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肥后,八代山中。
深夜的白木妙见神社。
良晴与义阳两人来到此处。
相良义阳与五百名士兵获释后没有片刻喘息时间,随即得与从御船城攻向八代的甲斐宗运军交战。
岛津义久甚至还把应该作为人质留在岛津家的相良良晴还给了义阳。
如么一来,义阳便无法背叛岛津家,但也不能毁弃信义与甲斐宗运交战──她陷入了在修罗之国‧九州原本不太可能碰到的痛苦抉择。
如今,义阳手上正捧著寄放于白木见妙神社的和平誓状。
即将出战的两人正聊著彼此的经历。
内容是双方的天真时代回忆,还有义阳小时候在这间白木妙见神社玩耍的往事。
「良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会让我参加岛津四姊妹的那场会议了。你的意思是要我放下心中芥蒂接受德千代吧?只是身为局外人的你不便直接说出口,所以才会用那种方式表达吧。」
「是啊。我一开始遇到信奈的时候总是做事不顾虑后果,也没有想到别人的心情,老是说出不识相的话。你和德千代之间似乎有著我无法得知的隐情。真有那种问题的话,我原本会去找出来才对,只可惜目前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你不担心岛津四姊妹会在会议中闹翻,进而使她们决裂吗?」
「不会啦。不管什么家庭都会发生姊妹摩擦争执的情况,我家的相良妹妹军团还更夸张呢。」
「你很信赖她们呢。老实说我挺羡慕那四姊妹的。只可惜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生为相良家公主也是我的宿命吧。」
良晴,你既然知道木崎原之战的发展,那应该也知道往后会发生的事情吧?我的未来会怎样呢?
──坐在神社院子里面的义阳一边摊开比性命还重要的誓状,一边这么问著良晴。
「……相良义阳投降岛津后,因岛津命令而被迫与甲斐宗运开战,那就是你的命运。千万不可以在响野原布阵。那里是山谷,而且还是个被河流截断退路的死地喔。」
「响野原啊。你真是个笨蛋耶,竟然特地告诉我最适合战死的地方。我果然会被宗运叔叔所杀吗?」
「别担心,未来不是注定好的。尽管要违抗命运的确很困难,但在某种程度上仍有转圜的余地,所以还是能够避免的。你要抱持著想要避开劫难、克服厄运的坚强意志啊!」
这就难说了,我周遭的事物似乎都集中在那个「命运」上了呢──义阳笑著说道。
「就算我倒下,相良良晴。只要你还在,岛津就不致于摧毁相良家吧。要是我有个万一的话,德千代就麻烦你照顾了。毕竟不能拜托成为敌人的宗运叔叔嘛。但是不能让德千代继承相良家。相良家第十九代当家的位子得由你来坐。」
「你在说什么啊?」
「别客气啦。你本来就是相良家的子孙。况且你身为织田家重臣,应该可以和岛津好好相处,并守护相良家渡过这个战乱时代的──也就是说,你可以保住德千代的性命。」
「义阳,你这些话听起来很像遗言喔。」
「喂,良晴。如果选择待在这个战国时代的话,就不要犹豫和人生小孩,藉此扩大你那个什么相良妹妹军团。多培育一些子嗣,打造出一个不会发生内乱的崭新相良家吧。届时,你才能够完全成为这个世界的人。你一定可以克服自身迷惘、思乡之情,还有对无法再见到面之母亲的思念吧。」
良晴不禁倒吸一口气。
义阳脸上那种冰冷带刺的紧绷感已经消失无踪。
她的表情变得非常温柔,看起来就像她的妹妹‧德千代──
「你想寻死吗,义阳?」
「谁知道呢?我只能说:我觉得自己终于找到生命的意义了。得向你道谢才行,相良良晴。」
「我以前曾经看过你这种透彻的笑容,那就是竹中半兵卫因病倒下前对我露出的笑容。」
「时光是从过去流向未来,而命运则是从过去连系著未来。如果无法拾起一切的话,我会毫不迟疑选择未来的。」
「不是这样的,义阳。可以拾起一切的。就算一个人做不到,只要结合两人、三人、四人,甚至更多人的意志,这样就做得到了。」
如果我活了下来,就必须和你完婚。你会因此消失,你在这个世界留下来的所有成就都会跟著化为乌有。所有人会忘记你的信念;反之,只要我不在了,你就能够活下来,与我有关的记忆将长存你和德千代的心中。相比之下,哪边比较好?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多想了──义阳笑著牵起良晴的手。
「别放弃!不是说要让我们两个人都活下来嘛。不是只剩下义弘吗?只要说服她就可以取消婚礼了。她因为毫无恶意的关系反而很难缠,不过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所以一定可以找到解决办法的。你不是说过,人只要一死就结束了吗?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吧?」
「良晴,你的母亲一定是个温柔的人吧。真想见见她呢。」
「咦?……我的妈妈……有点像德千代,是个既开朗又乐观的温柔女性喔。」
她笑起来就像现在的你──不过这句话说出来太不好意思,良晴没有说出口。
不过良晴立刻就为这一瞬间的犹豫感到后悔。
「呵呵。这一切果然都是命呢。」
「什么意思?」
义阳没有回答,只是仰望著神社本堂对面的高耸神木。
良晴也不禁随著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当他回过神时,义阳已经点燃了手上的誓状,整张纸化为灰烬──
「我好想看看九州以外的世界。但我不过是被相良家困在笼子里面的小鸟,没办法过著自己的人生啊。」
「义阳!?你怎么把誓状烧掉了!?」
「嗯,这样就好了。接下来只要我战死的话,和你的婚事就告吹了。如此一来,你就能够活下去了。」
「不行!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绝对不会重蹈木崎原的覆辙。下次我一定当个好军师──不,就算当个士兵、运粮兵,甚至斥侯也好!我也要上战场!」
「呵呵,我不觉得你打得赢宗运叔叔啊。这次不会像人吉城时那么好运了。假若在战场上面与叔叔对决的话,你肯定两三下就会被他杀掉的。」
良晴无法反驳,只能感到悔恨与不甘。能够与修罗中的修罗,化身为杀戮机器的甲斐宗运交手,他相当欠这样的武力。
「别露出那种表情嘛,良晴。你们两人的实力差距虽大,但也不是你的责任。只是双方的生活方式差异太大了。」
「义阳,就算我没有与宗运交手的能力,但岛津家一定有──」
「吶,良晴。」
「咦?」
「你会在与我结婚后消失,这样的命运还真是残酷呢。最后要不要来个吻别啊?」
「呃,不行啦。光是和你接吻就可能让我消失耶。」
「什么啊?真无趣……看来我的运气天生就很差啊。」
「抱、抱歉。尽管美国人亲吻家人脸颊稀松平常,不过日本人习惯不同,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问题啊。」
「不,算了。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别在意。那我该走了。」
良晴这个时候终于瞭解:义阳或许是想藉著和我结婚的契机展开一段全新人生──为了守护相良家,以当家身分待在人吉城,而且还担心族人谋反。或许这样的她希望拥有一段不同的人生吧。所以就算是岛津家命令,在一听到结婚对象是我后,她就没有再反对了。相良家的当家与同一天出生的庶子‧德千代,这对因为出身而无法融洽相处的姊妹,其关系应该会因为这样而有所变化吧。
「慢著,义阳。莫非你──」
「唉,良晴,不要再当个滥好人了。虽然这么做会让你很不舒服,不过你应该把想要守护的人摆在最优先吧。一边是位于九州角落的区区南肥后小大名,另一边则是即将平定战国乱世的天下霸主。哪一方对日本、对百姓、对未来比较重要?你不是为了织田信奈才来到战国时代的吗?还是说,你对织田信奈的感情只因为这点程度的小事就动摇了?」
「……不、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打算弃信奈于不顾。我只是──」
「你不是信奈的家臣也是恋人吗?是的话就赶快去见大友宗麟,拯救陷入危机的信奈吧。不要花时间在我这个肥后的乡下大名啦,大笨蛋!」
「如今我眼前有位正要步向『死亡』命运的公主武将,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管什么优先顺序啦!我不可能放著受到折磨的你不管吧?而且你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讨──厌,我不是你的母亲。小心我把你丢进熊肉锅里面一起煮喔。」
「虽不是母亲,但也接近了。我们是祖先与子孙的关系啊。」
「一点也不接近。因为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就是因为有血缘关系,所以结婚后我才会消失吧?」
「不,正确来说,我要从现在和你切断血缘关系──或是应该说『变得没有血缘关系』才对。那才是正确的历史。」
「我太笨了,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无论如何不要抛下我啊,义阳!」
「德千代才是你的直系祖先,而不是没有生下孩子的我!这才是原本的历史。命运就该照著正确的方向走啊。」
「义阳!?对了,难道是因为我害羞而没有说出那句话,所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吗!?」
「再见了,相良良晴。为了织田信奈的梦想而活吧。我很开心能够像这样和你相遇。」
良晴想阻止站身的义阳,胸口却被某人重击一拳。
遭到偷袭的良晴失去意识。突然从屋檐跳下的蜂须贺五右卫门打晕了他并将其一肩扛起。
辛苦了──义阳点头说著。
「忍者啊,相良良晴是我等相良家的继承人,不能让他参加这场战争。随便你将他带回岛津阵营或是送去见大友宗麟都可以。尽管我相信只要我争取到时间,岛津家就会愿意出兵救援;不过她们做不到的。因为大友宗麟会率领全军与宗运叔叔同时朝日向进攻啊。虽然宗麟的个性优柔寡断,不过她身边的南蛮军师却是个不惜使用奇招、本领远超过岛津四姊妹想像的谋士。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另一位相良咻,在架不过素为了守护吾主免遭战败之祸才出此下策的,但蔗样真的好吗?你不后悔吗?相良咻可是经常说:『男人就该在战场上面为女人而死,绝对不能反其道而行』喔?」
义阳则是回答:「那是男人的歪理。女人也不会吝惜为男人而死的。特别是为了自己的子孙、子女而战时反而会毫不犹豫的」。
「『我将在此战死,但愿子孙能够因此常保繁荣,良晴与德千代都可以活下去。』」
「另一位相良氏。你的祈祷一定会传到北斗之神‧妙见尊的耳中吧。」
「如果只是为了阻止良晴消灭,我大可直接在这里自杀;不过这样就无法遵照岛津命令与宗运叔叔交战,等同于放弃拖延敌方脚步的任务了。况且……我一开始就决定自己最后一定要被宗运叔叔杀死。从被叔叔搭救的那天起,我就下定这个决心了。」
「瞭解你的想法了。不过相良咻醒来后必定会即刻赶赴战场,他绝对绘蔗么做的。」
「就算他带著些许兵力赶来,宗运叔叔也不会让他过去的。九州最强的修罗没有那么心软,所以这是最后的告别了。」
于是五右卫门背著良晴一声不响地离去。
不过,义阳还有一位必须做最后道别的对象。
德千代,你想躲到什么时候?我一开始就知道你躲在那里了──义阳向藏在神社森林里面的德千代喊话。
「……姊姊。」
穿著自制熊皮甲的德千代出现在义阳的面前。
