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章 贝杰拉克游击队(fartas)

沐浴在破晓的阳光下,黑漆漆的大海散发著璀璨的金光。

再三确认了天气的状况后,船只一个接著一个从亚斯瓦尔王国的王都科尔切斯特启程离开了港口。

虽然船只有分为木桨船、帆船等等不同的类型,但每艘船无疑都是出航贸易的商船。上百支船桨同时划破海面、乘风破浪向著港口外的大海前进的光景,真的只能用波澜壮阔这一词来形容了。

有著『光华的耀姬』这项异名的苏菲亚·欧贝达,现在就乘坐在其中的一艘船上。她站在船尾,遥望著逐渐远去的港口。

她身上穿著一件不起眼的褐色外套,戴著一顶遮过睫毛的头巾,将龙具锡杖摆放在船室里头。

站在苏菲身旁的一名少女,也跟她一样正眺望著港口。少女穿著外套,戴著一顶圆顶帽。有著一对左青右金的异色瞳。而有著这种瞳色的人,则被世人称作异彩虹瞳。

她的名字是伊莉莎维塔·法米那。跟苏菲一样,是一位吉斯塔特的战姬。

但是,她前不久却丧失了有关于她自己的记忆。

不只是曾为战姬的事情,就连名字与成长经历她都完全记不得了。而她的救命恩人们,则从她这种奇特的瞳色中,替她取了一个千华灯瞳(法瑞丝)的名字。

伊莉莎维塔戴著的这顶帽子,是她的朋友夏洛特赠与她的礼物。虽然苏菲起初是想找一件连帽外套给伊莉莎维塔穿的,但当苏菲看到她如此珍惜这顶帽子后,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就在港口缩小到微乎其微的时候,伊莉莎维塔突然抬头看了苏菲一眼。在她用左手压著帽子不让它飞走的同时,她那头鲜艳亮丽的红发也正随著风儿一同起舞著。

「我们接下来是要去哪里?」

「布琉努王国哦。如果没出什么意外的话,明天下午就能抵达了吧。」

「为什么是那里?」

现在的伊莉莎维塔就像是个刚学会问问题的孩童一般。每当她遇到什么不懂的事情时,就会直接地问出口。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会去一一解答她问题的苏菲,恐怕也是导致她会不断问问题的元凶之一吧。

「我们之前不是才刚讨论过你失去记忆的事情吗? 我认为去见识形形色色的事物有助于帮你取回记忆哦。」

除了这个原因,苏菲是觉得,如果让伊莉莎维塔统治的路伯修公国的住民们看到了现在的她的话,难免会引得他们群起激愤。如果他们愤怒的矛头是指向自己的话还好说,要是他们将矛头指向亚斯瓦尔的话,吉斯塔特军介入这场内乱所得到的成果可能就不具任何意义了。

「我一定得取回记忆不可吗?」

伊莉莎维塔就像是吃了一颗很苦的药丸一般,面露苦色地说道:

「以前的我,跟你的关系不是很不好吗?」

「与其说是我们关系不好,不如说是我几乎没什么机会跟你交流吧。」

为了掩盖心中复杂的情绪,苏菲带著微笑回答她。

她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说谎。但是,她们两个确实没有积极地进行过什么像样的交流。

苏菲所统治的波利西亚位在吉斯塔特的东南部,而伊莉莎维塔所统治的路伯修则位在吉斯塔特的西北部。就算她们想要进行交流,彼此间的领地也离得太远了些。

再加上,失去记忆前的伊莉莎维塔,因为一些原因而与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互相对立,甚至与莎夏──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保持著距离。巧的是,苏菲与艾蕾、莎夏的关系都相当的亲密。

而且,以前的伊莉莎维塔是个自尊心超强,固执己见的人。虽然她可能是因为战姬的立场才表现得那么强势,但也正因如此,苏菲才不想与她做过多的交流。

不过,现在的伊莉莎维塔就不一样了。

苏菲是在去年冬至时与她相遇的。试著跟她交流了一下后,苏菲发现她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不只是身为战姬的证明──龙具──不在她的身边。她右手肘以后的部位甚至整个都被砍了下来。

自己得拋下过去的成见,竭尽所能地保护眼前这个软弱无力的少女才行,苏菲心想。

一阵海风吹佛而过,船体随之摇晃不止。苏菲下意识地抱住伊莉莎维塔,扶住了她。伊莉莎维塔虽表现得有些讶异,但并没有抵抗,老实地接受了苏菲的好意。

回头望去,科尔切斯特的港口早已消失无踪。苏菲安心地舒了口气后,脱下头上的头巾。金色的头发随著海风飘飘起舞。

「我可以摸摸看吗……?」

伊莉莎维塔出声询问。苏菲的点头同意下,她伸手摸向苏菲的秀发。她展露笑颜,如同梳子般轻抚著金色发丝。她似乎相当中意这种触感。

「我们就趁现在顺便换一下绷带吧。」

苏菲小心翼翼地卸下缠绕在伊莉莎维塔右臂上的绷带。

切口面完全没有堵塞的迹象,血色也相当不错。看这情况,切口附近的肉迟早会重新长出来的吧。

「还不能把绷带拆掉吗?」

「嗯……可能还得等个半年吧。」

为了安抚心情上有些不满的伊莉莎维塔,苏菲这么回答她。从行囊里取出软膏和新的绷带后,苏菲帮她上了膏药,重新卷好绷带。

她回答半年这个时间也是有原因的。伊莉莎维塔有时会做些自己还有著手肘的动作,导致她右手臂整个撞到桌子或墙上。而这个绷带,就是拿来保护她的右手臂的。

「你可以帮我多卷一些绷带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拿来做什么呢?」

对著纳闷儿地歪著头的苏菲,伊莉莎维塔天真无邪地回答道:

「我昨天作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像这个样子挥舞著绷带,打倒了那些作恶多端的坏人们。」

苏菲瞠目结舌地望著她气势汹汹地挥舞著右手的模样。伊莉莎维塔的龙具『雷涡的闪姬』,又名沃利兹夫,是个能伸缩自如、缠绕著雷电的鞭子。

看来她身为战姬时的那些记忆,是以梦境的形式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不行。如果绷带不小心缠到了什么东西你该怎么办?」

被委婉地拒绝后,伊莉莎维塔虽嘟著嘴,但并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了。不过,她有用自己的手指卷了卷苏菲的发丝,似乎想藉此来发泄心中的情绪。

重新绑好绷带后,苏菲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前往布琉努的理由,其实并不只是为了失忆的伊莉莎维塔。

因为她想尽快登上陆地,获得行动上的自由。

作为吉斯塔特军的指挥官参加了亚斯瓦尔内乱的苏菲,心里十分清楚,要是船突然出了什么状况导致不能动了的话,她就会这么地被孤立在海上。

举例来说,如果亚斯瓦尔军带著一支船队包围这艘船的话,即使苏菲拥有战姬的力量,也无法轻易逃脱他们的包围网。毕竟她并不具备横跨大海的能力。

从这一点来看,在海上待过长的时间实在是太冒险了。

虽然照常理来说,亚斯瓦尔是不可能会这么不讲道理的。而且在刚刚结束了内乱的现在,亚斯瓦尔根本没有闲工夫做这种事情。但苏菲一直有一个疑问。

就是伊莉莎维塔的事情。根据救下她一命的长弓使汉米许的说词,伊莉莎维塔当时是倒在了王都西方的溪流旁。在他发现伊莉莎维塔的时候,她不只是失去了右臂,甚至连身上的衣物都早已破烂不堪了。

被誉为一骑当千的战姬,不只失去了右臂,甚至还受到了能导致她失去记忆的重伤。这绝不寻常。而且在苏菲的印象里,伊莉莎维塔应该具备著一位正常战姬该有的实力才对。打倒她的什么东西,就在亚斯瓦尔境内,而且离王都相当地近。

苏菲最开始以为这又是魔物做的好事。因为她曾在港口都市多尼斯与堤格尔他们跟托尔巴兰战斗过。就算魔物的同伴们出来报仇也并不奇怪。

但如果这样去想的话,魔物不给伊莉莎维塔最后一击,也不来袭击自己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她的下一个想法是,会不会是某个人类做的呢?战姬虽是优秀的战士,但绝非天下无敌。只要有著不逊于战姬的力量,与能够承受龙具的武器在手的话,其他战士也是有打败战姬的可能性的。

在思考著有没有这样的人物存在时,苏菲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两个人的面庞。

其中一位是布琉努的黑骑士罗兰。而另一位则是亚斯瓦尔的公主桂妮薇亚。

伊莉莎维塔极有可能是跟他们两个中的谁交过了手。

但在开始思考究竟是其中的谁跟她交手前,苏菲却还有另一个疑问没有解决。

说到底,伊莉莎维塔到底为什么要来亚斯瓦尔呢?

如果她是来协助自己跟米拉的话,应该要先来找吉斯塔特军才对吧?如同米莉兹·格林卡那般。但是,她却没有选择这么做。

说不定,她心中有著不能对自己跟米拉明言的目的。

在吉斯塔特的诸侯里面,有些诸侯直到最后都在反对参与到亚斯瓦尔的这场内乱当中。伊莉莎维塔是受到了他们的嘱托,才来单独会见桂

妮薇亚公主的吗?然后因某些缘由与她战斗,最终还败下了阵来。

这再怎么说也只是推测。但是,这样想就有很多能说得通的地方了。

如果自己的推测并没有错,要是伊莉莎维塔还活著的事情被桂妮薇亚公主知晓的话,她绝不可能就此坐视不管。

苏菲之所以不先知会亚斯瓦尔就前往了布琉努,也是因为这个理因。

顺带一提,滞留在科尔切斯特的吉斯塔特军在昨天就已经离开了。为了以防万一,苏菲甚至还装出了自己跟随著他们离开的假象。

「──你为了我费了不少苦心呢,苏菲亚。」

突然间,伊莉莎维塔一面眺望著大海,一面小声地对著自己说道。

这让苏菲不由自主地盯著她一会儿。但是,伊莉莎维塔却像是刚刚才留意到她的视线般,只是露出了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虽然我曾听说,她有时候会用这种像是他人般成熟的语气说话,但这……。

那个挥舞著绷带的梦也是如此。距离她取回记忆的那天,恐怕已经没有多远了吧。

苏菲心中有著这样的预感。

在森林里的开阔场地内,堤格尔他们正围成一个圆圈席地而坐。

从枝叶间洒落的和煦春光,在草丛上点缀著一颗颗小小的光珠。虽然现在还不到午间时刻,但太阳早已高高地悬在了天上。

昨晚,堤格尔他们拼命地快马加鞭。虽然他们有成功甩开诸侯士兵们的追捕,但却被一道溪流给挡住了去路。

不过,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回头。米拉使用拉斐亚斯的力量制造出了一个冰筏。为了彻底甩开追兵,他们并没有选择横渡溪流,而是选择向下游前进。

溪流向著森林中枢前进,当进入森林后,堤格尔他们立刻就离开了溪流。在这之后,他们交替进行休息,总算是回复到每个人都能说话的状态了。

顺带一提,最先休息完的堤格尔,在巡逻四周的时候抓到了一只野鸡。

正好想补充箭矢箭羽的他,在将野鸡拔完毛后,掩埋了它的尸体。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的话,他真想升个火,好好享受烤野鸡的滋味。但如果真这么做了的话,敌人有可能会发现他们升起了炊烟,所以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吃完保存期限长的坚硬面包、起司填腹充饥后,他喝了口溪流里的河水。

起司因为是由琉蒂提供的,所以广受大家的好评。不只与昨晚堤格尔吃过的起司种类不同,她甚至还准备了各种不同种类的起司。

「嚯嚯。不只是风味,就连咸淡也调理得相当完美。这样的话应该能很好地回复体力吧。」

「这起司真是不错。让一点味道都没有的面包都变得美味起来了呢。」

她带来的起司不只是让高尔英尼喜笑颜开,就连拉夫纳格也是赞不绝口。

在用完餐点后,琉蒂端正好姿势,向堤格尔他们正式答谢:

「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我。如果你当初不跑来救我的话,我现在恐怕就不会在这里了吧。」

听到堤格尔的回覆后,琉蒂摇了摇头否定道:

