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副青年姿态的冬之神明大人从梦中惊醒。喑哑呢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此刻,他正坐在一辆高级汽车之中,眺望着窗外的风景,仿佛看到了久违的老友。
阴翳的眼神,薄薄的嘴唇,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梳理成年轻人常见的发型,外貌十分周正,但是又显得冷若冰霜。
稚气未脱的侧脸彰显着他的淡泊,不论是他闪烁的目光,还是他将手放置在窗边的姿态,
处处渗透出他骨子里暗含的高贵。周身上下衣物都是昂贵的奢侈品牌,显然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匹配。紫黑色的长袍,内着黑底衬衫,上面刺有金色的刺绣花纹,浅灰色的外褂,足下搭配着同色系的长靴。只需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他本人量身定制的。
青年周身上下宛若一部作品一般。
正因为如此刻意营造他周身的氛围,所以青年的身上才会弥漫着拒人千里的气质。
黑色的高级轿车内,安静得就像是要去参加葬礼一样。
青年缓缓地落下车窗,窗外大自然的气息飘了进来。
鸟语花香,柳绿花红。
拂面而过风声。
嚯~梦幻一般的景色,令人不禁发出感慨的叹息之音。
地点:创紫。
时间:黎明历二十年二月二十八日。
距离春之代行者雏菊在龙宫大陆成功召唤春天之后大约两周之后。
时隔十年之后成功唤来春天,令大和的各地掀起了春日祭的狂潮,同时各式各样的赏花节也在如火如荼地举办着。
赏花人群、车流带来了严重的交通拥堵,而青年所在黑色高级轿车此时正停留在车流中。
打开窗户后,除了大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之外,前后左右的车内收音机内的广播声音也纷繁入耳。
『——因为这是大和时隔十年未见的春天,各国都送来了相应的贺词。』
『——因为春天的突然造访,经济形势大好,股市行情……』
『——世界各国的春之代行者向四季厅送来了祝贺大和春天的礼物……』
『话说回来,大和的春之代行者这十年来到底在哪里呢?有请专家对此进行相应的解读』
……
青年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入一口春天的空气,随后缓缓呼出。
随着呼吸的进行,青年冷峻的神情显得平静了不少。
果然如此,春之恩惠在方方面面都发挥着它的影响。
「狼星、把窗户关上」
短暂的平静因为这个声音而瞬间结束。
打扰青年幸福的人是坐在邻座上的男性侍从。
被称之为狼星的青年冬之神明,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就是冷峻清朗。而另一边的从者可以称之为俊逸儒雅。
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岁至三十岁之间。
部分挑染成银色的黑色秀发,看起来像是夜幕笼罩下的雪原。脸藏在了墨镜之后,但是依然掩盖不住他原本俊朗的外表。
从远处打量,他身着黑色外衣内穿深灰色马甲,是常规的三件套西装,但是就近一看,黑色的衣物上刺有金色的刺绣花纹,一看就是和主人同款的奢侈品牌。衣着考究,搭配上他颀长的身材,哪怕是同性,都会羡慕不已的吧?
悬挂在腰间的长刀闪烁着异样的光辉。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行事充满魅力,像管家一样沉默寡言的男人。
「被用枪狙击了怎么办?关上窗户」
语气很有母性的色彩,不,流露出父性的光辉。
「闭嘴吧,冻蝶」
另一方,做出如此回答的主人就像是逆反期的儿子。
「……」
被称之为冻蝶的侍从探过身体,打算关上车窗。狼星用肘子轻撞了他一下,阻止了他的动作。冻蝶扶了扶被撞歪的墨镜,讶然望着他训诫道。
「请住手吧!这样太调皮了。」
两人距离很近,冻蝶死死地盯着狼星,训诫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另一边,狼星并没有畏惧,怒目回瞪着他。
幸亏由于堵车,此时车内颇为平稳。若是车子开始动起来的话,两人一定会撞到一起吧?
「滚开,冻蝶」
「容我拒绝」
「……」
「……」
「这种地方根本不会有枪击的,我们在山顶!」
「就算是山顶,也是停车状态吧。我要是狙击你的人的话,这里就是非常好的狙击点」
「射程范围内,你能找到狙击点吗?难不成要爬到树上?」
「如果有必要的话,那些极端分子应该会准备远距离狙击手吧。他们行动时一定计划过所有情形。四季厅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为我们定制防弹玻璃?就是为了保护你啊!」
「那就稍等一会儿,对我来说,这是时隔十年的春天」
「对大和全体国民来说都是这样的吧?」
「雏菊……回来了。你能感受到的吧?所以再等一下」
第一个单词,青年念起来有些不熟练,入耳时极其勉强,声音小到连近在咫尺的冻蝶都无法听清。冻蝶看了看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用不了多久就会和雏菊大人见面的。毕竟有『四季会议』」
「……我明白。收到她们回信了吗?」
「没有。对方估计不想见我们吧?可是,我们又不可以置之不理。我们能活下来都是拜她所赐……救命之恩肯定要当面表达谢意的……仅仅是发些文书过去——不够的。」
「……」
「不想见她们吗?」
「……想见啊。但是那边好像不想见我们……」
本指望冻蝶能否认自己的说法,可是他却一脸苦涩地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雏菊大人本人的意愿?……还是她的侍从……樱的意志?现在有点搞不明白。也只能理解为她们不想见我们了。不过嘛,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肯定不会想见我们吧?见面的话,一会扰乱雏菊大人的心绪,所以『脸都不想见到』这种话,想必她们也是说出来的。可能性也很大。」
淡淡的期待落空了,狼星低下了头。随后,他又有些不死心地说道。
「……最糟糕的是四季会议上一定会见面的。被打也好,被骂也好……还是会见面的。所以在那之前,我要表达出最大的诚意。今后的活动里,只要是我们能帮忙的,任何事情都要去做。可以吗?冻蝶。」
「那是当然的。无论什么情况都要去帮忙。」
「那,派出去的护卫那边有什么报告吗?那个……她现在的样子之类的……」
狼星断断续续的声线有些嘶哑,饱含寂寞地询问着。冻蝶张了张口,本想迅速回答他,但是话未出口就迟疑地闭上了嘴。
「……」
「姑且,还是有的。但不是非常好的消息……」
「……暗地里保护她们的事情暴露了吗?要是被樱知道的话,以那家伙的性格估计会暴怒的……」
「没有。那倒还没有暴露。并不是这件事的……根据护卫的报告……好像和被绑架的时候整个人的样子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狼星的神情浮现出一丝害怕。
「不一样……指的是什么?受伤了吗?身体残疾了吗?」
冻蝶字斟句酌地慢慢回复道:
「不。不是这样。客观地看上去的话,外貌上成长得非常出色,但是内心中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狼星的心脏像是挨了一记锤击,痛彻心扉。
——等等
明明很想知道雏菊现在的样子,但是脑海中不由得命令自己慢待着,等待着。
「看起来就像另外一个孩子装进了这具躯壳中」
——等一下
这是因为,事态远比他想象中要糟糕的多得多。
「精神年龄几乎就停留在了幼年时期,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可能是PTSD的一种。身体内的是当时的幸存者吧,她在一旁注视着我们交流。而这份报告,应该是比较准确的。」
狼星的唇边发出了一声不成声音的悲鸣,紧紧地合上了双眼。
「……说话方式虽然不是口吃,但也是断断续续的」
「……难道,就没有什么好消息了吗?」
「在龙宫平安无事地完成了春之显现,这消息算好吧?」
狼星痛苦地呼吸着,炙热的气息拂过冻蝶的面孔。
「好,我知道了……继续保护。接触的话,看情况吧」
「明白」
狼星的身形中满含着罪恶感,轻声地自责道
「……稍稍想一下就知道的啊……」
狼星的头发一下子垂了下来,遮住了忧郁的双眼。