「你的打扮还是一样没有格调呢。都听到了吧?德千代,会成为良晴祖先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咦?不可能啊!良晴是姊姊的──」
「而且良晴的母亲似乎也长得很像你,而不是我。」
不对,良晴想说的是,姊姊刚才的笑容像他的母亲。只是因为害羞而说不出来罢了──德千代比手画脚地想努力反驳。她现在已经没多余精神细细体会姊妹重逢的感动,也没有余力慢慢试探义阳的反应,整个人情绪激昂地说个不停。
「德千代,你烦人的说话方式不就跟良晴很像吗?就连爱管闲事的个性、粗俗又开朗的笑容,还有因为个性表里如一而受人喜爱的的憨劲,甚至连做事瞻前不顾后的鲁莽之处都和他一样;相反的,我的气质高贵、能言善道,而且又擅长说谎。不管长相、个性都跟良晴不同,简直就像是油与水一般天差地别啊。」
「没那回事!姊姊只是戴著相良家当家的假面具而已!其实我知道喔,从小成为相良家当家的姊姊曾经因为族人谋反而一度被追杀到人吉城,因此必须戴上对谋反者毫不留情的面具,扮演冷酷的君主;但那些只不过是在演戏罢了。因为姊姊不是从甲斐宗运手上保护了我,还有许许多多的家臣吗?」
「你误会了,德千代。我只是不想再次因为亲人背叛而难堪逃亡,仅此而已。」
「不对,良晴曾经向我解释过。姊姊既没有杀死我,也没有将我放逐出国啊!如果姊姊真的讨厌我的话,就不可能让我一直待在你的周遭的!其实我想过,有一天要离开姊姊到萨摩或日向。如果姊姊真的觉得我很碍眼的话,那我就会静静离去的;不过良晴所说的话帮我抛开了这些迷惘啊。」
「哼。良晴不过是爱管闲事、喜欢照顾人罢了。你们都流著这种笨蛋的血;但是我不一样,我身上流的是相良宗家的正统血脉,是家族内斗不断的冷酷血统,怎么可能对你这区区庶子有什么……」
呿。我竟然因为德千代那些话而感到动摇,结果反而说得太过火了──义阳咋舌一声,对刚刚说出的话有些后悔。
德千代脸色变得铁青。
「……你能说自己没有感情吗?如果说得出这种话,我就不会再继续缠著姊姊了……」
「……」
义阳既无法说「没有」,也说不出「有」。
她本来想说「没有」。
因为要是她冲动说出「当然有」,将会使德千代痛苦一生。
所以这个时候应该说「没有」才对。
正是为了这句话,义阳才会在最后与德千代见上一面。
然而,她却说不出口。
义阳只能泪流满面地若有所思(我好希望至少能在这个最后时刻做自己,而不是以相良家当家的身分与德千代说话啊)。
然而,这个希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义阳即将战死,绝对不能留下回忆给德千代。
德千代说:「对不起,我太笨了,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姊姊,我其实一直都很仰慕姊姊」试图握住义阳的手──然而义阳却转身跑开,彷佛像是逃离德千代似地奔向系在神木旁的爱马。
「德千代,你应该为相良家留下香火,将精神传承给未来的良晴。我只是将历史导回正轨啊。」
「等等,姊姊!姊姊你觉得这种结局幸福吗!?」
「……真是个笨妹妹。我怎么可以把重要的妹妹卷进我的悲惨下场呢。你要连我的分一起活下去,过著幸福的人生啊。」
「咦!?」
德千代激动不已。这是姊姊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对她说话。姊姊终于认同自己是家人了。德千代高兴得脑袋一片空白。然而,当她意识到这也意味著义阳即将与自己永远分别时,义阳已经上马了。
「德千代,再见了。如果跟上来的话,我就会认定你没有办法在战国九州存活,并以企图谋反的罪名处决你。如果我们姊妹俩都在生下后代前丧命,相良良晴或许也会跟著消失吧。我可是认真的喔。」
──这就是义阳留下来的最后一段话。
不过,被抛下来的德千代并没有就此放弃。
因为良晴说的话一点也没错。
(良晴说得对。姊姊没有讨厌我。甚至可以说她之所以一直疏远我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因此姊姊才会硬逼自己远离我。我不能再迷茫了!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
※
岛津四姊妹离开萨摩的内城,准备前往支援相良义阳。她们一边等候派遣到日向各地的士兵回来集合,同时在球磨川的中游设置阵地。
伊东家拋弃的日向国幅员辽阔。萨摩兵正全力占领日向的土地。
岛津四姊妹手上所剩兵力不到两百。
然而,派到日向的士兵却久久没有归来──不对,是回不来。
接受流亡伊东家投靠的大友宗麟突然宣布要收复伊东家故土,打算把日向建设为「神之国」,并率领大军开始对日向发动攻势。
她这番举动之快远超过岁久预料。
这个决定非常果断,很难想像是出自于过去那个优柔寡断的大友宗麟。
大友家分裂为亲天主教派与反天主教派。大友宗麟要压下家中对立出兵宣战,少说还得花一个多月才对。
如今应该赶往日向,还是支援开始与甲斐宗运开战的相良义阳,抑或是命令相良义阳撒兵。四姊妹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因此她们一大早便召开了会议来讨论此事。
可恶的南蛮人,竟然策动日本人互相交战!本官要守护拥有尊王壮志的岛津家!──热血沸腾的近卫前久只身前往大友军;不过有鉴于他在岛津家「四姊妹攻
略作战」以失败收场,其表现实在无法让人期待。
「义久姊,这么一来就无法出兵援助相良义阳了。」
「如果只有我们退兵,就等同于对相良义阳见死不救。尽管这很像恶人会做的事,不过这样做的感觉很不好啊。」
「姊姊,如今只能命令相良义阳撤退了。」
「义弘姊,相良军已经退无可退了。相良义阳竟然舍弃安全的山区,在名为响野原的谷地设置本阵,结果遭到甲斐宗运前后夹攻了。」
「岁久你说什么?为什么她要做那种跟自杀无异的举动?相良义阳应该是个向甲斐宗运学习过兵法的智将吧!?她在木崎原也差点杀死我耶。」
我不知道──正当岁久垂头丧气回答时,家久冲了进来。
「相良回来了!义阳打昏了相良,派人将他送回我们这边了!」
在家久的带领下,参战要求被相良义阳拒绝而遭到遣返的相良良晴与身穿熊皮铠甲的德千代来到了营帐。
「抱歉!没能留住义阳!这位穿著熊皮的女孩是义阳的妹妹‧德千代。」
「求求你们赶快出兵支援姊姊!只要姊姊能够获救,我这一生都会侍奉岛津家的。要我当奴隶也行。所以求求你们……」
看到与自己有著相似境遇的德千代,生母与姊姊们不同的家久也想助她一臂之力。更何况家久与三位姊姊在成长过程中没有受到差别待遇,同样被当成岛津的姊妹,而且还备受疼爱。然而,德千代出生后却立刻被赶出了人吉城,在八代的山中生活。
不过,德千代仍然仰慕著身为姊姊的义阳。
因此家久才会将她带到三位姊姊的面前。
「相良义阳想寻死吧!?毕竟她被夹在甲斐宗运与岛津家之间而陷入两难;还是说相良良晴,她是为了不让你从这个世界消失呢──」
义久露出苦涩表情。她没有额外兵力可以增援。现在必须尽早进军日向来阻止大友军的攻势。然而,义阳也没有狠毒到做出「我们不会出兵增援。只能请相良义阳坐以待毙了」的决定。
万一无视德千代的请求,是否会连带伤害到同情德千代的家久,将自己当成了冷酷无情的姊姊啊──一想到这边,义久便无法说出「就让义阳去死吧」这种话。
「相良良晴。虽然你目前正在岛津家,但织田家派出的使者应该已经抵达大友宗麟身边了。我本来以为他们能够争取到更多时间啊。」
「义久,大友宗麟进军速度太快,以至于你们无暇派出援军。这点我已经知道了。义阳早就料想到事情会演变至此。大友宗麟身边有位南蛮人军师‧加斯帕尔。我之所以会漂流到八代,也是因为加斯帕尔巧妙隐藏自身存在,利用了长宗我部、小早川小姐等西国的公主武将。他硬是让我与义阳相遇,企图藉此让我消失。那个家伙能够在某种程度上预测未来,所以来自未来的我正是他的天敌啊。」
「我们岛津家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他的棋子啊。如果逼你和义阳结婚,你就会消失。我们等于是在不知不觉间帮助加斯帕尔消灭他的天敌啊。」
「我被岛津家俘虏固然是偶然,不过运气似乎是站在加斯帕尔那边啊。」
姊姊,我不相信预测未来那种事,但那位南蛮人的确是个优秀的军师。过去的大友家是靠著立花道雪等家臣团以武力撑起来的,不过却缺乏了最重要的军事战略家。而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如果大友宗麟身边有胜过岁久的谋士,那我们就更不能舍弃日向啊。如果不立即攻进日向重建战线,就再也无法拿回那块土地了。岛津家一定得保护九州不受南蛮威胁啊──义弘代替姊姊说出了这段不好启齿的中肯言论。
「义弘,大友家里有我的同伴‧黑田官兵卫在。她应该能够阻止最糟糕的情况发生。就算只派一点人力也好,能否请你们支援响野原呢?」
「相良良晴,你为何如此在乎相良义阳的性命?如果根据你那奇妙的理论,与义阳结婚不是会让你消失吗?但我并不相信那种可疑论点,所以不会取消婚事的。那现在不就成了你能够活命的最后机会吗?只要义阳战死,你就可以继续留在这个战国世界了。你要为了义阳而消失无所谓,不过这么一来织田信奈又该怎么办?比起织田信奈,你更想选择义阳吗?」
「取消婚礼一事等救回义阳后再说。我可是个非常厚脸皮的人喔。」
「因为义阳是你的祖先,所以你才会这么保护她吗?」
「这当然也是原因,不过更重要的是义阳是女孩子,是一位公主武将啊!」
义弘终于认可了良晴的气魄,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用眼神示意: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吧,我会仔细倾听的。
「义阳一直在寻求自己的生存意义,不过她却连以姊姊身分与德千代一起生活都做不到。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将德千代逐出人吉城的是那个家伙的祖父,不是她的本意。义阳正在守护我的性命。为了将相良家、德千代托付给我,她自愿寻死。义阳相信她的生存意义就是代替我而死啊。不过我绝对不会认同这点的!我要阻止她的做法!我要让义阳活下去,直到她找到真正可以让人信服的生存意义啊!」
「或许相良义阳知道自己命中注定无法以女人的身分爱你,所以才会希望至少以祖先的身分──就像姊姊或母亲那种身分牺牲自己保护你,藉此展现出她的爱。那就随她去吧。在一生一次的任性举动中找到生存意义的义阳应该没有牵挂了。」
「鬼才会那么想!我的牵挂可多了!我绝对不会让义阳亲手葬送自身性命的!」
「……即便这样会使你消失,你还是执意要做吗?」
「对。就算我的存在消失,我的信念也一定会延续下去的。这点我已经确定了。我曾经活著的证据必定会留存于某人的内心深处;不过要是舍弃义阳独自求活的话,那就等同摧毁了我自己的信念。我不想成为一个为了让信奈活下去却对义阳见死不救的男人啊──」
「相良良晴,和这个时代毫无瓜葛的你竟然做了这么透彻的觉悟啊。」
「──否则我就没有资格活在这个时代了。这不是别人的论断,而是我的决定!我要仿效我憧憬的那位男子汉啊!」
「你憧憬的人是谁?」
「就是小早川小姐的哥哥‧毛利隆元。他既无武力也无智谋,总是活在优秀妹妹们的光环下。然而,他却是个能够为了妹妹笑著赴死的人,而且还是个说动了海盗王‧村上武吉,为严岛之战带来胜利的男人啊。最后如他预言,他早一步离开了这个战国时代──」
此时,集结于本阵外头,万夫莫敌的萨摩隼人们听见了良晴的响亮嘶吼。
良晴喊出毛利隆元当时为了保护妹妹而挺身面对村上水军,将毒酒一饮而尽前的话:
村上武吉!海盗们!你们都看到我两位妹妹拚命的模样吧?年幼的公主武将正在为压制战乱而四处奔波,身为男人的你们不会感到可耻吗!
