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天空带著灰色朦胧的气息,白雪宛如花蕊般纷纷落下。
堤格尔举起戴著手套的右手,以掌心接下其中一枚雪花。然而在碰触到手掌的那一刻,雪花立刻融化开来,仅仅留下指甲大小的水珠。
「下雪了啊……」
堤格尔无精打采地抬头望向天空。虽然太阳不在视线范围内,但现在其实才刚刚过了中午。
这里是『山与森林的王国』萨克斯坦北部的某座深山里。堤格尔与其他三名同伴目前正步行在杂草丛生且昏暗无光的山间野道中。
而此行的成员名单分别是,与堤格尔两情相悦并持有『冻涟的雪姬』这个别名的琉德米拉·露利叶、琉德米拉·露利叶的心腹手下高尔英尼、以及担任堤格尔亲信的拉夫纳格等人。
他们全员身穿厚实的大衣,眼眉上绑著一顶头巾,脚下穿著覆盖住小腿的长靴,手上戴著兔皮制成的手套。除此之外,在拉夫纳格跟高尔英尼背负著的行囊中,甚至还装著盛满火酒的酒袋。
「怎么办啊,米拉。要不我们先回山脚下等等吧?」
堤格尔见此情景,以琉德米拉的爱称出声询问她的意见。
根据山脚下的村庄提供的情报,在这座山的中腹附近有一个小小的集落。
虽然不清楚还得走多少路,不过只要成功抵达集落,他们就能借宿一宿来躲避这阵风雪了。
「我想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嗯,就在走半刻钟左右好了。你们大可不必顾虑受冻或冰雪的问题。拉斐亚斯会保护我们的。」
米拉带著笑容望向扛在自己肩上的枪。她的龙具又名『破邪的穿角』,具有操纵寒气的能力。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没有比它更值得信赖的存在了。
顺带一提,此时的拉斐亚斯被好几层布给捆得结结实实的。这把武器上布满著华丽的装饰品,甚至到会让有些人误以为是什么艺术品的地步。为了不让它太过惹眼,米拉才特地把它给捆起来的。
「拉夫纳格跟高尔英尼卿有什么想法吗?」
堤格尔出声询问两位年长者,拉夫纳格抢先一步以开玩笑的语调说道:
「我可是很清楚少主你在打什么歪脑筋的哦。少主你会提出想在山脚下的村落住上一晚,是想趁著太阳还没有下山前去狩猎一番吧?」
见拉夫纳格露著虎牙微微一笑的模样,堤格尔只是耸了耸肩。说实话,要是有时间的话他真想那么做。自孩提时代起,堤格尔就在故乡的山野中四处乱跑,并且学习了许多狩猎的技术与技巧,每当进入一座未知的山脉时,他体内的猎人之魂就会觉醒。
「恕我直言,我也赞同战姬大人的提案。再走一段距离后,或许能找到可以作为路标的景观,要回去的话等到了那时也不迟吧?」
紧接著,年迈的高尔英尼也深思熟虑地望向堤格尔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如山脚下的村民所说的那样,这个国家现在的局势并不容乐观。」
「你是指王族与土豪间的对立与日俱增这件事吧。」
土豪,相当于布琉努与吉斯塔特一带的地方领主。不同的是,他们自古就有著极强的自尊心以及独立心,并且时常顶撞王族不愿意归顺于其麾下。彼此之间的小摩擦以及敌视状态从不间断,时至今日依旧存在于世上。
而且两者之间的小摩擦,还在半年前更进一步于各地频繁发生。因为上述的情况,盗贼与山贼也动作频发,导致国内顿时兵荒马乱。
有意无意之间,堤格尔的神情中多了一份苦涩之情。
迄今为止他们也问过了许多萨克斯坦的国民此事的缘由,并由此得知,现在,王族与土豪间的争斗更进一步恶化的主要原因之一,似乎就是那场发生在亚斯瓦尔的内乱所导致的。
在亚斯瓦尔的国王撒迦利亚卧病在床的期间,王族跟土豪间曾因「该不该主动发起战事」而进行激烈的辩驳。在决定参与内乱后,他们也因「下一步该怎么做」而争执不休。
在讨论的最后,他们决定协助杰梅因王子,但随后双方又因为王子败给桂妮薇亚这件事互相指责,从而导致事情闹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除此之外,据说杰梅因麾下的士兵们以及被赶出亚斯瓦尔岛的海贼们也入侵了萨卡斯坦,导致混乱更进一步扩大。
堤格尔是作为吉斯塔特军的客将来帮助桂妮薇亚的,其实以他的立场根本没必要为此事自责。但是,在理解自己参加的战争竟带来如此影响后,他的心情还是不免沉重了起来。
「没错。这个国家目前局势相当混乱,甚至流传起了奇怪的谣言。」
高尔英尼的此番言论,把堤格尔拉回现实当中。
「你指的是什么谣言?」见堤格尔歪头纳闷,年迈的高尔英尼郑重其事地接著说道:
「是有关人狼出没的谣言……。在下曾三度听人提起这件事。」
拉夫纳格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才拍手说道:
「那则谣言我也有听过,是有关人狼的童话故事对吧。听说不只有孩童们感到害怕,就连大人们也为此伤透了脑筋。」
「当然,关于谣言的真实性我也只是半信半疑而已。但是,光是这种谣言满天飞的情况就足以见得事态的严重性。不论人狼的真面目为何,这个国家的处境都相当的危险。而且我们也无法事先得知,前方的那座集落是否依然健在。」
「确实,山脚下的村民们也曾说过,他们上次遇见那座集落的人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米拉冰冷的面庞不禁眉头深锁。
「那么,高尔英尼卿是觉得我们该先下山以防万一吗?」
在堤格尔询问过后,高尔英尼摇摇头说道:
「在下会遵从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决断。虽然先下山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尽早越过这座山岭也是不错的想法,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啊」,堤格尔在心中表示肯定。虽然乍听之下很像是推卸责任的话语,不过这也代表著高尔英尼十分信任堤格尔的判断力。
堤格尔抬头仰望著灰色的天空,随即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的每一天,气温恐怕会越降越低。
要是选择折返下山的话,就得在这个国家多待上几日。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堤格尔和米拉都有各自的立场在。最理想的情况,是在冬季结束以前离开这个国家。
「好吧。那我们就在走一小段路好了。」
堤格尔用左手握住背在背上的黑弓。因为下雪的缘故,周围的视野模糊不清。唯有拿著黑弓才能在看见野兽和山贼的瞬间做出反应。
雪花纷纷落下,四人再次朝著山间小道进发。
又走了将近一千秒之后,山间小道的右侧开始倾斜向下。
视野一下子宽阔了起来。
远处,黑压压的山岭重峦叠巘巍然屹立。深处的高山被云霞给垄罩得模糊不清。其中,有几座山岭的山峰被白色所掩盖,盖著一层生人勿近的雪花装饰。雪花清晰得勾勒出山岭的轮廓,此等情景不禁令堤格尔叹为观止。
放眼望去,广阔的树林覆盖住整片大地。零星分布在其中的小镇与村庄,与其说是把森林给切成了数片,不如说是被勉强塞在了森林的夹缝中的感觉。
──难怪这里会被称作『山与森林的王国』。
堤格尔感慨万分地眺望著这片山林。不论是自己的家乡阿尔萨斯,还是米拉治理的奥尔米兹,都与这个国度的山间野林不尽相同。这种生生不息的景象让人印象深刻。
「萨克斯坦人似乎相信,过去,曾有巨人以及妖精栖息在群山之间。」
高尔英尼的这番话,让拉夫纳格不禁有些好奇,随后他问道:
「在布琉努也有流传妖精栖息在深山中的故事,不过……。巨人就有些夸张了吧,该不会只是把熊给错看成了巨人吧。又或者是某个有著壮硕体格的山贼之类的?」
「也有可能是把矿工给看错的可能性呢。据说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巨人都会携带著黄金。不过,即使这里到处都是高耸雄壮的山峰啊,也很难想像真的有巨人栖息于此呢。」
拉夫纳格闻言再次眺望山岭,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说道:
「会赠送黄金的巨人我倒是挺想见见的啊。不过,既然巨人是赠送黄金的话,妖精又是做什么的呢?」
「据我所知,妖精是负责把人类带到巨人身边的引路人。若是有人类成功从巨人手中骗取到黄金的话,它们会收下一部份的黄金当作引路费……。」
堤格尔边听著二人的谈话,边回头仰望著天空。就在这时,他看见一只大鹫自上空滑行而过,反手握紧了作为传家宝的黑弓。
但是,当他准备把手伸向系在腰际的箭筒时,却摇著头放弃了这个念头。
就算真的射中好了,大鹫也会顺著这个斜坡落下,而自己也不可能爬下斜坡去找它。无意义的杀生必须得尽量避免才是。
「堤格尔,你知道赫拉斯瓦尔格吗?」
站在堤格尔身旁的米拉,面带微笑询问道。
「我记得,它是被萨斯斯坦人信仰的白色大鹫吧? 传说,它会为死者的亡魂带来安宁,把亡魂们送往天国。而且也有画在萨克斯坦的军旗上吧。」
「没错。所以啊,你还是别随便射大鹫会比较好哦。这个国家的居民说不定把它们当作赫拉斯瓦尔格的眷属来看待呢。」
「确实是这个道理。我会多加留意的。」
尽管多少在亚斯瓦尔预习了这个国家的知识,但是还是有很多事情不实际走一趟就不会明白。不可以因自己轻率的举动而导致米拉等人陷入危难之中。
夹带著雪花的寒风迎面吹来,盖在两人头上的头巾随风摇动。一朵小小的雪花沾在了米拉的前发上。堤格尔见状凑了上去,用指尖帮她把雪花弹开。
二人在近在咫尺的距离望著彼此,随后,米拉悄悄地闭上了双眼。都到了这个地步,堤格尔当然明白米拉究竟想做些什么。
幸运的是,拉夫纳格跟高尔英尼此时正眺望著远山交谈甚欢。虽然感觉他们两个是在自己望向他们的瞬间背过身来的,不过那恐怕只是自己的错觉吧。总而言之,他们二人没看著这边真的是帮大忙了。
堤格尔装作要帮米拉弄好头巾的样子,迅速地在她的嘴上亲了一口。
不知是不是受了寒冷的大气影响,米拉的嘴唇是那么的柔软且温暖。虽然有一股甘甜的香气从鼻腔掠过,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万分遗憾地挪开了嘴唇。
就在这时,米拉的青瞳中闪烁出「想要恶作剧」的光芒。她迅速地挺出身子,把嘴唇顺势贴上。趁著堤格尔楞神的时候,用舌头舔了舔他的嘴唇。
米拉挪开身子后,一边用头巾遮住自己那羞红的脸蛋,一边笑著说道:
「你也太大意了吧。」
「……我会反省的。」
堤格尔一边佯装镇定,一边在心中向纷飞的雪花表达谢意。
❄
堤格尔一行人踏足萨卡斯坦这片土地,已经有七天之久了。
在此之前,他们都待在亚斯瓦尔王国境内。如前所述,堤格尔是以吉斯塔特军的客将的形式,而米拉则是以一名指挥官的身分来协助桂妮薇亚公主的。
桂妮薇亚获得吉斯塔特以及布琉努两国的支持,随后平定了亚斯瓦尔岛,并且分别在海战跟野战中打败了杰梅因王子。在这之后,她被撒迦利亚王正式任命为下一代的继承人,并且还举办了继承宝剑「王者之剑」的仪式。
内乱最终以这种形式拉下了帷幕。与周遭的其他国家不同,亚斯瓦尔是承认女王的即位的。而这样的她,想必总有一天会以桂妮薇亚女王的身分坐上王座吧。
冬季时节,北部海域波涛汹涌,船只举步难行。
布琉努军因只需一日就能返回家乡,所以已经选了放晴的好日子依序出海,不过吉斯塔特军则准备在亚斯瓦尔岛待到春季来临的时候。
此番前来萨克斯坦王国,是堤格尔早在内乱宣布结束前就已经决定好的。在听闻杰梅因王子的死讯时,尽管对事态的急转直上感到震惊,但这同时也代表他已经尽到了客将的义务。随后,他便下定决心去萨克斯坦走一遭。