那双眼睛显得有些湿润。
「春回归的告示发布的也太突然了。同时在龙宫召唤了春天……有些古怪」
「啊啊……」
「明明我们搜查了十年,她们回来的事情却被四季厅隐瞒了下来。肯定有问题。如果内心还是一个小孩子的话,被强迫着极其不情愿地做代行者的工作可能
性是很高的。那工作也是如履薄冰的吧?」
「……似乎是有樱守护在雏菊大人的身边,不过她那不按常理出牌的举止,我也是有所耳闻的……但是接近接触她们,在这事上四季厅和我们立场是一样的,狼星。」
「……虽然我也想要接触她们,但是又不能那样做,最大的障碍反而就是我自己,可笑吧……倒不如换一个冬之代行者,对那些家伙来说就是一个温柔的世界了吧?如果她们希望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这样做……」
「狼星……」
冻蝶轻抚着狼星的脸颊,两人距离被进一步拉近了。他注视着狼星,眼神中满含安慰之意。男性主仆之间的气氛,本以为会变得更亲密些。但是——
「哇!」
眨眼之间,冻蝶用头狠狠地撞向狼星,狼星随后发出了一声惨叫。
由于冲击,车体轻微晃动了一下。司机拉开了前后座席间的隔板,确认了一下情况。嗯,强忍着剧痛的狼星以及重新将墨镜扶正了的冻蝶,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于是,司机又关上了隔板。
「最后那句,绝对不可以说!」
狼星被撞得眼前金星乱晃,听到了这句训诫般的话语,闷声回答道:
「用嘴说就可以了!没必要用头撞过来吧?!」
狼星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冻蝶那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冷冷地答道。
「有必要。第一,关上窗户用嘴和你说不明白。第二,你只会说一些贬低自己的话。对待你这种让我感到悲伤的天才,只能用头说话了」
「……用头的意味就变了吧?……喂,侍从可不可以换掉啊?」
冻蝶脸上看上去有些不开心,再次尝试用头撞了过来。狼星看准时机,按住了他的头。就这样两人无声地扭打到一起。
两人像兄弟一样嬉戏打闹着,过了一会儿,后排座椅的另一侧车门传来敲门的声音。狼星和冻蝶对视一眼,都愣住了。接着司机再次拉开了隔板,向他们搭话道。
「是去看堵车原因的四季厅的石原女士回来了。」
石原女士是这次出行的同行人员,隶属于四季厅安保科。冻蝶打开了门,外貌能达到电视台播音员水准的石原女士站在门外,一脸紧张。
「怎么了石原女士?还需要很久吗?」
「不……冻蝶先生,被您猜中了,前方拐角处发生了交通事故。一辆小轿车在悬崖边上被前方驶来的卡车撞到,冲出了道路,现在被护栏挡住,但是护栏要是彻底断掉的话,就会掉下悬崖了!」
听到这番话,狼星端正了坐姿
「里面有人吗?」
「看起来是普通的一家老小。人数不太清楚,但是能听到车内小孩子的哭声。后面的人们都在想办法救他们,只是没有救生绳的状态下,人们很难做什么。」
「……事故发生的地点很糟糕啊,这有些让人无奈。应该有人已经和国家治安机构联系过了,但是估计他们不能很快地赶来吧……我就用车里现有的工具应对一下吧,应该准备好了紧急救援工具。石原女士请将狼星……」
「我了解了」
冻蝶话说了一半,身边传来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随后就听到一声门响。
「…………狼星?」
循声望去,狼星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喂!狼星!等一下!石原女士,赶紧制止他!」
「好,好的!」
冻蝶急急忙忙地冲出车外。此时由于堵车原因不明,在车上已经呆腻了的司机,纷纷走到了车外,站在了路上。有人抽着烟,有人在用手机查询着事故报告,各自用各自的方式打发着时间。突然间,车流之中有穿着古怪服饰的人在辗转腾挪,急速奔跑。这幅光景,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狼星!」
现如今的大和,浑身上下衣着传统民族服饰的男子本来就越来越少见,更何况还是极尽奢华的黑色与金色搭配的装扮。远远看去,像是一名切开春之色彩的魔法师在急速前行。在他身后,穿着西服的一男一女一脸气急败坏地追逐着青年,同时拼命地大声制止着他。这幅光景,的确十分吸引眼球。
「狼星!适可而止吧!」
「狼星大人!请等一下!去看热闹的话,多丢人啊!」
「我不是为了看热闹」
终于,冻蝶追上了狼星,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却被一股奇异的能力推开了。啪的一下,有雪花一样的东西在两人接触位置上绽放,然后又快速隐去。冻蝶手里一滑,狼星摆脱了他的束缚,跑得更快了。
「狼星!可恶!你居然对自己人用这招!喂!穿着和服的家伙怎么跑那么快的啊!」
「狼星大人!冻蝶先生!地面上结冰了!哇!好滑!我可是穿的高跟鞋啊!」
「你设陷阱干嘛?!狼星!狼星!」
狼星一边在结冰的路面上滑行前进,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不是陷阱,我习惯这样而已。好,我看到了!」
由于狼星在前方急刹车,冻蝶、石原依次撞到了他的后背上面,此时的他们像一个三明治叠成一团。冻蝶正要出言抱怨,但是看到了前方的景象,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变成了其他内容。
「……这也太惨了吧」
一辆大型卡车翻滚在一旁,像是玩挡路游戏一样,横在了路中央,彻底挡住了前进的道路。
卡车司机已经被人拉了出来,正在路边接受着救护。事故的另一辆小型轿车则和石原女士的描述一致,小车车体被护栏挡住,避免了直接坠落。但是护栏也被压瘪,彻底扭成了U字的形状。车内小孩子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安全气囊已经弹开,司机的脸埋在了气囊中看不清楚,但是他一动不动,可能人已经晕过去了——不过,也有可能已经死了。前挡风玻璃碎了一地,鲜血溅得四处都是。
——这还有救吗?
冻蝶本意并不是想说这种丧气话,但是看到事实后不由得不这样想。小型轿车现在在悬崖边摇摆不定,这种失衡的状态持续下去,坠崖也是早晚的事情。
——如果救援时候处理不当的话,会连带着救援人员也一起掉入悬崖。
即便是车内的人们稍稍动弹一下,就会失衡,非常危险。
堵车现场的人群远远地围观着这边的情况。
这时,刚才突然刹住脚步的狼星,从和服的袖子中取出了扇子,啪地一声打开扇面,周边瞬间寒意袭人。
「……狼星,莫非你想救他们?」
狼星闻言点了点头。冻蝶闻言大怒,一把抢走了扇子。
「这是违反四季条例的」
接着,狼星又强行抢回了扇子。
「根本没有吧」
「不对,就是违反了。四季之力只能用于季节召唤,除此以外不得使用神通。无论人民处于多么悲惨的境界,绝不允许。这是四季条例第一条。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我去试着救一下车里面的人吧。请你回去,回到车里去」
「喂!石原」
突然被叫到名字,石原女士被吓了一跳。
原本她只是担心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呼唤之后急忙答道。
「到!到!」
无端卷入男士们剑拔弩张气氛中,可以想象得出来,此时的石原是多么绝望与悲摧。
石原一副狼狈至极的模样。
「背诵四季条例第二条」
狼星粗鲁地下达了命令。
「……诶?」
「让你背你就背,石原!」
「是,是,是!」
石原对自己的背诵能力是非常有自信的。虽然依然是一脸疑惑,但是还是很快的开始背诵起来。
「四季条例第二条:当四季代行者自身处于危险之中,可以对他人使用神通!」
「不愧是石原」
狼星举起一只手,用力地拍了拍石原纤弱的后背。石原向前摔了过去。
「啊,不胜感激……」
「听好了,冻蝶。我们遭遇了交通事故引起的交通堵塞,为了防备激进派的人员……不,激进派贼子的进攻,我才进行的转移。是这样的吧?」
「……一个毫不在意打开窗户的家伙说出这种话,火大啊。就算是吧,所以我一直在劝你。」
「现在的状况是堵车也不能尽快消除。看,侧翻的大卡车完全封锁了道路。而且我们也没办法掉头回去。和赏花游客一样,我们被堵在了路上,车辆无法动弹。所以,如果我们现在遇袭的话,基本算是走投无路的状态。更何况,如果发生战斗的话,会波及到无辜民众受害。周围几乎全都是无法动弹的车辆。」
听到这些话,冻蝶就开始脑壳疼。
——真的是个难伺候的主人呐!