管他海盗还是武士,问题不在这里!我们都生活在日本啊!只让小女孩战斗,自己却悠闲度日,这样算是男人吗!连我这种会从容不迫将有血缘的妹妹送上杀戮战场的哥哥都忍不下去了!
我的才能平庸,只能将战争与谋略交给年幼妹妹们处理。我一直都对此感到羞愧。
所以只要是为了妹妹,我随时都可以赴死。
我的武器就是这条命。
「毛利隆元最后是被人下毒暗杀的吧。」
「是啊。但是毛利隆元的精神没有死去,依然活在小早川小姐与吉川小姐的心中,并由来自未来的我继承下去。虽然我没见过他,但当我听到村上大叔转述他这段话的瞬间,我觉得自己已经继承了他的信念。即便我消失了,我的一切也绝对不会被完全遗忘的。只要我坚持自己的志向直到最后一刻,岛津义弘,这份信念或许也会传承给你的。」
良晴不卑不亢地笑了。
毛利隆元去世前,或许也曾露出这样的笑容吧──义弘想著。
义弘为先前不明事理的自己感到羞愧。竟然认为这位少年不过是个自称未来人、没资格干涉这个世界的异邦人。
同时,她感觉到自己心中有某个重要事物被这位少年的笑容夺走了,胸口浮现一股舒服的暖流。
义弘突然有些困惑──该不会我现在感受到的情绪,就是家久一直憧憬的爱情吧。
「相良良晴,你真是个壮士。身为壮士不该如此弯腰低头的。」
义弘脸颊泛红地站起身来。
她扶起跪下的良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你毕竟还是织田家的家臣,也是相良家的客将,并没有向岛津家投降。请不要如此低声下气求助,而是应该直接邀约我们并肩作
战啊。」
「那你们会派出援军吗?」
「相良良晴,你为了疗愈家久内心伤痛而四处奔走,我们却把义阳送往死地。我甚至还不顾姊姊意见打算对义阳见死不救。赛马那个时候我晚了岁久一步,因此这次我必须抢先一步背负起岛津家的罪业。不,在说这些之前。我过去曾经屡次贬斥你为局外人,还请你原谅我至今的诸多失言。」
「你那些话并不失礼喔。你是战国史上最光辉灿烂的武神‧岛津义弘。你的角色就是专心一志在战场杀敌啊。」
「是吗?战争就是我的生命啊。」
「没错,对没有武力的我而言,你是我憧憬的目标,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你的笑容太狡猾了。没办法,等救出义阳时,我就取消你们的婚事吧。」
「咦?为什么?你不是不相信超自然的事物吗?」
「嗯,我还是不相信,但我也不想看到那种讨厌的景象……不,没事。咳咳咳。」
义、义弘?你的个性好像突然变了耶?再说负责在最后帅气宣布派兵救援的人应该是我这个姊姊耶?──义久泪眼汪汪地抱怨著;岁久则是头痛地揉著太阳穴说:「与利用自身美貌、花言巧语来哄骗公主武将的近卫大人不同,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散发吸引力的相良良晴反而更加棘手啊。这下子事情可能会变得很麻烦啊,姊姊」。
而家久则是急忙钻进义弘与良晴之间紧张地说:「喵啊?义弘姊,你刚刚样子很奇怪喔?赶快把手拿开啦!」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家久?我只是想对这位壮士致敬喔。」
「喵啊喵啊!自从那场京都茶会后,相良身边的位置就是我的!即便是义弘姊,我也不会让给你的!」
「家家家家久你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喔?怎么了家久?难道你讨厌我了吗?为什么?不要用那种看著偷腥猫的眼神看著我!我受不了啊!」
此时营帐布廉被一把掀开,聚集在本阵周围的萨摩隼人们纷纷叫好说:「说的好啊,相良小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管啊。大干一场吧!」。然而,看到这些人的德千代才赫然发现──
「这、这些人士气很高昂没错,但人数完全不够耶。虽然我的确请求岛津家派出援兵,但是现在看来……这几乎是等于逼他们去送死啊。该怎么办啊,良晴?」
「对、对啊。如果这些人就是所有兵力的话,那军力比我想像的还少耶。」
家久拍了拍胸脯说:「无妨!岛津的战术就是以寡击众!」不过她拍得太大力,害得她说出「好痛」并流下泪来。
岁久则是咋舌说:「竟然不著痕迹地向相良宣示自己的胸部比我大,而且还暗示她正在发育。这个妹妹还真是狡猾啊。」
家久奔至直挺挺举起长枪高喊:「公主大人,请下令吧!」的萨摩隼人面前。
「我的兵法就是用来弥补兵力差距的。相良义阳已经是岛津家的人了。我们和义阳约好,一定会派兵支援她的!那就一定得去才行!现在不出战更待何时啊!?」
「是啊!可不能让京都来的相良良晴在公主面前占尽所有风采啊!」
「战国日本最强的就是我们萨摩隼人啊!」
「要比甲斐宗运早一步抵达相良义阳的阵地喔!」
「喂,相良良晴!德千代妹妹!这是萨摩名产‧灰汁卷【注:九州南部的甜点,类似硷粽】。拿去吃吧!」
「打仗前得先填饱肚子嘛!」
「德千代真有野丫头的感觉呢~~」
「各位……谢谢!」
良晴和德千代接过士兵们抛来的「灰汁卷」。
「家久?这是什么?难道是那个新米团子吗?」
「这叫灰汁卷。是用灰汁(草木灰水)煮的糯米食品,可以久放。我们上战场时一定会带喔。」
「用灰汁?咦,意外地好吃耶。」
「好久没吃到熊肉、鱼肉和树果以外的食物了!呣呣呣。」
「你也得吃点碳水化合物啦,德千代。」
「还有很多,不用客气,尽量吃吧!」
良晴激动时嗓门会变很大耶。而他刚才那阵喊叫,那犹如灌注了毛利隆元灵魂的嘶吼不经意地撼动了萨摩隼人们的心。
察觉到这点的义久苦笑著说:「他竟然可以跟那些士兵们变得如此熟稔,真是个比恶人还恐怖的家伙啊~~」。
岁久也点头表示:「四姊妹全体意见一致,结论出来了」。
「如今已是刻不容缓。姊姊,请以岛津家当家的身分对我们下令吧!」
「包在我身上。总算有表现的机会了。」
岛津义久举起了军配团扇,表情随即一变。从岛津四姊妹大姊的神情转变为符合岛津大家长的神情,然后变成了于修罗之国‧九州奋战至今的战国大名表情。
「岛津四姊妹会议结束,接下来改为战术会议!准备救援在响野原布阵而遭到包围的相良义阳!我们会与九州不败的甲斐宗运决战!各位,做好觉悟吧!」
「遵命,姊姊。」
「喵啊!」
「岁久,分析战况!」
岁久摊开了战场周遭地图,开始摆设棋子。
「甲斐宗运除了自己的部队,还有其主‧阿苏家派出的两千援军已经从御船城比发了,而率领五百名士兵的相良义阳舍弃了位于娑婆神山顶的本阵下山,并在渡河后于四面环山的响野原布阵。甲斐宗运趁夜兵分两路,南北夹攻位在响野原的义阳,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两面夹击啊。」
配置于南边的特遣队形成了阻挡岛津援军的障碍,再加上他在四处配置了伏兵与伪装士兵,这恐怕是用来对付「钓野伏」的──岁久不带感情地分析战况。
「不过甲斐宗运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毁弃誓状的相良义阳首级。他没有把岛津放在眼里,一心只想攻向相良义阳的本阵,所以宗运在没有与岛津接壤的北边布阵。即便有个万一,也会不惜舍弃南边的特遣队,想要亲自袭击义阳的本阵。既然无法以岛津军当饵引诱对方进攻,对方也设下了伏兵,钓野伏自然就无法成功了。」
真不愧是最强修罗,他的布阵丝毫没有破绽,而且其军队人数也相当惊人啊──义弘沉吟道。
「没想到阿苏家竟然会倾注全力进攻而来。不过有点奇怪,那个疑心病很重的阿苏家当家应该没有气度大到将兵权全部交给甲斐宗运啊。那个男人单是起了疑心就命令宗运杀死他有谋反嫌疑的三位儿子耶。」
「无论如何,既然宗运带了这么多的兵力,我们这点援军也只会被轻松击溃的。家久!想点能够打赢这场仗的战术吧!」
「好,义弘姊!这次无法使用钓野伏,而宗运又直冲义阳的本阵,因此我们没有时间轮番上阵慢慢打垮敌人了。总之现在必须尽早将相良护送到义阳的本阵!相良要是早宗运一步先到义阳的身边,就立刻把她带回来吧!那就用『凿洞战术』吧!」
「凿洞战术?」
「喵啊?相良没听过吗?就是摆出纵向阵型,由领头主将负责从中央突破敌阵的战术啊。就算前排士兵倒下,后方士兵也会接手进攻,会拚上性命直到突破敌阵为止。这是和同归于尽战术相反的战法喔。」
「竟然要为了我害萨摩隼人们牺牲吗?这有点……」
喂喂,你这个未来人不怕牺牲自身性命,但是却很珍惜士兵的生命吗?听好了小子,这就是战国啊──萨摩男儿们一边吃著灰汁卷一边笑著如此说道。
「抱歉。我知道你们都不怕死,只是突然回想起金崎的事情才会有点担心啊。」
「嗯,想出这个战术的人是我。既然是我提出来的,我就得负责待在相良的身边于前锋领军,并在同时保护相良。如果战术失败的话,我也会跟这些子弟兵一同战死了。哈哈哈。」
「咦?不、不行啦!太危险了!义弘,快劝劝她!」
「不,家久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她因为自己提出来的战术吃了败仗,就应该负起责任战死阵中。军师就是这样的角色啊。」
「义、义弘!?」
「别担心,我是萨摩武神。既然提到打仗,我也有自己的打算,不会让家久轻易阵亡的。」
「打算?」
