽量忍着没有干涉天赐。以葵菈的性格肯定恨不得立刻把天赐从屋里拽出来,以转换心情为名拖着他去买东西或者到处逛逛。然后肯定还会不知道是当真还是开玩笑地对天赐说:「不晒太阳会烂掉的!」
天赐对儿时玩伴的想法知根知底,幻想着那样的情景,自嘲地失笑起来。
「……其实我就是想被拖出去吧。真矫情啊……」
伙伴们本来就一直住在一起,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天赐心里,早已把葵菈和希娅当做家人。就算被再深的罪恶感折磨,就算待在一起会感到痛苦,几天不见还是会眷恋她们。总之,天赐就是矫情,而且还纯粹的任性。
天赐对自己的丑陋心知肚明,床上一躺眼睛一闭。
时间感已经变得模糊,早上中午还有晚上都没区别。只要不做噩梦,睡觉绝对是天赐唯一敢于坦然接受的安宁——
「天赐!天赐!!你醒着对吧!?」
——葵菈在喊我。
只是浅浅小睡的天赐立刻被那声音唤醒。她的声音中掺杂着焦躁与不安。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我现在这个样子,没事的话葵菈根本不可能来喊我。
天赐立刻作出回应
「我没事,什么事?」
「拜托了,帮人家一把!希娅她……」
听到这里,天赐已经解开了门锁把门打开。
「希娅她怎么了?」
「希娅……受伤了。所以,和人家一起把希娅搬去救护室吧。对不起……」
葵菈过意不去地说道,移开了目光。
你不需要道歉——话到嘴边,天赐却根本没脸说出口,便钳口不语。都怪自己这个鬼样子,葵菈才这么提心吊胆。
「……希娅人在哪儿?」
「还在,玄关……」
「知道了。那我来搬希娅,你去救护室做准备」
说罢,葵菈的眼睛稍稍张大,定睛看了看天赐的表情后,坚定地点头。天赐也立刻奔向玄关。
(希娅受伤了……是出了什么事?)
希娅素来精明能干,除了不会做菜,基本方方面面都很拿手。
当然,她学习也很好,动作也出奇敏捷,危机管理能力强。贝特爱搞危险活动,然后天赐和艾尔作陪,而希娅总能在被卷入麻烦之前巧妙脱身,然后待在安全地带观望他们。
所以在天赐的意识里,希娅应该是和受伤无缘的人,也绝不会去做让自己受伤的事情才对。
「……!希娅!」
希娅瘫倒在玄关口,身子靠在墙上,重重地垂着头。她头部应该在流血,天蓝色的头发染成了鲜血的红色,手和脚也在流血。毋宁说,真亏她能以这幅模样一个人回到这里。换作普通人,恐怕早就痛苦得不能动弹。
「……我没事。轻伤……没有,问题」
「那么为了证明你没有问题,我搬你去急救室检查检查」
看来希娅还勉强保留着意识,对天赐逞强。
天赐简单地绕过她倔强的说辞,立刻将她抱起来搬到急救室。
希娅身上血沾到天赐的衣服上,但天赐完全不在意。
「把希娅放在这里躺下吧,待会儿人家来做应急处理」
「不叫医生没关系吗?我还是马上去……」
「……不需要。只是出血部位,多了些。每处伤得,都不重。止血就……够了」
「就算这样吧,你到底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天赐,谢谢你帮忙把希娅搬过来,但人家得帮希娅脱衣服了!所以男生禁止进入!需不需要待会儿会告诉你!」
葵菈把天赐推着赶出急救室。葵菈在五个人当中最擅长应急包扎。艾尔晕血,贝特又太马虎根本做不来,天赐的话技术一般般。所以这种时候,葵菈说的就该照做。
——最终伤情并没有严重到需要叫医生。确实就像本人所说,每一处都伤得不深,头部受了点伤,流血很多,所以只是看上去像是重伤。
听完报告后,天赐松了口气,但他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替她安心的资格,后来便决定默默回房间了。
*
希娅受伤后又过了两天,天赐已经完全习惯把自己当关在房间里了。
如今他甚至觉得自己当〈升降者〉仿佛是遥远的往事。
叩叩叩……早晨,房间门被敲响。大概是葵菈拿早餐过来了。
不久前已经醒来的天赐简单应了一声「放下吧」,但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还是叩叩叩叩……门敲个不停。天赐本以为不理会对方就会罢手,然而门敲得越来越猛,后来直接变成像是用脚踢的声音。天赐预感到门外的人搞不好马上会袭击过来。
「听……听见啦!我开还不行吗!」
「……待客态度真差劲」
「准备踹门的你有脸说我?」