显然,他的主人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谏言了。
「弃车从这里徒步离开也是一种办法,但是显然不是上策。这么说来,让事故现场恢复正常的交通状态还是最有必要做的。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防微杜渐,未雨绸缪的工作而已。而
且四季条例也规定了,四季代行者自身处于危险之中可以对其他人使用能力。所以,我想要帮助……不对,我想要挪开那辆碍事的车。车里的人也碍事,挪开。这样一来,后续跟进的处理事故的相关人员也能快速行动起来,堵车问题也就解决了。紧跟着,我的安全与否也能……」
「够了!够了!」
冻蝶用手捂住了狼星的嘴让他闭住了嘴。狼星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只好用犀利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冻蝶。冻蝶悻悻然地松开了手
「那个,在我这里你要比任何事都重要,所以才这么啰嗦的。你知道的吧?狼星」
听到冻蝶的语气十分严厉,狼星也收敛起自己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知道的」
冻蝶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知道的吧?」
「狼星,你不知道。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可能会将你置于危险当中。如果你身处危险,你的守卫者们自然也会身处危险当中。我没问题。因为我是你的侍从,我这条命就是给你也没关系。毕竟在我看来,你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但是,我以外的护卫不可以这样做啊。他们都有爱人都有家庭,所以说你打算背负着这一切,还要继续做下去吗?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像这样做。」
「……」
冻蝶的话语精准地刺中了狼星的良心,自己的行为会给周边的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根据以往经验自己十分清楚。但是即便如此——
「抱歉,即便如此,我也要做」
狼星没有任何任何心回意转的意思。
狼星指着就在眼前发生的悲剧,指着非常残酷的现实景象说道。
「需要被拯救的生命就在眼前啊」
在狼星这么做的时候,悲鸣声、孩子的哭泣声传入了耳中。
「那个车上和孩子在一起的,恐怕是他的双亲吧?虽然不知道是几个人,但是还活着」
狼星的话语像一把利剑刺向了冻蝶。
「我能及时营救的话,他们才能活下去。你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你这种说法有些狡猾啊」
「我那么说是想让你明白你自己的身份与立场。」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危险性」
「那……」
「成百上千的人我救不了。也没办法救。我也没有那份能力。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这点请谅解。我不会因为有特殊的能力变得傲慢。」
狼星的话语中蕴含着满满地正义感,以及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沉重感。
「……」
「你会见死不救吗?冻蝶」
这一次狼星的话语中,夹杂着向冻蝶的恳求。
冻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随后对着石原露出了复杂的笑容,苦笑着说:
「……石原女士,事后我们两个人又要填不知道多少份文件了……」
这句话相当于同意了所有的事情。
石原展颜一笑,用力地点了点头,答道:
「没关系的!冻蝶先生!那边有小孩子在哭的!」
「说的好!石原。我看好你!」
狼星又一次拍了拍石原后背,但是这一次却十分开心,满含笑意。
「狼星,这次是特例,既然决定了就赶紧去做。」
「那我说一下安排。石原,你稍微等一下。你有护士执照,我救出人以后就拜托你了。冻蝶,能在冰上正常行走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活动一下身体,别白长那么大个。」
「遵命,狼星大人。」
「我知道了,就不用舞蹈法术了吧?声音法术足以……其实应该避开众人耳目的,不过嘛,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也没办法了。」
“啪”的一声,狼星将扇子在眼前展开,冬天的美景被描绘出来。
「并不是为了让冬天回来。施法的时候小心点。为了施法需要唱歌,但请小点声。」
冻蝶和石原将人群分作两旁,开出一条道路来。道路的前方,一副一筹莫展的状况展现在众人面前。
孩子应该是在汽车后座上哭泣不已。传入耳中的有少年的声音也有少女的声音。
她们在哭着求助,求助的内容只有一件事。
「救救我爸爸,救救他……」
两个人都无视了自己情况,请求大家帮助驾驶位置上的父亲。明明自己应该也是吓坏了吧,但是比起这个,更让他们担心的是毫无声息的父亲。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救他。
狼星做了一次深呼吸,举起了扇子锁定汽车。
围观的人们都屏住呼吸,注视着这个身穿漆黑和服的青年,纷纷猜测着他要做什么。
「六花剑起,一剑霜寒月如霜」
言出,足下冰生,层叠蔓延,似海浪涌向四方
不久之后,薄冰蔓延至即将坠落的汽车附近。
「雪月风花无痕梦 病骨崚嶒 超脱长眠间」
冰面之上,生出有形之物。
冰之嫩芽丛生,转瞬成林,化作茂密繁盛的冰之蔓草。
若有生命,物衍增数。
渐渐地,蔓草如同奋力伸出的手臂一样,托住了车尾。
即将坠落的汽车被缓缓地拉回到道路之上。
明明是没有颜色的冰面,现如今看起来却像一片绿野。
「秋之杀戮 逝之于春」
冰之绿野。
倏尔,冰之绿野上有花盛开。
在这个春天,有冰之花为世人见其容颜,华丽绽放。
「所憎者 共赴死」
冰之百花,皆为春之繁花。
冬之代行者用冰雪来描绘着春天的景色
其他的选择应该是有的吧?
令众人得知冬季中盛开的花朵,岂不美哉?
「怅望云天起白龙 何处著思量」
然而,狼星却选择了塑造春之百花
春之代行者引来的樱色大地,绝不可以轻易亵渎
——狼星做出了果断地选择。
即便是她现在不在此处,
即便是她不会接受这些花朵。
然而,只要狼星思念着雏菊,冰之百花绽放就会意义深远。
花梨。
山吹。
菖蒲水仙。
琉璃蔓草。
木莲。
堇菜花。
郁金香。
紫罗兰。
风信子。
梅花。
芍药。
万年青。
杜若。
春紫苑。
枸杞。
桃花。
金杯花。
皐月。
杏花。
月桂树。
石楠花。
铃兰。
牡丹。
花水木。
芥子。
山茶花。
紫丁香花。
薰衣草。
藤萝。
蔷薇。
樱。
然后,『雏菊』。
宛如童话般的风景。
冰之花海。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痴痴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是冬之代行者的神技,所有人的五感均已被魅惑。
——实在是,做得太漂亮了。
人群之中,只有冻蝶在悲伤地苦笑着。
只有他知道狼星为什么要用春之繁花构建这片冰之花海。
——那是送给她的礼物吧。
正因为知道原因,眼前的光景显得愈发悲伤。
「千山万径皓无涯,徐徐归六花」
随着狼星的低语,舞台全部布置完毕。
啪嗒一声,狼星合上了手中扇子。将冰之绿野和春之繁花分拨两旁,迈步前行。
伴随着他前行脚步,冰蔓草自然而然地在他身后褪去消散。
「喂、没问题吧?」
被强行冰封的汽车中,孩子们的呵气凝结成霜。
相比起死亡的恐惧,近在咫尺展现出的魔法,令他们感到更加害怕。此时的孩子们连哭泣都已经忘记了。
狼星的手刚伸出一半,另一边两个孩子的身体已经迅速蜷缩成一团。
狼星深刻地意识到,在现在这种时刻,自己冷峻的长相吃亏了。所以,他尽可能让自己声音显得不那么恐怖,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和孩子们搭话道:
「没事吧?我是来救你们的。车体已经和地面一起被冻住了,掉不下去了,请放心……冻蝶,拜托你了」
「明白。我先把司机救出来」
说着,冻蝶用佩刀的刀鞘强行敲碎了玻璃。
细长的刀鞘看起来很容易折断,实际操作起来毫无受损痕迹。
冻蝶从被敲碎的窗户上伸进手去,打开了门锁,接着强行撬开了车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轻松的就像是打开点心盒一样。
在一旁守望的石原一脸平静。其他的围观群众却惊得目瞪口呆。
「那位老兄干了什么?」
「这还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话说,那个冰是什么啊?难不成,这是……四季……」
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话语,冻蝶有些不好意思,重新戴上了墨镜。
虽说他本意是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却适得其反,人看起来更帅气了。
「喂,打开窗户」
狼星对车内发着呆的孩子们继续搭话道。车内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浑身颤抖着。估计不仅仅是因为寒冷,狼星咚咚地敲着车窗,里面的孩子却毫无反应。
「……」
两厢僵持之间,狼星无奈地举起了手放在了车上。
随后,冰之蔓草呼应着他的召唤,蠕动前行,撬开了后座的侧门
「我是来救你的,好了,已经没问题了。」
这句话明明就是为了小孩子们安心才说的,但是说出口后,狼星自己却感到了心口剧痛。并没有受伤。可还是像用短刀直直地刺穿了心脏一般,五脏俱崩,痛彻心扉。
为什么?会对这句话兀然心伤?狼星感到一丝困惑……
转瞬间,狼星就想明白了。
「……」
——原来如此,是因为我说出来这句话了吗?