「我也要加入前锋和家久一起出征。没问题吧,姊姊、岁久?」
岁久点头回答:「我没意见」于是义久做出决定──
「家久、义弘,你们去吧!要比甲斐宗运早一步将相良良晴护送到相良义阳的身边!」
岛津军人数仅有两百。
这两百人一边发出有如野猴子的呼喊,一边朝著响野原进军。
位于最前头
的是良晴以及岛津家久。
岛津义弘则是紧跟在后。
然而,队伍里面却不见德千代身影。这是因为岁久认为:「没有实战经验的武将无法突破敌阵」而阻止她参战,而且还耐心地说服德千代说:「我认同你的剑术实力,但不论学会多少体舍流剑术,只凭一对一剑法是无法在大量士兵厮杀的战场上存活的」迫使德千代不得不改变主意。
德千代这个时候才发现:尽管过去自己身处于战乱不断的肥后国,不过义阳却一直把她保护在安全区域里面的事实。
因此德千代只能在良晴离去前对他说:「你一定要活下去喔」。
甲斐宗运配置在响野原南边阻挡岛津的特遣队约有千人。
宗运将自己经常率领的直属主力部队配置在这支特遣队里。他目前带领的北侧士兵反而是向阿苏家借来的。他大概认为两百名岛津军会比五百名相良军还难缠吧。
这种配置也强烈表现出宗运绝对不让岛津援兵通过的决心。
终于可以看到严阵以待准备迎战岛津军的敌军身影了。
尽管对方左翼有些躁动,不过等在中央的是宗运亲自训练的精锐部队,阵型丝毫没有破绽。然而,岛津军必须突破敌阵中央才行。
这个时候良晴突然发现:五右卫门又不见了。难道她去保护德千代了吗?
「反正那个家伙神出鬼没,每次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啊。」
「相良。」
骑著马像一阵风奔驰的家久露出无邪笑容。
「嗯?怎么啦?如果饿了,就拿我的灰汁卷去吃吧。这东西真的很好吃耶。」
「我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有遗憾。原本畏惧姊姊、害怕自身血统的心情已经拋诸脑后了。这多亏了相良帮忙喔。」
「家久,要死还太早了。你不是想谈场恋爱吗?不论这场战争的结果如何,可别死掉喔。」
「相良也不知道这场战争最后的胜败吗?」
「是啊。毕竟根据我知道的历史,岛津并没有派出援军拯救义阳。如今亲身经历后,才体会到原来是岛津当时没有余力驰援啊。」
「这样啊,那就好。相良曾经说过未来尚未注定,那就代表一部分的未来已经产生变化了。」
「是啊,就是这样。」
「相良已经辛苦到这个地步了。接下来就由我们挺身战斗,亲手抓住崭新的未来吧!」
「不过家久,你还不用以死明志,你的年纪还没到喔。你是应该继承遗志的一方,这点千万别忘记喔。」
「嗯。如果这次失去了相良,我肯定会懊悔终生的。我还想和相良多相处一点,我们还有很多京都名胜没去。更重要更重要的,我还没有告诉相良一件重要的事。如果我在说出来前死掉的话,只会留下无限悔恨的。我才不要那样啊。」
「重要的事?」
「不是坏事,是好事喔。只要打赢这场仗、将相良送到义阳身边,我就会鼓起勇气告诉你了。我已经决定了,所以一定要赢喔。」
人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是受到姊姊们认可、能够独当一面的兵法家喔──家久露出洁白的牙齿笑著说道。
做好牺牲觉悟的两百名岛津军,与化为「障碍」的宗运特遣队展开了激烈冲突。
就算宗运本人不在其中,特遣队还是组成了厚重严密的鹤翼防御阵型。即便是岛津军恐怕也无法轻易突破。
双方兵力差距太过于一面倒了。
宗运军靠著人数优势发动左右包夹,将渐渐组成了锥型纵阵、企图突破重围的岛津军围在中央。
萨摩隼人寡不敌众,他们一个接著一个倒下。
然而,一有人倒下,就会有另一群剑士发出猴子般的嘶吼不要命地向前劈砍。
尽管这群阻挡岛津的宗运军是精锐部队,但宗运没有坐镇指挥这点仍造成了影响。
岛津军有如锥子的纵阵不断朝一点削挖突击。相对于岛津军的猛烈速度与疯狂气势,有如鹤翼般左右延伸的横向阵型难以招架。
原本堪称铜墙铁壁的防御阵型逐渐露出破绽。
「家久大人,我们一起改变岛津家对相良义阳在响野原见死不救的历史吧!」
担任家久家庭教师的新纳武藏握著长枪站在最前线,不断对身为障碍的宗运军挥砍,希望打出一个「洞」来。
家久看著因为自身战术而不断倒下的岛津勇者。
她不禁想放声大哭、想找人诉苦;但是义弘与良晴仍跟在她身边默默支持著她。
自己已经不会再因为苦于血缘问题而主动寻死了。往后我会以岛津四姊妹之一的身分、以岛津家军师‧岛津家久的身分过著不愧于人的生活。
我想在这两人面前证明这点。
我想获得正在奋勇杀敌的萨摩隼人认同,自己已经不再需要别人操心了。
「武藏!我的子弟兵们!这不是舍命突击!而是为了拯救相良义阳的突击啊!」
家久快马加鞭冲刺,并挥动著军配团扇。
她冲到在最前线杀敌无数的新纳武藏身旁。
「冲啊!冲啊冲啊!冲破敌阵!」
千万不可以让公主大人战死啊!否则萨摩隼人的光荣历史会就此结束的!──新纳武藏如此大喊。最后萨摩隼人们终于打出一个突破口了。
厚实的横向阵型中央终于被凿出一个「洞」来。
宗运用来阻挡岛津的特遣队阵型终于开始崩溃。
当特遣队第一线士兵被打垮、阵型被打出一个缺口时,于第二、第三线待命的士兵们纷纷惊慌大喊:「有熊出现啦!」。
一大群被这场战争惊动的黑熊从山上冲进响野原,并愤怒地四处攻击人。部分宗运军被迫得前去镇压熊群,导致负责形成「障碍」的防守力道变弱了。
运气来了!──良晴心想。
岛津军打出一道突破口后便一口气击溃了周遭敌人。
在被突破的敌阵另一侧,可以看到相良义阳的本阵。
不过宗运亲自率领的主力部队已经从北方逼近该处。
宗运的主力部队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义阳的本阵。
此时刚刚突破阻碍的岛津军与本阵还有段距离。
更糟糕的是本阵与岛津军前锋还遭到从宗运主力部队派出的火枪队千扰,挡住了才刚突破「障碍」的岛津军脚步。
「喵啊!?宗运的速度比较快!赶不上!而且他们火枪太多了!?」
「我到前锋击溃挡在前面的敌军,打开通往相良义阳本阵的通路!」
与巨大名马「膝折栗毛」化为一体的岛津义弘朝敌军冲锋。
「你一个人?太勉强了,义弘姊!?你会成为火枪靶子啊!」
「是啊,光凭我一人的确太勉强。家久,派出火枪队!从背后用弹幕掩护我吧!」
「义弘姊!?要火枪队从你背后开枪?太乱来了!万一不小心打中义弘姊──」
「家久,祖父大人的眼光是正确的。『深黯军略战术巧妙』的你是岛津家的瑰宝。我相信你,所以才会把背后托付给你的。」
「义弘姊。」
「我不相信命运还有未来。一切都是靠著人类的意志、行动的结果,而且胜败都是依靠一时的运气。即使我被流弹击中而死也无怨无悔。相良良晴!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去吧!」
义弘单枪匹马朝著挡在前方不断开枪的宗运军冲了过去。
「岛津惟新义弘要上阵了!」
开枪!开枪!家久一声令下,架好火枪的岛津火枪队便强势发出弹幕攻势。战国时代的种子岛火枪与现代兵器不同,命中率很低,也就是射偏机率很高,但义弘头也不回地直直向前方冲锋。家久压下心脏几乎要停止的恐惧,命令手下军队一齐开火。于是高速奔驰的义弘四周在敌我双方子弹的交织下形成了不折不扣的死地。良晴从未见过如此壮烈的夸张举动,他在震惊之余也感到羡慕不已。
除非修罗中的修罗‧甲斐宗运亲自前来,否则无人可以阻挡武神‧岛津义弘的──良晴如此坚信著。
不过战争情势往往会受到大自然影响。
「喵啊!?风向变了!?义弘姊!?」
家久骑在马上开了数枪后突然惨叫一声。
战场上突然刮起一阵强风。
这阵风吹歪了家久射出的子弹。眼看著就要击中义弘的背。
不过,彷佛在保护义弘似地,膝折栗毛突然前倾其巨大身躯,惊险闪过了子弹。
闪过子弹后,再次扬起头来膝折栗毛双腿一抬就朝著来不及装填弹药的敌军奔去。
家久在马上
虚脱地说「……呜呜,尿出来了……」而义弘则是摸了摸爱马,丢掉变钝的长枪,拔出了太刀应战。
「又被你救了一命。你还真是血气方刚啊,膝折栗毛。」
岁久正在后方观看义弘与家久的冲锋英姿,然而她在此时察觉到某个异状。
她悄悄向义久耳语这个发现,避免军心动摇。
「姊姊,宗运军的火枪队动向有点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全部调来对抗岛津军。宗运目前正率领旗本众从北方直冲义阳本阵。然而,从旗帜判断,对方有半数以上的火枪队正停驻在宗运后方!」
「这是怎么回事,岁久?」
「我也不知道。那些火枪队的举动简直就像是打算切断自军主将‧宗运的退路──」
「岁久。义弘虽然有如鬼神般不断杀出血路,但甲斐宗运的进攻速度却异常快速。这样下去他会先抵达目的地的,我们赶不上啊!」
「是啊。也可能不论谁先抵达都会非常麻烦。或许我下了一手最糟糕的棋啊。」
「最糟糕的棋?」
「从两军阵地位置来看,相良良晴晚一步的机会比较大,所以我又出了一招,趁著甲斐宗运还没察觉的时候派出另一位救援者前往义阳本阵了。」
「咦?咦?是谁?」
「要是我没想错的话……不论是她还是义阳都会被杀的。」
岁久的不安应验了。
相良义阳坐在空无一人的本阵,连刀也没拔,只是静静等著自己的命运到来。
会是甲斐宗运前来杀死破坏约定的她呢?