听到敲门敲那么久,天赐就已经察觉到来的人不是葵菈。葵菈不会那么做,她想要天赐出来的话会在门前大喊。
既然如此,诉诸这种小混混一般骚扰行为的当然就是希娅了。
开门一看,希娅端着托盘,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天赐,在外面等待。
「早饭,拿来了,让我进去」
「……我就在这儿接。谢谢你专程跑一趟」
「打扰了」
「哎,正常无视是吧」
小个子的希娅一下子溜进了门缝。天赐没资格强行把人赶出去,挂着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回到床前坐了下去。
希娅就像拿剑去刺似的把手里的托盘猛地递给天赐。
「我做的,吃吧」
「……。…………。葵菈呢?」
「葵菈一大早就不在,预计傍晚回来。所以,我负责投喂」
「咦?你们管给我送饭菜叫投喂?要不要这么过分?」
「少废话,吃」
「吃是吃,可是你得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这关乎我们今后的关系」
「就这么叫的」
「别这么干脆好不好」
天赐恨不得哭着钻进被窝。他现在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饭桶,恐怕连宠物都不如。尽管被那么喊也无可奈何,但难以掩饰心中的悲伤。
希娅好像稍稍爽快了一些,哼了一声后说道
「开玩笑的」
「骗我的吧……根本不是开玩笑吧……」
天赐开始疑神疑鬼,但他更加顾忌的还是希娅做的早饭。
怎么说呢,整体呈褐色。既不是面包也不是色拉,褐色的两盘玩意在托盘上强调着自己的存在感。虽然应该不至于不能吃,但吃了之后肯定会后悔。
「姑且问一下……这是什么?」
「早饭」
「不是问物种名称——」
「超早饭」
「增加厉害程度有意义吗?算了,我吃吧。谢你了」
「不用谢」
(这家伙真的不是在故意惹我讨厌吗……?)
希娅从来就只有做饭不擅长,而且是一丁点天赋都没有,做任何菜的烹饪细胞都没有。她还在烤鱼上面涂果酱,说是好吃的东西×2美味变成4倍。当然那不是开玩笑,是当真的。
然后贝特和天赐如果老老实实地说难吃,希娅就会几天闹别扭不理他们。
但凡在料理方面,希娅就会表现出她超麻烦的脾性。天赐深知这一点,于是极力抹消掉自己的味觉,绷紧面部肌肉,尽最大努力不去品尝囫囵下肚。
「好吃吗?」
「口恩」
「放心了。深感自己的成长」
(要结婚还是选葵菈吧……。虽然不会那么做……)
故意找碴……应该不是……应该不是。
希娅不论做什么都是认真的。
天赐深感自己的成熟,并给出对方想要的回应。
性质上算是进食的活动结束,希娅收走餐具。她浑身上下重新打上的绷带十分显眼。天赐向本人不经意地问出自己在意的事。
「我说希娅,你怎么伤成了那样」
「…………。不告诉你」
「为什么啊」
「天赐不需要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对了」
「你觉得你这么说我就会老实答应吗?」
「不论怎么回答,都不会告诉你」
「……是在〈塔〉里受的伤吧」
天赐在这两天里不可能什么都没想。想想就知道,希娅受伤的理由很有限。天赐不理解的,是她为什么会选择做到那个份上。
「我这人又笨又没本事……但我知道,你几乎不可能伤得那么重。所以反过来,你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
「希娅,你——是不是一个人去探索了?」
「…………」
希娅什么都没回答,但天赐的眼睛不放过她的任何细微举止。希娅是〈构术师〉,在登〈塔〉探索中基本作为后卫战斗。构术发动很耗时间,这段时间里毫无防备。有前卫挡在前面吸引敌人,争取充分的时间,〈构术师〉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作用。〈构术师〉独自探索,无异于故意把自己暴露在魔物的威胁之下。通常这是根本不会去考虑的愚蠢行为。
「你很优秀,向人手不足的其他公会提出共同探索肯定没问题吧。为什么要刻意以身犯险?哪怕走错一步,你就——」
「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
天赐说到一半又说不出来了。不可能没关系……这种话他凭什么对希娅说出口?