狼星说出的那句话,本来是需要面对那名自己人生中唯一的少女要说出的话语。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一定会说出这句话的。
狼星一直确信这一点,也一直生活在这种期盼之中——
但从未有机会说出口。
然而,就在刚才脱口而出,说出了这一句珍藏于心底的话语。
——明明,我还没有对她说过。
当这句话说出口后,狼星的内心之中凄然涕下
「我来救你了……」
自己苟活在这世间,可想要说出的话语却再也无法对想要诉说的人诉说……
却对其他人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语——
狼星终于意识到了。
——真是笨蛋。现在不要想那种事。
伤感的同时,狼星又感受到了羞耻。
为自己感到羞耻。仿佛将自身置于烈焰之中炙烤,羞耻感、罪恶感萦绕于心间,无法消去。
——喂!现在要专注于眼前的孩子们。不知羞耻的家伙!
狼星明白自己患有心理疾病,世间称之为『Cinderella complex』。但是狼星的话,还是冠名『Hero syndrome』更好一些。
注:Cinderella complex灰姑娘症候群,Hero syndrome英雄症候群
就像在童话故事中一样,狼星在自己脑海中无休止地幻想着。幻想着自己找到了被囚禁在不知名的某处可怜的公主,然后轻声对她说着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但是,这仅仅是幻想。
一个人拥有英雄般的幻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人们都憧憬着做超级英雄。但是对于狼星来说,问题在于他并没有在开玩笑, 他是认真地,他想要成为英雄。所以,有时候连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愚不可及。实际上『拯救深陷困境的重要的人』这样的事,只能在自己脑海中的幻境里发生。而现实,要更加残酷与痛苦。现实中,不幸只会肆无忌惮地接踵而至。能让自己救赎自己,这种事近乎奇迹。
狼星是明白的,即便是狼星也明白的。
——雏菊,我想要救你啊。
正因为狼星自己明白,所以才会一直幻想着。
——雏菊。
梦想着可以拯救十年前被掳走的春之代行者。
那时候,为什么不马上自杀呢?
『樱,你一定会获救的。没问题的,我会保护你的。』
这是最简单的救赎。虽然谁也没说,但确实如此。
『狼星大人……』
做决断吧。如果再不做决断的话,除了我以外的人都会死。
『谢谢你陪我一起玩』
如果要死的话就趁现在。现在死掉了的话,冻蝶、樱、雏菊或许还能得救。
『谢谢你送我冰之百花』
好了,动手吧。只需要冰之剑划过喉咙,轻松就可以切开的。
『狼星大人,谢谢你对我十分温柔。』
只需这样做,那些家伙们就会满意,应该会就此离去的。所以,动手吧。
『我一定要救你。所以——』
快点死吧!马上去死!尽快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
『所以,狼星大人,以后能再和我一起玩吗?』
可以啊,脑海中飘过了答案,不由得手颤抖了起来,但这个初恋的女孩子——
『不要这样做,要活下去。』
这份温柔令我心如刀绞,守护着我。
「……」
狼星从神游之中惊醒。
那是一个浸满悔恨的世界,与回溯记忆之前没有任何改变。
——是啊,就是这样的。
但是,漫长的冬天结束了,万物缀以春色,繁花似锦。
——现在已是春天。那家伙,回来了啊。
美丽的春天回来了。
——任何行为举止都要与春天相吻合。
此时的狼星精疲力竭,却依然淡淡地微笑着。
「没问题了。已经不会让你觉得害怕了。」
看见他的笑容,少女终于拉住了他伸出的手。
「……我不会让你死去的……」
狼星将手伸向了车厢深处,向着少年也伸出了手。
「不用害怕……可怕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孩子们终于发出了安心的叹息。
但是并没有过去多久,少年又向狼星发问道:
「我父亲呢?」
哭着求人先救双亲的孩子,当然会这样问吧。
「……」
这个问题,狼星并没有自信给出满意的答案。冻蝶救出了他们的父亲,但是出血过多是显而易见的。鉴于他现在处于昏迷的状态,不能轻易地得出结论。
——但是又必须说些什么。
如果狼星可以断言一句『得救了』,那该多好。但那只是一厢情愿的期冀罢了。
狼星强行压下心中涌起的苦水,垂下眼睑回答道:
「我不知道……」
这句话完全出于诚实的内心。因为此时最需要诚实。
「过一会救护车就会赶来。具体情况需要看它能来多快。」
「那,他没问题的吧?」
「……」
年纪稍大的少女对狼星说道:
「大哥哥,您是……冬天的神明大人吧?」
眼前的青年所作所为,到底是谁。她可能已经猜出来了。
「既然您是神明大人,绝对没问题这句话无法说出来吗?」
这是狼星最不想被戳到的伤处。
「我只是代行者……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神……如果我是神就好了,我也想用魔法帮助你们。但是——」
但是,狼星只是人。所以能帮助孩子们做到的事情也是相当有限的。
只能做这些了。而且已经做得相当迅速,相当果断了,完全是在尽最大努力的争取。
「但是,因为我是人类——」
被责怪无能也是可以的吧。狼星默默地思索着。
「因为我是人类,我会负起保护你们的责任」
即便是被说些什么,也要比什么都做不到的梦境当中好很多。
「为了你们的父亲能够尽快得到治疗,我已经命令他们清理出一条快速通行的道路。也传唤了可以保护你们的大人。同时我给各个单位都下达了命令,放下一切手头的事情,此时此刻,你们的事情就是最优先等级。这些就是我能做到的事情。而这些,就是为了救你们的父亲,现如今,我能做到的所有的事情。所以,我首先要做的,就是必须救你们出来」
狼星发自肺腑地对孩子们低声说道:
「让我来帮助你们吧,拜托了。」
发生在山顶的交通事故,在突然现身的冬之代行者的营救下,事故发生不久后戏剧般的解决了。受伤人员全部被救出,事件扫尾工作也顺利地进行下去。
大型卡车司机骨折,生命无忧。
撞上护栏的小车中的父亲依然在昏迷中。虽然接受了石原的紧急救助,但是具体情况如何需要到了医院进一步检查才能知道。等待急救车的过程中,狼星一直牵着孩子们的手。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一直紧紧地拉着他们的手没有放开。
不久,救护车赶来了。分别之际,孩子们对着狼星轻轻地摇了摇手。狼星也同样轻轻地挥了挥手。接下来是专业人士的领域,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狼星,到这边来。」
「……」
明明救了三个人的性命,但是狼星内心还是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你还要待到什么时候啊?现在四季厅的通告来了。在前方已经准备好了车辆,你现在乘坐的那辆车要放弃掉。司机已经在前方待命了。」
「……为了不让围观群众拍下各位照片,我们从那边死角走吧……哇!已经有几个人在拍照了……唉,真是,又是一份罪过,又要写一份检查了。」
「石原女士,我们互相加油吧……狼星,你听到了没有啊?」
「好的,好的」
整个救援过程刚刚过去不久,可是狼星看起来显得萎靡不堪。