「昨晚,我不也被你救了好几次吗?我本来是想藉机卖你个人情的呢,但现在反而是我欠了你一份大人情了啊。」

「你差不多也该为我们介绍一下她了吧,堤格尔?」

观望著二人对话的米拉,话中带刺地这么说道。

在堤格尔没有从要塞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她可说是彻底慌了神。而且,当她刚想去救他的时候,堤格尔就凭著自己的力量逃了出来,甚至还带了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回来。在此之上,他们还看起来相当亲密的样子,她会有些不高兴也是必然的吧。

「名字我刚刚已经听说了,说到贝杰拉克,不就是那个与嘉奴隆跟泰纳帝齐名的名门世家吗?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结交了这位朋友的呢? 你好像从没跟我说过这件事吧?」

「我没有要瞒著你的意思啦……」

堤格尔惊慌失措地进行著辩解。他觉得米拉会生气,都是因为自己被捕让她担心的关系。如果堤格尔真说出口的话,米拉绝对会说他只答对了一半,冷酷地打个不及格的分数吧。

「说起来,我们的关系也没好到能说些什么吧……」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后,这次换成琉蒂一脸不满地进行了抗议。

「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们关系不好吗? 我们明明就两个人去森林山野里面冒险过了吧。」

「当时跟我一起玩的人是旅人琉蒂,而不是你这个贝杰拉克家的大小姐吧?」

堤格尔一面承受著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面进行了简单地说明:

「我跟琉蒂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我们两个十岁的时候。在阿尔萨斯的某座森林里,我见她正被狼攻击著才去帮她的。」

「就当是那么一回事好了。当时确实是因为堤格尔射出的箭,我才能给那头野狼最后一击。」

「我记得在我跑过去找你之前,可是有听到一声惨叫声的哦。」

见堤格尔欺负人地取笑著自己,琉蒂只是平淡地回击道:

「我可记得,你当初做出了不少不符合贵族礼仪的粗鲁举动呢。」

「因为好奇就将悬挂在树枝上的蜂巢用石头打下来,就是你口中的贵族礼仪吗?」

「贝杰拉克家的人时刻都该有著一颗探索万物的好奇心……不是,那件事情就算是我也是有再反省的哦? 堤格尔你当时真的气得不行呢。」

堤格尔就在这样的气氛下,与琉蒂聊著当时发生的事情。

亲身感受到两人间亲密的距离后,米拉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但是,她并没有因此忘记该问的事情。

「你当时,为什么要去阿尔萨斯呢?」

她用怀疑的目光望著琉蒂。其中甚至带著些许的敌意在里面。

「因为我想要知道堤格尔他的人品。」

丝毫没有被逼问到的样子,琉蒂堂堂正正地回答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堤格尔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米拉一脸困惑地看向了自己的心上人。

「怎么,原来连你不知道啊?」

「因为她直到最后都没跟我说原因啊。虽然她当时撒了个『跟著双亲来欣赏孚日山脉的美景』这种一眼就能看破的谎,但她也没有对我们造成什么困扰。我就想说,她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于是就没有继续追问了。毕竟就连榭雷斯塔镇她都只跟我去了一次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我就想说我怎么没见过她。」

拉夫纳格认同地点了点头。

奥尔嘉用脚边的小草编织著一个小草冠,向她问道:

「你为什么会想打探堤格尔的人品呢?」

「嗯……。现在说出来应该没问题了吧。」

稍加思索后,琉蒂回答道:

「因为雷格那斯殿下对堤格尔他很感兴趣。」

堤格尔跟米拉一下子就变得面色苍白。

要说到雷格那斯跟堤格尔的交集,就只有一个了。而且,琉蒂来到阿尔萨斯的时间点,正好是法隆王举办狩猎祭的那一年。

看堤格尔这个样子,拉夫纳格不禁有些诧异。

「你到底都对王子殿下做了些什么啊,少主。」

「诶、这个嘛……」

见堤格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琉蒂似乎觉得很有趣,带著笑容说道:

「呵呵,原来你还没跟他们说啊。确实,要是被发现的话,你可能会被冯伦伯爵大骂一顿吧。不过,身为堤格尔同伴的大姐姐我就──」

「堤格尔他让王子殿下吃下了自己猎下的鸟肉。在自己试吃了之后哦。」

米拉打断了琉蒂的话,云淡风轻地说出了事实。见堤格尔有些诧异,米拉一脸无趣地对著他说:

「告诉在场这三个人也没关系吧?就算我或者奥尔嘉将这件事情告诉某个布琉努的诸侯,也只会让他们捧腹大笑罢了。──而且,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想靠著这件事情威胁堤格尔吧,你们说是吧?」

米拉后半段的这句话,明显就是在挖苦琉蒂。琉蒂嘟著嘴回道:

「我又没那个意思。利用殿下跟堤格尔珍贵的回忆这种事情我才做不出来呢。虽然只对像我这样守口如瓶的少数亲信说过,但殿下他直到现在还是相当喜欢聊当时的事情的哦。他还说,都没有其他人对他做过这种事情呢。」

当然,要是有还得了。

「但照你这么说,你应该相当受到殿下信赖吧。考虑到你的家世,你就算当上殿下的未婚妻候补也并不奇怪吧。」

米拉若无其事的这番话,一下子就让琉蒂愣住了。

「未婚妻……?」

见她这个反应,米拉不禁有些不安。因为是名门世家的大小姐在担任王子的护卫工作,她本觉得这种事情是有可能的,但现在看来,她可能有些失言了也说不定。

「才、才没这回事呢! 而且真要说的话,殿下可是位……!」

琉蒂面容耳赤,一面挥著手一面大声否定。但当她打算说些什么时,却又突然闭上了嘴。看来她可能是知道什么雷格那斯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吧。

咳了一声整理好思绪后,她回头巡视了堤格尔他们说道:

「我确实从小就与王子殿下走得相当地近。但那是因为已故的王妃殿下──王子殿下的母亲就是贝杰拉克家的子女,同时也是我姑母的关系。所以说,琉德米拉殿下你刚刚说的那种情况是不可能会发生的。」

「原来是这样啊。抱歉,我轻率的发言让你感到了不快。」

米拉老实地低头致歉。虽然米拉是为了挖苦琉蒂才说的这些,但她确实有些疏忽了。

为了调节两人间这种尴尬的气氛,高尔英尼带著沉稳的嗓音发言道:

「让我们回归正题吧,琉蒂埃娜女士,照你的说法,你是为了确认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有没有加害雷格纳斯王子的想法,才去造访阿尔萨斯的吧?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应该没有必要连续好几年都去阿尔萨斯吧?」

「我只有最开始的那一年有这个想法啦。当时我就已经确认好了堤格尔的人品了哦。」

「既然如此,那你后来三番五次前去阿尔萨斯的理由是?」

「因为堤格尔他会很多我不会的知识,而且让我玩得很开心啊。」

琉蒂似乎并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带著笑容坚持自己的主张。高尔英尼深深地低下头,感谢她的配合。

拉夫纳格似乎已经放弃了,用无助的眼神看向堤格尔。

「少主,要是这件事情不小心被别人发现招致了国王陛下的不满的话,我希望你能为了冯伦家,舍弃家姓直接跑路。放心吧,到时候我也会跟你一起上路的。」

「你就别乌鸦嘴了。而且,只要雷格纳斯殿下否定的话不就没事了吗?」

与其说是在安慰拉夫纳格,堤格尔的这番话更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的。

远处传来了鸟儿的鸣啭声。被栓在树上的五匹马儿,在吃完周边的野草后,有些沉闷地站在了原地。景色可谓是相当地恬静宜人。

顺带一提,琉蒂虽然是骑著马从拉尼翁要塞来到纳瓦拉要塞的,但她为了潜伏任务而将马匹寄养到了附近的部落。如果她不去进行回收的话,那匹马不是就这样被部落饲养著,就是直接被村民们拿去卖掉吧。

「不必特地跑一趟去牵回来啦。我们也没这个闲工夫了,不是吗?」

果断地放弃了自己的马匹后,琉蒂立刻转换了个话题。

「对了,堤格尔。大姐姐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呢。」

虽然表情相当地和蔼可亲,但琉蒂却对米拉跟奥尔嘉投以怀疑的目光,嗓音里甚至带著一股沉静的怒火。

「虽然你有事先提醒过我,但还是让我大吃一惊了呢。没想到你的旅伴里居然有著两位战姬,而且你们的关系甚至亲密到能用爱称来称呼彼此。虽然你之前说自己是为了开阔视野才去萨克斯坦一趟的,但这趟旅行有危险到得让你带著战姬同行不可吗?」

堤格尔端正好姿势,笔直地看向琉蒂。

「当时没有跟你说清楚是我的错。因为我觉得,这不是仅靠著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事情。因为说来话长,详细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下次再来问我……。但你没说错,如果没有米拉在我身边的话,我绝无可能完成我旅行的目的。然后,奥尔嘉跟我是在萨克斯坦相识的。」

悬挂在堤格尔腰上的小袋子里,装著两支用锦绵包裹住的箭镞。

其中一支是桂妮薇亚公主在亚斯瓦尔让给他的,而另一支则是他在萨克斯坦战斗时得到的。这种有著神奇力量的箭镞,恐怕就是帮助他们找到『魔弹之王』线索的关键了吧。

「堤格尔并没有说谎。」

奥尔嘉一面做著第二个草冠,一面插进了话题里。

「如果你对此有疑虑的话,就去打听一下萨克斯坦的艾德礼斯王子与土豪世家罗威伦斯的事情吧。」

琉蒂瞥了奥尔嘉一眼后,立刻又将视线转移回了堤格尔身上。她总算是露出了笑容,并说道: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但是堤格尔,我希望你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如果你在这样草率地做事下去的话,真的会被当成内奸抓起来的哦。」

「内奸!?」

米拉与拉夫纳格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这又是闹哪样?他们到底是根据什么才做出这种判断的啊……」

「哎呀哎呀,少主也真是有出息了呢。内奸这个词汇,不该是有著相当财富与地位的诸侯或高官才能牵扯上的事情吗?」

相对于米拉打从心底的愤慨,拉夫纳格只是傻眼地挖苦著自己的主子。虽然奥尔嘉与高尔英尼都没有插话,但他们二人的表情就像是同意了米拉他们的想法一样。

「照巴舍拉王子的说法,我似乎正策画著将阿尔萨斯卖给吉斯塔特战姬们的计画呢。」

摆著臭脸对米拉他们说明完事情的缘由后,堤格尔向琉蒂问道:

「比起只知道这些的我,你应该了解更详细的情况吧?」

「那当然。」

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后,琉蒂环顾著众人说道:

「有关你的传言是在去年初冬时传入王宫里的。冯伦伯爵家的嫡长子接二连三地与吉斯塔特的战姬们进行交流,甚至还作为吉斯塔特军的一员参加了亚斯瓦尔的内乱……。最开始只是这样小小的传言而已。」

「为什么这样的传言能联想到我要卖掉领地呢?」

「那是因为传言往怀疑你的方向发展了啊。你到底为什么要与战姬们进行交流呢,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企图啊,这样的猜测可说是满天飞呢。而且不巧的是,冯伦伯爵当时来到了王宫,向陛下报告了你与战姬们互相交流的事情,让传言一下子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是有人刻意为之的吧。」

米拉生气地双臂交抱。琉蒂点头认同了她的想法。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就连陛下与雷格纳斯殿下在听闻此事时,也都笑著说堤格尔根本不会有这种意图呢。」

「为什么?」

奥尔嘉歪著小脑袋。她作为一个统治者,只是单纯想问问看他们到底有什么依据。

「其中一个原因是,堤格尔与他父亲的人品。不只是陛下,就连我也很清楚他们两个到底有多珍惜阿尔萨斯这块领地。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们两个根本一点也不适合当内奸的关系。」

「确实是这个道理。」

米拉同意琉蒂的观点。在奥尔嘉殷切的视线下,米拉向她进行了简单的说明:

「要想当一个内奸,最起码得有著广阔的人脉或是能接触王国中枢的地位。在我的印象里,冯伦伯爵并不常与诸侯们进行交流。如此一来,他就很难找藉口频繁出入王宫又或者是派出使节了,不是吗?」