因为在萨克斯坦,或许会有关于『魔弹之王』的线索。
听闻事情经过的米拉,理所当然地说要一同前往。
堤格尔高兴地接受了她的好意,然后与彼此的亲信们一同启程离开了亚斯瓦尔的王都科尔切斯特。至于吉斯塔特军的管理工作,则交由与米拉同为指挥官的苏菲──苏菲亚·欧贝达斯──来一手包办。
要从亚斯瓦尔岛前往萨克斯坦的话,通常来说都得在港口都市多尼斯搭乘船只。这个小镇上聚集著来自各个国家的商船,而其中当然也会有前往萨克斯坦的商船。跟前往布琉努一样,选个好日子出港的话,只需耗时一天就能抵达目的地。
不幸的是,堤格尔等人在这个小镇上停留了出乎预期的时间。
其中一个理由是,天公不作美。
堤格尔他们抵达多尼斯的时候,当地乌云密布,海水波涛汹涌。就连住在当地的居民也抱怨:「虽然是初冬,但没想到天气会坏到这种地步呢」,堤格尔他们见状也只能一边向众神祷告,一边等待著天气恢复晴朗。
而另外一个理由是,他们几乎找不到前往萨克斯坦的船班。
亚斯瓦尔跟萨克斯坦是死对头的事人尽皆知。
据说,亚斯瓦尔的国王撒迦利亚,曾对身边的亲信如此评价萨克斯坦:
「那个国家的名字只配在形容乡下或边境的时候拿来使用。」
而另一方面,听说,萨克斯坦的国王奥古斯都,也曾对身边的重臣如此评价亚斯瓦尔:
「那里就是个堆积满污物的畜粪池。还特地用雾气遮掩起来,真是可笑。」
国王都是这副德行了,两国贵族诸侯跟平民之间的对立当然也相当严重,据说当萨克斯坦人与亚斯瓦尔人碰面的时候,每碰到两次都会有一次是在吵架,而另一次则是直接动拳头那种。
因为如此,每当他们提出想要前往萨克斯坦的要求时,亚斯瓦尔的船夫们总是面露苦涩。堤格尔等人毕竟有恩于这座小镇,就算冬季的海域波涛汹涌,船夫们本也打算载他们一程的。但是,他们真的不能接受要开往萨克斯坦这件事。
「就算真的把你们载到那个土里土气的国度好了。要是到时候海域的情况进一步恶化的话,我们就得把船只停靠在那个国家度过一整个冬天。这我可不能接受。虽然很抱歉,不过还是请你们另请高明吧。」
在这之后,堤格尔他们虽然也找了布琉努、吉斯塔特、以及萨克斯坦的船夫,但是他们大多都已经决定要在多尼斯待到春季到来,并不打算行动。虽然也有人说:「要是天气放晴的话,我倒是可以载你们一程」,但天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
而且他们也不好拜托吉斯塔特军,毕竟搭著军舰前往萨克斯坦未免太夸张了点。为了掩人耳目,米拉身为战姬的名号也不好使。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前来替虚无度日的堤格尔等人解围的,竟是桂妮薇亚。
某日的午后,她一声不响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紧接著,她对著被惊得哑口无言的堤格尔等人抱怨道:
「我本以为自己跟你们已经能称得上是同生共死的战友了呢。没想到你们居然都没跟我打声招呼,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你们这样未免也太见外了点吧。」
因为她说得在理,堤格尔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一直道歉祈求她的原谅。
「真的是非常抱歉。我们绝没有无视殿下您的意思,只是殿下似乎一直在忙,所以就……。而且,我们本打算在冬季来临前就出海的。没想到还是没能赶上啊。」
见堤格尔笑著谢罪的模样,桂妮薇亚这才回了一记微笑。一番询问后才得知,她是从苏菲那听了事情经过,这才急忙赶到了多尼斯。
「你们早点找我商量不就好了吗?船夫就由我来介绍吧。他曾载我前往大陆好几次,技术绝对是货真价实的。」
在一番询问后,得知此人正是她在走访圆桌骑士的起源之地时,载著她前往各地的船夫。见公主得意洋洋的模样,堤格尔一边感到欣慰,一边向她表达谢意。
在这之后,他们去见了那个船夫,船夫说只要天气没有变得更差,明天就能准时启航。幸运的是一夜过后,天终于放晴了,海风也相当舒适宜人,是个适合出海的好天气。
港口因久违的晴天而热闹非凡,桂妮薇亚依序跟四人握手道别,并且还为他们加油打气。而在握住堤格尔的手时,她压低声音悄悄问道:
「你们是要去萨克斯坦打听魔弹之王的消息吧?」
「是的。就算是在小的线索也没关系,我想要尽可能地打听这号人物。」
毕竟魔弹之王前往萨克斯坦的事本就是桂妮薇亚告诉自己的,他们也没必要隐瞒。
「要是你们查到什么的话,回来的时候可要来告诉我哦。」
她用力地握住堤格尔的手。其炙热的目光中充满著好奇心与期待。毕竟魔弹之王曾是圆桌骑士加拉哈德的战友,她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不过在旁人眼里,她看起来或许就像是对告别友人依依不舍的女孩子吧。
与桂妮薇亚握手的米拉,带著笑颜表达感谢之情:
「非常感谢殿下您的帮助。我欠了人殿下您一份大人情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也就当出来散散心吧。不过可真是遗憾啊,我本想带著琉德米拉殿下你多多瞭解我国的红茶文化的呢。」
「这我可不敢当。而且我这也还有很多种产自吉斯塔特的红茶想请殿下喝喝看的呢。」
「琉德米拉殿下,我就藉此机会把话给说清楚了,吉斯塔特红茶中加入太多果酱了。而且本来果酱就不该加入红茶里的才对吧?」
「殿下,恕我斗胆直言,请问山羊奶真的适合加入红茶当中吗?本来能从中获得的幸福滋味都会因那多余的杂质而失去的,不是吗?还望殿下再三考虑清楚。」
要是堤格尔跟高尔英尼
没有及时把她们两个给拉开的话,她们两个恐怕会毫不退让地一直坚持自己的主张吵个不停吧。
船按照原定计画的一样,在离开多尼斯的隔日便抵达了萨克斯坦北部的某座小渔村。
王都阿斯卡尼亚位居王国的中央。他们得南下越过几座山岭以及数片丛林才能抵达王都。
为了前往王都,堤格尔他们这才朝著深山进发。
❄
又走了四半刻钟左右后,堤格尔他们发现了一座小小的村落。
村落被粗制滥造的栅栏围住,粗略一看只有不到二十户人家。因为没看见任何人影,他们小心谨慎地慢慢靠近,不出所料,村落一副被盗贼侵袭过后的凄惨模样。
有好几户住家遭受严重的破坏,徒留一片残垣断壁。路上,弃置著好几具被破布包裹住的尸体。不过,被鸟类与野兽啃食过的尸体,几乎都已经化为了白骨。
四人随即分头行动,在巡视了一遍村落后,却依旧没有发现半个人影。
「幸存的村民们大概是在被盗贼团伙给袭击过后,舍弃这个村落逃跑了吧。根据尸体的状态来看,袭击事件事并不是发生在昨天或前天,而是十几天前的时候。」
听了堤格尔的分析后,其余的三人点头表示赞同。
即使是在和平的时候,村子或村落被盗贼侵袭的事件也不在少数。但是,因为沿路上他们讨论了不少关于这个国家目前的局势,所以难免会把此事与从他人口中听到的事情联想在一起。
随后,堤格尔等人把尸体一同埋入了村落的角落。冻得硬梆梆的土壤,使得他们花了超出预期的时间才完成了作业。
日落西山后,他们找了间坚固的石屋,住了进去。
虽然屋内满是尘埃,但用来遮风避雨已经足够了。屋内的地板中央有一个四边形的小小漥槽。漥槽内积满著灰烬,似乎是用来烧火用的。
高尔英尼负责留下来看家,而堤格尔、米拉以及拉夫纳格则到附近捡拾能用来当柴火的东西。
「这种天气可不适合去打猎啊。」
见大雪飘个不停,堤格尔怨叹一声。若是能猎捕到一头野兔又或者是一只山鸟的话,就可以获得新鲜的肉类。尽管粮食还有剩,但他已经吃腻了只有硬面包、肉乾、蔬菜乾的晚餐。
再加上,堤格尔身为一名猎人,要是不把山道沿途的地形给摸索清楚的话,就无法彻底安心下来。深山野林绝不像举目所视的那样。更何况,若是附近有盗贼团伙的话,这么做也能提早发现他们的踪迹。
「当然不行。山里的天气变化有多剧烈这件事,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吧。」
「而且冷到这种地步的话,野兽们也都会龟缩在巢穴里闭门不出的吧。」
在米拉跟拉夫纳格的劝说下,堤格尔也只能回以一句「也是啊」,便就此作罢了。毕竟其余三人是来陪自己旅行的,自己也不好太过任性。
随后,三人抱著大量的木材,回到了石屋中。
「欢迎回来。外头很冷吧。」
高尔英尼已经事先把火给点燃了。见火堆旁放著一支银酒杯,拉夫纳格有些诧异地偷看里头的内容物。随后喜笑颜开地问道:
「你是在加热火酒吗?」
「没错。我已经事先用水冲淡了,不必担心喝醉的问题。」
四人围坐在火堆旁,一同分享加热后的火酒。含有酒精的热饮慢慢地传遍全身上下,令每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就连被冻僵的身体也逐渐舒展了开来。
他们把面包切成适当的大小,放在火堆旁烤来吃。然后还把水、肉乾、蔬菜乾等等材料放入另一支银酒杯中,慢慢熬煮搅拌,制成简单的浓汤。这样做既能把肉乾中的盐分融入浓汤当中,被煮得软烂的肉乾也更适合给人食用。
浓汤也和火酒一样,被他们分来一同享用了。四人吃著肉乾,仔细咀嚼。虽然肉乾也能直接食用,但没煮过的肉乾既硬又咸,不像煮过的肉乾一样适合细品。
时不时会有人开启话题,聊著一些家常小事。下雪的事情、酒类的话题、吉斯塔特或布琉努流传的山间物语、等到抵达王都后该做些什么等等,他们无所不谈。
吃完晚餐后,米拉以她那双青瞳望向堤格尔说道:
「先来进行确认一下。根据村民提供的情报,我们明天一早出发的话,大概能在午后跨越这座山抵达山脚下的街道。以山脚下的街道为界线,大致上能把街道以东当作王族的势力范围,而街道以西则是土豪们的势力范围。」
米拉边在空中比画地图,边接著说道:
「往街道以东走便能抵达王族势力下的哈诺尔小镇,往街道以西走则能抵达土豪们势力下的索尔曼尼小镇。不管往东往西走都得花上两天,而我们则是要往东走,没错吧?」
「是啊。这个国家比预期中还要不安定。我们就通过哈诺尔直指王都吧。」
堤格尔把手伸向挂在腰带上的皮袋,从中拿出了某样东西。
那是一支,黑色的箭镞。
黑色箭镞比双手合拢后的宽度还要再长一些,尖端相当锋利,并且闪耀著漆黑的光芒。而其中最让人不解的,是它那既非石头也非金属的独特触感。
在亚斯瓦尔的某座侍奉著圆桌骑士加拉哈德的神殿中,桂妮薇亚将这支箭镞送给了堤格尔。据她所言,这支箭镞是一位自称「魔弹之王」的旅行猎人送给加拉哈德的。
魔弹之王是位自古流传下来的人物。传说,女神授予了他一把必中之弓,在打倒了所有的敌人后,他最终登上了王座。
以前,战姬米莉兹曾对堤格尔提及此事,但当时的堤格尔并不以为意。毕竟当时的他以为这只是平时常常听到的传说或英雄谭罢了。
但是,却有魔物称呼堤格尔为魔弹之王。而那只魔物,便是丝梅。
自那以来,堤格尔的脑海中,时不时会闪过魔弹之王这个词汇。他必须得在这个国度中,尽可能掌握与之相关的线索才行。
──虽然土豪们的势力范围也很让人在意……。
堤格尔一边在脑海中回想米拉刚刚比画的地图,一边陷入了沉思当中。
萨克斯坦王国诞生于距今约两百五十年前。
而魔弹之王则是在三百多年前造访这里的,当时这片土地上小国林立。因为险峻的高山以及广阔的森林,小镇与村庄之间的交流异常的困难,而这也造成有许多人占地称王的现象。
国王之间的争斗永无止尽,唯有在对抗布琉努或亚尔萨斯等外敌时,他们才会团结一心、齐心协力。
而终结这个情况的,正是萨克斯坦的初代国王格里莫瓦鲁托。本来并非国王的他,在打倒数名国王扩张领土后,这才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
即便魔弹之王真的在这片土地上做了些甚么,那也是发生在王国成立之前的事情,王都那边真的会有文献流传下来吗?
