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二十代正规勇者与世界规模的危机
在这个世界上,人类这一种族实在太过弱小。
他们与生活在大地上的大多数生物敌对,不仅如此,他们还缺乏战斗力。普通的人类即使手握武器也敌不过一匹野狼,由人数和统率所获得的力量也远不及豚面种之类的种族。无论在智慧、技术、神秘之中如何比较,都必然存在着他们无法企及的敌人。
即便如此,就事实而言,人类此时还是控制着这片大地的大半区域。
原因若干,其中之一便是被称为「勇者(brave)」的机构。
勇者。若要粗略地说出这个词语的原意,那便是展现出勇气之人。换句话说,就是达成了会令普通人畏缩的伟业、或者是展现出打算将其达成的态度的人们。
决定朝大军进发的将军、计划讨伐昏君的刺客、想要在冬日的滔天海浪中出行的船员、与食人巨熊一起生活的林中人、打算向怎么想都不般配的美女求婚的不起眼的男子,这样的人便是所谓的勇者。
不过这里所说的勇者含义则稍有不同。
正规勇者、以及准勇者,他们是赞光教会所承认的一种圣人。是拥有着守护人类的使命、背负着同危害人类者战斗的宿命、发挥着超越人智的力量的超人。他们虽为人身却拥有着极大的战力,尤其是被任命为正规勇者的人们,不管对手是龙种还是古灵种,他们都能将其荡平。
他们是为了对抗压倒性的威胁而生的、压倒性的希望。
是与无力的普通人无缘的、云端的战斗的出演者。
像是秘传的继承者或是失国的王族私生子,如英雄史诗中主人公的这一类人们中选拔而出,拥有着让自身一如英雄史诗般强大无比、一如英雄史诗般为正义而战必会得胜这样的(故事中的)事情办的顺理成章的说服力。而他们实际上也打倒了强大的敌人,守护了人们,一如英雄史诗般进行着活动。
†
菲斯提勒山脉东南部,在举步维艰的险峻岩山上一直向前,存在着一座占地可与小规模的城市相匹敌的古旧废神殿。
「抱歉了啊先人们,还有旧时的神明大人!」
少女一边谢罪,一边在巨大神像的面部蹬了一脚,高高跃起。位于风化得快要腐坏的神像脖子上的、大小连壮汉也环抱不住的石块承受不住冲击,粉碎为无数的小石子四处飞溅。
她多次以蹬踹墙壁的方式修正高度和速度,斩下了一只大蝙蝠的头颅并猛踏它的背部再次飞起,在天花板着地之后,瞄准下一个猎物再次跳了出去。
让魔力如血流般循环于全身,激活肌肉力量。用地炼系体术将自身的体重压制到无限接近于无。这是两种如果不踏出人类的极限便无法使用的技能。若是将如此豪华的两个技能结合在一起,这种几乎无视重力的机动便成为了可能。
也就能够与人类无法企及的怪物一战了。
(——话虽如此,如果敌人数量很多的话,果然会很吃力啊。)
剑这种武器终归只不过是剑而已。
即使拥有不容防御的速度与技巧、一击制敌的威力与精度,用剑的话一次也只能消灭一个敌人。想要消灭数量过百的大蝙蝠群,依然需要上百次斩击。
大小足以轻易捕食成人的蝙蝠,壮硕如牛的狼,以及相比之下乍一看威胁度很低、但肯定有哪里不对劲的大型犬大小的鼠群,哪一种都并非寻常的怪物。要是其中的一种出现在村落的附近,普通冒险者都根本无法与之对抗,应该会造成相当大的损失。
少女用了将近二十秒便将它们全部斩碎,无声无息地降落在了石制的回廊上。
不知为何,这些蝙蝠和狼什么的似乎是那种不会留下残骸的怪物。它们在被斩断的时候如同落入水中的方糖一样,失去形体,变得粘稠,就那样融化消失了。
「开什么……玩笑……」
这时,她听到了一声因目瞪口呆而发出的惊愕之声。
一将视线移向那边,她就看到了发出声音之人的身影。那个人身着稍显过时的贵族般的装束,外貌踏入了初老的领域,可以说长得很端正。并且,他拥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到足以将上述印象全部掩盖的充血的绯色眼球。
他并非人类,而是吸血鬼(Vampiric)。
是从人类之中诞生的怪物。就算是在俗称的鬼种(ogre)的范围内,吸血鬼的危险度也算得上名列前茅。
或是通过直接污染魂魄来增殖同族,或是将自身的影子分化为无数的害兽,这类讲述其恐怖的传说为数众多。而最为可怕的事情则是不存在能够确认真伪的讨伐记录,对其正确的威胁程度并不了解。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他将所有手指戳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以要挠出血的势头抓挠着。