天赐没资格对希娅发牢骚。现在的他就跟只会偷东西的〈爬子〉没两样,对登〈塔〉的希娅只能去仰望。
「——打扰你休息了。我先告辞了」
「…………嗯。对不起,是我太唠叨了」
二人就讲到了这里。天赐往床上一躺,然后眼睛一闭。他觉得现在自己一动那个念头,脑子里就会响起耶利哥哄笑的声音——
*
第二天。葵菈为天赐准备好了早餐。但天赐隔着门模模糊糊地听到葵菈说,从今天开始早饭和午饭会在早上做好一起端过来。天赐不太明白个中缘由,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他觉得现在自己就像一只只懂饭来张口的雏鸟,而且比雏鸟丑陋多了,没任何资格对葵菈和希娅提意见。
明明睡得很足,却还是怎么睡都睡不够。人竟
是如此愚蠢的构造,堕落是如此轻而易举,根本无法抗拒。自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生物——为什么还活着呢。
「……哎……」
最近就连那种念头都变得模糊了。那天一边大哭一边毅然选择死亡的自己,感觉就像是完全不相干的别人。不,没准现在的状况恰恰就是天赐想要的。
现在的天赐对葵菈还有希娅比小婴儿还会撒娇。葵菈和希娅希望天赐活下去,天赐便仗着这个理由极尽堕落之能事。
可长此以往,她们势必会对天赐心灰意冷。
到时候,天赐便在真正意义上得到了死的权力。天赐就是一只无药可救的寄生虫,狡猾地翘首期盼着那一刻到来。
(没错——我就是个本来就毫无价值的玩意)
天赐希望葵菈和希娅获得幸福,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期盼。但妨碍她们幸福的,又毫无疑问就是天赐自己。现在这个状况,只会把她们拖得越来越疲惫。
葵菈每天伺候天赐,希娅莫名其妙一个人去登〈塔〉探索。尤其是希娅那样很危险,必须设法让她加入其他公会才行。
嗯,到时候也让葵菈一起调过去,到时候自己就有权利去死了。
当又一个获得权利的如意算盘在脑海中浮现之时,天赐的肚子叫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完全下山,夜幕降临。他懒得去看时钟,不知道准确时刻,但葵菈应该早就把晚饭放在了门口。
天赐开门看了看走廊,那里没有晚饭。
……不对,公会之家连灯都没亮。也就是说,现在一个人都不在。
(她们都出门了?希娅……应该是去探索了。葵菈,去买东西了……?)
她出门买东西,有过晚上这么晚都不回家的情况吗?
天赐感到怀疑,回房间看了看钟,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喂……零点都快过了啊。这不可能,实在太晚了……!)
天赐不假思索地离开房间,呼喊二人的名字。他的声音在房子里空虚地回荡开来。
他心脏猛烈一跳。当他有不好的预感时,心脏就会立刻做出反应,同时思维变得异常清晰。天赐急忙闯进葵菈的卧室。
他又一次擅闯其他同伴房间,但他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去在意那种琐事。她书掌上放着一张手写的行程表,天赐恨不得盯出窟窿似的盯着看。
(啊……就猜到是这样……!)
照理说,天赐肯定也知道葵菈为什么一大早就不在。他只是在自甘堕落的日子里,蠢兮兮地忘掉了这件事。
(原来昨天是认证测试吗……!)
那是为获取〈升降者〉身份的认证测试。公会里就只差葵菈还没合格。
昨天葵菈参加了测试——终于合格了。
所以她今天一早就和希娅结伴出门探索了。不只希娅,连葵菈也这么晚都不回家,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理由。天赐的推测恐怕没有错。
(她们白痴吗……!她们可都是后卫啊……!)
这都算有问题的话,她们就凭自己两个人去探索更是个根本错误。
伤还没好希娅的状态并不好,而葵菈又没有任何探索经验。然后偏偏她们两个有都是后卫,本应该守护她们的前卫——已经被自己吃掉了。
希娅不可能在初次探索中带着葵菈彻夜不归,她们还没回来恰恰证明她们陷入了回不来的困境。
坦白说——很可能已经晚了。
「白痴吗……!白痴吗……我是白痴吗!!」
天赐奋力大喊,狠狠揍了下自己的脸。血的味道一下子充满了口腔,但他把血连唾液一起猛地咽了下去。然后,他立刻换上了探索装备。
「什么死的权利!!什么没价值!!我早就知道自己没价值了!!想死的话那时候就该自己去死!!可这根本就……!!」
天赐气愤不已地自言自语,不知是对自己发火还是在对其他人发火。
他换好装备后不经同意便打开希娅的房间,大步踏了进去。为了防止他自杀,希娅没收了他的武器〈镖〉腰包。
「她们要是死在我前面,那就真的全完了啊……!!」
天赐已经意识到,自己目前正被那玩意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那种事都已经无所谓了。既然自己没价值,至少这条命在就该拿去继续保护比自己更有价值的东西。
被价值的自己,已经背上了这个简单的使命。只是自己太晚才开窍。
有的珍视之人已经没了,但有的珍视之人还健在。
该做的选择是此刻触手可及的后者。葵菈和希娅还活着。
(等着我,我马上就去。一定要没事啊。遇到魔物就赶紧逃,我这就过来宰了它们,我一定会保护你们。都是我不好,我道歉,所以千万别死啊……!)