还是希望改变义阳命运的相良良晴突破宗运军的重重包围抢先赶到呢?
义阳不想看到良晴消失,所以她期待的应该是前者──宗运抢先一步抵达。然而,在内心深处,光是想像良晴冲入阵中的未来,义阳就不禁要哭泣落泪了。
接著,对义阳最残酷的「现实」给出了最终解答。
现实就是,战国九州并非是童话世界。
穿著染血黑色南蛮外套的巨汉──甲斐宗运出现在义阳的面前。
相良良晴最后还是没能赶上。
这样就好了──义阳心想。
「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吗,义阳?我来实现那天的约定了。」
宗运的双眼被墨镜遮住,看不透他的心情。
「我在最后给你和我对决的机会。如果是个武士的话,就奋战至死吧。」
「不用了,宗运叔叔。我是为了被叔叔杀死而来的。」
义阳连起身都没有,只是伸出手指贴地伏首。
「你在木崎原战败、向岛津投降。原本应该与相良良晴结婚,但那个婚约会导致相良良晴消失。而且你还是良晴的直系祖先。那个口齿不清的忍者告诉我这些事。你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牺牲自己、拯救相良良晴吧。」
「……是的。会这么做的原因之一,是我从很久以前就决定一旦破坏与叔叔的约定就得死。另一个原因则是衡量良晴与我的性命后,我选择了良晴。我终于找到自己的生存意义了。只要我死在这里,就可以让良晴活下去了。我不想让他全力冲刺至今的精神就此消失啊。」
「不过那个忍者好像不希望你死去呢。」
「她只是受到主人习惯感染,好管他人闲事罢了。我不后悔让良晴活下去的决定。所以,我在此向叔叔告别了──感谢你一直守护我们姊妹俩,宗运叔叔。」
「相良良晴是个值得将德千代托付给他的男人吗?」
「是的。」
「我听说只要你死在这里,你与良晴的血缘关系就会断绝,并改由德千代成为他的直系祖先。历史会这样填补矛盾。为了良晴而放弃生命,而且还失去与良晴的血缘关系。这样子你真的无所谓吗?」
「……呵呵。那个忍者明明没办法讲出太长的句子,但口风却一点也不紧呢。血缘关系根本不是问题。叔叔你和我也毫无亲属关系,但却有如亲生女儿般疼爱我。是否能够成为家人与血缘没有一点关系啊。」
「没错。同样的,嫡子或庶子的身分与你们相良家姊妹的感情也没有关系。」
「……啊啊,我终于理解了。我有个无法对他人公开的秘密,这个秘密连叔叔都不能知道。我一直受到这个秘密折磨。如今终于可以说出口了。反正我即将死去,也找到能够守护德千代的人了。这就是天主教徒所谓的告解吧。当我说完了这个秘密,还希望叔叔立刻让我人头落地。」
我是和尚,可不是天主教徒啊──宗运不悦地说著。
「我其实不是『相良义阳』,而是个冒牌货。」
义阳开口自白了。
她本来打算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然而,一面对甲斐宗运,义阳就忍不住想说给他听。
她相信,宗运叔叔一定不会泄漏出去的。
「我和德千代在偶然之间同一天出生。其中一人是正室之子,另一人则是侧室所生,但侧室的女儿以些微之差早一点出世,那个女孩就是我。我本来应该是没有继承相良家资格的庶子,德千代才是正室所生的女儿。那个孩子才是相良家的嫡子。足利将军家所赐予的『义阳』之名其实是为那个孩子取的。」
祖父大人很担心我们这对姊妹如此复杂的出生状况──义阳想对宗运露出笑容,然而她不管怎么努力都笑不出来,泪水模糊了视线。直挺挺站著低头看向自己的宗运此时犹如一尊仁王神像。
「为了预防已经成为相良家恶习的族人内乱,更为了使相良家血脉确实地流传到后世,祖父在我们姊妹出生时动了手脚,交换我和德千代的身分,将我这个姊姊当成正室所生的嫡子,身为妹妹的德千代作为庶子,并将德千代赶出了人吉城,安置在八代山的寺庙……我们姊妹出生以后便被迫分隔两地……德千代在懂事以后因为个性与寺庙生活不和,于是离开寺庙、脱离了人类社会,一个人在山里面过活。」
当一无所知的我在人吉城享尽奢华、受到家臣们侍奉时,德千代却只能在山里徘徊,身边只有熊为伴。她实在太可怜了──义阳捧起白净的双手摀住了脸,然而就算盖住了眼皮,眼泪却还是不停地流下来。
「『为了让相良家血脉确实流传到后世』是什么意思?」
「英明的祖父判断战国时代将在数十年后结束。他认为自从种子岛火枪传入日本后,战争的型态就改变了。藉由大量枪炮交火以决定战争胜负的时代即将到来。强国环伺的相良家已经无法再以战国大名的身分自居,只能在被强者消灭、归顺对方之间做抉择。」
「所以他才会让嫡子‧德千代伪装成庶子送去寺庙吗?」
「是的。就算身为战国大名的相良家灭亡,只要德千代还活著,相良宗家的纯正血脉还是可以流传到后世,而我这个庶子则伪装成嫡子继承相良家,为了相良家的存续而活著。如果家门奇迹似地存活就没有问题了。万一我战败而死,只要德千代平安的话,宗家血脉也不会断绝。祖父重视血脉更胜于相良家的家门啊。」
「他的意思是庶子的死活并不重要吗?」
「……继承家督后,当我听到祖父阐明真相时,我对自己不过是为了延续相良家香火的笼中鸟一事感到绝望,同时也为一无所知就被丢到八代山的德千代感到不舍,甚至还想立刻把德千代找来人吉城,并将家督之位让给她。不过,祖父却问我说:『这么一来,德千代总有一天会被杀的。你不在乎吗?』于是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护德千代这条路。实际上,当祖父一过世,叔父一族也的确立刻发起叛乱。如果祖父没有让德千代出家,他们就会拥立德千代,迫使我与德千代自相残杀吧。」
我之所以不愿招婿生子,就是打算当成功延续相良家后,我便可以将相良家传给德千代的直系亲属了。装出讨厌德千代的模样,也是为了不让他人发现真相而已。否则事情一旦曝光的话,家族内部又会再次骚动的。谋反者会拥立德千代与我交战的──义阳哭著说道。
「我曾经无数次诅咒过自己的命运。既无法过著自己的人生,也不能亲手抱住德千代,就连搭话也不行。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赶到山里面的德千代实在太可怜了,所以当我因为族人谋反而逃出人吉城时,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自己的命,绝对不能不顾德千代自己死去。因为我还不想放弃。也因为这样,才会向宗运叔叔求援……」
「如今你说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但是对你而言,当冒牌相良义阳的生活不是只有不幸与痛苦吗?」
「相良良晴让我知道一件事。就像深爱著织田信奈的他不愿穿过天岩户,自愿留在这个战国时代一样。受到妹妹‧德千代的束缚才是我生命的意义。我这个冒牌的相良义阳死掉,不但相良良晴得以幸存,
德千代也能够以正牌相良义阳的身分回到人吉城。在相良良晴的看顾下,相良家与德千代一定可以过得很好的。我可以安心把德千代托付给他。而且德千代与相良良晴有直接血缘关系。事情将圆满落幕,而一切都会回归正轨。所以我在这里逝去也是命运吧。」
「你爱德千代吗?」
「当然爱。我只因为生母不同而交换身分一事对她感到内疚,致使我无法坦然面对德千代;不过现在不同了,可是却为时已晚了……」
「你爱上相良良晴了吗?」
「大概是吧。当知道绝对不可能与他结婚时,我有点对自己的命运感到绝望,还自暴自弃地想过如果天上真的有神,祂至少该帮我实现一个梦想吧。」
我的告白到这里结束了。
叔叔,本阵周围的骚动越来越大。拜托你在相良良晴抵达这里前成就我的命运吧。为了拯救我,他一定会排除万难来到此地的,甚至连自己会因此消灭也在所不惜。所以我希望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结束这一切啊。
义阳深深低下头来,露出了白皙的颈子。
挥刀吧,请砍下去吧──她用颤抖的话音低声说著。
甲斐宗运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不过我也对你隐瞒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你的祖父告诉过我你和德千代交换身分的事情。这是为了当你意外过世时能够让德千代不得已接掌家督之位的做法。还有──当你无法再忍受笼中鸟生活时,你的祖父也同意解放你,让你到外面的世界。于是他选择身处邻国的我作为你的监护人。不过,相良家一族实在无法信任,因此我在准备的誓状上面加上了『要是义阳没生下子嗣而过世,或是义阳凭个人意志放弃家督之位,就改由德千代继承家督,而甲斐宗运则是继续担任德千代监护人』这一条。」
「骗人。叔叔已经把誓状丢到水里了。所以没有证据……」
「丢到水里的事情是骗人的。」
宗运将理应没入水中的誓状从怀中取了出来,并摊开给义阳看。
「……这……为什么?为什么你没丢掉呢?我已经烧毁与叔叔缔结的誓状。然而叔叔你──」