「没错。而且,冯伦伯爵过的生活可说是相当地平淡。再加上,在吉斯塔特国境旁有著领地的其他诸侯们,也没有与战姬们突然加深交流的样子。如果吉斯塔特真心想做成这件事的话,肯定得为了掩盖真相而与冯伦伯爵外的诸侯们打声招呼才对。」

轻轻叹了口气后,琉蒂将视线转到了堤格尔身上。

「而且,堤格尔最近的行为真的是太过冒险了。你们在亚斯瓦尔的战斗我已经从罗兰卿那里听说了, 如果你当时不幸战死沙场的话,不论是继承冯伦伯爵爵位的事情,还是你至今与战姬们建立起的联系,都会直接化为乌有吧。就算是为了获取信任好了,这种举动也实在是太过有勇无谋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怀疑少主通敌呢?」

拉夫纳格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敲了敲地面。

「是葛雷亚斯特侯爵做得好事,他带著全部的证据向陛下指控了堤格尔。如果有权有势的贵族进行指控的话,即使证据再怎么可疑,陛下也不能完全不做任何调查就驳回吧。」

「这名字我好像没听说过呢。」

见堤格尔纳闷地歪著头,琉蒂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如果没跟他扯上关系的话,我倒是一辈子也不想知道他是谁呢。他是个将烧杀掳掠视为家常便饭,喜欢严刑拷打他人的家伙。我听说,他甚至曾诬陷某个村庄窝藏匪徒,将村落直接焚烧殆尽,使用了各种千奇古怪的方式屠杀村民们。」

听完她的义正严词后,不只是堤格尔,就连其他人也流露出了相当的不满与震惊。在一息的时间过后,琉蒂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并接著说道:

「虽然指控的人是葛雷亚斯特侯爵,但我觉得幕后主使是嘉奴隆公爵。毕竟,葛雷亚斯特侯爵是嘉奴隆公的一位心腹大将。」

堤格尔有些困惑地望向琉蒂。先不说他刚刚才知晓其姓氏的葛雷亚斯特,他可不记得自己受到过嘉奴隆的针对。

而就在这时,在旁陷入沉思的高尔英尼,缕著胡须问了一个问题:

「既然有人相信了这个指控,就

得有人支持不是吗?举个例子来说……与嘉奴隆公并称大贵族的泰纳帝公爵,有没有什么表示呢?」

「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泰纳帝公爵对这件事情可说是漠不关心。就当他直到现在都还没相信吧。但只要情况有异,我想他也有可能会改变立场吧。」

「原来如此。那么,到底有谁相信了呢?」

「首先是巴舍拉。还有就是支持并臣服嘉奴隆公的北部诸侯们吧。在这之外,就只剩下忌妒堤格尔近几日来活跃表现的少数人了。」

「可以请你跟我们说一说有关巴舍拉的事情吗?只要是你知道的部分就可以了。」

似乎是想起了昨晚的那场战斗,米拉表情有些不悦地问道。

「你就当作我们完全不晓得去年秋天在布琉努发生的事情来说吧。」

琉蒂简洁地说明了一下,巴舍拉在去年初秋时出现在王宫,在这之后,被正式地认可为一位王子,嘉奴隆负责当他的监护人,将北部诸侯纳入麾下后巴舍拉立下了汗马功劳,以及纳瓦拉要塞被他攻陷这一连串的事情。

「虽说没有王位继承权,但巴舍拉体内确实流著陛下的血。嘉奴隆恐怕是想藉此机会将那个男人推上王位吧。为此,他试图杀害会成为他们障碍的殿下与罗兰卿,甚至还往堤格尔身上泼脏水。」

「为什么是我呢?」

堤格尔对此可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在别人眼里一直是个只会射箭的胆小鬼的他,因为与战姬们的亲密关系而遭到忌妒他倒是还能理解。就像是在牢里揍了他一顿的那些男人一样。但是,像嘉奴隆这种大贵族怎么可能只因为这点理由就诬陷自己是内奸呢?

「嘉奴隆公可能是想铲除你这个未来的威胁,殿下是这么对我说的。虽然我起初也觉得殿下说得未免有些夸张了,但现在看来,他这么做确实有他的道理在。像你这样,与四位……不对,是与五位战姬有著亲密关系的布琉努贵族,我根本听都没听说过。你的潜在实力或许足以与那些大贵族们匹敌吧。」

在琉蒂挖苦的视线下,堤格尔耸了耸肩说道:

「看来我也成了一个大红人了啊。」

如果没有与米拉相会并心意相通的话,他绝无可能与其他的战姬们有任何交集。堤格尔当然也很珍惜与苏菲她们的感情,但对他而言,米拉才是其中尤为特别的存在。

「少主,这下可如何是好? 与这种大贵族为敌的话根本就……」

拉夫纳格一副日暮途穷的表情。堤格尔并没有马上回他话,而是陷入了沉思。

对方是深受北部诸侯们拥簇,能同时动员万名兵力的大贵族。阿尔萨斯这种小领地在他的面前,弹指间就能灰飞湮灭了吧。若想避免战事,向他低头乞求或许才是最佳选择吧。要不然,就是舍弃家姓,连夜潜逃吧。

这不是能立刻得出结论的问题。但是,堤格尔却没有迷茫,暗自下定了决心。

──虽然我的梦想是与米拉共结连理……。

不过,堤格尔并没有绝情到,能为了米拉而割舍其他重要的人事物。阿尔萨斯、冯伦伯爵家、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蒂安、蒂塔、巴多兰与领民们。父亲的亲朋好友,经由米拉结识的众多好友们。他有著许多重要到不能轻易割舍的存在。

而内奸的嫌疑,无疑会让堤格尔失去这一切。

为了守护他所珍惜的这一切,他不得不起身应战。

即便对方是有著压倒性实力的大贵族,他也绝不退缩。

「琉蒂,我想先问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可以吧?」

堤格尔露出了斗志熊熊且不畏困难的笑容。

「我们的敌人似乎是一样的吧。」

「堤格尔跟我果然是心灵相通的好搭档呢。」

神采奕奕的琉蒂,不一会儿就收起了笑容,表情瞬间凝重了起来。

她再次对眼下的情况进行了说明。虽然她之前有与堤格尔说过,但米拉他们还没有听过这些。听完前因后果后,米拉率先提出的疑问,是有关罗兰的事情。

「罗兰卿,目前已经抵达你口中的那个拉尼翁要塞了吗?」

琉蒂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在七天,不,在八天前的时候我并没有见到他。那些留在纳瓦拉要塞的士兵们,似乎也还没有发现罗兰卿的踪迹。」

「所以你是出来找罗兰卿的吗?」

「当然不只是这样啰。」

自信满满地露出笑容后,琉蒂握紧左拳摆在胸前说道:

「为了殿下而走访各地寻求骑士团与诸侯们的协助,搜集敌军的情报,将巴舍拉打个落花流水。真要取个名字的话,对了,就叫『贝杰拉克游击队(fartas)』吧!」

异色瞳里满溢著激情与使命感,琉蒂自信满满地做出了宣言。

堤格尔、米拉、拉夫纳格与高尔英尼有些无语地面面相觑。每个人都摆著一副「倒是来个人接接话啊」的表情。真正感到佩服的只有奥尔嘉一人。

「虽然你的斗志是很让人佩服啦,不过可以请问一下,这个游击队目前有几人吗?」

在米拉的质问下,琉蒂依序指了指自己与堤格尔。

「目前来说,就我们两个。」

「等等。为什么我也在队里啊?」

我可不记得我有入队啊,堤格尔提出了抗议。

「你刚刚不是才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吗?」

你问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干嘛呀,琉蒂一脸不可思议地回答道。

「只要你愿意帮助殿下,我们也愿意帮助你。毕竟人多势众嘛。有你在我也比较安心,殿下想必也会很高兴的吧。」

虽然她说的每段话都有道理,但堤格尔就是觉得不能随意点头同意这件事情。

「我们应该不必与你一起行动吧?」

米拉双臂交抱,有些不满地盯著琉蒂。

「雷格纳格殿下与纳瓦拉骑士团不是在拉尼翁要塞吗? 照你的说法,从这里到拉尼翁要塞只需五天的路程,我们几个就直接去那里与他们汇合不是更好吗?」

「诶、这、这个,虽然你说得是有道理啦……」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琉蒂有多么地惊慌失措。在她恳切的小眼神下,堤格尔无奈地低喃了两句。从小到现在,自己就是无法丢下她不管啊。

「好啦,琉蒂。我们跟你一起去总行了吧。」

堤格尔话音未落,琉蒂就带著满意的笑容挺起了胸膛。

「很不错的判断哦,堤格尔。大姐姐我可是很可靠的呢。」

在米拉相当不满的视线下,堤格尔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似乎有些过于草率了。

分享完情报后,米拉、奥尔嘉与琉蒂决定先去洗个澡。

从昨晚的战斗到现在,她们根本没有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这也导致了她们在这段时间里,一直保持著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模样。

她们走到离堤格尔他们一百阿尔昔(约一百公尺)远的地方,宽衣解带,沐浴到河水中。

河水虽然冰凉无比,但深度并不深,正好没过大腿而已,而且就连水流也相当地平缓宜人。

看著一丝不挂的琉蒂,奥尔嘉眼带羡慕地叹了口气。虽然琉蒂并没有比自己高上多少,但她却有著一对丰满的双峰与臀部。

另一方面,奥尔嘉的身体轮廓就算是与她同世代的少女们相比,也是相当地贫瘠。虽然有著吹弹可破的古铜色肌肤,但那与其说是一种肉感美,倒不如说是一种健康美。

「你平时,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毫无顾忌地抚摸著琉蒂的大腿与下腹部的同时,奥尔嘉出声询问。

「什么都吃哦,不过我最爱吃的果然还是起司吧。」

「只要每天都吃起司的话,就能变得像你一样了吗?」

「没错。而且我国的起司甚至会因产地的不同而有不同的风味,如果你想吃的话,我建议你要多加尝试。高品质的起司,不只能汁润自己的肌肤,甚至还有强身壮体、加强脚程的作用哦。」

「可以请你不要在那里胡说八道吗?那孩子可没那么好骗哦。」

因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米拉插入到她们两个的对话中,奥尔嘉见状,带著类似恶作剧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并说道:

「这听起来,确实比起喜欢上某人更有依据。」

米拉听得面红耳赤。这是自己与奥尔嘉在萨克斯坦泡汤的时候,传授与她的丰胸秘诀。正当米拉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奥尔嘉却踢著河水,逃也似地潜入水中。远离她们两个一段距离后,才又重新浮出水面。

叹了口气后,米拉一面将长发浸入水中进行清洗,一面对著琉蒂说道:

「你有著一双很稀奇的眼睛。」

米拉从早上起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情。琉蒂笑著答道:

「嗯。我这双异彩虹瞳(拉兹莉丝),在我的家乡那可是吉利的象徵哦。」

「这不挺好的吗。在我们吉斯塔特那里,有些地区倒是对异彩虹瞳没什么好感。」

米拉回想起了那位有

著异彩虹瞳的战姬。

有著『雷涡的闪姬』这个异名的伊莉莎维塔·法米那。虽然米拉没什么机会与她交流,也不清楚她的人品,更别说搞好关系了。但是,米拉并不讨厌她那种带有强烈自尊心的战姬形象。真要说的话,只有她对艾蕾的那种奇怪态度让米拉有些在意。

「有件事情,我可以问问你们吗?」

洗净了沾染在头上和身上的尘土后,琉蒂忽地问道:

「你们两个,到底是喜欢堤格尔的什么地方啊?」

「他的弓箭技术与骑马技巧吧。」

琉蒂话音刚落,直到刚才都还在自由地游著泳的奥尔嘉就立刻回答了。

「除此之外,他擅长狩猎、动作乾净俐落、能喝马乳酒、喜欢吃羊肉锅的地方我都很喜欢。说起来,他好像还会吹草笛来著。」

「哈……」

见琉蒂有些困惑,米拉只得替奥尔嘉进行补充说明。

「奥尔嘉是在吉斯塔特东部生存的马上部族的一员。简单概括一下她的话就是,她很喜欢与堤格尔一起玩啦。」

「嗯,我们关系很好。甚至到了能裸裎相见的地步。」

琉蒂一脸错愕地望著奥尔嘉。米拉踢著水花游到奥尔嘉身边,小声地对著她说:

「你不要老说这种会招致他人误会的话啦。如果只是让她觉得堤格尔很好色的话还好说,要是被她误会你与堤格尔有一腿可怎么办?」

「可是,瓦尔特洛缇曾告诉过我,在女子会时就得大胆发言才能掌握主导权……」

米拉在心中,狠狠地骂了那位萨克斯坦的土豪一顿。瓦尔特洛缇肯定是看奥尔嘉很老实,出于好玩才教她这种不三不四的道理的吧。

「这种事情得看对象。这种玩笑你就别对她说了。」

「琉德米拉你呢,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奥尔嘉抬起头,仰望著正皱著眉头的米拉,继续起哄道:

「我看她好像对堤格尔有意思吧。让她趁早放弃不是比较好吗?」

「这也是你在萨克斯坦学到的……?」

「不是,这是我祖母的教诲。『虽然可以把羊肉分与他人,但好男人与好马就得尽全力去争取』,祖母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能直接否认这个论述的事实,也是让米拉很火大的一点。

「总之,先管好你的大嘴巴。现在不适合谈这件事,我可不想把事情闹大。」

如果自己与堤格尔两情相悦的事情被发现了的话,堤格尔被诬陷是个内奸的事情,就会变得相当有说服力。绝对得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才行。

另一方面,米拉也不想表现得遮遮掩掩的。自己与堤格尔早已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即便是与堤格尔共度的日子,米拉也有自信不被琉蒂比下去。

──没错,我确实不了解过去的堤格尔是什么样子,但在这一点上,她跟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即使在这件事情上寻求了她的协助,自己也只需要在事后堂堂正正地在她面前宣布自己与堤格尔的事情,就能让她知难而退了吧。

「那个……?」

琉蒂率先发声。米拉慌忙间看向她,并说道:

「对不起。她刚刚说的你就别放在心上了。是因为堤格尔走错地方,才误闯了奥尔嘉正在洗澡的浴室里面。」

琉蒂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管过了多久,堤格尔还是有这么少根筋呀。我稍微安心了。罗兰卿口中所描述的那个堤格尔,就像是个拿著弓箭驰骋在战场上,万夫莫敌的年轻勇者一样,根本就不像是我印象里的那个他呢。」

「虽然我是不晓得罗兰卿是怎么评价他的啦……」

米拉反射性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不过,战场上的勇者这一说词,确实很适合拿来形容堤格尔哦。我也曾见过很多次呢。」

米拉话音刚落,就露出了「不小心说漏嘴」的表情。这导致琉蒂一脸错愕地盯著她看。紧接著,琉蒂一脸严肃地走到了米拉身旁。

「说起来,琉德米拉殿下好像还没说吧?可以请问一下,你到底喜欢堤格尔身上的什么地方呢? 照你刚刚的说法来看,你们两个似乎走得很近的样子吶?」

从异色瞳里浮现出的真挚光辉,正一点一滴地激起米拉的斗志。米拉扬起嘴角,对著她轻轻一笑。

「你问这个干嘛? 如果我说我爱著他的话,你打算把这个当作他是内奸的证据来用吗?」

「我、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好吗!」

琉蒂一面挥舞著双手,一面向后退去。紧接著,她滑了一跤。一阵浪花过后,她没入河水里。将喷溅到脸上的水珠抹去后,米拉这才把她拉了起来。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堤格尔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与你们建立这种超越利益关系的友谊。他真的已经变得,不再是我印象里的那个他了吗?」

在琉蒂真挚的视线下,米拉叹了口气,破罐子乱摔地说道:

「全部啦。全部。」

见琉蒂听得目瞪口呆,米拉双手插腰,板著脸说道:

「不论是他温柔的地方,勇敢的地方,他的优点,他喜欢像个小孩一样恶作剧的地方,做错坏事就会想办法蒙混过去的地方,还是他那些让人无可奈何的缺点,我全都喜欢哦。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谁能跟他相处那么久啊。」

这就是,米拉绞尽脑汁想出的答案。虽然她并没有说谎,但这些话与其说是两情相悦的男女间评价恋人的话,反而更像是一对损友对彼此间的评价。

「你呢?」

被米拉点到后,琉蒂游移著视线说道:

「我也是全部哦。不论是他策马奔跑的英姿、高高兴兴地吃著起司的模样、就算先出发也会等著我过去的体贴,我全部都喜欢,要说的话根本说不完吧……」

虽然她们得出的结论相同,但米拉却一副五味杂陈的表情。琉蒂绝对不是在模仿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只要对堤格尔有著相当的热爱与喜欢,就一定会这么回答的吧。虽然米拉无法打从心底对此感到高兴,但她确实有点小开心。

「不过照这样看来,还是得先做些补救措施吧?等到此事圆满解决后,我想让王子殿下去请求陛下,让堤格尔乖乖待在布琉努几年的时间。而且我看他也给你们这些战姬们添了不少的麻烦……」

正当米拉还沉浸在感伤时,琉蒂却突然提出了这种她不能轻易无视的提议。如果此事成真的话,自己就不能轻易与堤格尔见上面了。

「这我实在是无法赞同。如果采取这个方案,有人可能会觉得堤格尔真是个内奸,所以你们才把他强制隔离起来不是吗?而且,堤格尔也认识一些亚斯瓦尔与萨克斯坦王国的要员。我觉得你们反而该活用这一点才对吧?」

米拉二话不说直接反驳了这个提议,试图让琉蒂改变主意。琉蒂听后一脸佩服地望向米拉,不禁问了一句:

「也就是说,琉德米拉殿下也愿意协助我和堤格尔是吗?」

虽然这个说法不知怎地就是让人觉得有些火大,但米拉还是笑著点了点头。

「奥尔米兹绝不会对自己的盟友见死不救。更不用说,堤格尔他是遭人诬陷的了。而且,罗兰卿也曾是我们吉斯塔特军的战友。」

「请容我代殿下向你致谢。」

琉蒂一把握住米拉的手,再次低下了自己的头。

「对了,虽然我这个请求可能有些僭越,但我可以用米拉与奥尔嘉来称呼你们二位吗?你们也直接叫我琉蒂就行了。」

看著对方充满善意的笑容,米拉不禁有些困惑迷茫。

换作平时她可能会拒绝这个请求,但琉蒂身上却散发著一种让人无法言喻的亲近感。而且,琉蒂对堤格尔抱有好感这件事情,也让米拉在不知不觉间冒出了一种近似愧疚的感情。

「行吧,毕竟我们这阵子都得一起行动来著。──就请你多多指教啰,琉蒂。」

在奥尔嘉也过来后,她们三人将手叠在了一起。

在米拉她们沐浴的同一时间,堤格尔正带著拉夫纳格帮他制作箭矢。而高尔英尼也正磨利著自己手中的剑。

「少主,怎么了吗?我看你好像比平时还累的样子。」

拉夫纳格向默默地动著手的堤格尔搭话。正在用短剑削出箭身的堤格尔,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望向坐在他身旁的拉夫纳格。

「我有摆出那种表情来吗……?」

「你手上的动作也很危险哦。有好几次,我都以为你要削到自己的手指了。」

在沉思了一会儿后,堤格尔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亚斯瓦尔王国的港口都市多尼斯吗? 在那座小镇上不是有不少居民对布琉努挺熟悉的吗?」

「我还没老年痴呆到会忘记半年前的事情啦。然后呢,这件事情怎么了吗?」

「我当时不是请教了当地居民们很多有关布琉努北部的事情吗?其实自那以来,我一直在思考著一件事情……」

堤格尔一面将做好的箭身递给拉夫纳格,一面接

著说道:

「一直以来,我是不是都对布琉努王国漠不关心过头了呢?」

能出生在阿尔萨斯,能当上领主儿子,无疑都是堤格尔心中的骄傲。

但是,自己虽然对轻视弓箭的布琉努王国有所不满,但却没有给与任何的关心。

当然,这并不是指他不想对王族宣誓效忠的意思。在这里,也有一些像罗兰卿或父亲的挚友马斯哈·罗达特那样,让他打从心底尊敬的人们。

但是,堤格尔却未曾想过要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也没有想过要自己创造一个出来。因为当时的他一点也不著急。直到十四岁前,父亲都有保护好他。在这之后,他就直接前往了一个能够认同自己的地方了。

「虽然我确实在奥尔米兹学到了很多,但与此同时,我是不是对自己在国内造成的影响漠不关心过头了呢?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给父亲与领地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

面对这个严肃的话题,拉夫纳格只是俏皮地回了一句:

「说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你一个人根本就分身乏术吧?」

「虽然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是……」

「拉夫纳格阁下说的没错,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高尔英尼用温和的声音对堤格尔劝谏道:

「人是不可能向著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前进的。如果你想去叹惋那些自己有可能得到的事物,我绝不会阻止你。但换个角度想,你不也可以活用那些你已经得到的知识,来面对眼下的这个困境吗?」

堤格尔的目光直视著这位年迈的骑士。高尔英尼的话语,带著一种能让人沉浸其中的魔力在里头。堤格尔摇了摇头后,总算是整理好了思绪。

「感谢您的提点,高尔英尼卿。布琉努的事情,我会等到这次事件结束后再来考虑的。」

「就是这样没错。对了,虽然你已经决定要与嘉奴隆公敌对了,但你有没有什么胜算呢? 只有这件事情,我们奥尔米兹是无法给你提供任何协助的。」

高尔英尼的语气比平时要强硬许多。堤格尔与嘉奴隆的战斗,说白了是布琉努诸侯间的纷争。奥尔米兹哪怕是只出了张口,也会被追究是干涉内政吧。到时不论这场战斗有什么结果,都会对布琉努与吉斯塔特间的关系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啦。」

堤格尔笑著回答。这并不是因为他在这件事情上乐观过头的关系,而是因为他明白,保持平时心有多么的重要。不论是过度紧张亦或是过度严肃,都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帮助。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好几个脚步声,是米拉她们洗完澡回来了。

六人再次围地而坐。

奥尔嘉摊开地图。这是她过去在布琉努旅行时得到的物品。

「琉蒂,我想先问一下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没问题。我们这个游击队首先有三件事情要做。」

琉蒂环顾众人。不知怎的,她的表情与态度隐隐散发出一种指挥官的威严。

「首先,我们得去找瓦坦伯爵寻求协助。」

从这里往东南方向走三天就能抵达维特赖,而瓦坦伯爵正是统治那里的诸侯,而且他并不支持嘉奴隆。他的家族从以前开始就与贝杰拉克家有深交,甚至可以说是老熟人的关系了。

※维特赖(法语:Vitray)是法国阿列省的一个旧市镇,属于蒙吕松区(Montluçon)塞里利县(Cérilly)。

「维特赖离洛伊森要塞很近,当地的骑士团会维护四周的治安,有时也会介入诸侯间进行仲裁。伯爵之所以能一直保持中立的立场,其中有很大部分是因为这个因素。而且,我们贝杰拉克家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援助他。」

「这主意不错。第二件事呢?」

「找完伯爵后,我们就去洛伊森要塞寻求协助。维特赖到那里应该只需两天的路程。然后是第三件事情,我们要去王都尼斯告知国王陛下现在的情况,让国王陛下对没有经过许可就擅自对王族发难的嘉奴隆与巴舍拉进行逞罚。」

「距离要塞被袭击不都过去十几天了吗? 消息肯定早就传到了法隆王耳里了吧?」

听到了奥尔嘉的这个疑问后,琉蒂摇了摇头,并对她说明了这个季节里侵袭街道的春季洪水──雪崩与洪水的事情。

「就是因为道路不通,我才没去王都,而是去了纳瓦拉要塞……」

「想必巴舍拉他们也会到处去散播假情报吧,就算让国王知晓情报,他也需要时间来思考对策。因为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妥的话,甚至有可能会与全部的北部诸侯为敌。」

话说到这里时,米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向琉蒂提议道:

「要不要去找泰纳帝公爵帮忙呢?」

堤格尔在听到后脸色登时就变了。

泰纳帝相当不中意只会使用弓箭的堤格尔。在与墨吉涅战斗的战役里,他甚至毫不留情地将堤格尔当弃子来使用。而且,他作为领主就没传出过什么好传言。在领地对领民们施以严刑苛政的他,是个相当残忍无情的家伙。再加上,堤格尔也不喜欢他的长子萨安。