他在希娅房间里找到了随便扔下的〈镖〉腰包,立刻将它装备上,接着忽然发觉一件事。
(贝特的双剑,大叔的断剑,艾尔的背包……)
那些是曾与他们形影不离的道具。不会开口的它们已经悉心擦拭,被挂在希娅房间的墙壁上,静静地证明它们主人的存在。
天赐现在没空去思考三人的武器和道具为何会在希娅的房间,决定把这个问题放到后面。
——有好好给你准备特典喔。说出来吓你一跳,你会继承消失同伴们的所有〈技能〉,重获新生后再去对〈塔〉发起挑战!
只不过,此刻耶利哥说过的话在天赐脑海中闪过。
天赐随手抓起贝特的双剑,强行插在腰间装备上。
他感觉,从冰冷的武器之中不可思议地感受到了温暖。
(匕首还是带上为好——)
这样劝说自己之后,本来已经死掉的〈升降者〉在深夜的〈塔下镇〉中飞奔起来。
他的眼睛里充满无穷的,生者的光辉。
*
「对、对不起,希娅……。要是人家不说继续多加把劲,明明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
气喘吁吁的葵菈向希娅道歉。
她从刚才起便动不动就向希娅道歉。
「与你无关。责任,不在任何人。最近,〈塔〉的内部构造发生异常——我们只是,碰巧被卷进异常罢了。应该解释过很多次了」
「但是……早点回门户大堂就不会遇到那种事了……」
这次是葵菈的首次探索,当然是在注重安全的情况下开展的。她们只打算在一阶层楼层1较浅部分到处看看,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一阶层最终楼层发生异变,其余波已开始波及最下层的楼层1。
一阶层本应是石制构造,如今所有楼层都被绿色所覆盖。而且她们在探索过程中偶然遭遇〈塔〉内部构造变化,这个现象本来只会在日期更迭时才会发生。
二人被牵连其中,结果迷失在了楼层1的深处。
对于缺少〈塔导师〉的她们来说,要返回门户大堂只能碰运气。
「总之现在,只能谨慎前进,找到其他公会,一起行动。胡思乱想,不需要」
因此要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走出迷宫,就只能去借助有地图的人了。
听取希娅的行动方针与蹩脚的鼓励后,葵菈无奈地微微一笑
「嗯……谢谢你,希娅。好咧,得打起精神才行!这是〈升降者〉的准则呢!」
「要是疲惫了,就立刻报告。我来负责警戒,葵菈先休息」
「没事的啦,人家还能走!反倒是希娅你累了一定要说喔?人家会加油监视的!」
「……鲁莽。但是,好开心」
常言道,〈塔〉的探索在内心屈服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除了体力,精力和意志力等内心的力量一定不能丧失。
当内心屈服,被绝望吞噬的时候,〈塔〉便会动用一切要素对〈升降者〉露出獠牙。
因此,希娅哪怕手脚全都断掉也绝不会在葵菈面前说丧气话。
葵菈容易产生共鸣,希娅振奋精神葵菈也会神采奕奕,希娅沮丧葵菈就跟着气馁。所以可想而知,希娅的心要是先屈服了,用不了多久葵菈也会屈服。所以,希娅在葵菈勉强一直表现着老手〈升降者〉的风貌。尽管这只是虚张声势,但目前效果不错。
「话又说回来,一阶层的楼层1都这么大这么复杂啊。不知道有咱们公会之家多少倍呢……」
「异常。本来应该小一些,简单一些,也没有藤蔓,最轻松的楼层」
「果然〈塔〉也会生气,也会伤心吧?所以才有异常呢」
「…………。葵菈的发言意图,无法解读」
「咦?这个〈塔〉不是活着的吗?」
「………………。新学说?」
「与其说是学说,其实是人家的直觉?要解释的话……说不清!」
「葵菈有时很敏锐。这个观点,应该是对的」
〈塔〉终归只是一个建筑,没有道理被分类为生物。
但葵菈那么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希娅不曾把分析现状的脑力分出多少去思考那方面的问题。不过既然能够闲聊,就表示二人都还有余力。
「下面调查这个未探索房间,严禁大意」
「希娅,你路记得真清楚啊……你是不是还能当〈塔导师〉……?」
「办不到。放火一通烧最有意思」
「有意思!?」
希娅不经意流露了心声,但被葵菈听到应该没事。说完,希娅把手放在门上,稍稍把门打开。里面似乎没有魔物把守。
对内部情况简单观察后,她立刻把门全部打开,一个人戒备着先走了进去。
「葵菈,房间内危险度低,进来吧」
「收到!」
就在断定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从中央附近走过去的时候,喀嚓……希娅脚下地面的一小部分稍稍陷了下去。
「什、什么情况!?这声音好讨厌!!」
「……回答正确。对不起,葵菈,我踩到陷阱了」
通常〈构术师〉在探索中不会走在最前头。希娅虽然对气息很敏感,但在探知陷阱方面几乎没有经验。说个题外话,身为前卫的贝特出乎意料地擅长这些事。
再说,就算让葵菈走前面恐怕一样会趟陷阱。
「感觉到,有、有魔物啊!」
「召唤魔物的陷阱。当下最不想踩到的陷阱。嘁……」