再加上,魔弹之王是从亚斯瓦尔大陆往这走的,而他最先踏足的土地会是萨克斯坦的西部地区。西部目前大多都是土豪们的势力范围。
──但是,在还没厘清土豪们间的权力关系前,贸然与之接触也是相当危险的。
与王族产生对立的,并非只是一家土豪而已。而是有权有势的土豪联邦。关于这一点,苏菲也曾向他们提醒过几句。
「虽然我跟王族和土豪的关系都不错,但硬要说的话还是王族那边比较让我安心呢。土豪那边的话,因为土豪彼此之间还有权力关系,而且权力的更迭也频频发生,所以即便与对方商量好也丝毫大意不得呢。」
就连以外交见长的苏菲都为此感到苦恼。反观堤格尔的外交实力恐怕还不及她的一半呢。要是找错对象的话,甚至还可能与大多数的土豪为敌,到时情况可就不容乐观了。
──况且,到处去拜访土豪们也不安全。
堤格尔想尽可能避免被卷入土豪们与王族之间的纷争。在这方面,王都是不可能会成为战场的。姑且不论自己的安全与否,但堤格尔绝对要保护好米拉。
──虽然苏菲曾说过必要时候就报上她的名号来,可是……。
可以的话,堤格尔想等到事情陷入绝境时再使用这个手段。调查魔弹之王这件事本就是堤格尔自己的私事,跟吉斯塔特的政策一点干系也没有。
更何况,米拉也表示了,等抵达王都后她自己会报上战姬的名号。
虽说在吉斯塔特和亚斯瓦尔屡建战功,但堤格尔依旧还只是个知名度不高的小贵族的儿子。即便前往王宫也只会被拒之门外吧。另一方面,米拉就能够获得进出王宫的许可,而且这么做还能保证他们的身家安全。
──不过,就算有米拉的名号也不能在王宫四处乱走吧。
据苏菲所言,萨克斯坦王奥古斯都是个相当严格、刻薄的人物。有一次,王妃卧病在床时,国王直到王妃治好前都未曾去寝室探望过她。
「一次也好,请陛下您至少也去探望一下王妃吧」
被看不下去的重臣劝谏后,据说国王当时连一根眉毛都没动淡淡地回答道:
「看
见朕的脸能让她病情好转吗?」。
如此小心谨慎的国王,说不定不会给予他们阅览文献的权限。
「堤格尔,来到这个国家时我也说过了──」
米拉的声音传入耳中,令他不自觉得抬起头来。只见自己的面前,正摆在一抹满怀著信赖与亲密的微笑。
「有事的话随时都能拜托我们哦。毕竟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嘛。」
堤格尔明白她这句话的涵义。米拉这是叫自己充分活用战姬的地位。就算被国王给拒绝了,他们也可以暗中与王妃和王子搭上线完成目的。
堤格尔巡视了一遍三位伙伴,然后深深地把头低下说道:
「谢谢你们。但是,我并不是顾虑你们的安全才不去的。确实,我是很在意土豪的势力圈,但也正因如此才更不该贸然与之接触。要是在哈诺尔打听到足够的消息的话,我们接下来就往索尔曼尼去吧,如若不然,我们还是按原定计画前往王都。」
「毕竟王族跟土豪的对立越演越烈,王都恐怕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拉夫纳格语调温吞地回应道,高尔英尼听后也带著慈祥的微笑说道:
「不错的判断。欲取得熊皮者,与之必有一战。但是,无谋地发起挑战绝非上策。」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的话。」
虽然米拉嘴巴上这么说,但心中似乎有所不满的样子。
堤格尔一边倒出银杯中所剩不多的火酒,一边笑著朝她说道:
「必要的时候我当然也会倚靠你的。不过,我也想让你看看我帅气的一面嘛。都还没抵达小镇就寻求你的帮助,未免也太逊了一点吧。」
「你啊,可别太钻牛角尖了哦。」
「我没有钻牛角尖,只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想加倍努力罢了。」
「是是是。也已经决定好明天的行程了,今天我们就早点休息吧。」
米拉以一副「这种话我已经听腻」的口气回应,对此置若罔闻。堤格尔见状只能挠了挠他那暗红色的头发,与两名年长者一同苦笑。
随后,三个大男人讨论著守夜的轮班问题,而米拉却十分罕见地在旁默默听著没有发话。温暖的篝火并不是造成她面色红润的唯一原因。
「你真的太狡猾了啦」,这句喃喃自语被摇曳的火光所吞没,最终也没能传达到心上人的耳中。
❄
嗅到一股刺鼻的异臭后,堤格尔瞬间惊醒过来。
坐起身子后,他诧异地环顾四周,随后皱起了眉头。
因为在这片昏暗的空间内,仅仅只有堤格尔一人而已。而且附近也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这是哪里?而且,这股刺鼻的臭味到底是……。
那是一股无法言喻、令人作恶的臭味。但是,却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虽然没有立刻回想起来,但此前堤格尔曾数次闻到过这种臭味。
正当堤格尔打算站起身子时,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正拿著某样东西。
定眼一看,他的左手跟右手上,分别拿著黑弓以及黑色的箭镞。
为什么,自己的手上会拿著这些东西呢?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明明没有任何的光线照入,周围却慢慢地敞亮开来。
堤格尔先是感到错愕,随后在这间貌似荒废多年的建筑物中站起身。
延伸而出的走廊壁面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龟裂痕迹,建筑物内大部分的柱子也早已拦腰折断。地板上的石砖要么分崩离析,要么直接剥落下来,扭曲变形到让人难以行走的地步。
除此之外,部分墙壁还被薄冰所包覆,就连柱子也被寒气所冻结,房间的某个角落甚至还堆积出一座白雪小山。
大气静静地沉淀在这片无声无息的空间内。
超乎常理的情景就在眼前。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尽管心中感到不可思议,但意识就像被迷雾重重包围般无法正常思考。
堤格尔向前迈出步伐。这并非他自己的意志,而是有什么东西正指引著他。
他不仅听不见脚步声,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踩在地板上。
──明明周围到处都是雪,却一点也不冷啊。
忽地,一道黑影自前方窜出,朝著这边走了过来。黑影与自己差不多高,左手上拿著一把弓箭。不过性别就不得而知了。
明明双方都已经意识到了彼此的存在,却没有一人选择停下亦或者放缓脚步。而且不管距离多近,对方的身体始终垄罩在黑暗之下。
一言不发的二人,彼此擦肩而过。堤格尔继续向著走廊的深处迈进。
这是条漫长的走廊,在途中,堤格尔也与其他黑影错身而过。黑影的体格大小千差万别,唯一的共通点是每人都拿著一把弓,而且每把弓都与家宝黑弓有著相同的形状。
不久后,他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场所。这个广阔的空间甚至大到,可以把位在故乡的冯伦家宅邸整个给容纳在内。就连天花板的位置也很高。
堤格尔停下脚步,茫然地仰望著那个印入眼帘中的东西。
那是一尊,高达二十阿尔昔(约二十公尺)的巨大石像。
石像刻画著,一头匍匐在地的黑龙,以及正准备骑上龙背的美丽少女。少女那长及腰际的头发翩翩起舞,身上仅披著一匹长长的布料。尽管整座广场跟走廊一样犹如废墟一般,但唯有少女跟黑龙的石像没有丝毫的破损,静静地伫立在广场中。
明明少女的眼睛直直盯著黑龙的头,但堤格尔却觉得少女似乎正俯视著自己,一股怪异的压迫感随之涌上。
直到现在,堤格尔依旧觉得石像正在与自己说话,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然而他却无法转过头不看它,就连脚也无法使力。只能紧握住手中的黑弓与箭镞,尽可能地承受住这股压迫感。
黑龙石像的跟前,窜出了七道黑影。其中的四道黑影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然而剩下的三道却一边慢慢地上下伸缩身体,一边朝著堤格尔打招呼。
──王……。
──王啊……。
──魔弹之王啊……。
堤格尔随即发出哀号。因为他们的声音并不是透过耳朵,而是透过脑袋直接传入意识当中。如同被拥有意识的污泥窜入脑海中般的感觉袭向全身,一股呕吐感涌上心头,使得他没能站稳脚步。
尽管堤格尔心中明白得立刻逃离此处,但他的脚依旧还是使不上力。
低头望向自己的脚后,堤格尔这才惊讶地发现,身体从脚尖到膝盖的部分已经染成了黑色。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来到这座广场前与他错身而过的那些黑影一般。
三重黑影正逐步逼近自己。注意到这件事的堤格尔,咬紧牙关怒眼瞪视著他们。他踏稳脚步,挺直脊背,举起黑弓。
堤格尔用力拉紧弓弦,彷佛上面已经搭载著箭矢一般。
不过,堤格尔的视线所向并非那群黑影,而是广场上的那尊石像。
就在他准备放开弓弦的瞬间,少女石像忽地转过头与自己四目相对。
紧接著,周围的景物瞬间发生变化,一道石墙耸立在堤格尔的眼前。那是一道没有任何龟裂痕迹,看似古老而坚实的石墙。
「──怎么了吗?」
米拉的轻声细语传入了耳中,似乎很担心自己的样子。
──是梦……?
混乱的意识渐渐冷却下来。在理解那一切不过只是场梦后,堤格尔体内顿时涌出一股疲倦感,令他长叹了一口气。
然而,没过多久,堤格尔就又再次陷入混乱。因为当他往有著奇妙触感的右手看去时,赫然发现,黑色的箭镞正被他握在手中。而他的左手也正抓紧著黑弓。
──我当时负责第一轮增添柴火与守夜的工作。平安结束工作后,米拉就来跟我轮班……。
然后,我就躺下来睡了。虽然我确实有把黑弓放在手边,但箭镞应该是被装在皮袋里的才对啊。难道我是在睡梦中把黑弓拿到手上,并且从皮袋中取出箭镞的吗?
「堤格尔,你没事吧?」
再次被米拉关心询问后,堤格尔慢慢地坐起身子。他注意到了自己额头上满是汗水,于是便用披在身上的外套擦拭了一番。
堤格尔重新面向米拉后,这才觉得篝火亮得有些刺眼。而在篝火的另一边,拉夫纳格以及高尔英尼正背对著他们躺在地上睡觉。
将箭镞收回皮袋后,堤格尔整理好情绪笑著对米拉说:
「我没事,只是刚好作了个奇怪的梦罢了。我应该没有说什么奇怪的梦话吧?」
见堤格尔嘴上开著玩笑后,米拉这才露出安心的表情。
「我只有听见你发出呻吟声而已哦。是个怎么样的梦啊?」
「这个嘛……」
当堤格尔打算说明时,却不禁皱起了眉头。明明作梦时周围的景物彷佛历历在目一般,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梦境的内容。他清晰记得自己目睹了某样可怕至极的东西,而那份惊愕感至今仍缠绕著他的心头,然而奇怪的是,不论他怎么探索记忆也回忆不起当时的任何情景。
「似乎在
醒来的瞬间就给忘了呢……」
见堤格尔叹著气回答后,米拉也只能回以苦笑。不过,从青年的表情来看,不难推测出他并不是作了什么好梦。思索再三后,米拉表面上装出平时的态度,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请吧。」
堤格尔花了将近一息的时间,才明白她这个行动与台词间有著怎样的关联。理解一切后,堤格尔不由得以灼热的视线注视著那双自军服中裸露出来的柔嫩美腿。
不过,堤格尔立刻摇了摇头否定自己那下流的欲望。
拉夫纳格他们就睡在两人的身旁,自己此时该老实米拉的好意,而不是胡乱地撒娇。
「谢谢你。」
堤格尔尽可能不发出声响,慢慢地爬到米拉脚下。
他悄悄地抬头望了一眼,发现米拉的脸上正染著一抹红霞。尽管她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让堤格尔涌出直接抱上去的冲动,但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把头靠在了米拉的大腿上。那柔软且富有弹性的触感,令堤格尔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著。甘甜的体香直入鼻腔后,更令他涨红著脸,不知所措。
出乎预期的刺激使得他躁动不安,米拉见状悄悄地把手放到堤格尔的头上。宛如在安抚孩童一般,温柔地抚摸著他的头。
她的思念似乎成功传达了过去。堤格尔不再紧张,放松身心,闭上双眼。尽管他想要多沉浸在这安详的时光一会儿,但意识却在不知不觉间被睡魔给打败了。
忽地,堤格尔想起来了。
梦中那股异臭,是尸体的尸臭味。那是唯有放著失去性命的生物不管,才有可能发出的独特臭味。
难怪他会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但是,为什么那个空间内会堆满著尸体呢?