但是,如果拋开喜好这种事情的话,米拉的提案其实并不差。对布琉努南部诸侯有著不小话语权的泰纳帝,无疑是可以与嘉奴隆抗衡的存在吧。

「让嘉奴隆公恣意增长权势地位,绝非泰纳帝公所乐见的。他绝对会想找个机会捣乱嘉奴隆公的计划吧。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愿意帮你们进行交涉。」

「虽然让强大的棋子自相残杀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啦,但眼下有三个问题。」

摇曳著一头银发,琉蒂眉头紧锁,并说道:

「对我国而言,让泰纳帝公戒备墨吉涅军才是最优先事项。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跑题了,但雷格那斯殿下并不只是来视察纳瓦拉要塞的哦,我们是在视察完南部的要塞群后,最终才来到了纳瓦拉要塞。」

「原来是这样啊。」

堤格尔与米拉明白她这段话背后的涵义。

去年春天,布琉努曾与吉斯塔特联手攻打过墨吉涅。然后,他们在承受了巨大的失败后,最终选择了撤退。

虽说墨吉涅在那场战役里也不是没有损兵折将,但在攻打的一方没有取得像样的成果就撤退的同时,就意味著他们已经打输了这场仗。

从这个结果来看,法隆王要优先思考的事情,自然是防范对方的报复反击了。

夏天、秋天这两个季度,墨吉涅都没有攻打过来。平时都会派点兵马来国境上捣乱的他们,却一反常态地什么都没有做。

不擅长应付严寒的墨吉涅人,也不可能在冬季发起进攻。

他们准会在春天乃至夏季起兵,法隆王与在南部诸侯里有著相当话语权的泰纳帝公爵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为了鼓舞诸侯与士兵们的士气,同心协力共御外敌,雷格那斯王子自告奋勇前去巡视南部的情况。

「因为北部诸侯在远征亚斯瓦尔后取得了胜利的关系,这次视察的主要目的,是去帮那些在墨吉涅侵略战里没能取得战果的南部诸侯们提振士气,当然,这样做同时也是为了牵制在得到正式认可前,就靠著剿灭数个贼窝而声名大噪的巴舍拉王子……」

琉蒂没有继续说下去。如果让泰纳帝与嘉奴隆正式决裂的话,就会给墨吉涅军可乘之机。这只会导致国内的乱象更进一步扩散。

「这样确实是行不通呢。话说回来,你刚刚说的另外两个问题是什么啊?」

米拉轻松自若地问道。

「另一个理由是,米拉你作为战姬会就此欠下公爵他一份大恩情的关系。虽然我个人很感谢你愿意为了我们而积极行使战姬权威这件事情,但这份恩情我们真的不能接受。」

「最后一个理由呢?」

「最后一个理由是,我光是想到泰纳帝可能会因为你欠他人情而开怀大笑的模样,就火大到不行的关系。」

没想到纯粹只是出于私心罢了。虽然堤格尔也能同意琉蒂的想法,但另一方面,他还是不禁会去想,因为私心而决定这种事情真的可以吗。高尔英尼听后,带著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

「我个人认为,要不要去拜托泰纳帝这件事情,还为时过早了点。现阶段就去拜托他的话,很可能会让他掌握住这件事情的主导权。──其他人还有什么话要补充的吗?」

「我可以说句话吗?」

堤格尔一本正经地巡视著众人,然后问道:

「我想先确定一下,最后到底要如何处置他们。琉蒂,你有去问过雷格那斯殿下的意见了吗? 如果你们已经决定好了的话,那就当我没提过吧。」

琉蒂端正好自己的坐姿后,摇了摇头。

「在我们抵达拉尼翁要塞的当下,根本就没空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只有讨伐诬陷殿下的巴舍拉与赐与他兵权的嘉奴隆这件事情,是我能肯定的。」

「北部的诸侯和他们的士兵呢? 因为他们只是受到了嘉奴隆与巴舍拉的指使才行动的关系,所以

得放他们一马吗?」

「确实……也只能这样了吧……」

琉蒂不甘心得咬著嘴唇。如果一一惩罚他们的话,不只会让布琉努北部就此荒漠,也会出现那种拚死反抗的家伙。最终,也只能选择放他们一马了。

「那就这么决定吧。」

堤格尔信心十足地笑了笑。似乎是没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琉蒂困惑地睁大眼睛。

「我从不觉得我们能打败全部的敌人,而且也压根就不想这么做。在消弭混乱后能最有效保住实力的方法,才是我们该去想的不是吗?不论是亚斯瓦尔的桂妮薇亚公主,还是萨克斯坦的艾德礼斯王子,当初都是选择这么做的。」

如同桂妮薇亚对岛之民与大陆之民一视同仁一般。艾德礼斯也并没有选择去镇压土豪势力,而是想将他们收编至王室麾下。

「所以,在得讨伐巴舍拉与嘉奴隆的这个大前提下,我希望能对其他人宣告,只要他们投降就既往不咎,甚至能保有领地的宣言。琉蒂,这件事情可以拜托你来做吗?」

琉蒂的脸上满是吃惊的神色。

堤格尔说的这些毫无疑问是越权行为。如果他们在没有经过雷格那斯许可的情况下,就自己决定方针并擅自发表宣言的话,就意味著叫雷格那斯也要遵守这个宣言的意思。

但是,真正让琉蒂感到惊讶的其实并不是这件事情。

让琉蒂真正感到惊讶的是,堤格尔在被诬陷、被剥夺自由、甚至被施以暴力的情况下,居然能提出原谅敌人这种意见。而且,他并不是因为无欲无求或宽容无度才提出了这个方案,而是因为他放眼在了战后的未来上。

「巴舍拉与嘉奴隆想必会不留情面地没收敌对者们的领地,并直接分给那些追随他们的诸侯们吧。」

琉蒂喃喃自语道。

将领地分与臣子的权利,本是国王才能执行的。但也正因如此,嘉奴隆才会希望巴舍拉行使这种权利吧。为的是让巴舍拉才是下一任国王的印象深埋在众人的心理。

然后,那些想扩张领地的诸侯们则会加入到巴舍拉的阵营。因为即使他们在协助雷格那斯后,能得到什么奖励好了,那也绝不可能是新的领地。

琉蒂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望了堤格尔一眼。

「你很敢嘛,堤格尔。是想来测试看看大姐姐我吗?」

测试她有没有勇气走上这条困难重重的险阻道路上。

「虽然我想殿下与陛下应该是不会反对的啦,不过如果到时他们真的问罪下来,我会赌上贝杰拉克家的名声来说服他们两个的。嗯,就交给我来办吧。」

「谢谢。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不必客气。」

见堤格尔对自己鞠躬,琉蒂笑著回了他一句:

「不用跟我客气啦。你也只是提出了必要的方案不是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真没想到有天能从你的口中听到这些呢。看来,阿尔萨斯的事也不需要我操心了吧。」

「但愿如此吧。」

可能是觉得害羞吧,堤格尔挠了挠自己那暗红色的红发。不过,他不一会儿就整理好了情绪。

「我有两个提案。其一,我想去寻求马斯哈卿──治理著奥特地区的罗达特伯爵的协助。他是我父亲的挚友。」

马斯哈·罗达特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很疼堤格尔。而且堤格尔与他的两个儿子关系也不错。只要说明清楚情况的话,马斯哈卿想必是能在某种程度上提供协助的吧。

「另一个呢?」

「去寻求亚斯瓦尔的协助。」

琉蒂倒吸了一口凉气。亚斯瓦尔与萨克斯坦一样,时不时会来侵扰国境西边。真的能对这样的一个国家,告知罗兰与纳瓦拉骑士团现在的窘境吗?

「确实是有一试的价值。」

米拉脸上浮现笑容,点头表示同意。

「亚斯瓦尔现在根本没有余力来攻打布琉努。而且,桂妮薇亚公主对罗兰卿有著不错的印象。她肯定会来当我们的同伴,并趁机来卖布琉努一些人情。而且要是能借来一艘船的话,我们也能更快速地行动吧。」

「米拉说得没错。拉尼翁要塞,是建立在被称作『贝亚德的尾巴』的半岛上的一座要塞,如果从海路前去的话,甚至不需要半天的时间。如果能向他们借几艘船来的话,我们的行军速度就能一口气提升不少。」

※贝亚德(Bayard)是一匹神奇的枣红马,在传说中源自chansons de geste。他以自己的精神著称,并拥有超自然的能力,可以根据骑手调整自己的身材。

见堤格尔与米拉这么说,琉蒂有些困扰地望向他们二人,并说道:

「虽然可能只是传闻而已,但我还是想请问一下两位。有关罗兰卿与桂妮薇亚公主的不好传闻,你们两位都知道吗?」

两人无言地望著彼此一眼。至少,桂妮薇亚对罗兰抱有强烈好感的事情,他们两个是知道的。桂妮薇亚喜欢罗兰甚至喜欢到,把他当作护卫一起去玛莉艾欧镇上逛街的地步。

「我个人认为,不论发生什么,罗兰卿的忠诚心绝不会产生动摇。但我并不清楚桂妮薇亚公主是个怎样的人。举例来说,作为这次帮助我们的代价,她甚至可能会要求罗兰卿住在亚斯瓦尔几年的时间吧。」

因为能轻易想像得到那幅光景的关系,堤格尔不禁露出了苦色。

「虽然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啦,但在我看来,桂妮薇亚公主并不是位那么任性的人。」

「我与堤格尔持相同的意见。顺带一提,就算桂妮薇亚真来帮我们好了,她现在能提供的支援也不足以让她提出那种夸张的要求。」

听见米拉这么说后,琉蒂只是思考了一下子,就点头同意了这件事情。

「说得也是。关于桂妮薇亚公主人品的事情,你们两个确实要比我来得更清楚,而且现在也不是能嫌东嫌西的时候了。就去请求亚斯瓦尔的协助吧。」

「但这么一来,我们要做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多了呢?」

高尔英尼一面望著地图,一面苦著脸喃喃自语。奥尔嘉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直接说道:

「分成两组人马来行动不就行了吗?帮我写封介绍信吧,王都我来去。」

因为实在是太过突然了,在场的众人惊讶地看向奥尔嘉。

「你没问题吗?」

米拉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奥尔嘉却没有丝毫紧张感,点著头说道:

「我早就习惯一个人行动了,而且我也曾见过法隆王一面。」

琉蒂在做好心理建设后,直直望向奥尔嘉。敌人相当的奸诈狡猾。如果不做到这种地步的话,恐怕是不可能夺得先机的吧。

「那就拜托你了。 但是,我希望你能把自身安危摆在第一位。」

「交给我吧。」

澄澈无暇的碧蓝瞳孔里,满溢著强烈的决心。那是只有一心一意想去完成自身使命的人,才会有的眼神。琉蒂伸出手来,握住了奥尔嘉的手。

「那么,我也离开少主身边,前往奥特地区吧。」

拉夫纳格不假思索地说道。高尔英尼也一如既往地用温和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就与拉夫纳格阁下一同前去吧。」

堤格尔与米拉惊讶地望著二人。瓦坦伯爵的领地维特赖与马斯哈的领地奥特,两者间有著相当的距离。分头行动确实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平时都会尽可能留在他们两个身边的亲信与副官,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分头行动这个方案呢?而且高尔英尼,在离开萨克斯坦后明明一直都在注意米拉的身体状况。

「也不必这么惊讶吧。虽说贵为战姬,但连奥尔嘉大人都说出要独自一人努力这种话来了。那我们这些大人们不加把劲可怎么行呢。」

拉夫纳格一面望著奥尔嘉,一面露出自己的虎牙笑著说道:

「等到抵达奥特与马斯哈大人说明完事情的原委后,我们就会顺路前往亚斯瓦尔。毕竟比起派出使者这个方法,直接去与他们谈应该会比较好吧。就让我们来把少主身上的内奸嫌疑,全部扫得一乾二净吧。」

「抱歉。让你们费心了。」

堤格尔唯一能做的,就是低头向他们两个表示谢意。

米拉虽然也有些迷茫,但最终还是对高尔英尼说了一句:「一定要多加小心哦」。因为她认为,这位年迈的骑士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没奢求过自己的道歉或感谢。