那副模样,看起来很像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冻蝶……我想要为那些孩子准备些必要的东西。详细情况能查到的吗?」
「没问题,我稍后就派人去查清楚。我最担心的是孩子们没有母亲,如果没有可以拜托的亲人,那我就会派人过去。必须有人守护着孩子们,这样安排可以吗?」
「嗯……」
「你刚用过神通,应该累了吧?去前面车里稍作休息吧。」
「嗯……」
「还有你想要什么东西就说,我们会在路上调送过来的。」
「……」
狼星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迷茫中。
「……狼星」
冻蝶一把抓住了狼星的手腕,强行拉着他迈步向前走去。
——尽早离开这里,让主人的意识转变过来。
狼星顺从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向前走去。
——在这春光明媚的景色当中,狼星……不,是我,曾经也有过那样无计可施的绝望时刻。
冻蝶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情。那时的自己感觉就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一样。
然而,今天只不过是持续的日常中的一天,自己也好,周围人的人生也罢,并没有任何要结束的迹象。
——只有我们是像是死掉了一样地生存着,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边活着。
现实与自己这些人前行的速度并不一样。是不可能同步前行的。
冻蝶脑海中回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
『冻蝶大人,你不是在说谎吧?你不会抛弃我们吧?雏菊大人和我……你不会抛弃的吧?说谎,说谎,你倒是说话啊……会帮我的,这不是你说过的吗?你和我……你说过这句话的吧?』
只是偶尔想起过去的时候,回忆就会快步贴近自己,径直的用它的刀锋刺中自己的后心。
这种时候,回忆中的过去绝对不会挑错人,它会用极其令人刻骨铭心痛苦,精准的刺中人的后心。
那个一直存在于在自己内心当中,那个恳求自己的女孩的容颜
冻蝶一旦想起,就会垂下眼睑。
「……!」
这时,手腕突然被一把拉住,冻蝶回过头去。
是狼星在行走的途中被小石子绊了一个趔趄,这是完全异于常态的表现。
「喂!狼星,没问题吧?」
「……」
「喂!在听吗?喂!」
「……啊,你在问谁?我当然没问题。」
这句没问题,无论是被谁听到,都会认为是在说谎。
狼星使劲攥了攥狼星的手腕。
「……疼啊」
「还会疼吗?」
「怎么了?」
「你在真正痛苦的时候,根本不会说疼、也不会说受不了。」
狼星一下子扭转过视线,看向了冻蝶。眼神像是迷路的孩子一样,飘忽不定。
「……我没有资格说出那些话。那种话也是不能说出来的。」
「任何人都有说出自己感情的资格!」
「没有。唯独我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你也有啊。如果要说谁没有资格的话,那个位置上的人是我吧。既然你会痛,当然可以讲出来的。」
「你这是纵容……」
「才不是纵容……我……」
冻蝶只是想把眼前的这个青年从痛苦中拯救出来。
即便是自己得不到救赎,即便遭受诘责的人是自己,冻蝶都无所谓,他只是想让眼前的冬之神明大人开心一些。
「我一直在说,你是最重要的,说了无数遍了吧?」
拯救狼星未必会拯救自己,但是,还是想拯救他。这种无所求的奉献是如此苦不堪言。
然而,狼星没有做出任何理解地表示,而是一脸疲惫,一脸悲伤,一脸扭曲地反讽道:
「这种话,你去和樱说吧」
对冻蝶来说,大概这就是最扎心的话语了。
「能说出来就不用这么烦恼了。但是,现在和樱没关系。相反,你才是最需要这句话的。」
「……不需要。你好啰嗦。」
——放弃吧,放弃我吧。
狼星屡次三番地想要离开这个男人。一直以来,冻蝶是狼星绝对可以信赖的伙伴。这对狼星来说,就是一种救赎。但是狼星根本不希望得到救赎。
「正因为我一直在你的身边,所以要我说话的时候,我一定会认真地说出来。」
——被判有罪的话就好了。想要被判有罪。
「狼星,没问题的」
但是他绝对不会抛弃狼星的。如果有必要,他会毫不犹豫地为了狼星献出自己的生命。虽然常常会严厉的批评狼星,但是绝对不会抛弃他。
这是冻蝶表达自己爱的方式,冻蝶并不希望狼星产生任何疑问。
——我
狼星眼中已经满含热泪,喉咙中咕咕作响。
「雏菊大人那边,总有一天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个男人所给予自己的永远只有不负责任的『没问题』
可以亲近像这样的自己,可以肯定像这样的自己。
「去告诉樱这件事,就这个责任你都不想承担……你说这种话怎么可信」
使得狼星一直活着,活到了现在。
——如果自己可以开心的话,那我就去告诉那些孩子们就好了。
告诉他们,『没问题,你们的父亲一定会获救的』
完全不用负责任,只需告诉他们这样一句话,也能对人的心情产生巨大的影响。
明明知道这就是这个男人存在的意义,却因为恐惧不能对他说出口。事到如今悔之晚矣。
「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所在。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来保护你」
狼星抬起衣袖,拭去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随后甩向冻蝶,宛若迁怒一般。做任何事情都尽善尽美,是一件十分令人厌恶的事情。当然,这种完美也就是狼星所认为的而已。
「……我说,冻蝶你别随便找个人就示爱」
只要是为了狼星,沦为丑角还是作为骑士,冻蝶都不在乎。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你这话说得可真难听。谈恋爱的对象我还是要认真甄别的。」
那个绝对算不上听话,但绝对是最棒的男侍从故作轻浮地回答道。
「……真的吗?」
「真的啊。够了,狼星,听好了,你是人。『神明大人』这角色别入戏太深」
「好吧,好吧……」
「对了……那个冰之花很漂亮嘛。春之代行者……雏菊大人带来了春天,你那么做是为了不损害她的成果吧?」
狼星像个小孩子一样快速点着头。冻蝶突然觉得这个年龄相差几岁的兄弟可爱得不得了,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胡乱地抚摸着狼星的头发。
「春天的景色做得很漂亮。她最喜欢你给她做的冰花了……狼星,今天想吃什么好吃的吗?吃你最喜欢的吧?想吃什么?」
狼星从鼻孔里发出声音,哼鸣着说了一句『超市的寿司。』
『你这也太省钱了吧?』冻蝶笑骂道。
「……对了,我不喜欢乌贼,给你吃吧?」
「你不喜欢的东西给我啊?那我就给你喜欢的三文鱼吧。」
主仆二人相互轻轻击拳,随后继续迈步前行。
被冻蝶拖着向前赶路的途中,狼星再一次回头看向后方。望向那片在春光明媚之中的冰之花田,花田之中,依稀有一个少女的身影浮现。
那个身影是狼星在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人,如幻影一般浮现。
——雏菊,你的存在是无处不在的。
明明她的容颜、她的声音在自己的记忆中越来越稀薄
——原来,我已坠入情网,她才会无处不在。
——我还是喜欢你。
你还恨我吗?