希娅咋舌,但魔物不可能好心离开。
魔物钻破长草的地板继而连三地冒出,将二人包围。
那些魔物总共有十多只,是长有鲜艳花瓣的花型魔物,一看就有毒。然后与茎相连的根露出地面,似乎能像节足一样自主行走。尽管没有对应眼睛和嘴巴的器官,但每一片花瓣都如同刀刃一样锋利。
「这个魔物是……?希娅,你见过吗?」
「从未。很可能是本来一阶层不存在的物种」
「只、只能战斗了……是吧?而且被包围了……」
「葵菈,你别动,千万别动。等我全部烧掉」
「知、知道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手全是植物型,希娅的火焰有很强克制性。
而不幸的是葵菈不具备战斗〈技能〉,她们没有这个花型魔物的任何情报,而且敌人数量之多难以一个人应付,希娅手套手套上的宝石也就快到极限了。
历经长时间的探索,希娅施展攻击构术的剩余次数已所剩无几。
但希娅绝不说丧气话。既然攻击次数优先,那么一次攻击把几只同时烧光就行了。绝不能保留实力,挺不过这一关就没有未来可谈。
「化为灰烬吧……!」
希娅完全没有充足时间让她在定为精准地释放威力恰到好处的构术。魔物一旦接近便无计可施,因此希娅以注重速度进行构筑,随便释放出范围攻击。只要不波及到葵菈就行了。第一招就吞没了五只魔物,将它们化为灰烬。接着希娅转向后方,看都不看便以构术攻击。
既然已经被包围,结果瞄准哪里都一样,不需要逐一对准。
「希娅!侧、侧面来了!」
「没问题……!」
第三发。希娅以靠近者死的架势,将偷偷接近的一只消灭掉。
——啪唧。手套上的红宝石裂开了。不,那黯淡无光的东西哪里还称得上宝石,简直跟路边的破石头没什么两样。
「还没完……!再撑、两下……!」
「……!希娅!那边的花,变、变大啦!」
「……!?」
正如希娅所说,与她们保持距离的一只魔物膨胀了起来。魔物膨胀起来肯定不会毫无意义。当它们采取某种行为,最后肯定是对〈升降者〉发起攻击。
希娅毫不犹豫地将第四击的目标锁定那只膨胀起来的个体。
她判断迅速,攻击也抢先命中。然而——最关键的火力却不够。
「啊————」
那只膨胀起来的个体没能毙命,以表面烧焦的状态向希娅喷射出某种东西。
那是花粉压缩成的硬块,就像炮弹一样。花粉炮弹命中希娅右肩并爆开。希娅在冲击之下被打飞出去,在地面上滚了两三圈。
花粉如爆炸的气浪一般扩散开来,落到倒下的希娅身上。
(……右肩报废了……但是……!)
右肩因中弹的冲击力而脱臼,但脚应该还能动。既然如此就还能战斗。心绝没有屈服。
(!?……动……不了……!?)
可是希娅身体转瞬间被麻痹所支配,不接受任何行动指令。
花粉炮弹似乎有附加效果。那是麻痹对象肉体的,最糟糕的效果。
「希娅!!」
葵菈急忙冲向希娅,把希娅护在自己身下。葵菈没有战斗经验,在这种紧要光头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来保护希娅。
她哪怕牺牲自己也要让希娅活下去,就是那样的舍身行为。
(错、了……。葵菈……。你把我、扔在这……自己逃啊……)
但葵菈这么做能改变的只有死亡顺序而已。她先死,希娅随后也得被杀,根本没用。希娅想让她快逃,可恨发不出声音。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人家一定会保护你……!」
葵菈在发抖。这还用说吗?面对那么多魔物聚在一起一点一点逼近却无计可施,眼看就要任凭对方宰割。要不是身体被麻痹,希娅肯定也已经瑟瑟发抖了。
(不行……。我不能屈服……不行……。我,要是屈服了……)
但是要怎么办呢?构术已无法施展,最关键身体还完全不能动弹。
希娅本来唯一的希望就是让这位总角之交逃掉,可她却在保护自己。希娅不奢望有人来救,也看不到其他〈升降者〉者的踪影。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保持内心坚强。
心不是快要屈服——是早已屈服。
魔物们锋利的花瓣咻咻咻地旋转起来,看来是要用那个把对象撕碎。
死亡逼近面前,乞求饶命毫无意义,两个少女只是束手无策地等待命运。
在这生命最后一刻,她们偶然间不约而同地想到同一个男性的名字。
(天赐……)
「天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势把喉咙喊破的吼叫,一对白刃闪耀光芒,把花瓣一刀两断。
猿啸。以叫喊激发出裂帛的气势砍向对方,是一种剑术。
擅闯者并非有意使出这一招,他没有挥舞手中双剑的经验。只是他看到未曾见过的魔物有好几只,而两个儿时玩伴负伤,面临绝境,便不由自主地一边呐喊一边冲去,放纵杀意挥砍罢了。
——如同回应葵菈与希娅的念想一般,天赐来了。
他想要营救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塔〉里横冲直撞,现在他终于赶上了。
尽管这一路上不顾一切,但到达这里靠的却不是什么运气或者直觉。
(我……!明明不能用〈塔导师〉的〈技能〉才对……!)