「琉德米拉大人也是。虽然我不会叫您不要勉强自己,但请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健康。」

高尔英尼脸上挂著笑容,口中说著赤诚之言。

「也就是说,米拉、琉蒂和我的目的地,就是瓦坦伯爵那里没错吧。」

堤格尔再三确认道。紧接著,琉蒂站起身来,向全员低头致谢。

「各位,谢谢你们的鼎力相助。我以贝杰拉克的家名发誓,总有一天一定会报答你们这份恩情的。」

她那有著一对异色瞳的眼角里,微微渗出了泪水。

在中午刚过的现在,堤格尔、米拉与琉蒂搭乘著拉斐

亚斯制造的冰筏,离开了森林。

之所以抢在奥尔嘉与拉夫纳格他们几个前出发,是因为他们担心诸侯的士兵们有可能一路追击到了这附近的关系。他们想尽可能地将敌军的视线揽到自己的身上。

因为他们只带了两匹马过来的关系,因此堤格尔与琉蒂是乘在同一匹马上面。

「那么,就由我来担任游击队的队长,而堤格尔则是担任副长,米拉就当客将没问题吧?」

乘坐在马匹上的琉蒂,可谓是心情大好。她这种不管身陷什么处境都能豁然开朗的个性,可说是她身上最贵重的宝藏了吧。至少,堤格尔他确实因为想起了过去的种种,而能冷静下来面对现况了。

「话说回来,米拉的那把枪真的很便利诶。就不能给我用用看吗?」

「不行,拉斐亚斯只会听我说的。」

「也就是只忠于使用者的意思吗?」

米拉耸了耸肩当作回答。龙具的事情本来就不能随便对他国人士讲述,而且说起来也相当麻烦。

「堤格尔。说起来,我们两个以前也很常这样一起骑马呢。」

「你说得倒好听,不是因为你根本不会骑马,所以我才得带著你一起骑吗?而且等到你学会了骑马以后,也都不去准备自己的马匹。」

「这又不能怪我。对当时的我来说,马匹只是牵引马车的工具,我根本没想过有自己亲自骑上去的一天啊。我跟你说哦,有一次,我曾在宅邸的门前试骑了一下,当时可是引起了一阵大骚乱呢。」

琉蒂故意倾斜著身体,将她那富有色泽的头发与发饰贴到堤格尔的脸上。这使得堤格尔相当困惑。

「我说,这样我看不到前面啦。」

「只要我看得到就没问题了吧?要不然,你乾脆把下巴直接抵在我肩上怎么样?」

米拉有些傻眼地盯著正悠闲对话著的二人。

虽然米拉并不想看到他们两个一起骑马的样子,每当他们两个贴著脸的光景印入眼帘后,也会不自觉得牢牢握紧手中的拉斐亚斯,但即使琉蒂是在故意显摆他们两个的亲密关系,自己也做不到完全无视他们这种事情来。

倒不如说,对方还很天然地向自己搭了话。

「对了,米拉,你喜欢吃什么啊?我先说,我可是起司爱好者哦。」

既然对方都主动以起司为话题来搭话了,就不能在这件事情上随便应付过去。

「虽然不是吃的,不过我喜欢喝红茶。在吉斯塔特那里,我们会将果酱加到红茶里来喝。」

「啊,这个我知道。那么,等到这件事情告一个段落后,不如来开个茶会怎么样?我能为你准备好几种配得上红茶的起司哦。」

她就是这副德行。就算是米拉,也没了骂他们两个亲密过头的兴致,只能勉强回一句:「我会考虑考虑的」。

离开森林约四半刻钟后,堤格尔他们如同预想的一样,遭遇了诸侯的士兵们。

是个由二十位步兵组成的部队。他们虽然拿著长枪、穿著皮革铠,但并没有戴头盔或装备盾牌。从他们轻装上路的打扮来看,只有可能是侦察部队或者是传令部队。

不知道是不是看堤格尔他们人少,甚至有两位女性的关系,他们笔直地朝著这里走了过来。

「真可惜。如果有个骑兵的话就能抢匹马来骑了……」

米拉虽有些遗憾,但不一会儿就整理好了情绪,将行囊丢到地上。

「我一个人上就够了。堤格尔,你先退下。」

米拉可能是想尽可能减少箭矢的消耗吧。堤格尔本打算老实地退了下去。然而,琉蒂却一把握住缰绳,并说道:

「我也要战斗。比起一个人,两个人一起战斗会更有利吧。」

虽然只让她们两个战斗会有点不好意思,但就算堤格尔说自己也要上也只会给她们两个造成困扰罢了。于是他走下马匹,捡起了米拉的行囊。

「你们两个都要小心一点哦。」

冻涟的雪姬与贝杰拉克公爵家的大小姐,登时策马狂奔。

见她们有要战斗的意思后,诸侯的士兵们也纷纷举起枪来,向她们发起突刺。他们有一半的人选择正面迎击,剩下的另一半则绕到左右两侧进行夹击。从他们瞄准马匹的这一点来看,他们恐怕是想活捉米拉她们吧。而且他们的动作也相当地井然有序。

在这场二对二十的战斗中,血沫划出数道犹如彩虹般的轨迹,其结果可谓是一面倒的。

被米拉刺中身体后,两名士兵永远地倒下了。在旁边,琉蒂二话不说直接斩倒了另外两名士兵。被染上赤黑色的地面满是革履与马蹄的痕迹,惨叫声在刀戟交错的声响中渐渐消散。

两人巧妙地保护著彼此的后背,阻止敌人想一口气围攻下她们两个的意图。在此之上,她们还将袭来的刺枪一一挡开,甚至直接打落枪柄。

敌兵们被打得节节败退,与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然而,米拉与琉蒂并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她们连同皮铠刺穿、斩断敌人的身体,紧接著,又有三名步兵倒在了血泊中。

当站在场上的友军只剩下原本的一半以下时,士兵们的战意早已如被阳光融化的冰雪般,烟消云散了。他们转头背对琉蒂与米拉,吓得立刻落荒而逃。

二人站在原地,并没有追上去。因为,她们得让这些人去向巴舍拉通风报信才行。

「这下子,奥尔嘉她们也能轻松一点了吧。」

「希望如此吧。」

见琉蒂一本正经地回答自己,米拉不禁笑出了声。

「你这不是很厉害吗?说实话,出乎了我的意料呢。」

这并不是什么客套话,而是米拉货真价实的真心话。琉蒂刚刚展现出来的,是只有经过无数训练与实战才能施展出来的剑术。毕竟昨晚,米拉只看到她被巴舍拉逼得走头无路的一面,并没有好好搞清楚她的真正实力。

──她与艾蕾欧诺拉相比,到底谁会比较强呢?

虽然米拉对艾蕾有著极其严格的评判标准,但这并不意味著,她不认同银发战姬所拥有的实力。琉蒂作为战士的实力,恐怕并不会比艾蕾弱上多少吧。

「米拉你才是,真不愧是被誉为一骑当千的战姬。虽然在你把我从巴舍拉的剑下救出来时我就知道了,但果然很令人安心呢。」

就在这时,堤格尔提著米拉的行囊走了过来。

「辛苦你们啰。抱歉,只让你们两个出力。」

「迟早会有派你上场的时候。在那之前你就好好休息吧。」

米拉一面拾起行囊,一面说著俏皮话。然后,她想尽可能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来问堤格尔想不想与她共乘同一匹马。她甚至还想了一个,这样做能让马匹尽量保持体力的理由。

「好了,堤格尔。快点上来呀。你再不上来,敌人的大军赶来了可怎么办!」

但是在米拉开口前,琉蒂就从马上拉著堤格尔的头发,催促著他。

「如果敌人的大军真在附近的话,从这里至少能看到些蛛丝马迹吧……」

堤格尔一面语气粗鲁地回话,一面坐到琉蒂的身后。紧接著,琉蒂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慌慌张张地蜷缩起了身子。

「那、那个,堤格尔,你可以不要闻我身上的味道吗?可能会有很臭的汗臭味……」

「我只闻得到鲜血的臭味啦。」

冷漠至极地回了她一句后,堤格尔俯望著地上的尸体,向神明做了简短的祷告。米拉在旁一脸复杂地盯著他们两个。

当三人奔驰在草原上时,堤格尔突然问道:

「琉蒂,从这里前往维特赖的路该怎么走?」

「这个啊。虽然我是有想了几条路线啦……」

琉蒂一面策马狂奔,一面游移视线。

「我在森林里说过吧,有好几条道路因雪崩和洪水而变得无法通行,其他的路也都有遇上诸侯士兵的可能性。我看我们就走始祖夏立尔曾走过的小路过去怎么样?我觉得这样至少能躲过敌军的眼线。」

「在要塞里找到隐藏通道的时候也是,真亏你能知道这些情报啊……」

见堤格尔发自肺腑地佩服自己,琉蒂洋洋得意地抬起了胸膛。

「因为大姐姐我什么都知道呀。对了,米拉,你也把我当姐姐来──」

「事先说好,我跟你一样,是春天生的。」

米拉平静自若地说道。她早就从堤格尔那听说过了,琉蒂与自己同年出生的事情,与她摆出年长者姿态的理由。虽然米拉其实与堤格尔一样是夏天出生的,但她却故意说了个谎。

「原来和我一样啊。那么,米拉你也得对堤格尔多摆出一点年长者的架式来才对吧。」

米拉望了琉蒂一眼,并回想起了琉蒂至今为止对堤格尔的态度。原来她那些不寻常的举止,都是为了摆出年长者的架式才特地装出来的吗?

「等我有那个心情再说吧」,米拉回应一声后,立刻转换了话题。

「不过我真没想到,一来到布琉努,就摊上了这么一件大事。」

其实,米拉对现在这个情况并没有什么不满。虽然在前往

萨克斯坦的时候也是如此,但战姬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就前往他国,在外交上其实是一件很不利的事情。

因此,米拉把现况当作是一次大好机会。只要能帮上雷格那斯的忙,堤格尔在布琉努的知名度就能一下子提升起来,甚至能让贝杰拉克家欠她一份人情。

如此一来,不只能抹去冯伦家与吉斯塔特勾结的嫌疑,甚至还能一口气缩短堤格尔与自己间的距离。

在堤格尔他们决定好各自的分工并付诸行动的同一时间,罗兰正游走在布琉努西北部的某座森林里。

倚靠在树干上的他,以宝剑为杖来休息身体。虽然他并没有脱下甲胄,但其面孔上却满是疲惫之色。

罗兰的身旁,有著一匹他一路上一直骑著的马。卸下马鞍的马儿,正吃著路上的野草。

「不妙啊。没想要居然迷路了。」

他粗鲁地咬著肉乾,微微叹了口气。

在舍弃纳瓦拉要塞的那个夜晚,罗兰在与巴舍拉单挑的过程中,突破了敌军的包围网。将追来的士兵们一一斩杀殆尽后,他成功甩开了诸侯联合军的追击。而且,他还策画了两波奇袭,成功拖延住了想去追击雷格那斯王子与骑士团的诸侯军的脚步。

事情直到那时为止都很顺利,但罗兰接下来却遭遇了一连串的苦难。

虽然想尽快与雷格那斯王子会合,但这么一来,他就得避开诸侯军派出的侦察部队与洪水泛滥的河川。

如果敌军人数不到十人的话,他可以选择将他们尽数斩杀,但如果人数多达二十人以上的话,他就会选择避开他们的耳目离开那里。

在晓得对手是黑骑士的当下,敌军肯定会四散而逃。然后,他们会向本队告知罗兰的存在,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会带著援军来找他。也因此,避战才是这里的第一首选。

然后,在骑著马避开河川与敌军前进的途中,他来到了一个不知东南西北的地方。

雪上加霜的是,罗兰从几天前就觉察到了某人的视线。

在广阔的草原上,在昏暗的森林里,在凉风吹拂的河边,他总觉得有谁正看著自己。但当他环顾四周后,却根本找不到人。

他最初本以为这是自己敏感过头产生的幻觉,但每当他觉察到这股视线时,他发现自己肯定会偏离原本要走的路线。这让他不禁有了个想法,是不是有谁在故意诱使自己迷路呢?毕竟,罗兰曾有过与妖术师战斗的经验。