狼星思念着那名女子,曾经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被绑架的女子,狼星思念着她——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冬之代行者一行,终于在子夜三更时分抵达了既定的酒店。
冻蝶背起了已经完全睡着了的狼星,从车里下来办理了入住手续。看狼星的样子,终于可以睡几个小时的安稳觉了。
「冻蝶先生,你还不休息吗?」
「啊,是石原女士啊。这边还有空位。要不要坐一会儿?」
酒店这一整层都已经被包了下来,正因为如此,在这层楼的休息室内聚集了相当多的相关人员。狼星和石原所在的地方正是面向住宿者提供免费饮料的休闲场所。
所有人都在工作中,所以不能碰酒精。但是基本上都喝着咖啡、红茶、吃着酒店内准备的点心,享受着这片刻的休憩时光。代行者的屋前、走廊里、楼梯间……所有的角落里,四季厅派来的黑衣保镖在交替巡逻中,大概整个楼层里布置了有20多名人员。
石原单手端着一杯咖啡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狼星大人已经睡着了吧?」
冻蝶轻轻露出戴在耳朵上的耳机,笑了笑。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绿茶。
「估计是鼻子堵住了,呼噜声有点大。」
代行者的房间里装有监视镜头以及麦克风。冻蝶可以通过手机客户端一一进行确认情况。
「……是一路哭着过来的呢……睡着了也是哭着的吧?哪曾想今天能看到这么多令人震惊的事情,可能是心累了呢。」
「帮个忙,这话你可别对他本人说。别看他平时总是做事非常果断,但是只要放松下来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就会暴露出他各种各样的缺点。」
「我听说他在服用精神科开出的药物。」
「嗯。石原女士你是新来的,之后你会看到的。嘛,大喊大叫是经常的。从噩梦中大声喊叫着惊醒几乎就是家常便饭,值夜班的时候要做好心理准备……就是像某人被杀死了那样的惊声尖叫。」
「惊叫吗?」
「对。还有快逃,快走啊这些……基本都是这些……」
冻蝶一脸苦闷地喃喃道。
「有时候会疯狂地喊着雏菊,嗯,就是春之代行者大人的名字。」
「……」
「那个时候的确是最可怜的了。需要把他从噩梦中拍起来,然后醒来之后他都会一脸认真地问『雏菊没事吧?』」
「……现如今春之代行者大人回归了吧?」
「嗯。最近他要是再问雏菊没事吧,我就回答他说,『狼星,雏菊大人已经回归了。还活着。』」
「那他会有什么反应吗?」
「之前呢,还没什么实际感受,并不太相信。完全就是睡糊涂了的样子……然后多和他说几次,也就相信了。然后睡着之后的呼吸就会平稳很多,其实对他来说,雏菊大人早就是无以比拟的极其特殊的人了——就那么痛苦地思念了雏菊大人十年,成为那副模样也是必然的。但是,无论如何……」
说出这些话之前,冻蝶就已经发现自己心底的某处在不停地发出了悲鸣,但是他选择了无视。
这么做近乎自残,但也不能掩饰,不能将真实情况隐瞒起来。所以冻蝶继续陈述道:
「十年前,雏菊大人保护了我们,所以她被绑架了。」
直面自己的罪孽,将事实陈述出来,就是唯一的诚意。
说出来的时候是那么平静,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笑容。只是他的眼角没有一丝笑意。
石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静静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是啊……说起来,我也没什么办法」
冻蝶摇了摇头说道。
「不对,是无能为力。六岁的小女孩在自己眼前被抓走了。我这个所谓的护卫就在现场,还是没办法保护她。而且,犯罪现场是我们的冬之故里」
「……」
「本来目标是狼星。明明就是那样,结果是她被抓走了。就是为了救我们,她才提议做了牺牲者。她能那么做的理由……也是超级简单」
此时冻蝶的声音已经与平时温柔的声线截然不同,愤怒与悔恨的温度融于其中。
「因为雏菊大人喜欢狼星……」
最可悲的是,冻蝶只能自怨自艾。
「虽然他们认识不到一个月,我就已经看出来了。狼星也喜欢着她。这两个人萌发了一场小小的恋爱。就和神明大人一样,孤独的恋爱。」
一直以来,冻蝶只能对自己横眉怒目。
「……悲剧发生的时候,她被迫做出了选择。一般情况下,应该是逃掉的呐,毕竟自己的生命很重要。但是雏菊大人并没有选择逃生,最后关头为了让狼星大人活下去,选择了牺牲自己。她才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啊!」
哀叹?愤怒?到底是什么,什么都好,因为能承受这些的只有自己。
「石原女士,你会想那个时候我在干什么吧?」
冻蝶只能接二连三的,无休止地让自己沉浸在冰冷地过去之中。沉浸在十年前不能保护小孩子的过去之中。
「那个时候,我腹部中弹,意识已经模糊了。可笑吧?很没面子呐。要知道,在那个地方,在那片雪原之中,我本该保护她的,本来就该死掉的。那本就是护卫官的夙愿。有志者事不成,现在居然好端端地活着。所以我常常就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去监狱里服刑呢?」
「这个说法就……过重了。」
「不,是真的。狼星的心伤,也是因为我没尽到保护者的责任。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我现在能做到的就是殚精竭虑地拼命工作了,粉身碎骨也好。」
和这番话相匹配,冻蝶在这十年里,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五天,无休地做着冬之代行者的护卫官,一直在工作。石原了解到了其中的原因,心里感到有些怜惜。
为狼星,死不足惜——想来这句话绝对不是谎言。
动辄轻松说出这句话,他可能就是想要在守卫中战死吧,
气氛有些凝重,石原为了缓解气氛重新换了另外一个话题。
「为冬之代行者大人服务的人员都是四季厅的职员。作为女性,录用我的原因是我有心理咨询师资格,他们期待我能做些什么吧。今后我会努力的,不辜负大家所托。」
「也别太勉强自己。首先要做的是和同事处好关系,不这样的话,狼星估计都搭不上话了吧?另外,事先声明,这和性别没关系。我们只看重能力,只要有能力谁都可以的。有心理咨询师资格,同时又懂武术的人……我们让四季厅找来找去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六十多岁的男士。我们的工作是持续在旅途之中,所以很自然就挑选了你。另外那个人有家室」
「啊,原来如此」
石原耸了耸肩以示歉意。冻蝶笑了笑,空气中气氛重新轻松了下来。
「抱歉,因为我被派遣到这个职位上,无意间周边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
「高薪嘛,被嫉妒不奇怪。虽说你的辛苦别人看不见」
「上任前被要求写遗书,这还是让我有点吃惊」
「哦,那个啊。据说一年更新一次。所以我建议你最好保存好文本。反正我每年都拿出同样的一份文件……」
无意中,石原将视线在这层楼的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
在这里的全部人员都和自己一样,被命令写完了遗书再从事工作,石原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于是她又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向冻蝶问道:
「……那个,真的时常会有暴力袭击发生吗?」
「具体指的什么?」
「就是那些所谓的贼人……当然,我知道,普通的民众中也有人会对四季不满。譬如会抱怨,明明拥有超能力,但是在遇到灾害的时候却不使用力量……再比如,会抱怨应该利用能力让国家提高生产能力,还有应该协助军事实验……等等这些。但是,实际上会有多少人用暴力进行自己所谓的抗议活动呢?」
「现在这个事情是闲散期。秋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才是繁忙期。因为那时候显现之旅开始了。」
冻蝶像是客人一样开始点评敌人,开口说道:
「但是,如果思想上放松了的话,像十年前在冬之故里那样,被袭击的事情还会发生的。要说按照一年时间计算的话……发生暴力袭击的时间介乎于双手之数吧」
比想象中的数字要多,石原不由得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叹。
「就因为我们是冬天——所有季节中最不受欢迎的季节,所以也是最多的。秋天就比较悠闲了。很少有人袭击他们,所以警备也是相当的稀松。」