睡魔,逐渐侵蚀了他的意识。
那个空间究竟是在哪里?那股尸臭味我是不是有在哪闻过呢?在这样胡思乱想的同时,堤格尔的意识也渐渐远去。
不久后,房内便传出了堤格尔打鼾的鼻息声。
❄
天亮后。四人简单地吃了顿早餐后,随后便启程离开村落。
虽然雪已经停了,但山风依旧寒冷。与昨日一样,天空灰蒙蒙的,太阳依旧没有出来。四人紧紧抓好外套的衣领,继续沿著山道前进。
「对了,关于我昨天作的那场梦──」
堤格尔一边观察著四周的情况,一边向走在身旁的米拉说道: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梦到了一尊巨大的黑龙石像。」
「黑龙?」
米拉小声重复了一遍堤格尔的话,随后眉头一皱。
「你若是吉斯塔特人的话,搞不好会被说是受到了札尼尔查的启示吧。」
黑龙札尼尔查,在吉斯塔特地区不只与神明地位相等,甚至受到广大群众更高的敬意。毕竟,吉斯塔特的建国君主自称是黑龙的化身。
当然,事实的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名自称黑龙化身的男子确立了后来的战姬体制,而且还率领著众多的手下们屡战屡胜,最终兴建了一个国度。
吉斯塔特的国民们争相传诵建国君主的伟业,流传千古,而士兵们也自豪地举起那面刻画著札尼尔查的军旗。就连建国君主在世时所订下的,『不得杀害幼龙或拥有黑色麟片的龙』这条奇特的律法,至今也没有遭到废除,详细地记载在法典当中。
札尼尔查,对吉斯塔特人而言,是个有别于诸神存在的守护者。
但是,堤格尔是布琉努人。在吉斯塔特人的眼中,外国人是不可能受到札尼尔查的启示的。
「梦中的你,见到了黑龙石像之后有发生什么事吗?」
「这我就完全没有印象了。我只记得那是个很不可思议的地方,而且除了黑龙石像外似乎还看到了很多其他东西的样子……」
「我觉得你还是别太过在意比较好哦。在亚斯瓦尔的时候,你不是有跟拥有黑色麟片的岚龙战斗过吗?或许是当时的那段记忆,改变形象后出现在了你的梦中啊?」
米拉朝著堤格尔笑了笑,试图帮他打起精神。「说得也是呢」,堤格尔也点点头表示赞同。尽管梦中的一切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可怕印象,但把这想成是作了一场恶梦之后,就会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黑龙石像登场的可怕噩梦吗?该不会是战姬大人被少主你给惹怒后,直接操起石像朝少主你扔过去的梦吧?」
拉夫纳格以装傻的语气调侃道。「确实有这个可能」,而高尔英尼也笑著附和道。堤格尔听后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并没有记起梦境的内容,所以也无法进行反驳。
──再怎么说也只是场梦罢了。一直把心思放在这种事上可不行。
必须将注意力转回现实中。毕竟,他们还没脱离山区,离小镇也还有不远的距离。
树林丛生的山间小道,逐渐转为下坡。再前进一小段距离后,出现了一条河川,河道宽幅约十阿尔昔(约十公尺)左右。虽然河川的水量充足,流速湍急,不过有架著一座做工粗糙的桥梁。
「真是走运。之前那个村落的水井我根本不敢用啊。」
拉夫纳格似乎相当高兴,连忙从行李中拿出装水用的皮袋。
但是,当他正准备往河川走去的时候,却被堤格尔给抓住了衣领。因为堤格尔察觉到了,有一群人正在杂草丛生的树林中盯著他们。
「──被包围了啊。是山贼吗?」
米拉一脸严肃地举起拉斐亚斯。堤格尔也立即把箭搭在黑弓上。
「人数大概三十左右。」
高尔英尼把手伸向腰间的配剑,而拉夫纳格也握紧了挂在腰际的棍棒。棍棒是由橡树削制而成的产物,握柄以后的部分都有用金属进行过补强。
见堤格尔一行人停下脚步,藏在暗处的人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紧接著,一群全副武装的男人们,自树林中走了出来。他们每个人都戴著一顶半圆形的头盔,身穿锁子甲,在最外层披了一件深褐色的外套。武器则分别有斧头、柴火、弓箭等等。
──不是山贼啊。
他们那统一的武装,使得堤格尔做出了如此判断。大概是统治著这一带的领主麾下的士兵吧。从他们周遭那杀气腾腾的气场来看,恐怕只要一断定堤格尔等人是敌人,就会不容分说直接上前厮杀吧。
在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中,一名彪形大汉走上前来。
彪形大汉的外套上,围著一条狼皮制成的围巾。黑瞳与黑发,细长的脸型,肌肤呈现日晒后的浅黑色,长著一副酷似马脸的面容。「是马脸呢」,当听见拉夫纳格小声地调侃后,堤格尔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劲才憋住笑声。
「你们是什么人!给我把头巾拿下!」
他说的是萨克斯坦语。从其他人的态度来看,这名彪形大汉似乎就是他们的队长了。
堤格尔把箭矢收回腰上的箭筒中,老实地脱下了头巾。高高举起拿著黑弓的左手,表明自己并无敌意。
「我们是从布琉努来到此地的。因为想要见住在王都的熟人,这才一路旅行至──」
「其他三人也把脸给我看看!」
马面队长盛气凌人地打断堤格尔的说话声。堤格尔虽愤怒不已,但还是抑制住了情绪,温和地问道:
「在此之前,可以请你告诉我们,你们到底是谁吗?」
「我等乃是侍奉于戈尔德贝格家的战士。」
这个名字堤格尔有印象。苏菲曾和自己说过,这是在土豪中也能争夺一、二名位置的权贵势力。
「这整座山都是戈尔德贝格家的东西。你们几个究竟是得到了谁的允许才踏入此地的!你们要是不想以罪人的身分下山的话,就给我付出相对应的代价吧!」
是这么回事啊。堤格尔总算是理解他们的意图了。
这是在别人的领地内常发生的事情,领地内就算是一颗石头也是属于领主的原则,不只是在萨克斯坦,就连邻近诸国也是如此。他们的主张并没有错。即使他们只是想藉著通行费的名目,向旅人们索纳钱财,堤格尔他们也无可奈何。
「其他人也赶紧给我把头巾拿下!山贼假扮成旅人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被投以锐利的视线后,米拉等人依依脱下了头巾。他们可不想因这点小事而与土豪间产生嫌隙。反正之后,只需要付通行费就能通过了吧。
士兵们的视线全集中在了米拉身上,甚至还有几个人发生了「嚯」的赞叹声。似乎就连队长也被米拉的美貌所折服,进而厚颜无耻地要求道 :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真的不是山贼啊……。这样吧,只要把这个女孩借我用半天。这次的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恕我们拒绝。」
堤格尔二话不说直接拒绝,并且以锐眼瞪视著还没反应过来的队长。
「我们没有出卖同伴来自保的打算。」
队长的马脸登时变得面红耳赤。他一边拿出斧头,一边恫吓道: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我们大可把你们当作山贼给处理掉,然后再把这个女孩给直接带
回去哦。在多多珍惜一下自己的性命不好吗?」
「梦话就给我留到梦里再说吧。也不为我们这些配合你胡闹的人想想。」
米拉那冷澈至极的声音,深深刺入了队长的耳中。米拉放下行李,把捆在拉斐亚斯上的布给掀开,转身巡视这群戈尔德贝格麾下的士兵。青色的眼眸中散发出一股睥睨之光。
「明明人数不少,却尽是些连对方的实力都搞不清楚的废物。不想成为山间野狼的饲料的话,就识相地给我滚开吧!」
米拉挑衅的话语,令士兵们脸色一变。队长听后更是直接带头冲锋叫嚣道:
「给我上!给那个不知天高厚的小ㄚ头一点颜色瞧瞧!」
早在队长话音未落之前,堤格尔就已经从箭筒中拔出两支箭矢,搭在了黑弓上。
伴随著箭矢划破天际的声响,悲鸣声响彻四周。队长跌了一个踉跄,仰身倒地不起。因为他的双脚,分别被两支箭矢给深深地刺穿了。
这神乎其技的可怕射箭能力,使得近乎一半的戈尔德贝格士兵停下脚步。反观堤格尔,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他立刻把行李扔到地上,又把三支箭矢抽了出来。
一支用嘴巴叼著,而另外两支则架在黑弓上,射向正用弓箭瞄准他们的士兵。血沫应声横飞,弓箭手们摀著自己被射中的胳膊和手腕跪倒在地。
拉夫纳格连忙冲上前去。挥舞著手中的棍棒牵制住戈尔德贝格麾下的士兵,保护堤格尔的安全。
「真是的,只要一牵扯到战姬大人的事,少主你总是耐不住性子啊。」
「我现在很冷静。」
「是是是。就当是那样吧。不过能够保持冷静发怒的人才更可怕吧?」
若是堤格尔有那个想法的话,大可直接把箭矢射到对方的眉间,直接取走他们的性命,而不是瞄准手脚这种部位。拉夫纳格相当清楚这一点。
米拉跟高尔英尼二人,此时正在迎击那些冲上前来的士兵们。
因为是在杂草丛生的树林中战斗,所以米拉特地将拉斐亚斯的枪身给缩短了。这把龙具,可以透过使用者的意志,自由地改变枪身的长短。
就在此时,两名戈尔德贝格士兵径直冲向米拉。
两道白色闪光疾驰而出。米拉把敌兵手上的斧头跟柴刀给打飞出去,然后间不容发地急起直追,用枪尖刺入两人肩上以及大腿上的锁子甲。
将目光从蜷伏在地的他们身上移开后,米拉立刻蹬地冲出,寻找下一个敌人。在树林中穿梭的她,马上就遭到了戈尔德贝格士兵的前后夹击。
面对挡在前方的敌兵,米拉朝著他戴著头盔的侧头部施以一记重击。那名士兵瞬间就被打飞出去,翻著白眼瘫倒在地。而这已经是她手下留情后的一击了。要是米拉使出全力挥舞拉斐亚斯的话,这名士兵的头恐怕会连同头盔一起被砍成两半吧。
米拉的背后,一名敌兵正举起斧头慢慢逼近。米拉连头都不回,直接滑行拉斐亚斯的枪柄。枪柄狠狠地打在敌兵的肚子上,令他当场晕倒在地。
高尔英尼的剑技虽不像主人那般华丽,但却犹如穿针引线般精准且快速。与其对峙的戈尔德贝格士兵,要么被打掉手中的武器,要么被打伤脚踝跪倒在地。与之相比,年迈的骑士却大气都不喘一下,甚至还有保护米拉的余裕。
在电光火石之间,戈尔德贝格麾下的士兵就已经有半数倒在了地上。尽管没有任何人丢掉性命,但大部分的人早已失去了战意。
「你、你们这些家伙……。可别以为戈尔德贝格家会放过你们!」
尽管疼痛令其面目扭曲,队长依旧声音颤抖地叫嚣道。
然而堤格尔对此置若罔闻,将目光转向那群没有上前的士兵,说道:
「把受伤的人带走吧。我们并没有与戈尔德贝格为敌的意思。」
尽管士兵们悔恨地咬牙切齿,但现在他们已经是弱势的一方了。而且,他们也不能就这样对伙伴们见死不救。「我明白了」,一名士兵硬是挤出声音回答道。
──看来得加快脚步下山了啊。
接到士兵们报告的戈尔德贝格,一定会派人调查堤格尔他们的底细。必须得抓紧时间远离土豪的势力范围才是。
就在堤格尔这么想的时候,河道的另一边传来了脚步声。
「增援吗……?」
定睛一看,有一支三十人左右的兵团走了过来。不过他们的武装与戈尔德贝格麾下的士兵们身上的有所不同。他们在锁子甲上还穿著皮革铠,身披白色的外套。半圆形的头盔露出鼻梁以及脸颊,两手上分别拿著短枪以及圆形的盾牌,腰际则悬挂著配剑。
「王族的士兵……」
只见其中一名戈尔德贝格士兵愤恨地嘀咕一声。
❄
堤格尔皱著眉头,望向王族的士兵们。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周遭的氛围,一言以蔽之,十分的怪异。不仅在看见现在这种情况后仍旧一语不发,他们的表情上也没有浮现任何感情的变化。而且完全没有防范堤格尔他们的意思。就像是一群人偶站在眼前一样,丝毫没有与活人对峙时的感觉。
面无表情的士兵们分散开来。以三、四人为一组围住倒在身旁的戈尔德贝格士兵。那些被堤格尔给射倒后,动弹不得的士兵们。
王族的士兵们不加思索地就用短枪刺向他们。令他们鲜血四溅,哀号遍野。
「你们这些该死的混帐在干什么!」
马面队长暴跳如雷地大吼道。
就连堤格尔他们,也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得呆愣在原地。虽然二话不说直接解决伤患本身并不罕见,但他们却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地执行这件事,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登时涌上心头。
「这下可怎么办啊,少主……」
拉夫纳格的话语声中充满著困惑之情。尽管堤格尔也对此伤透脑筋,但当他看见王族的士兵又打算杀害其他的伤患时,已经不自觉地把弓箭搭在了黑弓上。
射出的箭矢在命中王族士兵的头盔后,发出一声巨响随即弹开。王族的士兵们见状一同转过身来,对堤格尔投以无机质的目光。
「堤格尔!」
米拉跟高尔英尼见状立刻跑到堤格尔二人的身边。将拉斐亚斯指向王族的士兵们的同时,米拉的嘴角上扬起了一抹笑容。
「没想到居然得帮助刚刚袭击过我们的人,世界上果然无奇不有呢。」
「但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对他们见死不救。」
这并非堤格尔的正义感使然。他只是单纯的,看不过去罢了。更何况,这些王族的士兵们散发出的不祥氛围,他们也还没完全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还记得夏天时,我们在莱德梅里兹边境的森林中与怪物们的那场战斗?」
尽管米拉问得有些唐突,堤格尔他们还是点头表示认同。
那些潜伏在森林中的怪物们,其真面目是,遭到魔物杀害,并受其操控的人类。
眼前逐步逼近的王族士兵们,就有著与怪物们相似的行动模式。
「你是说,这些人有可能是被魔物给操纵了吗?」
「不会有错的。拉斐亚斯也对我发出了警告。」
望向米拉拿著的龙具后,堤格尔他们这才发现,它那如同冰块刻制而成的枪尖,此时正带著寒气散发出些许的白光。
──居然像这样恣意操纵人类,它们这次到底又什么企图!