「照这样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与他们汇合啊。」

在罗兰小声抱怨的同时,从黑暗深处传来了活物的气息。罗兰当机立断跳离原地,举起宝剑,躲到了树干后面。

──不是野兽。

额头渐渐渗出汗珠。如果只是野狼、山猪或熊的话,罗兰是不可能会提高警觉到这种程度的。从黑暗深处看向这里的东西,明显要比它们来得更加危险。

一道脚步声传入耳中。有谁,正慢悠悠地走向这里。然后,他的身影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显现了出来。

他是个矮小的男子。虽然有著孩童般的体格,但却有著一副四十岁的成年人才有的面孔。秃头,大眼睛,长相相当地奇特。身上穿著丝绸衣,头上戴著一顶小帽子。

「嘉奴隆公……」

罗兰轻声低语道。没错,这名男子,正是代表著布琉努大贵族身分的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并且,也是罗兰在布琉努地区里,最为讨厌的一个男人。

而像嘉奴隆这样的大贵族,居然没带上任何护卫出现在了这种地方,罗兰心里只有不能理解与大事不妙的感觉。

「许久不见了,罗兰卿。」

嘉奴隆带著微笑,亲昵地向罗兰搭话。对他的这个态度不能理解的罗兰,继续向后退了几步,并调整著呼吸,问道:

「嘉奴隆公,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见罗兰卿你似乎迷了路。就特地前来带你过去。」

虽然他像是在回答罗兰卿的问题没错,但这个说法根本可疑到了个不行。

「这么说来,嘉奴隆公知道我现在要去哪里吗?」

「这我并不清楚。但是──」

一股强烈的威压感,自嘉奴隆娇小的身体内发出。罗兰握紧手中的杜兰达尔后,才勉强撑了过去。

「我将带你前去那边的世界。」

两眼发著白光,嘉奴隆扬起嘴角嘲笑道。

「说起来罗兰卿。您就从不觉得自己配不上手中的那把剑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罗兰脸上浮现出些许疑惑之色。因为他根本没想过嘉奴隆会问这种问题。

「这你都听不懂吗。」

嘉奴隆的目光与嗓音里隐隐透露著一股焦躁,并说道:

「在我眼里看来,那把宝剑之所以会在你的手里,是因为那个不谙世事的昏君,想把你这个不离不弃又有点本事的家伙栓在身边,才特地赏赐给你的吧?」

「你是打算污蔑陛下吗!」

怒火自罗兰的全身上下喷涌而出。虽然他早就知道嘉奴隆不尊敬法隆王的事了,但都被放话到这种地步了,他再怎么说也不能把这件事情当耳边风,听听就过了。

「你的眼睛就只是装饰品吗!比我待在陛下身边更久的你,至今为止都看到了些什么啊!」

能把平常人直接吓到腿软的杀气,嘉奴隆却丝毫不在意。

「我曾遇过那种能将我的魂魄灼烧殆尽的璀璨光芒。自夏立尔死去的三百年来,我曾见证过各式各样的王者,而法隆王在其中,只是匹不值得我奉献忠诚的劣马罢了。根本不能与那匹红色宝马(贝亚德)相比。」

罗兰眉头紧锁。嘉奴隆公爵家的发迹,能追溯回始祖夏立尔的时代,是个名门世家。嘉奴隆公自然能晓得历代国王的品性与功绩。但是,嘉奴隆刚刚说话的样子,就好像他曾亲眼见过这些国王似的。

──不过,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

罗兰用双手将大剑扛在肩上,做好了突击的准备姿势。

但是,罗兰却没有直接冲过去。因为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能现在冲过去。

再接近他会有危险,意识的角落里响起了警钟。只要一时不小心就有可能会葬送性命,这种常人不可能会拥有的可怕威压,正从现在的嘉奴隆身上渐渐冒出。

──这种感觉,在亚斯瓦尔也曾有过。

与被称作托尔巴兰的非人生物交战时,就有这种感觉。而现在,嘉奴隆身上的氛围,与那头魔物可说是相当地接近。

「怎么了,小伙子。快来陪我玩玩啊。」

嘉奴隆招了招手。但就在这时,他脸上的笑容却突然消失了。他将视线从罗兰身上移开,转向了其他的方向。在警戒著嘉奴隆的同时,罗兰也将视线转了过去。

嘉奴隆眉头紧锁,而罗兰则目瞪口呆。

两人的视线前方,正站著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矮小老人。罗兰甚至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因为罗兰根本没听到脚步声,也没有觉察到他的气息。

──而且,从这个老人身上传来的这种氛围……。

罗兰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水。因为这种氛围,明显与嘉奴隆和托尔巴兰相同。

如同托尔巴兰伪装成了人类一样,这两个人难道也隐藏了自己的真面目吗?

「我还想是谁呢,这不是多勒卡伐克吗?你也是来找罗兰卿玩玩的?」

嘉奴隆似乎已经整理好了思绪,心情愉悦地向他搭话。

被称作多勒卡伐克的这位老人不为所动,藏在斗篷下的脸上维持著阴暗的表情,将手中拿著的什么东西丢到了嘉奴隆的脚下。

等到那个东西在地上滚了两圈后才总算看清了的罗兰,完全藏不住自己的惊讶之情。

那是个有些骯脏的人类头颅。凯伦·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是这个头颅的主人,同时也是嘉奴隆的心腹大将之一。

「哎呀呀。」

嘉奴隆虽表现出了些许吃惊,但却没有丝毫要悼念死者的意思。他捡起脑袋仔细把玩的模样,就像是个因玩具坏掉而觉得遗憾的孩童一般。在想清楚了来龙去脉后,嘉奴隆点了点头,朝著罗兰笑了笑。

「罗兰卿,你似乎是被当作勾引我现身的诱饵了呢。真是的,想打的话就直接来我的宅邸找我啊,何必搞得如此复杂呢。」

嘉奴隆将葛雷亚斯特侯爵的头颅丢到地上,粗鲁地踩了又踩。虽然他并没有用什么力气的样子,但头颅却立刻化成粉尘消失了。嘉奴隆的兴致已经完全从罗兰那转到了多勒卡伐克身上,他首先是装模作样地嘲笑了这位老者。

「怎么,你生气啦,多勒卡伐克。看来,我夺走巴舍拉的那件事情,真的把你气得不行呢。你不是想靠著他,早日迎接女神的降临吗?在这种事情上,我可比你要来得擅长吧?由我来代你做了这件事情,你反倒该感谢我才对,不是吗?」

多勒卡伐克没有回话,只是用昏沉的眼睛一面望著嘉奴隆,一面抬起了一只手臂。

罗兰吞了口口水,见证著二人的对峙,紧接著

,耳边传到了大气呼啸的声音。将他们三个团团包围的树丛里,一下子就出现了几十个气息。而且还没有任何的徵兆。

──不是野兽。每个生物的体积都要比熊来得大。

罗兰本以为是墨吉涅军曾操纵过的战象,但因为它们与战象所散发出的气息有点不同的关系,于是他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再三探索记忆后,他总算是想起了这种感觉。

──是龙吗……!

这与萨安·泰纳帝骑著的飞龙散发出的氛围,极其相似。

他们恐怕已经被数十头龙给包围住了吧。

虽然嘉奴隆应该也感知到了龙的气息,但他却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道:

「真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也会有如此人性的一面,活得够久果然什么事都能碰得到啊。但是,你该不会觉得光靠数量就能把我怎么样吧? 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像你这种训兽师在我眼里面,充其量就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跳梁小丑罢了!」

虽然罗兰对两者间的因缘一点也不感兴趣,但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罗兰转身背对嘉奴隆,狂奔而出。马匹与行囊只能留在这里了。但当他刚走了十步后,却有数道凶狠的杀气直冲他而来。

他挥舞著手中的杜兰达尔。伴随著砍到什么东西的手感,如同野兽的悲鸣声响起,鲜血染红了整片树林。

狰狞的金色眼睛、锐利且粗大的獠牙与土黄色的鳞片印入眼帘。

果然是龙。而且不只有一两头而已。

──但是,杜兰达尔确实能砍伤它们。

现在只需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脑中只想著该如何逃离这里,罗兰独自一人在森林里奔跑著。

在布琉努王国的东南部,有个被称作雅昵斯的地区。

虽然这里有一大部分地区都因为缺乏水资源而沦为满是砂岩的峭壁与丘陵,是个不毛之地,但因为这里与吉斯塔特和墨吉涅两个的国境线相接壤的关系,布琉努特地在这里建了一座要塞,甚至派出三千名骑士驻扎在这里看守国境。

在要塞的正上空,有著一道描绘出巨大弧线的黑影。

有著鸟儿无法比肩的巨大躯体的它,其实是一头龙。一头有著一对巨大翅膀的飞龙。

一位青年骑在飞龙的背上。年龄约二十岁上下。身穿厚实的皮革铠,戴著能罩住耳朵的皮革帽。手里拿著长枪,腰部与脚部绑了好几条皮带到飞龙的龙鞍上。

青年名叫萨安·泰纳帝。是泰纳帝公爵家的长子。

「真是个无趣的地方。根本什么也没有不是吗……」

萨安骑在飞龙的背上眺望著地面,不禁抱怨了几句。

他的故乡涅梅塔库,每到春天就会绽放出缤纷的色彩。草原上不单单只有绿色一个色调,也能见到不同植被间的浓淡差异,白色与黄色的花朵也绽放在其中。农田里有领民们在辛勤工作,羊群与水牛们在牧草地内昂首阔步,河川与湖泊里满溢著清澈的河水。

这才是,萨安所熟知的春季景色。

与之相比,眼下的风景可谓是单调到了极点。不只有地面是灰色的,就连砂岩与要塞也保持同一色调,虽然木制的马厩有带著一点茶褐色,但那同样也不是会让人看上去赏心悦目的色调。

虽然要塞附近有几个村落与小镇,但那里的景色也和这里差不了多少。不只没有几栋色调较为明亮的建筑物,就连神殿也是呈现出有些骯脏的灰色。

「父亲他未免也对我这个亲儿子太严厉了点吧。而且这里根本就没有墨吉涅军的踪影。我到底还得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巡视几天不可啊……」

萨安前来雅昵斯,是他的父亲泰纳帝公爵亲自下达的命令。因为墨吉涅军随时有可能会发起进攻,你就带著飞龙去雅昵斯巡视一下,监视敌军的动向吧,这是父亲的原话。

「只要父亲您一声令下,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骑著飞龙立刻赶往。不过可以请问一下,我必须得在雅昵斯那里待上多长的时日吗?」

在涅梅塔库的公爵宅邸内,当萨安问了这个问题后,他的父亲是这么回答他的:

「直到我们能确信墨吉涅军不会攻打过来为止。」

一息过后,泰纳帝公爵接著说道:

「经历过去年春天的战斗后,墨吉涅人便害怕起了龙的存在。只要见到你骑著龙前往国境的身影,他们肯定不会再贸然靠近国境吧。所以,你也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性命危险。既然你都能在亚斯瓦尔待上数十日的话,前往雅昵斯待个数十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你说是吧,萨安。」

萨安只得默默承受后半段那句针对他说的话。

去年秋天,萨安参加了亚斯瓦尔的那场内乱。但他是瞒著父亲,私下离开涅梅塔库的。

虽然和他的理想情况有些出入,但他确实建下了战功,也得到了桂妮薇亚公主的赞赏。事情直到这里都还不错,但当萨安在冬至回到这里时,等待著他的却是怒不可遏的父亲与父亲的亲信斯堤德的冷酷视线。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一样,被二人训了一整个晚上的萨安,甚至有了种快魂飞魄散的感觉。虽然在天快亮时总算是得到了解放,但他们却罚自己接下来三天内不准做任何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父亲拿亚斯瓦尔的事情来当理由,萨安自然是不能再说些什么了。而且即便没有这件事情,萨安也相当惧怕著父亲的存在。他绝不敢有任何违背父亲的念头。

萨安举头仰望天空,确认太阳现在的位置。同时间,飞龙发出了阵阵低鸣。这是它肚子饿了的信号。

「好,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萨安轻轻地拍了拍飞龙的头。飞龙在做了好几次大回旋后,成功降落到了地面,来到一个离要塞有些距离,有些粗糙的龙厩旁。而降落的阵风卷起的阵阵烟土,则把萨安呛得直打喷嚏。