「现在是不是有点希望换个部门了?」冻蝶半开玩笑地问道。石原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的事情』,冻蝶继续说了下去。
「你担心的是暴力袭击……其实,我更希望你要清楚的是,很多时候敌人并不是想要杀掉代行者本人的。有时候,他们会制造必须要使用武力的环境,逼迫代行者使用能力。」
「……难道是不打算加害吗?」
「对。目的就不在于代行者的性命。有些家伙想要制造舆论压力。那些家伙们会宣传——你们看见狼星的能力了吧?明明他可以救自己的命,却不用这种能力来救助其他人。」
「……话虽如此……」
「对,没错。他们要的就是——话虽如此」
冻蝶的声音中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慨之情。
「四季代行者又不是超级英雄。这话说过无数次了,他们还是不明白啊。就是这样地反复炒作,才会让代行者精神上产生了疾病。所以,我们一定要保护好代行者。说真的,今天这事情本来就不该帮忙的。他们一定写了文章拍了照片四处宣传去了」
「……」
「别摆出那副表情,石原女士。这是原则上的观点啊。论真心,我肯定也是想要帮助他们的。但是,我们帮了一个人的话,就会有其他人跳出来发言:明明你那个时候帮助了谁谁谁……
这种事情我们又不能每一次都回应,我
们又不是国家治安机构。我们只不过是带来季节交替的使者而已。那些贼人却不这样说,总是持续不断的批评我们……」
『无解呐』石原女士嘀咕了一句,『对,无解』狼星点头赞同。冻蝶静静地看了看手机,沉睡中的狼星在屏幕上清晰可见。冻蝶仔细甄别了一下他的呼吸、心跳,观察了一下四周。看起来狼星睡得很香。于是他继续开口对石原说道:
「这个问题很复杂,但是业务上我们很简单。我们职责是保护四季代行者。与贼人发生正面冲突的时候,挫败他们即可。也确实挫败过很多次。仅此而已。其他季节是风平浪静的,我们完全不同。石原女士,你也是冬的……下属职员,拜托你要做好觉悟。」
最后那句话,冻蝶恢复了往常温柔地声音,语气却十分坚毅。
「好,好的……了解。那个……冻蝶先生」
「怎么了?」
石原有些犹豫,怯生生地问道:
「…………为了促成狼星大人和春之大人的见面,不做一些提前安排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司是不是应该和春之四季厅职员先谈一下……」
「……到底是石原女士。真是心细呐。我其实也打算这么做来着……」
冻蝶重新取出墨镜戴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问题吗?」
「……十年前,春之代行者被绑架,但是这一次又完美地回归了,你觉得这期间营救工作是怎么样的?」
「四季厅是国家治安机构,根据工作记录,那之后春之故里、冬之故里都曾积极协力营救」
「哼……确实是积极。但是那是仅仅是资料……实际上呢——」
冻蝶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少女的身影。
「春之故里,在雏菊大人被绑架三个月后就停止了搜救工作。我们的冬之故里与国家治安机构也在合作协力调查搜救了五年……那之后的五年搜救工作就停止了的。」
「欸?!……」
「当然,调查还是在持续进行的。只是大规模搜救工作终止了。但是,在仰慕雏菊大人的人眼中看来,一定会被认定被抛弃了吧?这个世界上,想尽一切办法不遗余力地搜寻一名少女,不使用人海战术根本不可能的吧?」
「对啊。……事关自己家人的话,换作是我一定会直接上述的。」
「嗯,正是这样的。有人在四处哭着恳求各部门继续搜救,那人是14岁的姬鹰樱。她是春之护卫官,也是冬之故里遇袭事件的受害者之一。」
「……当时只有14岁吗?」
「樱从春之故里终止搜救工作之后,就搬到冬之故里和我们一起生活,但是在冬之故里也停止搜救工作之后,她就失踪了。离别之际,我被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眼看就要赌咒发誓杀掉我了……不过嘛,从樱的角度来看,自己的主人是因为我们的缘故被绑架的,再加上停止搜救工作,几乎等同于抛弃了她们。……就这样,你还会觉得她能从中斡旋,促成狼星大人和雏菊大人马上见面吗?」
「……」
石原试图梳理清楚这个复杂的人际关系,陷入了沉默。冻蝶又开始操作手机客户端,将沉睡中的狼星截屏保存,另存到一个只有照片的旧文件夹中。
那里面没有最近的日期,全部都是旧照片。
文件夹中是悲剧发生之前,快乐的日常记录。
照片里有冬之故里十岁的狼星在堆雪人的身影,以及六岁的雏菊从雪洞中露出的面孔。
两个人稚嫩的身影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另外,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满面笑容的黑发少女。那是当时只有九岁的姬鹰樱。即便是隔着屏幕,那张对着冻蝶展露出的笑脸依然是那样的光辉耀眼。
「姬鹰樱……除去雏菊大人以外,只有她是让我最抬不起头的女孩。到底能不能为了主人说服她,我自己也不知道。」
说完,冻蝶像是斩断思绪一般,果断地关上了手机的屏幕。
随后,他端起了那杯已经彻底冷掉的绿茶,喝了一口。
「……的确很难呐……换位思考一下就更能体会到了……」
「是的呐。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争取一个所有人都会变得更好的未来,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春那边警卫没问题的吧?」
「……我听说,樱既不信任四季厅也不信任国家治安机构。所以第一次召唤春天是她们两个人秘密举行的仪式。」
「欸!那不是绝对不许可的事情吗?!……为什么啊」
「嘛,深究的话,四季厅的关照方方面面都出现了失误,所以说没办法也的确无能为力……其实吧,四季厅春之管理部门上层早就腐朽不堪了,烂掉了。那些人只不过把代行者当作人形玩偶罢了。我有些担心四季会议……明明还有可能再次遇袭的」
「抱歉……」
「不,这不是石原女士的问题。话说回来,同为四季厅的职员,管辖范围是不一样的。我听说人员都是接受了二次分配的。姑且……算是慎重起见吧,冬这边也拨出了预算进行常态化监视。我也打算找机会和樱接触的——」
「是否会接受,我也不知道。」冻蝶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略显苦闷的话语。能让冻蝶变得愚钝不堪的只有事关狼星的工作。除此以外,他本就是一个异常冷静、温文尔雅的人,做什么都很优秀。
石原不由得思量起来,能让这样一个男人意乱神迷的春之护卫官,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冻蝶先生,精神过度紧张的话会导致胃穿孔的……那会很辛苦的」
「没问题,没问题。谢谢。能说给你听听,我也就痛快了很多。我们回去继续工作吧」
说着,冻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的一瓣樱花花瓣贴在了他的西装上。冻蝶忍不住轻声嗫嚅了一句『抱歉』
仅仅是樱花的花瓣。仅仅是一枚樱花的花瓣。但是这枚花瓣却让冻蝶想起了一个女孩子。她哭泣时的脸庞,盛怒之下发出的怒吼声,跪在地下,额头贴在地上祈求的样子……全部,全部浮现在记忆的汪洋之中。
——『请帮帮我』
接到这条口信的时候,冻蝶终于伤愈出院,在『冬之故里』没日没夜地调查着春之代行者绑架事件。
在冬之故里滞留的春之代行者提出代替冬之代行者作为人质,贼人同意之后将其掠走。此事
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迄今仍未有被掠走的春之代行者消息。
冬之故里为了洗刷污名,倾巢而出展开搜救工作。
狼星也是无视自己身体健康,日复一日地盯着周边摄像头的图像。——现在放弃还为时过早——以此为口号,每天都在呕心沥血地努力工作着。然而,代行者雏菊所在的『春之故里』却在搜救工作进行了三个月后,发布了终止搜救的公告。
此事也太反常了。所谓『故里』是代行者世代诞生,养育代行者的机构。对他们来说,代行者的生存本应该比一切都要重要。明明就该如此,却率先停止了搜救工作。
这就相当于说『花叶雏菊的性命已经被放弃了』。
本应主导搜救工作的相关部门,主动抛弃了自己代行者。其他相关人员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片哗然。
——如果已经诞生了下一代春之代行者的话,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闻讯之后,冻蝶心神不宁地赶往春之故里。
他想要问清楚春之故里的决定,比这更重要的是,他有些担心和自己一样作为侍从的樱。
想必她会感到失落的吧?