将熊熊怒火埋藏于内心深处。堤格尔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处理这些王族的士兵们。
堤格尔将箭矢搭在黑弓上,瞄准最前头的王族士兵。敌人既没有抢先一步动手的打算,也没有整理队列的迹象。甚至没有一人展露出敌意以及斗志。厌恶以及不快的情绪登时涌上心头,令堤格尔面露难色。
堤格尔松开弓弦,箭矢直穿士兵的右脚,令那名士兵踉跄了一下。
然而,士兵依旧面无表情,就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般,继续向前逼近他们。见此情景,拉夫纳格发出了悲鸣,而高尔英尼也皱起了眉头。
「看来,不上不下的攻击无法停下他们的脚步啊。」
「是啊。」
彷佛在说给自己听一般,堤格尔小声呢喃一句。主动挑衅他们的人是自己。就算是为了伙伴们,自己接下来也得冷酷无情、确实地杀死他们。
就在这时,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望著拉斐亚斯的米拉,在打定主意后对著堤格尔他们说道:
「帮我个忙。我要搜索看看周围有没有魔物的气息。」
虽然堤格尔一脸惊讶地望著米拉,不过他并没有不识相地去问「你真的可以做到吗」这种愚蠢的问题。米拉已经说了自己想试试看。既然如此,自己只需在旁支持她就行了。
「没问题。你要我们怎么帮你?」
「在我集中精神的这段期间内,不要让那些家伙接近我身边。」
「小事一桩!」
在他们交谈的这段期间,王族的士兵们正不疾不徐地跨过桥梁。他们没有回身攻
向戈尔德贝格士兵的打算,已经可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堤格尔瞄准王族的士兵们,在弓上搭上两、三支箭矢,连绵不断地射出弓箭。尽管走在前头的人接连被射穿眼睛以及喉咙,失去平衡跌落至水中,后头跟上的人也丝毫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视而不见地继续向前迈进。
拉夫纳格跟高尔英尼走上前来,打算在桥梁边缘展开迎击,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戈尔德贝格士兵们见状,互相以眼神示意,操起手中的武器。似乎是打算助他们两人一臂之力的样子。
「看样子可以开始了啊。」
米拉安心地舒了口气后,将自己的龙具握柄垂直地插入地上。
──拉斐亚斯,拜托你了。
米拉闭上双目,在心中默念道。紧接著,如同冰块刻制而成的枪尖便散发出白色寒气。寒气蔓延在地表上,在溶入大气中的同时,一点一滴地向周围扩散开来。当寒气接触到异常的东西时,拉斐亚斯就会将情况告知米拉。
对米拉而言最值得庆幸的是,此时树林间正飘散著寒冷的气团。大概是因为昨天刚下过雪的关系吧。如此一来,对方应该不会马上就注意到拉斐亚斯所发出的寒气。
然而,即便寒气扩散至三十阿尔昔(约三十公尺)、五十阿尔昔远的地方,拉斐亚斯依旧没有发出任何的警示。不过米拉也没有因此气馁,继续一心一意地操纵著寒气。她将剑戟交织的声响拋诸脑后,把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龙具上。
寒气扩散到了八十阿尔昔之外。
──逮到你了!
睁开双眼后,米拉将寒气一扫而空,并顺势蹬地冲出。毫无犹豫地向著右手边的斜坡直奔而去。长长的头发随风飘逸,宛如野兽发现猎物一般,米拉奔驰在树林之间。紧接著,一道黑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伴随著裂帛似的吆喝声,米拉将拉斐亚斯径直刺向那道黑影。宛如钢铁间互相碰撞的声响使得大气为之震动。
「干得漂亮。」
一道平淡的声音传入了米拉的耳中。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名戴著黑色假面的女性。女性有著一头长及腰部的漆黑亮发,身穿能勾勒出丰满的身体曲线的黑衣,并在身上披著一件外套。假面仅在眼口处留下细微的缝隙,左半部刻有龙形图样。
米拉惊愕地凝视著假面女的右手。
因为她这冻涟的雪姬费尽浑身解数的一击,竟被对方给空手接住了。能够削铁如纸的龙具,竟没能在她那洁白的手掌上留下一丝伤口。
米拉立即抽回拉斐亚斯,接连不断地朝对方发起攻势。用龙具使劲刺向对方的脸、肩膀、以及胸口。每一下闪击都在大气上留下纯白的轨迹。米拉那凌厉至极的猛攻,甚至在两人周遭掀起了一阵暴风雪。
然而,假面女却一一躲过、亦或者用双手挡下那宛若怒涛般的长枪刺击。此情此景下,就连米拉也不禁寒毛直竖、毛骨悚然。
忽地,米拉想起堤格尔曾说过。自称丝梅的魔物,是名身穿黑衣、戴著黑色龙形图样假面的女性。
「你就是丝梅吧?」
米拉边用拉斐亚斯朝女性的脚下挥出横扫,边对其投以锐利的视线。
丝梅,将米拉的祖母梵瓦托莉亚的身体占为己有,并且击伤米拉的母亲斯帕特拉娜的魔物。是无论如何都得优先打倒的敌人。
不出所料,在被询问过后,假面女一边迅速地向后躲过枪击一边回答道:
「你猜得没错,枪之战乙女。──而这,就是你祖母的身体。」
米拉的青眸闪烁著激情与愤怒。她一边大喊一边踏出步伐,刺出一记强烈的枪击。丝梅依旧像刚刚一样,伸出右手打算藉此抵挡这一击。
然而,就在枪尖即将触及丝梅的右手时,米拉却冷不防地收回了枪柄。这次的突刺只是洋攻。即使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她依旧没有丧失身为一名战士的冷静与沉著。
无比锋利的闪击,钻过魔物的手掌,继续向前延伸。伴随著金属碰撞的声响,黑色假面裂成两半飞舞在空中。凌乱的黑发犹如鸟儿展开双翼般恣意飞舞,丝梅假面下的面容随之而出。
米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凝望著丝梅的那张脸,甚至忘却了呼吸。
梵瓦托莉亚逝世时,米拉尚且年幼。在她眼中的祖母,是个有著丝丝白发,满面皱纹的五十岁女性。
不过,她曾在肖像画上,看过祖母年轻时的容颜。祖母与母亲非常相似,确实有母女的感觉。米拉也曾想像过,自己长大后的模样会跟她们两个很相像吧。
而肖像画上,祖母二十几岁时的那张脸,此时却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丝梅朝米拉的胸口,伸出自己那只,能够轻而易举接下龙具的右手。若是被那只手给触碰到的话,米拉恐怕会伤得不轻吧。
即使心中明白得躲开,身体却一反常态得动弹不得。丝梅的手,正一点一滴地向她逼近。
就在这时,一道眩目的闪光从米拉的视野角落疾驰而过。
一支夹带著『力量』的箭矢,划破天际直奔而来。那是堤格尔射出的箭。在发现敌人的真身是丝梅的那一瞬间,堤格尔就一边掩护著拉夫纳格他们,一边慢慢地往这边移动,在旁守望著她的这场战斗。
丝梅停下针对米拉的攻击,徒手接下堤格尔射出的箭。白色闪光恣意乱舞,夹带著寒气的暴风席卷而来。尽管丝梅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身体却微微哆嗦,向后退了一步,就像在表达心中的惊讶之情似的。
下一刻,丝梅使劲握紧右手,手中的箭矢随即被她捏了个粉碎。『力量』的残渣化作光之粒子,犹如粉尘一般,自指间的缝隙飘散而去。
「『力量』比起之前强上不少啊。」
丝梅对堤格尔予以赞赏之词。在她说话的这段期间,连正眼都没有瞧过米拉一眼。
「枪之战乙女的动作,也比之前与列许的眷属战斗时凌厉了不少呢。在亚斯瓦尔葬送托尔巴兰的也是你们吧。」
「就算是又怎么样?」
听见米拉针锋相对的叫嚣声后,丝梅只是淡淡地回答道:
「我可不想拖太久呢。就容我使用一下武器吧。」
丝梅高高举起右手。其周围的空间,随即扭曲变形,甚至产生了裂缝。米拉以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在旁愣愣地望著这幅光景。
丝梅将右手伸入裂缝当中,随后,裂缝深处闪耀出耀眼的金光。
风声飒飒,大气扰动。酷似雷击的声响使得大地为之一震。在裂缝深处抓住某样东西后,丝梅的手伴随著耀眼的金光缓缓将其抽出。
魔物从裂缝中拿出来的,是一把枪。枪柄镶著七颗宝石,漆黑的枪身被白银丝线环环缠绕。枪尖闪耀著黄金光辉,有著不逊于龙具的豪华装饰。
米拉被这把枪释放的压迫感,给压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感觉,我有印象……。
魔物拿出的这把枪上带来的压迫感,与黑骑士罗兰持有的杜兰达尔,以及桂妮薇亚拥有的王者之剑,有著极其相似的气息。
换而言之,那是把足以与龙具相匹敌的武器。
「我等称其为冈格尼尔。」
丝梅一边举起枪,一边说道。米拉闻言皱起眉头。
「说得好像你们是制造者似的。」
「你没说错,这就是我等制造的兵器。虽然是把失败品,不过对这具擅长使枪的身体来说,可谓是恰到好处呢。」
虽然台词的前半段让米拉有些吃惊,不过后半段却再度激起了她心中的怒火。青发的战姬蹬地冲出,朝著丝梅发出突刺。
拉斐亚斯的枪尖与冈格尼尔的枪尖,发生剧烈碰撞。金色火光迸发而出,清脆而响亮的金属碰撞声,顿时响彻整个空间。
米拉错愕不已。若非将己身的动作完全看透的话,此番绝技是绝无可能达成的。而且,即使米拉使劲了吃奶的力气,丝梅手中的枪也依旧丝纹不动。
为了避免进行角力战,米拉向后退了一大步。
──把那具身体……给我还回来!