并没有谁引导天赐,是他自己引导自己找到葵菈与希娅。那是〈塔导师〉才有的技术。
可是现在,他确确实实到达了二人身边。他真切地感受到,艾尔〈塔导师〉的力量还活着,而且就在自己身上。
(双剑我也根本用不来……!我本来不可能做出那家伙一样的动作……!)
魔物们的注意力同时转向了天赐。魔物没那么友善,不会因为盯上无力抵抗的猎物就任凭外敌宰割。
但天赐用双剑将魔物的攻击尽数招架,转身砍上去并接着奋力斩飞出去。这种吸引敌人、化解攻击并正面斩杀的前卫式战法,〈射手〉绝对干不来。
「碍事!!」
他用右手的剑牵制对方动作,然后用左手的剑一刀两断。
一只,又一只,花型魔物在剑下花瓣凋零,接连丧命。
天赐做着过去做不出来的动作,使着没用过的武器,施展着本来没有的〈技能〉。天赐过去自我评价很低,他很清楚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这个效果来自耶利哥所说的〈理外之力〉,是通过〈础〉之力吃掉〈技能〉拥有者获得的。
「天……天赐!另一边!」
「……!」
葵菈完全没弄明白什么状况,但她知道眼前正在战斗的人绝不是什么幻影,就是这些天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天赐本人。所以,当她看到射击希娅的那个个体再次膨胀起来时,她向天赐喊了过去。
(为了保护她们,我借用了你们的力量……!原谅我……!!)
贝特和艾尔的身影在天赐脑海中闪过。他忍受着快让他吐出来的罪恶感,把面前的一只收拾掉。还剩后方那个膨胀起来瞄准自己的个体——那是最后一只。
如果就这么朝敌人跑过去,恐怕在接近之前敌人的攻击就已经过来了。天赐只把左手中的细剑收回鞘中,然后就地实实地踏出一步,将右手的剑高高
举起。
天赐不知道膨胀起来的个体要做什么,但想要趁它出手之前把它干掉。天赐一个转身,将手中的剑奋力掷去。
「剑士撒开手中的剑,只会在拥抱女人还有死的时候」——忽然想起,贝特总是不可一世地讲这种话。当然,这些全都是向阿布拉杰现学现卖。
那种剑士的尊严,天赐可一点都没有。在他脑子里扎根的只有〈射手〉的思维和臭毛病。
也就是说,此乃〈双剑士〉×〈射手〉的组合技。
天赐毫不犹豫地掷出手中的剑,出其不意漂亮地贯穿了那最后一只魔物。
魔物被这一击所扰乱,射出的花粉炮弹彻底偏离准心。
天赐间不容发又掷出数支〈镖〉完成补刀。
「哈啊……、哈啊……!」
目测所有魔物化作雾状散去后,天赐喘着粗气把贝特的剑捡了起来。〈镖〉基本用过一次就不能用了,他便放弃回收。
他没有理会之后冒出来的〈恩惠〉,走到葵菈和希娅身旁。
「……已经,没有敌人了吧……。好……这样暂且,没问题了……」
「天赐……为什么?」
葵菈瘫坐在地紧紧抱着希娅,她抬起头,注视天赐。
「我,很担心你们。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先麻烦你照顾希娅」
「啊——嗯,说的也对。对不起希娅,人家这就帮你治疗」
葵菈慢慢把希娅放在地上躺下,然后站了起来,抽出插在腰间的一把杖。那是一支用鲜活水嫩的树枝削成的木杖,只有展开的手臂那么长。它太短,无法用来辅助行走,而且太细,当做打击武器又不靠谱。
葵菈闭上眼睛,将杖向上高举。
这一瞬间,光的雪花凭空出现,轻柔地落在希娅周围。
雪花一碰到希娅的身体立刻变成粒子,消散在虚空中。
在一旁观察的天赐,情不自禁地感慨……这情景还是那么美丽啊。
〈职·星光雪华〉——构术中专精治愈领域,拥有通过操控光的雪花施展构术的〈技能〉。
治愈系〈技能〉能以掌握,而且很大程度上还得看本人的才能和资质,纵然在探索中需求很大,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施展。甚至有言道,一流的〈升降者〉稀缺性还不如三流的治愈〈技能〉持有者。
就算如果葵菈没有加入公会,她〈星光雪华〉的〈职业〉一发布,各路公会肯定会相互争抢。
「真厉害。说真的,你之前到底为什么通不过测试啊」
「哎呀,被那么多不认识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心里一下子就没底了。啊,已经好了。希娅,还有没有哪里疼?不够的话我接着帮你治疗」
「没有问题。麻痹和外伤全都好了。葵菈的力量,靠谱」