「你这家伙明白自己刚才斩碎的东西是什么吗!?」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是很明白啊~。」
莉莉娅轻声回答道,同时如同斩击空气一样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大剑。伴随着呼的一声巨响,黏在剑身上的黑色水滴般的事物像血液一样溅在了周围。
「似乎是碰一下就会生病的怪物?」
「没错!」
一脸不耐烦地随便做出的回答居然歪打正着了,这让她有点吃惊。
「它们是病魔。虽然仿照了害兽的形态,但本质是不同的。碰触就不用说了,哪怕只是将剑刃砍入它们的肌肉,人的身体就会被诅咒侵蚀。它会使皮肤腐烂,肌肉萎缩,令腑臓化为腐汁,从而将人杀死!」
「呜哇,这可真让人讨厌。」
她轻轻挥了挥手,就好像要挥走脏东西一样。当然,这并不能挥去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对吸血鬼的挑衅而已。
「你将它们!将如此之多的病魔打散!使所有的诅咒都集中在了你的身上!」
他多节的手指颤抖着,笔直地指向了莉莉娅。
「你为什么还能满不在乎地活下来啊,人类的孩童!」
「……我并没有『满不在乎』啊。我的确感觉有点累,脑袋也感觉有点重,而且剑也像这样被弄得相当脏了。」
莉莉娅说着,将视线移向了自己手中大剑的剑身。本应放出青白色金属光泽的它如今却好似涂满了油或是泥一样,被染成了带着斑点的黄褐色。
「这不可能!这可是我为了摧毁人类的国家、为了鏖杀成千上万的人而准备出的病魔!你将这些全都以一己之身承受,为什么还能活着……」
摧毁国家。
那真的是一场大灾害啊。若是能带来这样的灾害,吸血鬼会被称为最为可怕的鬼种这件事也能说得通了。
说是说的通,不过这个先按下不表。
「那不是因为这只能毁灭一个国家吗?」
「……你说、什么?」
「我是说,想要凭实力击败守护全人类的存在的话,若不带来足以将全人类击溃的病魔是不够的。」
吸血鬼瞪圆了眼睛。
「你,你这是……在胡说八道……」
「嗯,常有人这么说。」
她坦率地首肯了。
这绝非谎言。她已经习惯被当成胡说八道了,而实际上,她自己也经常会产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样的想法。
可是不管人怎么想,现实就是现实,正规勇者就是正规勇者。
「我怎会认同如此蛮不讲理的事情!」
在声嘶力竭地号叫声中,吸血鬼发起了突击。
「我想也是啊——」
她可以表示理解,但却不能表示赞同和同情。位于蛮不讲理一方的自己没有那样的权利。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所以,你就到此为止了。」
她将被病魔的腐汁污浊、却依然发出青白色微弱光芒的大剑正面刺入了吸血鬼的胸部。
吸血鬼噗地吐出了一大滩血。
「呜……啊……」
「你们对人类来说也是难以接受的蛮不讲理之物,所以拜托就不要彼此怨恨了啊。」
这样的俏皮话他大概已经听不到了吧。
大剑的剑身上存在着许多细缝,细缝中溢出了微弱的光芒。
吸血鬼被称为无限接近于不死的鬼,无论受伤多重都能很快复原。这也是他们被当做最为可怕的那类怪物的原因之一,不过。
「啊……」
「极位古圣剑之一、瑟尼欧里斯。如果被正确的使用者以这柄剑贯穿的话,无论何人都会被强制变为『死者』。」
在临终之时,吸血鬼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痛苦地张大嘴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吸血鬼的活动停止了。
(——呼。)
她将剑拔出,尸骸扔在了废神殿的地板上。
此处活着的人已经只剩莉莉娅自己了。她沉默了,周围会一同沉默下来。
回去吧。
她转过身,伴着脚步声走了出去。
前进了几步之后,她一度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方才自己杀『死』的尸骸躺着那里,那双眼睛毫无意义地凝视着空无一物的虚空。
他对人类来说是蛮不讲理之物。
而自己则成为了对那个蛮不讲理之物来说蛮不讲理的事物。
——原来如此,对我等鬼种说不定正是如此。
尸骸的嘴唇纹丝未动。
因莉莉娅驻足而产生的寂静当下依然如故,沉闷地笼罩着周围。因此,这是幻听,是只在莉莉娅心中响起的声音。
——不过,正规勇者啊。你这家伙也已经不能被称为人类了吧。
「哼。」
毕竟是幻听,她也没有作陪的道理。
她用鼻孔发出笑声,重新将脚尖对准了出口。
(诶呀?)