以充斥著杀意的目光瞪视著丝梅的同时,米拉再次发起了进攻。丝梅见状毫无所动,站在原地迎击米拉。
刺向脸部、砍向躯干、朝著手脚挥下利刃。时而劈向对方的头部,时而扫向对方的小腿。米拉使尽浑身解数,从各个角度发起进攻。
然而,她的攻击却依旧没能触及丝梅的肉体。丝梅用冈格尼尔将每一记枪击架开挡下,就连米拉刚刚曾使用的洋攻也完全拿她无可奈何。
──简直就像是,把我的攻击给看穿了一样……。
额头上渗出汗珠。米拉心中的某个角落,涌出了如此确信的预感。米拉使枪的技术,是从母亲那边继承而来的。而母亲的技术,理所应当也是从祖母那继承而的没有错。尽管自己跟母亲都在枪术中加入了不一样的变化,但追本溯源,其基础部分是不会有变化的。
──但照理来说,我明明也可以预测祖母大人的动作才是啊……。
丝梅反覆使出的攻击,宛若雷光一般,接二连三地在米拉的胳膊以及脸颊
上留下伤口。虽然现在还尽是些小擦伤的程度,但不久后恐怕就会予以致命一击吧。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倚靠龙技一决胜负了。
米拉纵身一跃,与魔物拉开距离。理解使用者的意图后,拉斐亚斯发出耀眼的光芒。
但是,丝梅的动作要更加迅速。她反手举起冈格尼尔,就投了出去。米拉见状立刻切换到防御模式。在她的四周,几块如同巨岩般的冰块冻结而生,登时展开一道厚重的防护罩。
下一刻,冈格尼尔直击冰墙,伴随著一道轰鸣声,防护罩化作粉尘烟消云散。在混杂著碎冰的暴风雪之中,米拉卯足精神定睛凝视著对方。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米拉瞠目结舌。因为在丝梅的手上,出现了她刚刚才投掷出去的冈格尼尔。而魔物站著的位置与刚刚并无二致。
是那把枪,自己回到了使用者的手中。
随后,丝梅再次进入投掷冈格尼尔的准备姿势。
转瞬间的判断下,米拉向前踏出一个大步。
「──将天空刺穿冻裂!」
与此同时,堤格尔射出了缠绕著『力量』的箭矢。他并不觉得这一箭会起到什么效果。射出这一箭的主要原因,只是想稍微分散一下丝梅的集中力而已。
龙技、箭矢与冈格尼尔发生激烈冲突。以米拉与丝梅为中心,三股力量缠绕彼此相互厮杀,耀眼白光随即迸发而出。在这波涛汹涌的力量洪流中,孕生出一阵寒冷至极的暴风。
周围的树木在被冻结的同时,被暴风所撕碎,连根被砍倒在地上。土壤同样被暴风所刨开,有著人头高度的土堆在四周堆积而出。
将一切吞噬殆尽后,卷起万物的暴风变得更加膨胀。随后,炸裂开来。
冰块与雪花的集合体瞬间爆炸。
被卷起的暴风给吹飞,堤格尔在地上四处打滚。若是放在平时他不一会儿就能起身了吧,但是接连释放两支缠绕著『力量』的箭矢,给他带来了剧烈的体力消耗。他被吹到山坡倾斜的位置,头部跟背部数次受到撞击滑落下山。
尽管在撞到树根后,得以免于继续滑落的命运,但他依旧无法立刻站起身来。身体四处诉诸著痛意,就连喘口气也那么的难受。
「少主……!」
远处传来了声音。尽管堤格尔想要回应,但却只能发出一阵呢喃声。在朦胧的意识中忍受著疼痛的他,随即被人用力地抱了起来。
「您没事吧,少主!」
眼前出现的,是拉夫纳格那焦躁不已的面庞。堤格尔硬是挤出笑容说道:
「还行,就跟你看到的一样……」
尽管嗓音有些沙哑,但堤格尔确实发出了声。『这可真惨啊』,拉夫纳格闻言笑著说道。拉夫纳格上前搭肩,扶持堤格尔站起身子。沾染在他头发以及脸上的尘土,随即哗啦哗啦地落下。
尽管手脚都很痛,但并没有骨折。手指并无大碍,视野也逐渐扩展开来。途中堤格尔并没有松开那著黑弓的手,腰际的箭筒中也残留著不少箭矢。
仰头一望,自己似乎是自十阿尔昔以上的斜坡跌落下来的。
「米拉……米拉她没事吧?」
堤格尔总算是想起了这件事。拉夫纳格闻言只是安慰道 :
「我只看见她跌落河中的一幕。高尔英尼卿已经去找她。」
「魔物呢?」
在接连的提问后,拉夫纳格面露难色地说道:
「已经不见了……」
堤格尔定睛凝望著,这名长年伴他左右的亲信。已经不见了究竟是什么意思?该不会,她已经在那场爆炸中身亡了吧?
──不,那不可能。
即使是在至今为止战斗过的魔物当中,丝梅的实力也是出类拔萃的强大。自己不该抱持著那种天真的想法。
「总之先回去吧。我很担心米拉的安危。」
堤格尔站起身子,走到斜坡旁攀爬上去。拉夫纳格先是在旁观察了一下堤格尔的状况,在确认并无大碍了以后,也跟在他后头爬上了斜坡。
爬上斜坡后,堤格尔发现眼前有好几人份的行囊,似乎是拉夫纳格事先整理好放在那的。他们两个一同分工,拿上、背上那些行囊。
虽然看见戈尔德贝格士兵正坐在桥的旁边,不过此时的他们已经无暇顾及他人了。二人奔跑在平缓的斜坡上,赶往米拉与丝梅交战的那个地方。
抵达以后,堤格尔面色惨白。就连身旁的拉夫纳格也倒吸了口凉气。
米拉刚刚战斗的地方,被一个研钵形状的巨大凹洞给凿穿,四周的地表也一片狼籍,坑坑巴巴的,四处都有冻结的痕迹。除此之外,被斩断的树林正散乱地倒在地上。
「米拉……」
堤格尔声音颤抖,双脚无力。若拉夫纳格没有扶住他的话,堤格尔恐怕会一屁股坐到地上吧。
高尔英尼在见到二人后,连忙跑到他们的跟前。此时的他,灰发散乱不堪。不安与自责使其精神萎靡、神色憔悴。年迈的骑士,用手指指向河川的一个角落说道:
「琉德米拉大人,就是在那附近坠入河中的。」
高尔英尼话音刚落,堤格尔立刻沿著斜坡滑下。
他靠著河堤旁观察河川下游。在他目所能见的范围内,并没有米拉的身影。以河川的流量以及流速来看,她怕是已经被河水给冲走了吧。
堤格尔当然考虑过下水寻找,然而,就在他弯腰触摸到水面时,椎心刺骨的寒冷直击心窝,令他不由得抽回了手。这个方法行不通。恐怕不出一百秒,自己就会被河水给冻僵了吧。
──米拉……不,没问题的。毕竟有拉斐亚斯在旁守护她啊。
她的龙具拉斐亚斯拥有操作寒气的能力,一定能从冰冷的河水中保护好自己的主人。绝对不可能让米拉被冻死。
自己竟然连这种小事都忘记了,堤格尔赶紧提醒自己冷静下来。
回头望向跟上来的二人,堤格尔沉著冷静地说道:
「我们沿著河道去找吧。有拉斐亚斯在身边,米拉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说得也是……。」
高尔英尼深深地叹了口气。在脑袋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似乎就连他,也忘记了龙具存在。想起这件事后,他的脸上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生气。
堤格尔三人一边沿著河岸行走,一边呼唤著米拉的名字。
然而,搜查任务出乎意料地困难重重。密集的树林阻挡了前方的道路,逼得他们数次绕了远路回到河岸。每当他们被迫得离开河岸旁时,心中就会莫名感到焦躁与不安。
每当他们上前查看卡在河岸旁的东西,却发现那只是一根普通的木材时,都会不自觉地一同唉声叹气。一股沉重的气氛一直弥漫在三人之间。
「稍微休息一下吧。」
疲惫至极的拉夫纳格提议道。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即使堤格尔对自己投以责备的目光,拉夫纳格依旧泰然处之地反驳道:
「少主,请问您作为一名猎人,在不作歇息的情况下,可以在山间野林中确实抓捕到猎物吗?」
堤格尔没有回应。在沉默一段时间后,拉夫纳格接著向高尔英尼问道:
「高尔英尼卿,您之前不是才教过我,马不停蹄的行军是多么愚昧的行为吗?」
年迈的骑士缄口不言。拉夫纳格以温和的语调接著说道:
「你们两个难道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沙哑到快发不出声来了吗?如果到了危机时刻,你们的腿没有力气,声音发不出来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办啊?就算到时候你们不小心跌落到河里,我也绝不会去帮忙的哦!」
堤格尔跟高尔英尼望著彼此。表情渐渐和缓了下来。
「你的头发跟胡子都乱作一团了哦,高尔英尼卿。」
「蓬头垢面的你看起来更加凄惨啊,堤格尔维尔穆德。」
两人将行囊放在地上,取出装有水的皮袋。
将其一口饮尽后,心中的杂念逐渐一扫而空。紧接著,两人用厚毛巾擦了擦脸,令自己冷静下来。此时的他们总算察觉到,自己究竟有多么的疲惫。
两人使劲伸直脊背。扭动肩膀,做了数次伸展运动。
再次饮用了一口水后,他们这才发现,普通的水竟是如此的甘甜可口。
「抱歉让你担心了,拉夫纳格。还有就是,谢谢你。」
堤格尔重新面向这名年长于自己的亲信,低头向他赔罪的同时表达感谢之情。拉夫纳格随即露出他那颗虎牙,笑著摇头说道:
「深爱的女性下落不明,是个男人都会自乱阵脚的。虽然这是从巴多兰老爷子那听来的,不过听说以前,乌鲁斯卿与令堂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哦。」
「父亲大人也……?」
见堤格尔瞪大双眼,拉夫纳格点了点头,接著说道:
「乌鲁斯大人滞留在王都的时候,曾有过一次与蒂亚娜大人一同出游的经历,听说当时两人在人群中走散了,乌鲁斯大人发现后拼命地到处寻找。虽然事后有顺利找到蒂亚娜大人,不过听说当时乌鲁斯大人那披头散发、衣衫
褴褛的模样,让蒂亚娜大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呢。」
蒂亚娜,是堤格尔的生母。乌鲁斯与身在王都尼斯的她邂逅,两人一同坠入爱河,最终结成了夫妇关系。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啊。
堤格尔抬头仰望那片被树林遮挡住的灰色天空,不禁感叹道。
在堤格尔的印象里,母亲是个身体柔弱不堪,经常躺在病床上的人。不过,即使她身体不好,也会时常来到儿子的房间,给自己讲那些神话传说以及花名的由来等等各式各样的故事。尽管母亲在自己年幼时就已逝世,但母亲那和蔼的笑容,时至今日也仍旧历历在目。
就像是连锁反应一样,堤格尔同样想起父亲与义弟的事情。远在阿尔萨斯的父亲是不是正辛勤地做著领主的工作呢?他们过得还好吗?蒂安也差不多能自己走路了吧。
──说起来,父亲也曾告诫过我。找重要的东西时,绝对不能焦急行事。
堤格尔露出苦笑,并反覆朗诵父亲告诫的话,然后好好地深呼吸。
与另外两名同伴交换视线后,他再度背好行囊,拨开树丛继续向前探索。
「不过,琉德米拉大人究竟是被河水给冲到哪里去了呢……」
高尔英尼凝望著河面的同时,一反常态地抱怨了两句。
「要是拉斐亚斯能发点光,又或者冻结住附近的河水给我们一点提示就好了啊。」
话音刚落,堤格尔就停下了脚步,并转头望向手中的黑弓。
我在听见米拉下落不明时,怎么没有立刻想到这个办法呢!