「我没有打算一切都照著那个任性老头子的话做。在处理相良家内部纷乱时,我原本打算巧妙地杀掉德千代。我认为,只要杀了德千代,你才能够获得自己的人生;但你却拒绝了这个做法。不论自己过著多么痛苦的替身生活,愚蠢的你仍然愿意守护妹妹。那个时候,我在你身上看见了肃清儿子时自己失去的某种高尚情操。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我很快就会跟上的。
你先到阴间等我吧,相良义阳。
「我曾经决定不杀女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让你离开相良家到外面的世界。然而,违逆主君的谋反者与破坏誓言者例外。如果这个时候不杀你,因为谋反罪而被我肃清的三个儿子其死亡将失去意义。原谅我。」
「别说什么原谅不原谅,我的命也是叔叔给的。动手吧,叔叔。」
宗运恢复沉默,缓缓举起杖刀──悬在义阳的头上。
接著,他以电光石火的速度一刀挥下。
然而,义阳的首级却没有落地。
「我不会让你杀死姊姊的!」
突然有位闯入者举起竹枪从空中挡在宗运面前,接下了杖刀的攻击。
那是位穿著手工熊皮甲、皮肤晒成小麦色的少女。
她是符合真正相良义阳名号,个性开朗纯洁的公主,也是「义阳」疼爱有加,一直对其抱持憧憬的妹妹。
「……德千代!?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响野原是四面环山的狭小谷地。于是我让犬童率领熊群从山顶发动奇袭了!并趁著岛津军和宗运军激烈交战时潜了进来!详情去问岛津岁久吧。」
「可是你为什么一路上都没有被发现!?」
「那是因为我披著这块熊皮躲在犬童背上的关系啊!这就是山里的求生智慧,姊姊!这好像叫做拟态喔?」
甲斐宗运低喃:「竟然趁虚而入啊,岛津岁久」丢开了杖刀。
「慢著,叔叔!不要把德千代也卷进来啊!」
「办不到。这个女孩已经介入此事了。」
「德千代,快回去!大笨蛋!你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我拒绝,姊姊!我不要回去!」
「竟然顶嘴!?」
「甲斐宗运,一决胜负吧!为了保护姊姊,我可是一直在修行体舍流剑术喔!」
德千代使出了体舍流绝招──然而宗运以铁板保护的手肘挡下了德千代丢出的竹枪,随即以手肘和膝盖折断竹枪,同时朝德千代的胸口一踹,将她踢飞到义阳的怀中。
「功夫不错,然而不管什么流派的剑法都无法撼动我自行修练的招式。我瞭解你的剑法,然而你却对我的招式一无所知。决斗的胜败取决于是否瞭解对方的出招风格、技巧以及战术。」
我的技术并非武士剑法,反而趋近于忍术。这是专门用来杀死对手的手段。
甲斐宗运一击就夺去了德千代的作战能力。
义阳抱著站不起身的德千代。
终于能够碰到德千代,但已经太迟了。
「……呜呜。还是不行啊……他太强了……对不起,姊姊……」
「不要开口!我会帮你求情的,什么都别说了!」
「不,我不会闭嘴的!虽然我已经无法战斗了,但嘴巴还能动啊!甲斐宗运!姊姊背叛你的罪责都在我身上!因为我才是真正的相良家第十八代当家‧相良义阳!」
义阳顿时哑然失色。
抱歉,我听到了──德千代露出了苦笑。
「德千代,你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原来姊姊是为了不让我卷入九州修罗的战争,所以才会一直保密到现在吧。我实在太笨了,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件事。对不起,姊姊。」
「身为庶子的我却把你这个嫡子逐出人吉城,而且还假冒相良家的当家直到现在。德千代,你会恨我吗?」
「为了当我的替身,姊姊舍弃了自己的人生,为了让我存活而选择了继承相良家,我怎么可能怨恨如此温柔的姊姊呢。我每天都过得很幸福,而姊姊你却饱受苦难。真的很对不起。」
「……不对,你只是被我和祖父骗了啊。」
「你不用再演戏了。虽然我想像个公主武将保护姊姊,但是却打不过甲斐宗运。败北的修罗唯有死路一条,所以这是我们姊妹能够相拥对话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我到最后还是没能好好保护你啊。」
义阳搂著德千代温暖的身躯。
她终于获得原以为永远无法得到的事物了。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姊姊,谁都不会来打扰我们了。」
「是啊。叔叔,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如果要选一个人死,就杀我吧。如果要把我们都杀死,就用长枪同时刺穿我和德千代,让我们姊妹死后再也不会分离吧。」
看著眼前这对紧抱彼此、做好死亡觉悟的姊妹,甲斐宗运彷佛看到了那天晚上他杀死意图谋反之儿子们的景象。
「……与伊东家私通,企图谋反的吾子共有四人。长子保护了三名弟弟,表示全部责任都在他这个当哥哥的身上。」
最后宗运杀死了三名弟弟。
唯独留下了长子。
他一开始其实打算杀死所有人。
但却放过了长子。
父亲,如果你现在不杀我的话,总有一天我会杀了您啊──尽管逃过一劫的长子如此劝告宗运,但宗运却对主公回报:「长子并无参与谋反」让他留下一命。
为什么宗运会这么做,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宗运是想留下一个儿子,希望那个儿子最后来杀死自己吧。
现在宗运能够狠心杀害这对姊妹吗?
俯视著脚边抱著彼此发著抖的姊妹俩,位于不惑之年的修罗第一次感受到无法自拔的动摇。
宗运已经制止不住冲动,他很想大喊:你们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然而,一旦让相良姊妹逃走,就等同于违逆主命,将使得因主命而被杀的三位儿子死得毫无意义。不过撇开阿苏家不谈,对甲斐宗运这个男人而言,杀死这对一出生就被迫分离、连互相拥抱都不行的姊妹又有何意义呢?
宗运的片刻犹豫,却使得相良姊妹陷入决定性的绝境。
一阵强风吹过,带来一股浓厚的烟硝味。
「义阳,德千代。让你们两人同时
在这里出现是我的失策。如果对砍下义阳首级一事有所犹豫──就会被认定为我对主公怀抱杀子之恨,内心有谋反之意。」
「叔叔!?」
「这个味道……难道──」
「我的主公设下一道计谋,实行那个计谋的时间到了。」
一阵巨响撼动了整个响野原,连在草原上发狂的熊群都吓得纷纷卧倒。
此时冲向本阵南侧的岛津军正在岛津义弘带领下杀出一条血路。还差一点,良晴就可以抵达义阳的本阵了。就在他准备跳下马匹、冲进营帐到达义阳面前时──
义阳本阵瞬间沐浴在占据北侧的阿苏军火枪部队展开的枪林弹雨中。
「什……什么!!!!!!」
阿苏家屡次命令甲斐宗运诛杀其亲族、家人,这举动使他们充满了罪恶感。而如今更因为畏惧宗运而怀疑他有可能背叛!所以只要宗运一有迟疑,阿苏军就会对宗运与整个义阳本阵开火!──义弘与家久接到岁久传来的说明,两人各自喊著:「岁久利用我们岛津军作为掩护,让德千代潜入本阵了。不好,这项兵分两路之计反而坏事了!」「要是相良姊妹中枪的话,相良该怎么办啊!?快阻止那些家伙!」两人急忙率领部队冲向阿苏军的火枪部队,然而此时对方已经射击完毕了。
当枪声止歇、良晴一路大喊来到义阳身边时,义阳与德千代的身体早已被无数子弹贯穿──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跪在甲斐宗运脚边互相抱著彼此的义阳与德千代却还活著。
两人毫发无伤。
「良晴,你终究还是来了。」
「奇怪?我和姊姊还活著!?为什么?」
「德千代,是宗运叔叔保护我们的。」
姊妹两人的小小身躯都被被包在壮硕的甲斐宗运摊开的南蛮黑外套中。
「宗运。你保护了她们,自己独自承受了所有子弹吗!?」
「相良良晴,我是个杀手。这件外套是由铁丝织成的,我全身还罩上了南蛮盔甲。要当这两个小女孩的盾牌还绰绰有余。」
「就算你穿著盔甲还是会被子弹击中啊!你打算为了保护义阳、德千代而死吗?」
「中了十枪,没什么大碍。子弹没有击中要害。小子,你似乎对男儿之死有什么浪漫想像,很可惜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伤死去的。你说男人注定为女人而死?你不过是想著自己的死亡能换来什么东西罢了,太天真了。你简直是个自我陶醉的小鬼头啊。如果真的想拾起所有果实、拯救一切,就必须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如果我死在这里,或许就会成为一段佳话,能使甲斐宗运这个男人的人生终点被传为美谈。然而,这也会在义阳与德千代心中留下一道伤痕,所以我选择以弒子修罗的身分丑陋地活下去、丑陋地死去。不留下任何值得赞赏的事迹,这样就不会让她们感到惋惜了。」
良晴心想,我又遇到一位值得仿效的男子了。不选择凄美的方式死去长存人心,而是希望丑陋地活著,悲惨地死去,不受他人惋惜──我做得到那种严苛的生存方式,能够忍受那种孤独的死法吗?