希娅右肩的伤和全身的麻痹都已基本消除。
与此同时,葵菈的杖一部分发生了变化,变得像枯木一样——枯死了。
「那咱们就回去吧。马上日期就要更迭了,内部构造也会变动——」
「…………」
「…………」
天赐以为可以顺水推舟一笔带过,不过还是想得太美了。
葵菈和希娅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赐,恨不得要把身上盯出窟窿。
天赐警惕周围,简单地确认没有魔物气息后,突然向二人低头。
「——对不起!!那个,我给你们添了天大的麻烦。我就是个饭桶,就只会睡觉,还每天让你们把饭送到嘴边……。不,还不光这样……」
天赐词穷。想要道歉的心情已经抢跑,但天赐嘴笨,没法好好表达出来。
这种时候,如果对方是贝特或者阿布拉杰,大概只要让对方狠狠揍自己一下就够了。他感慨自己竟等到了被揍反而舒坦的一天。但是,她们二人没有那么暴力,不能指望那种方式来解决。
葵菈和希娅相互看了看之后,点了下头。
「呃,天赐,把头抬起来吧。那个……你来〈塔〉里没问题吗?迄今为止别说是〈塔〉了……你连外面都没去过吧」
「啊,是的。我没事。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会以〈升降者〉的身份加入你们一起探索,所以以后也不需要喂我了。每天一起吃饭吧」
「你那决心要是属于自暴自弃的话,我们不需要你」
「我认为,我不是自暴自弃……,因为,我绝对不想死」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唔~……还是算了吧」
葵菈露出苦思冥想的表情。之前死皮赖脸地把自己关在房里,让她们照顾,突然一下说复归就要复归,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对不起」天赐不由自主地再次道歉。
「啊,不是这个意思。人家和希娅已经决定,今后我们要一起照顾你一辈子。所以呢,必须得好好挣钱才行,所以咱们就这样两个人出来探索了……。但既然天赐也愿意一起来,那咱们的誓言就作废算了吧」
「和其他公会共同探索,分成减少,效率低下。我一个人探索,是注重实际收入。我知道很鲁莽」
「……如今我痛彻地感受到所谓男人的尊严。这么一说,我简直就是小白脸中的小白脸……」
「没什么错。最近的天赐,就是我和葵菈包养的小白脸——小白脸小白脸」
「……我知错了……」
「不过,这样子挺可爱的。而且比平时诚实!」
就算他试图把自己关进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其他人也会有所思考,有所行动,继续生活下去。
葵菈和希娅看来是打算照顾天赐一辈子。
天赐好歹也是男人,好歹也有尊严,知道为此羞愧。
「话说,你们也太温柔了吧……。对我这种人不值得啊……」
「停!臭毛病又犯了!和人家在一起的时候别说那种话!」
「同意。我们是一家人,照顾家人,天经地义。天赐,我们比你想象中,更加珍视你。记住」
(……快哭了……)
二人是那么真诚,那么温柔。天赐鼻尖酸了起来,但勉强忍住没哭出来。他不愿在二人面前暴露继续暴露丑态,而且最关键的时候,自己要是哭了,二人怕是又要娇惯自己了。天赐清了清嗓子,振作起精神说
「总、总之我一定会保护你们。那个,刚才没机会说——其实我现在同时还能担当〈塔导师〉和〈双剑士〉,所以探知和前卫的活儿我包了。啊……我跑到最见面不是为了寻死。等你们长长久久享受一生幸福死去之后,我再随你们去死」
「天、天赐想得好长久……!」
「晚年无忧」
「不过这都是我内心所想……不行吗?」
「不会不行啊!从今以后大家一起加油吧!好期待!」
「稳当。实不相瞒,天赐愿意挡在前面,心情上……很开心。等你好久了」
「葵菈,希娅……谢谢你们」
天赐知道自己背负着难以洗刷的罪孽。但他仍希望用自己的余命继续守护留下来的她们两个。
他觉得,这是机缘之下幸存下来的自己所应尽的职责。惩罚就等到履行完这个使命后,下了地狱再接受吧。到时候不管受怎样的惩罚都心甘情愿。这样一来,另外三个人的在天之灵也一定愿意原谅自己吧。
天赐的一番话营造出令人感动的氛围。这时葵菈似是突然想起来,从怀中取出某样东西,直直地伸出来向天赐展示。
「瞧,快看快看!这是人家的〈升降者〉证明证!怎么样!?」