她感到了眩晕。
视野在微微晃动。
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试着查明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比平时稍显沉重,似乎有点发烧。
†
三日后,莉莉娅回到了帝都。
「你傻啊。」
在体格格外健硕的初老男子缺乏打理的胡须下,他的嘴唇摆成了惊愕的形状。
「你是将倾国规模的腐病毒咒仔仔细细地全部正面承受了吗?」
「哎呀,就算师父你这么说,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莉莉娅摆动着双手,向身为她师父的男子辩解道。
「如果我不承受下来的话,那一带估计就会被污染了,搞不好连附近的村落都会被彻底毁灭的吧。」
「自身的危险与四万七千六百五十三条人命。若是在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后者倒也无妨,但在你以无可奈何为由挺身而出之前,给我好好衡量一下。你觉得你的立场允许如此轻贱自己,为一时的冲动便自我牺牲吗。」
他给出了精确得奇怪的数字,大概是准确看穿了莉莉娅体内诅咒的总量,特意计算了它能杀死多少人类的估计值吧。
虽然不认为这是人力能及的事情,不过这个师傅一直都很背离人类,事到如今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是说让我舍弃他人吗?舍弃那四万几千人?」
「我想说的是别忘了还有这样的选择。不管最后采取的是什么样的行动,自己选择出的行动与道德规范所要求的行动完全是两码事。」
「嗯啊~,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是说你别成了只会听话的小屁孩。」
「这个……我姑且也不是不明白。」
她对自己是个听话的孩子,对大人来说既方便又好使唤这件事有自觉。
她自身也觉得就那样也不错。反正世间并不公平,如果自己存在于此就能使某人受益的话,那不就已经可以说成是很有意义的人生了吗。
不过,莉莉娅也很清楚,世上还是有觉得这样不好的——为她担心的人在。而令人为难的是,她自己也对此感到了高兴。
因为无法应对不知是尴尬还是害羞的心情,她用指尖无意义地搔了搔脸颊。
「——被灌注于你体内的那部分诅咒仍然积存在你体内。不过,那大概也成不了什么大问题,放着不管也会被自然而然地净化掉吧。问题在于。」
「嗯。」
两人一齐看向了搭在墙上的脏兮兮的大剑。
瑟尼欧里斯。
它是被称为圣剑里——并且是最古老最强大——的一柄。
神圣的剑这种名字不过是故弄玄虚,完全不存在带有神圣的力量或是受到了神的祝福这样的背景。无论哪一柄世人所说的圣剑,都是通过某人的手和技术制造出来的一种纯粹的工艺品,是用特殊的咒力线将大小各异的金属制护符连接、组装而成的特殊大剑。
毕竟是特殊的贵重物品,所以修复和调整都无法在一般的城镇工厂轻易完成。就算是低级的量产型圣剑,若不备齐专门的设备和技术人员也无法进行调整,更何况是作为其中顶点的五柄极位古圣剑了,它们中要是有一柄出现问题的话,除了同样立于顶点的技术人员之外,别人根本无从下手。
「帝都的工房是怎么说的呢?」
「哎呀,他们哭着说『如果不将脊髓回路周围绕着的咒力线平行解开的话就会失去平衡的,我们这没有这等专家』。」
「嘛,他们的确会这么说了。教会的秃瓢们又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因为作为圣剑的机能依然健在,所以放着不管就好。既然充当核心的水晶没有坏死,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能自然净化了。」
「……他们是那么说的吗。」
师傅长叹了一口气,
「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能真的放着不管啊。」
他拿出笔记本,撕下几张白纸,用笔尖沾了墨水,轻轻地写上了文字,
「你把它带到各有关部门去。虽然必须胡来一些,不过只要报出我的名字就肯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这是什么?」
「介绍信、以及处方笺。」
师父一脸忍着头疼般的苦涩表情,将纸片递了过来。
「虽然拿你身体的事情没有办法,但能修好瑟尼欧里斯的家伙我还是有头绪的。把正规勇者的工作暂时搁置,到那家伙那里去吧。」
2.阿蒂莱德·阿斯提利德
她喜欢花窗玻璃。