「少主,你怎么了吗?」
拉夫纳格有些诧异地问道。堤格尔目露精光,回答道 :
「我有办法找出米拉的位置了!」
「你说什么!?」
见高尔英尼惊讶地大呼小叫,堤格尔点头接著说道:
「今年夏天,在森林中与列许那头魔物交战的时候,我曾用这把弓的力量找到过艾蕾的位置。」
艾蕾──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曾被名为列许的森林魔物所囚禁。堤格尔当时曾倚靠黑弓的力量,成功找出艾蕾的龙具艾利菲尔的所在地。
「我马上来试试。周围的警备就拜托你们两个啰。」
堤格尔闭上双眼,在心中寻求黑弓的帮助。他一边减轻自己的呼吸,一边将意识溶入黑弓中。他将大气的寒冷、风的流动、自鞋底感受到的踩踏感全都拋诸脑后,让自身化作远无止尽的黑暗中的一粒光点。
紧接著,再将光点化作波纹,渐渐在黑暗中扩展开来。
不久后,波纹成功捕捉到了一盏微弱的光源。
──这个感觉是……拉斐亚斯。跟以前感知到的一样,不会有错的。
对此确信不已的堤格尔,随即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在拉斐亚斯的旁边,还有一股有别于龙具的温暖光芒。那是股生气蓬勃的生命之光。
──这是,米拉吗……?
只可能是,龙具与战姬间的羁绊,引导堤格尔找到了米拉的存在吧。
睁开双眼。周围的风景、声音、风的气味顿时蜂拥而至。犹如被钝器敲打一般,令堤格尔顿感头晕目眩。在接下来将近十秒的期间,堤格尔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喝下了拉夫纳格递上来的水后,堤格尔总算是稍微冷静了下来。见高尔英尼正一脸紧张地盯著自己,堤格尔这才指向某个方向笑著说道:
「在走将近……三百阿尔昔左右吧,就能见到米拉了。」
「你说琉德米拉大人?你找的不是拉斐亚斯吗?」
「嗯。除了拉斐亚斯的气息外,我同时也感知到了米拉的气息。奇怪的是,当初在寻找艾蕾的时候,倒是没能找到她的气息就是了……」
是自己比以前更擅长使用黑弓的关系吗?仔细想想,刚刚的战斗中,丝梅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力量』比起之前强上不少什么的。
「总之,我们得赶紧前往米拉大人身边帮助她。」
听见高尔英尼的催促后,堤格尔点头表示同意。有事可以等到之后再想。现在,得最优先处理的,是米拉的事情。
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堤格尔热泪盈眶,本来已经疲倦不已的身体也再次涌现出力量。
心中对她的那份思念之情,令堤格尔加快脚步向前迈进。
三人踏著轻快的步伐向前走去,但却又再度遭遇茂密树丛的阻碍,不得已只能迂回绕了一圈。脚下的地面渐渐倾斜。他们向下走去,来到了一个得抬头才能望见顶峰的陡坡。
「我们真的得爬上这个陡坡吗?」
拉夫纳格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了剑戟交织的声响。
❄
就在堤格尔他们反射性地拿起武器时,已经有三个人影顺著斜坡滑了下来。他们每人都戴著半圆形的头盔,身穿用毛皮裹住脖子的厚实军服,手中拿著利剑。三人看起来都相当年轻,年龄恐怕还不到二十岁吧。
滑下斜坡的他们见到三人后,难掩惊讶地直直盯著堤格尔他们看。一副「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见到活人」的表情。其中,有一名青年迅速地从茫然若失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惨白著脸大声吶喊道:
「快!快逃啊!」
他所说的是萨克斯坦语。就在堤格尔打算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时,从头上传来的危险氛围,令他不由得抬头往斜坡上方望去。七名士兵站在斜坡上方,身上穿著与眼前的三人相同的武装,手中还拿著斧头跟柴刀。
青年同样回头望了一眼,并在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后,小声骂了几句。随后才转身回来,对著堤格尔他们说:
「你们几个是旅人吧?那些家伙会无差别的袭击他人。由我们负责留下来挡住他们,你们抓紧时间赶快逃走。往那个方向走,就能找到山路了。」
指明完堤格尔他们该前往的方向后,青年随即回头望向后方。
与此同时,斜坡上的七名士兵,一边左右反覆横跳,一边滑下了斜坡。
堤格尔在看见他们后,也随即倒吸一口凉气。这七个人,与他们刚刚遭遇的王族士兵相同,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那是一副,完全无从窥探其思想与感情变化,宛若人偶般的表情。
──所以他才叫我们快跑是吗?
一开始滑落下来的三人,此时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剑,准备迎击后来居上的七名士兵。但是,光从人数就能判断出,他们是处于劣势的一方。
一步一步逼近而来的七名士兵,突然发出犹如野兽般的咆啸声。三人被打个措手不及,当场吓傻,动弹不得。而那七名士兵则抓准机会冲了上来。
其中一名士兵打落青年手中的剑,与其扭打做了一团。
而那名士兵接下来采取的行动,更是让堤格尔屏住呼吸、瞠目结舌。本以为他会用手中的柴刀砍向青年,怎知他竟张著血盆大口准备咬向青年。
堤格尔当机立断,朝那名士兵的嘴巴射出箭矢。箭镞自后脑杓飞出,而士兵也随即应声倒地。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剑光一闪而过,伴随著四溅的鲜血,一名面无表情的士兵被砍倒在地。然后,又有一名对青年紧追不舍的士兵,被从旁挥来的棍棒给干倒在地。
救下青年性命的,正是堤格尔三人。
「已经饿到失去理智了吧,这些家伙。」
「看来已经无法用言语沟通了啊。」
见拉夫纳格开个小玩笑缓解气氛,堤格尔也同样开著玩笑回应道。这七名士兵的行动,只能用异常二字来概括。刚刚他们发出的咆啸声,简直就像是一头真正的野兽发出来的声音。
即便如此,这群青年们也依旧选择留下来战斗,从这群怪物手中保护他们这些陌生人。甚至还回头叫自己快点逃跑,勇敢地直面这群怪物。堤格尔无论如何也无法对这样的人见死不救。
「从没有痛觉这一点来看,跟刚刚遇到的是同一个类型吧。」
高尔英尼一边挥下刀刃,一边冷静地分析道。即便他将对方的手脚给砍伤,空洞无神的士兵们依旧没发出任何声响,甚至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继续挥舞著武器向前逼近。
士兵们的战斗方式相当古怪。他们一边挥舞著手中的斧头跟柴刀,一边在接近目标后张牙舞爪地攻击对方。简直就像是把手跟嘴巴也当作武器来使用似的。
堤格尔射出的箭矢,全都精准无误地贯穿了他们的喉咙和眼睛。如此一来,即便不能一击将其毙命,也多少能剥夺他们的视线。青年们见此情景,也总算找回了斗志,奋力地挥舞著武器砍向敌人。另一方面,拉夫纳格选择在旁挥舞棍棒支援他们。
即使将他们一一击倒,面无表情的士兵们直到最后也没有逃跑的迹象,战斗到了最后一刻。青年们用手中的剑刺入最后一人的咽喉以及腹部后,高尔英尼随即将其脖子给砍断,伴随著咕咚一声,那名士兵总算倒下了。
在确认战斗已经结束了以后,其中一名青年走到了堤格尔的面前。而他,正是那个叫自己快点逃的人。青年有著一副
端正的五官,一头长及肩膀的金色头发。
青年将剑插在地上,脱下头上的头盔,单手抱胸低头致谢道:
「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托你们的福,我们三人才得以幸免于难。我名叫艾德礼斯。敢问各位恩人尊姓大名呢?」
※艾德礼斯(Atríer)是奥丁的别名,含意为冲锋的骑兵
「非常抱歉,其实我们正在赶时间。」
尽管打断对方打招呼很不礼貌,但堤格尔还是选择结束了对话。不过,这位名为艾德礼斯的青年,并没有就此打退堂鼓。
「虽然我并不清楚诸位打算前往何处,不过这座山现在相当危险。我奉劝诸位,还是赶紧沿著山路下山为妙。」
「没事的,我们的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
堤格尔手指指著斜坡上方。紧接著,艾德礼斯就皱著眉说道:
「在那上面啊……」
「请问上面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吗?」
见他一副苦涩的表情,堤格尔不禁担心起米拉的安危,随即开口问道。
「那上面并没有什么危险哦,只是──」
艾德礼斯话音未落,河川那头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定睛一看,是一群武装的士兵朝这边走了过来。人数大约三十上下。虽然大部分的士兵都戴著半圆形的头盔以及锁子甲而已,不过在队伍最前头的却是一名少女。
这名年约十八、十九的少女,除了身上那厚实的军服外,还穿著金属制的铠甲,披著用毛皮制成的外套。腰际上系著一把,握柄与护手处满是华丽装饰品的剑。
她是名美丽动人的少女。少女将自己那头鲜艳的红发束在后脑勺垂直落下,与洁白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在细致眉毛下的大眼睛,散发出一股只属于她的独特魅力。
然而,相比起那副美丽的容颜,她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更是让堤格尔紧张到停止了呼吸。
她无疑是个武艺高超的战士,而且实力恐怕不在米拉跟艾蕾之下。
「说真的饶了我吧……」
拉夫纳格一脸不耐烦地扛起棍棒。对此,堤格尔也深有同感。再加上,自己也只剩下两支箭矢了。若是真的与他们交战的话,自己也只能瞄准那名貌似是指挥官的少女射箭。
「瓦伊斯……」
※第四卷的芭伊斯改名为瓦伊斯,因为名字是出自北欧神话的所以才改的名。
艾德礼斯先是喃喃自语,然后跨步向前走去。尽管他的另外两名同伴对此感到惊慌失措,但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反而在旁祈求他的平安归来。
三十名士兵停下行军的步伐。那名红发少女独自朝这边走来。
「乾脆就把这里交给他来处理,我们赶紧爬上那个陡坡如何?」
拉夫纳格小声地说出自己的意见。不过,高尔英尼却摇头表示反对,说道:
「虽然我个人也想要赶快离开,不过还是先观察一下情况再行动吧。毕竟可疑的行动反而有可能会刺激到对方。」
在二人交谈的期间,艾德礼斯与少女之间,已经缩短到仅剩十步之遥的距离。
「瓦伊斯,真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碰见你啊。」
艾德礼斯说完后,少女──瓦伊斯──只是冷漠地回应道:
「艾德礼,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
「我听说,我军的士兵未经我的允许就擅闯这座山,所以就来确认一下。」
艾德礼斯一边承受瓦伊斯那锐利的视线,一边堂堂正正地回答道。尽管两人的谈话声,就像是亲友间在打招呼般温暖和谐,但是,却有股沉重的压迫感垄罩在二人的身上。
瓦伊斯听后先是微微歪头纳闷,随后又拋出一个新的问题。
「那么,在你脚下的那些尸体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我们土豪麾下的士兵吧?」
「这七个人已经被转化成人狼了。附带说明一下,我军的士兵们在进入这座山后,也有几人已经被转化成了人狼。」
当『人狼』这个词传入耳中时,堤格尔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明明在进入这个国家后就经常听见别人谈起,但这是他第一次对『人狼』这个词产生不妙的感觉。
他将视线移到倒在地上的尸体上。照他们的说法,这些人是被转化成人狼的士兵。
难道说,他们那空洞无神的表情、诡异的行动模式以及攻击性,全都是因此而导致的吗?
自己先前遭遇的王族士兵该不会也是如此吧?