但是事态要比冻蝶的想象中发展地还要糟糕。
『……请不要抛弃我们!请开门啊!不要抛弃我们!』
宛若遭到遗弃的家犬一样,一个九岁的孩子从故里中被赶了出来。
『樱?』
冻蝶闻讯之后,一路狂奔,乘坐飞机后换乘公共交通设施,紧接着租赁汽车。千辛万苦赶到了春之故里,可是冻蝶在春之故里石头城墙门外看到了一名少女一边哭着一边敲打着城门,瞬间,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樱的手臂上还缠绕着绷带——那是绑架事件发生时,尚未痊愈的伤口,看起来令人于心不忍。此时的她只能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敲打着城门。
『冻蝶大人……我……』
一看到冻蝶,樱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呜咽起来。
握紧的拳头,因为持续不断地敲门,皮肤已经被擦破,血已经渗了出来。
『从春之故里中……我……被赶出来了』
『不是,慢点说……这算什么?』
『我知道这是我的错。理应受到责罚……即便被赶出来也没关系。但是,必须要先去搜救雏菊大人吧?明明就该如此的,停止搜救的话……』
『樱,听着。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不是你的错。作为童年时期代行者的守卫,护卫工作不是最主要的,你的工作主要是为了代行者精神稳定。这种事情谁都知道。九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保卫主人免受贼人的攻击!受到
责备的应该是比你年龄大的人,是我!』
『但是我是侍从。正因为我被称之为侍从,我就该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护雏菊大人……但是我活了下来……被赶出来的话,我该怎么寻找她呢』
『这样也太奇怪了!话说回来,最初被贼人入侵的我们冬之故里,才是最应该受到责罚的吧?怎么会惩罚你?!你退后,喂!开门!开门!』
『我在这里一个小时了,没有任何人来开门』
『……太扯了吧?!』
为了保护樱,以召唤的方式,冻蝶带着她回到了冬之故里。到达冬之里的时候,樱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承蒙关照。虽然她只是一名九岁的女童,头发却已变得花白。
现在怎么样了呢?不太清楚。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世界上,这个女孩已无处可去,没有退路。
明明大家都明白,但是,五年后冬之里的大规模搜救工作也停止了。
当然,极小规模的搜查还在进行中,但无非是等待雏菊的死讯罢了。
大家都抛弃了她们,年复一年,经年累月。
事到如今,被抛弃的春之代行者以及侍从回来了。
回归的春,花红柳绿,春风煦人,稳健而迷人。
不输给任何人,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指使,只有两个人相依为命。如同盛开的野花一般。
对冻蝶来说,这个春天是那样地光彩夺目。
但是自己做不到像狼星一样痴醉于其中。
——因为它是那么痛。
那是一名认为自己死掉就好的少女,
以及另外一名被人说出等待死讯的少女。
就是这样的以春之繁花为名的两名少女,将这银色的世界遍染春之色彩。
『都看着吧!我们就在这里』这是对所有权贵们的复仇,温柔地复仇。
看着吧!
那些认为她死掉就好的人们,
以及那些宣告等待她死讯的人们,
即便是你们,我们也会赠予你们春天。
冻蝶从未希望雏菊死去,
同样,他从来也没有对樱说过等待她的死讯。
但是,自己并没有完成守护者的工作,同样也没有做到守护她们的人生。
那一年,冻蝶十九岁。
十年之后——
他依然在那个巨大的漩涡之中翻滚,挣扎到了今天。
那三个人更加幼小。
雏菊、樱、狼星
他们就是冻蝶需要保护的所有一切。
想要守护,让我守护你们吧。真的,付出生命在所不惜,让我守护你们。
——但是,自己却还活着。
十年前,没有庇护他们,却被她所庇护,丧失了资格。
五年前,没有庇护他们,却将她逼入绝境,离家出走。
事到如今,只能自己劝说自己『没问题』,只为了让自己不心碎。
冻蝶所期冀的世界今后一定也不会到来,因为每一秒,现实都会摆在眼前。
今后也一定如此。
「怎么了?冻蝶先生?」
「哦,没什么……」
冻蝶收回了纷飞的思绪,望向了休息室的窗外。窗外,夜樱怒放。
赎罪的『春』终于到访。
人生中,这样的救赎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吧?
冻蝶用嘶哑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樱,你还恨着我吗?」
那瓣樱花的花瓣,冻蝶无法视而不见,只好轻轻地拾起,收入胸前的口袋之中。
白色的箱子中有一名少女。
『■■■■』
这是一个冰凉的,异常安静的鸟笼。
被关进了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
掠走少女的那些人,用不同的名字呼唤着她。他们想剥夺她的人生和名字,让她成为自己的部下。这个计划成功了,渐渐地,少女的人格开始崩溃。
『……我是』
第一年,少女满怀希望。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我、是』
第二年,少女记忆依然很清晰。思慕的人们的容颜依然可以记起。
『我……是……』
第三年,少女开始怀疑。也许被称之为不同名字的自己才是正确的,而过去的记忆有可能是错误的。因为,没有任何人来拯救自己。
『我是、雏、菊』
第四年,少女已经无法流畅地发出声音。自己的存在也不是那么确定,所以无法自信地说话。自己是真的存在于此的吗?外面的世界存在吗?这个自己是正确的吗?
『我是、雏菊』
第五年,少女感到自己的人格开始分裂,出于恐惧开始反复吟唱自己的名字。
『我是、雏菊』
第六年,害怕被惩罚,什么也做不到。
只要听到他说话,精神就已经渐渐崩溃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没有任何人在搜救了。
『我、是、雏菊、不是■■■■』
第七年,因为还活着,所以就活着。无喜无悲。
已经不去想外面的世界了。但是,自己还是想要相信。
『不……我、不要』
第八年,绑架犯提出了一个条件。
与其说是条件,不如说是命令。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但是八年前自己守护的人们,他们的容颜还能在自己眼前朦胧浮现出来。这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
『不,不,不要,不要』
身体发出了惨叫声。不知名的家伙们将少女按在了地上,粗暴地殴打着少女。
『樱、樱、樱、啊啊啊啊啊』
紧要关头喊出的名字,不是神明大人。而是自己唯一的老朋友
『狼星大人、狼星大人、狼星、大人、狼星、大人』
脑海中浮现的面孔,是一直都喜欢的初恋的少年。
明明已经忘记了的。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谁来?谁来?谁?』
少女惨叫着,开始攻击将自己放入鸟笼的家伙,攻击着她现在世界的全部。
大人们发出了惨叫。少女知道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但是却无法停止。
片刻之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回过神来,少女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外面。世界被皑皑的白雪包围,银装素裹,分外寒冷。
『大家……在哪里?』
少女赤裸着双足,在雪中每踏出一步,都会留下血色的足迹。
『……我想要回家』
随后少女向山下走去。即便已经没有任何人在搜救,还是想要回家。
『冻蝶、哥哥』
想要回家。想要回到那个人守护的地方。
『樱』
即便是自己身体内的东西已经坏掉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会受到你们的欢迎吗?
『狼星、大、人』
到底是灵魂宿于肉体中,还是肉体借宿于灵魂之中?抹杀掉自己算是罪孽吗?
『大家、在、哪里』
在这个充满未知、充满着不确定的世界中,只有一件事是那么的清晰。
『雏菊、在、这里、哦』
被封闭起来的世界之外,确实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
这孩子的脑袋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呜呼!真是太好了!
『我、在、这里、哦』
呜呼!真是太好了!来,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如今,完全坏掉的少女雏菊,与另一个与自己模样相同的女孩结伴前行,走向那繁花盛开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