「……你还真是坚强啊。我和你差太多了,只是一味害怕自己从众人的记忆里面消失。」
「这是当然的。你不过是个还没抱过女人的小鬼,现在保持这种心态就行了。」
「叔叔,你的脚下都是血啊!?」
「别担心。我还有力气骑马。」
我准备回到阿苏家──宗运摇摇晃晃地说著。
大量失血几乎使他丧失意识。
然而,宗运却没有倒下。
「不行,叔叔!你已经被阿苏家攻击了!他们一定会害怕受到报复而杀死你啊!」
「……我不会让自己的人生结束得毫无意义。我会先算一算三个儿子的帐──用我的方式。」
良晴说出宗运未来的命运:
「你杀死三名儿子,这就代表有一位儿子还活著吧?你应该有四个儿子才对!回到阿苏家后,那个疑心病重的主公一定会再次测试你的忠诚。你为阿苏家做了这么多,他们却打算杀死你。根本没有必要再对阿苏家宣示忠诚,更没有必要回去了。否则你就会……」
「小子,别再说了。我的命运由我自己决定。」
宗运呼吸沉重地上马。
良晴难以相信他身负如此严重的枪伤,不但活著,甚至还保持清楚的意识。
义阳抱著挨了宗运一击还无法起身的德千代看著马上的宗运。
「宗运叔叔。你又保护了我一次,而且还救了德千代。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叔叔啊。」
「……不用谢。我只是遵守和你祖父的约定罢了。再说若不是我的主公下令对我和这座本阵开枪,我早就把你们姊妹杀了。我是阿苏家的家臣,而你们相良家已经归属岛津家了。往后我们就是敌人了。」
「我们再也无法见面了吗?」
「我不会简简单单死去的,必定会活到最后一刻,也不会把死亡放在心上。只要你还活著,或许有一天可以再会。努力活下去吧,义阳。不要寻找死亡的意义,而是找出存活的意义吧。」
「……好的。」
「相良良晴。义阳和德千代就交给你了。」
「嗯。」
「你应该是个值得托付的对象。再会。」
经过一番激烈战斗,岛津义弘与家久终于击退了阿苏军。两人冲进本阵后纷纷对义阳与德千代的毫发无伤感到讶异。不过,她们也随即瞭解到是甲斐宗运保护了两人。宗运的伤势之重就是如此明显。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苏家只因为怀疑甲斐宗运的忠诚,竟然就在战争打到一半的时后企图下手杀他,这根本不是武士行径啊!」
「哇!?你们三人竟然还活著!?相良也没有消失,太好了~~!」
「……小女孩们,你们来的真晚啊。」
听到宗运这番话,义弘不悦地挑起眉毛。
「你说什么?你带的军队此时正被岛津军逼退。这场战争岛津已经赢了八成,你还觉得我们是一群小女孩吗?」
九州最强的不败修罗与萨摩武神‧鬼岛津。
两位命中注定的对手。
当他们一见到彼此,双方便情不自禁地散发出斗气。
喵啊喵啊!?好不容易见到义阳,万一这两个人打起来就不得了啦!快阻止他们!──家久慌慌张张地拜托良晴。
不过良晴只是摸著家久的头说:「别担心啦」。
如同良晴预料,宗运没有回应义弘的斗气挑衅。
「最初到达义阳本阵的人是我,你们晚了一步。我没有输,只是把胜利让给你们这些小女孩罢了。」
「……呜……」
「不过岛津义弘,我倒是想跟你交个手。我从未看过其他能够释出你这种浓厚斗气的修罗,的确不愧武神之名。应该一击就可以决定是你死还是我亡吧。」
被义阳抱起来的德千代不禁出言提醒:「体舍流剑术已经被他看穿了!」但义弘露出自信的微笑说:「我不只会体舍流剑法,还有专门用来对付这种怪物的『绝招』呢」。
「但是啊,甲斐宗运,你拖著那副半死不活的身躯说想和我单挑,这实在是个大笑话呢。打赢现在的你也称不上什么值得夸耀的事。等你养好身体后再来吧。」
「……我得感谢你们岛津家拚死来拯救义阳。今天就放你们一马吧。」
「笑死人。那是我们要说的话。快走,甲斐宗运。」
要取下你们首级对我而言轻而易举,不过现在先暂且收兵吧。我得回阿苏家一趟找人算帐了。你们赶快去日向对抗大友军吧──拋下这句话后,宗运便策马与成长到足以和他竞逐九州最强之名的岛津义弘擦身而过──
※
宗运撤离战场后,岛津四姊妹、相良姊妹以及良晴立即在响野原本阵举行了军事会议。
「哎呀,真叫人捏把冷汗啊。姊姊我紧张得要死,还以为义阳和德千代都完了~~我差点就变成害两位送死的恶人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等于帮『岛津义久恶人传说』揭开序幕了,这样好像也不赖耶。倒是甲斐宗运的恶人传说因为保护了相良姊妹而在今天画下句点了呢。往后席卷九州的将是甲斐宗运的露璃魂传说与我的恐怖传说喔。」
「姊姊,废话就别说了,赶快进入正题吧。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紧急了。」
「义久姊,大友军已经席卷伊东家舍弃的日向北部,甚至还包围了岛津军刚刚占领的高城。我们与甲斐宗运握手言和还没多久,与宗运、阿苏家的芥蒂还没有那么容易消除。我们也应该赶往日向啊。」
「不过呢,岁久。就算要和大友交手,大友宗麟的作战方式也和过去优柔
寡断的她截然不同了。那个南蛮军师‧加斯帕尔是个棘手的敌人。不知道日本的兵法、战术是否对他有效,也不知道他能否成为和解对象,是不是必须彻底铲除的对手。这些问题得在决战前调查清楚啊。」
「是啊,义弘姊。不管好坏,这次的大友军与往常那种倚靠人数、权势摆出一副帝王般高傲态度的风格完全不同。先派使者过去吧。」
「你的意思是以谈判为藉口,其实是去打探加斯帕尔的底细吧,岁久?」
「没错,正是如此。这是一场大战,要是不能知己知彼的话会很危险的。」
「相良,你就以织田家使者的身分前去大友军吧。我也会以岛津家代表的身分随行的。」
点头答应家久提议的良晴说:「虽然拖了很久,不过执行信奈命令的机会总算来了。好,那就去吧」。
让家久去?这种任务不是应该交给我吗?岁久感到诧异不已;不过家久仍然坚持说:「唔,我要去。我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别担心啦,岁久。大友军里面应该有负责调停大友与岛津的官兵卫与弗洛伊斯,不用担心家久会被暗杀啦。」
「近卫大人应该也在那里。都还没决定岛津家是谁要嫁给良晴,他就急忙跑去了。」
「只要能够见到加斯帕尔就好了。虽然我还是有被他用什么奇异诡计消除的危险,但不管我身处何处,风险应该都差不多吧。」
此时,有个意料之外的人提出了建议。
「良晴这番决定看起来就像是飞蛾扑火,实在令人担心,所以我也要以『姊姊』的身分与你同行。我可以担任过去的同盟国‧大友家与现今主人‧岛津家的调停人。况且宗麟与我还是旧识呢。」
相良义阳自愿担任使者。
「那真是多谢了。不过你没打算当妹妹吗?」
「当然是姊姊啊。我可是你的祖先耶,怎么可以当妹妹呢。」
德千代一边嚼著灰汁卷一边拉了拉义阳的衣袖。
「姊姊,如果不先回一趟人吉城整顿才刚刚归顺岛津家的相良家与球磨国,家臣们会心生不安的喔?」
坐在德千代隔壁大口吃著食物的犬童也吼了一声表达赞同。
「德千代,相良家当家的位子就让给你了。往后我要和相良良晴一起行动。这个未来人没有家人陪伴太可怜了。而且虽然良晴军团里面有许多军师、猛将,但是却缺乏副将人才,于是我这个优秀公主武将决定从今天开始担任这个家伙的「姊姊」,要以副将身分为织田方的相良家效力了。」
喵啊喵啊!?家久发出有如小猫的叫声,想要冲到义阳与良晴之间分开两人;不过义久和岁久将她安抚下来。
「咦咦!?这也太突然了吧,姊姊?咳咳咳咳!?」
「为了不让叔叔再次赋予的这条命留下遗憾,我想要和你一起生活。」
此时还没有察觉义阳那份决心的人,就只有德千代与说著「我绝对反对义阳当良晴的姊姊」却被义阳视而不见的家久。而且德千代还因为过度惊讶的关系被嘴里的灰汁卷呛到了。
良晴与岛津「三」姊妹说出了义阳其实是相良家庶子,而德千代才是嫡子的事实,并针对义阳将家督之位传给德千代一事向岛津家讨论,徵得了对方同意。讶异地说出「历经舍弃人生当自己妹妹替身的生活后,你还愿意为我卖命吗?」这番话的良晴欣然接受了义阳的提议。
不过,义阳想要以「姊姊」身分来到自己的军团,这点倒是出乎良晴预料。
像义阳这样为了妹妹过著惨烈人生,而且还拥有「副将」之才的武将相当罕见。良晴军团里面虽然有两大天才军师──半兵卫与官兵卫,还有身为猛将的山中鹿之助;不过良晴不在时却没有能够暂代主将之位的同族武将。鹿之助虽有将才,却与良晴没有血缘关系,还因为她有著尼子家英雄这项不属于相良家的显赫名声与经历,即使鹿之助是相良军的主力与相良军「武」之象徵,也难以担任良晴不在时负责统管相良家的「副将」职务。连她本人都拒绝说:「要我这个出云郷巴佬担任相良家的副将?做不到啦!啊?主公您早就知道不可能,所以才故意用七难八苦为难在下吗?」虽然宁宁正在培养相良妹妹军团,不过妹妹武将们都还没有实战经验,还需要给她们一段时间成长才行。
不过,只要曾经在这个修罗九州当过战国大名的义阳加入相良家、成为副将,良晴军团的行动限制将会大幅减少,而良晴的工作负荷量也可以扩大至三倍。
不过更重要的是,义阳带著微笑说出:「我想和你共度崭新人生,你愿意吗?」良晴不可能拒绝这个请求的。
「我也要当相良的妹妹!」虽然有位公主武将这么喊著,不过义弘却因为这句话大受打击哭著说:「家久,你要抛弃我吗?我不配当姊姊吗?」最后该名武将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德千代,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了,而且也受到家臣团、领民的爱戴。如今的相良家有织田家的重臣‧相良良晴负责监护,而岛津家也不会刁难你了。你应该要知道,如今正是让身分调换的嫡子与庶子回归原本地位的时候了。」