这间龙厩是在他们抵达雅昵斯的当日,由要塞的骑士们花上数日的时间临时搭建起来的地方。因为骑士与马匹见到飞龙后都怕得不行,所以他们也不能待在要塞里头。

在龙厩的旁边,有著一间萨安鄙视到不行的猎人小屋。那里和龙厩一样是临时搭建而成的,只有萨安和跟随他而来的三位侍从住在里头。

待在龙厩的一个小姑娘,见萨安降落到了地面,立刻小跑步过去。她是侍女阿鲁耶特。有著一头金色长发的她,被喧嚣的尘土弄得满脸脏兮兮的。

「您回来啦。」

「龙厩的扫除已经结束了吧?」

萨安一面吐出口里的沙子,一面向阿鲁耶特问道。见她点了点头后,萨安立刻卸下腰上与脚上的皮带跳下龙背。

「你这小子,在亚斯瓦尔的时候不是能不动于衷地睡在地面上吗……」

萨安戳了戳飞龙的脚后,满眼怨怼地看向了阿鲁耶特。

当萨安听说阿鲁耶特在自己前往亚斯瓦尔的期间,有按时清扫龙厩时,可以说是相当的感动,但是,那也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而已。

因为飞龙已经习惯住在打扫乾净的龙厩的关系,因此,只要是稍微脏一点的地方,它就会露骨地表现出不满的情绪。

虽然还不到会张著血盆大嘴示威的地步,但它会故意不进去龙厩里面,在外面吐一口痰。萨安也曾有过一次被它的口水从头到脚淋湿的经验,当时,他花了好几日才抹去了身上的恶臭。

──只要当初不派她来打扫龙厩的话,飞龙这小子肯定就不会这么蹬鼻子上脸了吧。

虽然有点以怨报德的意思,但萨安是真的这么想的。但不幸的是,也没有其他人愿意代替阿鲁耶特打扫飞龙的巢穴。当父亲命令自己前往雅昵斯,并问自己需要带谁一起去时,萨安立刻就回答自己要带她一起过来了。

「怎么了吗?」

可能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阿鲁耶特走了几步后回头望了一眼。从她的眼神里,根本就看不到一点对萨安的尊敬与畏惧。

如果是以前的萨安的话,绝不会轻饶摆出这种态度的家伙。如果是男的就揍他一顿,如果是女的就玷污她的身体,让他们明白何为不敬之罪。

但如果真把阿鲁耶特弄伤的话,就没人能打扫龙厩了。

更何况,她与另外两个侍从不一样。另外两个侍从肯定会向父亲打一些有关自己的小报告,但阿鲁耶特就不会做这种事情来。

「没事啦。我只是觉得,这里的人对色调一点都不讲究罢了。」

虽然萨安本打算就此结束这个话题,但意外的是,阿鲁耶特却回了他的话。

「他们之所以不在建筑物的外观上下功夫,是因为沙尘不一会儿就会弄脏那里的关系。内部装潢可都是很宏伟的哦。」

「内部装潢? 你该不会进过要塞里面吧?」

觉得阿鲁耶特根本不会去村庄、小镇那种地方的萨安,开口问道,对此,阿鲁耶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粮食与水这些必备用品,可都只能去那里拿吧?」

萨安眉头紧锁。虽然他清楚要塞里的骑士们根本不欢迎自己的道来,但他们也没有胆量来招惹泰

纳帝家的人才对。不过,他就是有些在意,要塞里的那帮家伙有没有对阿鲁耶特说些什么。

「要塞里的那些家伙有说什么风凉话吗?」

「当我说出自己负责打扫飞龙龙厩时,每个人都大吃了一惊。」

萨安不禁笑出了声,甚至捧腹大笑了起来。

那群骑士们肯定不能理解吧。因为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居然能面不改色地接近他们根本不敢靠近的龙。光是想像他们当时的表情,萨安就觉得痛快到了个不行。

「做得不错。等回到涅梅塔库后,我就去请示父亲给你点奖励吧。」

萨安一面做出回应,一面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想必也不想与墨吉涅交战吧。

直到我们能确信墨吉涅军不会攻打过来为止。泰纳帝公爵当时是这么说的。

父亲并不是因为害怕他们才做出了这种发言。因为在冬季的某天里,萨安曾见过父亲与斯堤德在商讨武器品质的一幕。父亲心理恐怕已经有了一个除墨吉涅以外的敌人了吧。

──不出意料的话,就是巴舍拉王子与嘉奴隆公爵了吧。

关于巴舍拉的事情,萨安几乎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他是个在自己前往亚斯瓦尔的期间,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的王子。

但是,当萨安听说是由嘉奴隆负责监护巴舍拉王子的时候,马上就得出了巴舍拉王子是他的魁儡这一结论。因为嘉奴隆是个干得出,去找出不为人知的王子,并把他当作自己的提线木偶这种事情来的男人。

如果放任事态继续发展下去,拥戴巴舍拉上位取得王座的嘉奴隆,就将取得不可一世的权势地位了。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发生,父亲肯定会使出一些手段来阻止。

──但是,该如何来对抗呢? 是要推举雷格那斯王子上位吗?

虽然萨安与父亲不同,对王室有著相当的忠诚心,但雷格那斯在他的印象里就是个一点也靠不住的软弱青年形象。就算有他们家的协助好了,他也一点都不觉得雷格那斯能与嘉奴隆抗衡。

「虽然牵制墨吉涅军的工作也很重要……」

但如果有仗可打的话,他想立刻骑著飞龙赶回去。

把这些话吞回心里后,萨安一面抓著飞龙的缰绳,一面与阿鲁耶特一同前往龙厩。

就在萨安拉著飞龙前往龙厩的同时,他的父亲正在王都尼斯里的王宫待著。

在狭窄且装饰朴素的待客室内,泰纳帝正隔著桌子面对著一个男人。

而这个男人,正是这个国家的国王,法隆·苏勒由·路·布兰维尔·多·夏立尔。他今年四十三,正好小泰纳帝一岁。

这一天,泰纳帝藉著报告包含自己的领地涅梅塔库在内的布琉努南部地区的情况与墨吉涅军的动向为由,来到了王宫。

他并没有说谎。但是,这只是掩人耳目的理由罢了。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些。

「──也就是说,巴舍拉王子真的是陛下您的儿子吗?」

被泰纳帝这么一问,法隆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虽然他的表情略显疲惫,且碧色的瞳孔正渗著些许苦涩。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衣冠不整或披头散发。可见得,他并没有遗忘自己该完成一国君主义务的意志。

「为什么您能这么肯定呢,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虽然用字遣词相当隆重,但泰纳帝的语气里,却透露著一种不容分说的压迫感。

泰纳帝有著自己的野心。排除雷格那斯这个障碍后,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会动用武力逼法隆退位,自己登上布琉努的王座。

他的妻子是法隆的侄女,也因此,萨安身上流有王室的血统。虽然有些人拥有著比他更纯正的王室血统,但泰纳帝有自信凭自己的实力将他们一把推开。

在这件事情上最大的障碍,就要属与自己长年对立,并明争暗斗许多年头的嘉奴隆了。他不只有著与自己对等的权势地位,也将法隆的外甥迎为了自己的姊夫。但即便如此,泰纳帝也坚信著,最后的赢家会是自己。

然而,巴舍拉被正式认可为王子与嘉奴隆担当他监护人这两件事情,著实让泰纳帝有了不小的危机意识。

虽然自己并没有落后嘉奴隆多少,但泰纳帝很清楚,自己正渐渐被推入一个无底泥沼里头。他得尽早铲除掉巴舍拉或嘉奴隆中的其中一人才行。

「泰纳帝公,你知道一个叫伊夫里基亚的国家吗?」

国王突然其来的这番话,让泰纳帝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他当然知道。那是个用船往南海前进十几天后能抵达的王国。在邻近诸国里,他们只与亚斯瓦尔和墨吉涅两国有贸易关系,与布琉努几乎扯不上什么关系。

但是,对在布琉努南部有著相当的话语权,能从沿岸的几个港口都市搜集他国情报的泰纳帝而言,伊夫里基亚倒是让他想起了过去曾发生的一件事情。

「二三十年前,那个国家曾发生过政变吧。三位王弟集结兵力讨伐国王,与国王有亲密关系的臣子们则及时逃到了国外去。」

一面怀揣著篡位的野心,一面当著国王将这种事情光明正大地说出口,可见得泰纳帝的胆识绝非常人所及。

「也就是说,巴舍拉王子的母亲,是当初被伊夫里基亚流放的某位贵族吗?」

「没错。虽然她说绝大部分的人都逃往了亚斯瓦尔和墨吉涅,但也有少数人选择来投靠我国与萨克斯坦。」

「我记得,逃往亚斯瓦尔和墨吉涅的贵族们都被一一逮到,并运回了伊夫里基亚吧。那些逃往我国的其他人呢?」

「前来王都的人们,在说服了父亲──也就是先王陛下后,私下躲藏了起来。但是,来到了一个不只没有邦交关系,甚至有著不同的文字语言体系,没有倚靠的异国他乡生活的他们,恐怕过得比余想像中的更来得艰辛吧。自杀与逃离这里的人不断冒了出来。」

泰纳帝一面听著,一面对眼前的国王有了些不同的评价。

法隆即位是在二十年前,也就是他二十三岁那年。在那种政权尚不稳定的时期,真亏他搞得出这种事来。

「然后,您就爱上了那位留下来的贵族是吧。她是?」

「在得知自己怀上了余的孩子后,她说想离开王都,希望我们两个此生都不再相见得好。我们交换了彼此的短剑,在各自的剑柄上留下痕迹。只有把两把剑并排在一起后,才会形成一段文字。然后,余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当然,余也没有刻意去找过她。」

「因为他拿了那把短剑过来,所以您就认可了他的身分吗?」

「当然不只是因为这样。那个孩子知道所有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事情。而且在这之后,我也有让宰相去调查他的年龄、成长的故乡和……他母亲的事情。」

泰纳帝在心里轻声叹息。如此一来,也只能认可他的身分了。在巴舍拉被认可为王子的事情上有没有什么破绽呢,他本想在这里面做点文章,但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的了。

「那么,陛下接下来准备怎么对待巴舍拉王子呢?」

在这个问题上,法隆二话不说直接回答道:

「余不准备让他登上王位。在这件事情上不得有偏颇。」

「能听到您这句话我就安心了。不过,臣下觉得,王冠对雷格那斯殿下而言也有些过于沉重了点吧。」

泰纳帝知道王室帮雷格那斯隐瞒的秘密。虽然法隆心里清楚他在暗示什么,但依旧只回了一声苦笑。

「毕竟雷格那斯他,没有你那个骑著飞龙到处跑的儿子来得活泼呢。」

「……感谢陛下的赞誉。」

因为提到了萨安的事情,泰纳帝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不一会儿后,法隆突然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访间正流传著一个有关嘉奴隆公的姐姐的奇妙传闻,你有听说过吗?」

泰纳帝摇了摇头。国王带著闲聊的语气接著说道:

「是叫多米尼克女士吧……。她似乎并不是嘉奴隆公的亲姐姐。」

「您这话的意思是,她是位养子吗?」

泰纳帝故意装了一次糊涂。收养子在贵族间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虽然可以分为想把顺眼的平民拉拔上来,或是正妻生不出孩子而出此下策等等理由,但只要能得到周围人的理解与同意,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在纪录上她确实是上一代嘉奴隆公的亲身子女。」

「也就是说,这终究也只是个传闻吧?」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余在收集了多米尼克女士向朋友透露的信息,与那些频繁出入嘉奴隆家的人口中的情报后,渐渐有了不同的想法。虽然去深究周围人的秘密并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情,但嘉奴隆家毕竟是从始祖时代起就代代延续下来的名门世家……」

他似乎是想说这件事情不能继续放任不管吧。

觉察出法隆突然提起这件事情的意图后,泰纳帝轻声地笑了笑。

──他是想让我和嘉奴隆自相残杀吧。

泰纳帝想对巴舍拉或嘉奴隆予以打击的事情,已经被法隆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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