──不过照米拉的说法,这些人是被魔物给操纵了才对。
但即使自己在此向他们言明情况,恐怕也不会有人信就是了。尽管有些焦躁不安,不过自己终究只是局外人。此时还是别多嘴为妙。
「艾德礼,即便你说得都是事实好了──」
瓦伊斯拔出腰际上的配剑。晶莹剔透的白银剑身,不知为何,给人一种畏葸退缩的压迫感。尽管艾德礼斯被吓得踉跄了一下,但依旧握紧双拳踩稳脚跟直面对方。
「这座山有八成都是属于罗威伦斯家的领地。而剩下的两成也是属于戈尔德贝格家的,并非你们王族的土地。你在进山之前,本该来徵求我这个罗威伦斯家家主的许可才是。在你没来徵求我许可的那一刻起,我就有权力把你们视作入侵者来清除掉。──艾德礼,拔出你的剑来!」
在对方的催促声下,艾德礼斯只得无奈返回他插入剑的地方,并将其取出。
当他再度转身面对瓦伊斯时,她就像早已算好时机似的,径直冲向艾德礼斯的怀中。瓦伊斯的速度甚至快到,就连堤格尔跟高尔英尼都为之惊叹的程度。
剑鸣声络绎不绝、毫不间断。瓦伊斯的破风斩击,就像是一头粗暴的猛兽,直逼而来。转眼间,艾德礼斯就陷入只能一昧防守的窘境,在手中的剑被瓦伊斯给打飞后,他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看来你的剑术还是没什么长进啊。」
瓦伊斯眼睛睁得大大的,笑著俯望著艾德礼斯。
「看在堂堂王子殿下被打趴的惨样,我就特地放你们一马吧。你的部下就只有在场的五人了吧?赶快给我下山去。」
「等、请你稍等一下!」
堤格尔慌张地插入对话中。虽然他对艾德礼斯被称作『王子殿下』相当在意,但在此之前得先解除瓦伊斯的误会才行。见瓦伊斯一脸诧异的模样,堤格尔连忙指著拉夫纳格跟高尔英尼解释道:
「我跟那边的两位都是旅人,而不是这个人的部下。而且,我们正在找寻同伴的途中。同伴刚刚不小心掉落入了河中,似乎被河水给冲到了这前面……」
台词的后半段之所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是因为他认为已经瞒不下去,这才将事情和盘托出。毕竟同伴掉落进冬天的河川时,想方设法救人也是很自然的想法。
──而且,在与艾德礼斯的交谈时,她曾确实提到了罗威伦斯。
据苏菲所言,罗威伦斯是与戈尔德贝格并驾齐驱的土豪家族,并且这两家土豪更是土豪势力中的佼佼者。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绝对不能说出吉斯塔特的战姬就在这里的消息。
「都掉到河里的话我劝你们还是放弃吧。」
跟预料中的一样,瓦伊斯打著官腔回答道。但是,堤格尔也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她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无论如何都想找到她。应该就在附近了才对。」
堤格尔深深低下头,拼命拜托对方。尽管对方明显有些为难,不过堤格尔仍旧不依不饶地拜托对方。都走到这一步了,他怎可能就这样老实地下山呢。
约莫十秒过后,瓦伊斯开口问道:
「可以把落水者的特徵告诉我吗?我帮你向那些路过河岸的人进行确认。」
一股冷澈的不安直上脊椎,堤格尔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脸正因紧张而僵硬不已。
不过,对方是出于善意才问自己的。自己也不可能不回答她。
「她是名十七岁的女性。身上的行装跟我一样。身高则是,要比我低上一点。」
「顺便也把发色告诉我吧。这样我也比较好找。行李中有带著什么显眼的物品吗?」
「她留著一头青发。至于行李……应该没有什么特别起眼的东西,才对……」
在回答完的瞬间,堤格尔立刻感受到瓦伊斯那强烈的目光。他被吓得颤抖著肩膀,并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
虽然不清楚是自己的哪句话引起了对方的怀疑,但还是被对方给发现了。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瓦伊斯淡淡地问道:
「那个女性是不是拿著枪……又或者是类似于枪的武器?」
瓦伊斯话音刚落,不只是堤格尔,就连拉夫纳格跟高尔英尼也大惊失色。
又过去一段时间后,堤格尔以疲倦不堪的声音回了一句「不是」。不过,在堤格尔没有立刻回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基本是默认对方的推测是正确的。
「我明白了……。对此我有一个提议。」
堤格尔听罢,这才抬起头来。只见瓦伊斯正心情愉快地露出笑容,并将视线转至艾德礼
斯身上,接著说道:
「我希望你们能担任王子殿下的护……不对,是希望你们能一路保护王子殿下到哈诺尔小镇。与此相对的,我们会找出你的同伴并予以保护。事成之后,我会派人把写有详细情况的信件送至哈诺尔。」
「为什么要让我们做这种事呢?」
堤格尔皱眉询问道。而瓦伊斯的回答则相当简单明瞭。
「因为我不想让一群可疑人士和王子殿下长期居留在我的领地内。而且,打倒那些人狼的其实是你们三个吧?人数势均力敌的话姑且不论,殿下跟那边的那两位可没强到,能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打败对手啊。」
这下可不好办了啊。堤格尔绞尽脑汁拼命思考。
根据瓦伊斯的语气来看,她恐怕已经找到米拉并予以保护了吧。然后,她同时也看出堤格尔他们并不想说出米拉的真实身分这一点。
要不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此将其打倒并要回米拉算了?
堤格尔撇了一眼瓦伊斯腰际上的配剑。
在初次看见那闪耀著耀眼光芒的剑刃时,堤格尔曾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黑弓。那把剑上蕴藏著,能让与其对峙的人们为之害怕、股战而栗的力量。
──那把剑上散发出的压迫感,与杜兰达尔、王者之剑以及丝梅的枪极其相似。
光是要对付瓦伊斯一人就已经焦头烂耳了,更别说她后方还有将近三十名士兵。再加上这座山是她的领地,对方甚至还占有地利之便。我方毫无胜算可言。
「我向智慧之神沃坦起誓,绝对会善待你们的同伴。」
※沃坦(Wotan),『奥丁』的日耳曼地区读音,同时也是Wednesday星期三的由来。
见堤格尔纠结不已的模样,瓦伊斯决定从后方推他一把,于是便立下誓言。沃坦与战神提尔、雷神索尔,是萨克斯坦地区最受人们信仰的神祉。
刚刚的那番话已经充分地表明了她的诚意。堤格尔见状也只能叹口气问道 :
「真的不能带我们一起去吗?」
尽管很可能被拒绝,堤格尔还是姑且问了一句。果不其然,瓦伊斯摇著头否定了他。
「还有件事我想问一下。你觉得我的那名同伴会不会受什么重伤呢?」
尽管是个相当奇怪的问题,但堤格尔话中的涵义似乎有确实传达给瓦伊斯。
「我猜,她身上大概只会有几处细微的擦伤吧。其实我的客人中有一个经常四处旅行的女性,她目前也正在这座山里。应该花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了吧。」
堤格尔听罢,粗鲁地挠了挠他那头暗红色的头发。
「那就万事拜托了。」
以此一言述说对米拉的思念后,堤格尔向其低头致谢。瓦伊斯见状后点头说道:
「对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尽管迟疑了一会儿,堤格尔还是老实说出自己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你的名字我会记住的。我是瓦尔特洛缇·冯·罗威伦斯。」
※瓦尔特洛缇是《尼伯龙根的指环》中,奥丁的女儿之一,即女武神。意涵为战场上的勇敢者。
随后,瓦伊斯──瓦尔特洛缇──对著艾德礼斯说道:
「有件事我得确认一下。未经你的允许就擅闯这座山的王族士兵到底有几人?如果他们已经转化成人狼的话,我可是会就地处决的哦,没问题吧?」
艾德礼斯先是回答「有三十人」,然后稍加犹豫了一下,才接著说道「任凭你处置」。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到时候能把亡者的遗发送到哈诺尔。」
在这之后,他以谦虚的口吻向堤格尔他们说道:
「你们那边似乎也有很多情况的样子,不过还是先跟我们走吧?」
此时的堤格尔,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烦恼,脸上的表情那是相当的复杂。
即便堤格尔心理清楚,自己不该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在这个王子的头上,但是,他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好情绪。
「那就承蒙你的好意了。我,不对,在下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请多多指教,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是艾德礼斯·冯·罗德梭特。」
真是一个性格直爽的王子殿下啊。
尽管心中有些困惑,堤格尔还是跟他握了握手。
❄
在堤格尔与艾德礼斯以及瓦尔特洛缇交谈的几百阿尔昔远处,丝梅正泡在岩石缝隙涌出的小泉水中。
尽管外套、衣服都受冲击引响,变得支离破碎、破破烂烂的,她的身体上依旧没有留下任何的伤口。
丝梅面无表情地望著自己的右手。反覆握住、张开手掌,茫然不解地歪头纳闷道:
「明明现在是能动的啊。」
在堤格尔的箭矢与米拉的龙技同时袭来的那一剎那,丝梅比两人先一步采取了行动。她本打算抢在米拉发动龙技前用冈格尼尔将其击飞出去,然后再来处理堤格尔那边的事情──只要当时这个右手有照著她的意志来行动的话。
那一剎那,不知为何,右手突然不听使唤。
被逼无奈下,丝梅将冈格尼尔投向龙技以及箭矢,这才造成三者力量的厮杀缠斗。力量的碰撞引发了大爆炸,就连丝梅也被爆炸卷起的暴风给吹飞了。
「若不是有这个身体在的话,恐怕就不只有衣服被撕成粉碎了吧。」
最糟糕的情况下,丝梅甚至可能像露萨露卡那般,被那股力量所消灭。
丝梅之前其实也有过一次,右手突然不听使唤的情况。那是她与上一代的枪之战乙女斯帕特拉娜战斗时,所发生的事情了。在激战的途中她的右手也是突然就不听使唤,最终还遭致对方的反击。若当时没发生那种事的话,丝梅早已夺去了斯帕特拉娜的性命,而不单单只是打伤了她左胳膊的程度。
「果然,龙具选择的持有者身上都蕴藏著什么深不可测的力量吗?」
迄今为止,丝梅曾占据过各式各样的尸体。其中甚至包含威名响彻邻近诸国的骑士,踏破无数战场持有不败之名的佣兵,身手矫健、身轻如燕的高手,擅长暗杀的暗杀者,在弓箭和马术方面有著卓越技艺的骑马部族。
但是,当她占据那些人的尸体时,却从没发生过身体突然不听使唤的情况。
只有这具身体,曾违抗过丝梅的意志。
不过,丝梅并没有因此产生更换身体的打算。毕竟在至今为止操作的尸体当中,这具身体可以说是最高等级的了。自己说不定再也无法取到如此完美的肉体,随便把这具身体丢掉实在是太可惜了一点。
「对我们的事情丝毫不理解的你们,会输给我们也不过是必然的事罢了。」
这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曾对她说过的话。然而直到现在,丝梅依旧不能理解其话中的含意。
突然间,感受到前方有动静的丝梅转动了视线。
一个披著褐色长袍,拿著老旧扫帚的十五、六岁的少女赫然就在眼前。尽管她的脸上挂著甜美的微笑,但其瞳孔中却隐约透漏著一股不祥的光芒。
少女浑身上下正散发著一股,别人一眼望去就能知道其非人身分的压迫感。
「你又改变自己那老婆婆的形象了啊,芭芭·雅加。」
※芭芭·雅加,俄罗斯等其他斯拉夫民族的童话及传说中之女巫。她专吃小孩,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个充满邪恶、神秘的角色。其女婿为一只龙。 (前作有登场)
听见丝梅的话后,被称作芭芭·雅加的少女夸张地耸了耸肩,并从她的嘴里发出,犹如老婆婆般沙哑的嗓音。
「人类的形象,对我而言充其量也只是看心情来改变罢了。而且你不也使用了那具身体长达十年以上了吗?比起这件小事,我有其他事想问你。」
尽管丝梅在心中念叨道:「我又不是为了转变心情才换身体的」,但还是以眼神示意她接著说下去。
「前不久我不是有对一名战姬略施小咒吗?那名战姬在前往亚斯瓦尔后,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诅咒突然就被解开了。」
芭芭·雅加,是擅长使用魔术以及诅咒的魔物。她刚刚所说的小咒,指的应该是对战姬下了什么未知的诅咒吧。
「因为这样,害我还亲自往亚斯瓦尔跑了一趟。」
「你有查明出原因吗?」
在丝梅的询问声下,芭芭·雅加摇头表示否定。随后,她将手中的扫帚水平举起,放开手来。神奇的是,扫帚并没有因此掉落到地上,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支撑著,飘浮在空中。
「我没有找到那名战姬的踪迹。而且,就连龙具的气息也和她本人一同消失了。」
丝梅身体微微一颤,表露出些许惊讶。有著少女姿态的魔物不禁感叹道:
「关于符咒本身被解开这件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并不在意。毕竟只要找人解咒,又或者把被施以符咒的右手连根砍断就行了。关于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呢?毕竟我见你这段时间老是东奔西跑的。」
「最直接的想法就是那名战姬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