「姊姊……说的也是呢。姊姊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呢!姊姊想要离开肥后、见识九州以外的世界嘛!我会努力守护九州的相良家,让姊姊可以随时回到人吉城的!」
「对了,『义阳』的名字也还给你吧。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为了你才向足利家领来的。」
「不、不行啦!如果我叫义阳的话,那就太莫名其妙了吧?」
冷笑一声的义阳对弟弟下令:「在我看来,同样拥有Sagara Yoshiharu之名的一对美女与野猴站在一起才是莫名其妙啊。良晴,想个适合我的名字吧。不可以用听起来很陌生的名字。要用与织田家有亲近感的名字喔」。
「嗯,就这样吧。取相良良晴的『良』和织田信奈的『奈』,合并叫『秀长』如何?」
「啊?说什么蠢话啊,这个名字连一个字都没有对上啊!」
「咦?好奇怪。秀长应该是秀吉大叔的弟弟才对。尽管终于找到期待已久的相良家副将让我兴奋不已,不过身分好像不对啊……」
「就算是未来人,难道你连日语都说不好吗?太难看了。没有我在身边,你什么事情都办不好耶。」
「……有姊姊还真是麻烦啊……感觉上妹妹会比较轻松耶……」
「你说什么?」
德千代似乎很喜欢姊姊的名字,死命吵著姊姊的名字一定得是义阳不可,而且还强辩说:「只要不念成Yoshiharu就不会和良晴搞混了!既然也有人念成Yoshihi,那姊姊你和良晴在一起的时候自称Yoshihi就好了啊!」而义阳也同意说:「嗯,比秀长这个不可爱的名字好多了。那就这么决定了」。
于是从今以后相良义阳就让出了相良家当家的宝座,将义阳(Yoshiharu)改名义阳(Yoshihi),成为了良晴军团的副将。
接著在良晴与岛津家的见证下,相良德千代继承了肥后相良家第十九代当家之位,取名为「相良赖贞」。不过,家臣团、球磨领民与她自己仍然亲昵地称呼这位从八代山凯旋回归人吉城的新任当家为「德千代」。
本来中间应该有很繁琐的程序,不过岁久早就准备好了誓状,因此岛津家与义阳以及德千代立即交换了相良家家督继承事宜的誓状,完成了仪式。
「良晴!姊姊就拜托你照顾了!」
「没问题。信奈虽然很喜欢使唤人,不过还是会常常让家臣返乡的,安心吧。」
「谢谢你!」
哎啊,相良家骚动终于圆满落幕了呢──义久摊开扇子说著,而岁久也点头说:「比起心怀鬼胎的义阳,敦厚老实的德千代还更值得信任。这对岛津家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啊。同时我们也因为帮助了良晴祖先的关系,向织田家卖了个人情嘛」「这个女人居然两三下就当起相良良晴的姊姊,真是不能信任啊。难、难道说她想利用姊姊的地位引诱相良良晴吗?因、因、因、因为姊姊也可以陪弟弟睡觉,甚、甚、甚、至还能一、一、一起洗澡」义弘则是因为错误的弟弟知识妄想起来,进而涨红了脸,连忙假咳化解尴尬。至于家久,则是因为良晴似乎完全忘记家久在战争结束后有话要跟他说,让她按捺到全身发抖。
于是家久趁著义弘害羞地遮住脸时飞奔而来,一屁股坐在良晴的大腿上。
「哇,吓我一跳!?怎么了,家久?」
「喵啊!相良!你没忘记和我的约定吧?」
「约定?啊,我还记得喔。战争结束后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什么事啊?」
「呵呵──你还记得呢。相良,你是个好男人!」
「这句话我已经听你说过了耶?」
「这次我是带著恋爱的心情说的,啾。」
「哇哇!?」
「我的家久竟竟竟竟然亲了男人的脸颊」义弘昏倒了,岁久则是颤抖地说:「没想到她竟然在军事会议强行告白!?从没听过这种做法,简直是武斗派的极致啊!凡事都考虑太多的我完全比不上啊」而义久也揶揄著说:「上吧!家久!把良晴拉到我们岛津家吧!夺走天下霸主恋人的家久真是个厉害的恶女啊!良晴可是有百万石的身价喔!」与男性相处经验只有和公熊的德千代则是呆在那边叫著没人听得懂的话──当然,这里还有一位对家久偷跑行径感到怒发冲冠的公主武将。
那就是占据良晴身旁位置的义阳。
「搞、搞什么啊!?岛津家久!我绝对不允许你擅自乱来!?竟然未经我这个姊姊许可就对良晴动手动脚!况且良晴已经有织田信奈了。」
「嘿嘿~~不管是恋爱还是战争都是先到先赢喔!」
「相良义阳,我才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在意织田信奈的想法。只要你还拿自己是良晴的祖先、姊姊那种听起来很正当的理由干涉别人,你就是我的敌人!」
「……呜呜、呜呜呜呜呜~~!?」
良晴第一次看到一向冷静的义阳露出符合自己年纪的激动哭脸。
「啊啊啊,姊姊冷静点!难道你要──不行啦!不行不行!」
「我饶不了你,岛津家久!我要盖掉你的吻!」
「千万别那么做啊,姊姊!」
「咦,义阳?等一下。你亲过来就糟了……啊啊────!?」
「『啊啊』个头啦,良晴!你有这么讨厌我的吻吗,没礼貌的家伙!」
恼羞成怒的义阳亲上了良晴的脸颊!
「喵啊喵啊!?」
家久放声惨叫。
「哇啊,她真的做了!」义久欢呼起来,而岁久抱头大喊:「良晴要消失了!」只靠双腿灵巧地倒吊在天花板上的五右卫门则是合掌一拜说:「许久不见的女难之相出现啦。一切努力都付诸流水是也。再会了,我的主公。在架绝对不会忘记主公的壮志咻也」。
(真的假的!?我要因为这场失控事故而消失了吗?我不要死在这种简直像是玩笑话的意外啊!信奈啊啊啊!)
啊?糟糕!──当义阳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亲完了。
「一头熊,两头熊,三头熊……」对恋爱话题毫无抵抗力的义弘一脸大受震惊的模样,还开始数起德千代带来的熊。
然而。
无论义弘数了多少头熊,良晴还是没有消失。
「什么嘛,良晴根本没有消失。说什么你是未来人,还有跟义阳结婚后就会消失,这些话都是胡诌的嘛。坚信未来人不存在的我才是正确的。哈、哈、哈。不过看到你那种有如光源氏大受女孩子欢迎的模样还真是让人有点不爽耶,而且还拐走我的妹妹‧家久……家久啊……」
红著脸说:「总之就是你说谎啦」的义弘捏起良晴脸颊,让坐在原地昏过去的良晴恢复了意识。
「我怎么没有消失?天花板上的五右卫门,说明一下啦。」
「忍忍。虽然在下也不清楚,但可以啃定的是麻烦事又变多了咻也,相良咻。」
「太好了……」义阳放心地喘了口气。
「这就是说,看来就算我和良晴接吻也不会再发生无限循环的矛盾了呢。」
「啊──!刚才姊姊已经透过交换誓状脱离了相良家当家的职位吧?或许是我坐上了原本不可能碰到的相良家当家之位,改变了姊姊的命运喔?也就是说,姊姊失去相良家当家的地位后,良晴不再是姊姊的子孙,而是我这个相良家当家的直系子孙了!所以他就算和姊姊接吻也不会产生矛盾了!」
「什么?是这样吗,德千代?那就再试一次看看,这次改成嘴对嘴。」
「义、义阳?有哪个姊姊会和弟弟嘴对嘴接吻啦?你在想什么啊──!」
「啰嗦,这个日本可是由伊奘诺尊与伊奘冉尊兄妹所生下来的国家耶!没问题的!我把第一次献给了你,你应该高兴才对。啾。喔喔,做到这种地步也不会消失耶!」
「哇啊啊啊啊!?我这次真的要完啦!消失了我要消失了……咦?没事?」
「太棒了!姊姊你终于战胜命运了!一定要让我的子孙‧良晴成为你的人喔!」
「嗯。虽然这个男人一脸猴样,不过一想到他是德千代的子孙,就让我感到爱不释手。这也算是和德千代间接接吻吧……啾。」
「呀啊啊,姊姊~~!」
「不对不对等一下。这样的理论会不会太奇怪了!?先不说那些,我觉得你做了件很不妙的事情耶!」
因为义阳的气势而愣住的家久听到良晴的惨叫声后总算回过神来。
「这个臭女人!竟然趁乱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你到底有多阴险啊!」
「喔?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啊。良晴只是太年轻,所以有些害羞,但他内心其实很享受我对他撒娇喔。」
「喵啊喵啊……竟然利用姊姊的地位紧紧黏著相良……应该早点除这位麻烦情敌的!相良义阳,纳命来吧!」
「胆敢激怒我,你才应该觉悟吧!」
「慢著。如果要和我可爱的妹妹‧家久打架,本人武神‧岛津义弘就要为妹妹助一臂之力!再说我绝对不允许用这种花言巧语伎俩夺走相良良晴的吻!你找到的崭新人生就是这种诱惑弟弟的糜烂姊姊生活吗!你这种人没有资格当武士!」
「喔?岛津义弘,没想到你也迷上我弟弟了吗?笑死人了。比起只有胸部大一项优点的武斗派女人,良晴更中意我这种高贵娴淑的少女喔。你可以放弃了。」
「我我我我我我绝绝绝绝对对对没没没没──」
「哇!连义弘姊都变成敌人了吗!?」
「家久,不要中了这个女人的离间计啊!」
不妙,似乎大事不妙啦。真的能够把义阳带到本州与信奈见面吗?她会不会在信奈面前摆出恶婆婆姿态啊……良晴觉得自己要活不成了。
正当现场陷入婆媳大战时,义久和岁久点著头说:
「只要和其他女孩子花心,善妒的织田信奈就会杀过去算帐,所以据说相良良晴把可爱女孩子们以『妹妹』的名义放在自己身边。这则谣言──」
「看来是真的。不过用『姊姊』这招倒是个盲点呢。」
我向天神菩萨信奈大人发誓,我绝对没有这种意图啊──良晴这么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