证明证上附有证明本人身份的小型头胸〈烧刻〉。证明证上的葵菈挂着灿烂的笑容,就像马上要开生日派对一样。
「……笑得真好看。对不起,没来得及说。葵菈——恭喜你合格」
天赐直率地这样说道,结果葵菈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但马上又笑逐颜开……笑得竟然就跟证明证上的〈烧刻〉一样,像花儿一样灿烂。
「那么明天就为人家合格庆祝一下吧!宴会办起来办起来!呀嚯~!」
「想下馆子。不再吃白食的天赐请客」
「你、你这家伙……。算了,我心悦诚服……」
「太好啦!去吃什么好呢~?」
相互宽恕,彼此接纳,三人又回到了从前的关系。
尽管失去了许多重要之物,但〈同温圈〉又再一次从这里出发。
天赐怀着决心,在手掌上制造出箭头。
「那我们就回去吧——回我们的家」
*
二人回到公会之家后,饭也没吃就东倒西歪地各回各屋。
想必她们已经相当疲惫。尽管她们返程的一路上同样一直绷紧着神经,但现在已经不需要那样了。
天赐希望她们好好休养身体,目视着她们背影离去。
【——哎I,真不戳a。至于要问是指什么,这边就不好说了ne】
「…………。我就猜到你会来」
【那当然辣a,因为你去了〈塔〉,还做了那么可爱的一番宣言钠。首先,这边要说声谢蟹。棋子a,今后继续为这边拼死干活⑧】
耶利哥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他的声音应该相当大,但葵菈和希娅都听不到。天赐一边回自己的房间,一边不经意地思考起这种事。
他发现跟之前与耶利哥对话时的相比,自己这次相当冷静。
「才不是为你,我是为葵菈和希娅,你别搞错了」
【啊,是妈。无所谓就是乐。只不过,你这是准备死活都不去使用〈础〉之力的意思裸?这边有点伤脑经锕】
「既然是和她们一起登〈塔〉,她们肯定一直会处在那个力量的范围里。但我要是继续逃避,她们也会继续登〈塔〉探索,我就不能保护她们。既然这样,我绝对不能在〈塔〉里死掉。我能做的就只有一直活下去,一直保护她们」
【……衡。丑话说在前骰,凭你本来的才能要抢在所有ren前面最快登顶绝对没戏。你自己心里清÷⑧?】
那还用说。哪怕现在,天赐依然渴望登顶。可是『想』和『能』是两码事。天赐没能力登顶。因为凭他的才能,那恐怕是天方夜谭。
「所以我才说,我去那里不是为了你。我不去顶点也无所谓,而且我压根也没想过登上顶点」
用不着登上顶点,能在三阶层探索就足够赚到下半辈子不愁的钱了。梦想放在心里就好,用不着非要去实现。
反观现实,天赐计划在赚到足够的钱之后就解散公会,然后让葵菈和希娅去追求她们各自的平稳幸福。
这是天赐的心愿——是天赐唯一的心愿。
【得到〈理外之力〉却很消极的棋紫,也不是完全没有疒。你很没种锕】
「随你怎么说」
【就因为这样,这边需要好好疼爱一下棋子乐。这边现在发誓,如果你第一个到达终点——就让你『吃掉』的人全部复活】
「…………什么…………?」
天赐花了整整十秒钟才想明白耶利哥这话什么意思。
【你觉得这太美好了,所以是在骗你?那你就把这当做是一种报酬⑧。如果棋子尽到自己的本分,工作非常出色,这边给与奖励理所当髯。另外,你对已经失去的那些人一直念念不忘疒。这个提议对你应该没坏÷】
「等等……你为什么那么做……!」
天赐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然而如果那三个人真的可以回来,真的一切恢复原样的话——
【最大的理由就⑩——你知道可以会有这个报酬,你就可以无忧无虑尽情去吃l乐。你说对不√?因为〈础〉之力给你的罪恶感,最后可以抵消辣!】
「别说了!!我都想了些什么……!?」
【登〈塔〉的意义又多了一个√⑧?她们的能力感觉很方便?~】
「闭、嘴……!」
【E恩,今天进好就收⑧。拜拜摞~】
噗呲……耶利哥离开天赐。与此同时,天赐往床上一倒,双手使劲地胡乱抓扯头发。
(他骗我……!那家伙肯定是在骗我……!不能被迷惑……!我该最优先考虑的只有葵菈和希娅……!)
天赐一遍又一遍这样劝说自己。耶利哥那是欺骗,他只想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根本不能保证会把人复活,想也是白想。
就算这样——天赐这天晚上还是一宿都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