单看一块块部件的话,根本就是一无是处的玻璃片。它们被染成单色,弄碎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但是聚集大量玻璃片,用铅将它们粘合在一起,其性质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只会闪闪发光的碎片在成为大幅绘画的一部分之际,便拥有了不同的意义与作用。
她觉得那种状态、那种关系性和那种构架全都美丽无比。
这便是阿蒂莱德·阿斯提利德所拥有的审美意识的根基。
†
她昏昏沉沉地醒来。
「……嗯啊~。」
起身——也太麻烦了,所以她躺着舒展了一下身体,裹着被单横向滚动,从床上落下。
咕咚,传来的声音与冲击相当沉重。
「我没那么重吧……」
她对地板发出无意义的抱怨,然后立起了上半身,坐在地板上环视四周。映入眼中的当然是熟悉的自己房间的光景。从书架溢出堆积到地板上的大量书籍,填满它们缝隙的无数海藻纸的便条,几乎被书籍遮挡的两个大型壁橱,以及遍地散落的放出朦胧光芒的金属片。
窗外的阳光由关着的护窗板的缝隙中渗入。
那便是无法混淆的时至早晨的证据。
「呜~……」
必须动起来了。她像青虫一样动了起来。没工夫睡懒觉了,墙上的软木板上张贴着今日堆积如山的安排。
她洗了个热水澡让自己清醒过来后,开始梳理头发,因为找不到喜欢的发夹而找了一会,又烦恼了一会着装,最后将手套——红绸上装点着金丝刺绣的特别定制的那双穿在了手上。
她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决定做出微笑的表情。
在镜子的另一侧,熟悉的少女面容露出了笑容。
年龄十七岁,仍是世人通常称为少女的年纪。
通透的金发,苍蓝的清澈双眸,像是磨光过的洁白肌肤,以及颇为端正的容貌。这是在混杂着各种民族的巴泽鲁菲德尔之中相当罕见的帝国贵族的姿容。因此衣着也像帝国贵族的千金小姐们的喜好那样,选择了华丽的那种。
阿蒂莱德明白,这样做是最引人注目的途径。
「好了。」
衣着整齐,笑容也感觉不错,发色——她用指尖摆弄着头发进行确认——当下也没有违和感。
今日的自己也要以这个国家为战场而奋力战斗。
「早啊~。」
她轻轻挥着手,跑入了阿斯提利德工房的经营事务所。
「缇莉你今天也很漂亮呢流卡君你头发睡乱了哦小萨拉你昨天借我的书我等等再还斯诺我还在等那件事的报告呢拜兹梅你昨天干的不错从对方那里得到了好的答复哦,嗯~然后……」
她啪嗒啪嗒地横穿房间,向在场的全员一一说道。
「Boss~,三号工房星屑粉的进货好像停止了。」
「又来?暂时用二号的备用品顶上。此外,还要调查一下进货员的资金流动。我们买入的部分要是流入别家可就糟了。」
「自警团好像要逃避今年的海蛇祭。」
「告诉他们这次我从外部请来了援军,把他们留住。」
「会计说,有关古网区域福利的那件事,即使有税金的对策,捐助额也太大了。」
「转告他,出于以宣传效果为目的,与其不上不下,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去做。」
「那个,不是已经有了其他更受瞩目的宣传吗。」
「嗯~算了,那就不跟他们说了。反正对当地有益!」
就这样,她抵达了最高负责人的办公桌,其上的未完成文件今天也满满当当、堆积如山。
「……呜哇~,今天也是一幅盛况啊。」
她一边用指尖摆弄着头发,一边呻吟道。
「早安,Boss。」
伴着淡淡的声音,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那件事按照计划,请于中午之前全部完成。此外,还有两件必须告知你的事情。」
「诶~,明明今天难得有想在车间尝试一下的设计图啊。就不能把那些全部取消吗,尤兹亚叔父?」
「我说过不要在事务所里叫我叔父吧,阿蒂莱德。」
被称为尤兹亚的中年男子轻轻叹了口气,柔和地苦笑道。
「我在这里是副Boss,就好像你在这里是Boss一样啊。」
「唔~,爸爸也真是给我留下了一个不得了的摊子啊。」
她浑身乏力,吊儿郎当地把脸趴在了桌上。
「那是因为他相信以你的才能,肯定可以毫无问题地继承他的事业,而事实上你也做得很好。兄长没有做出错误的判断啊。」
他稍稍眯起了眼睛,温柔地说道。
「…………」
阿蒂莱德以余光看到了那双眼睛、以及其深处的微弱光芒。
「……算了,嗯,就算抱怨也无济于事啊。那么,口头的报告是?」
「来自赛斯家老三的聚餐邀请,以及从大陆来的客人。」
尤兹亚换回了副Boss的语气,平静地报告道。
「啊~,赛斯家的……」她想起了那个微胖的小个男人的脸,露出了厌烦的表情「……有关海蛇祭派遣人才的事情已经谈过了吧。又是家庭中发生了夸张的纠纷,所以让我站在他那边的事情吗?」
「不,似乎是有关『笑脸猫』案件的确认。他说想要共享彼此的调查状况。」
她心脏一跳。
「那件事吗……」
为了不表现出动摇,她想要故作平静。
『笑脸猫』这个代号,指的是在附近一带缓慢重复的连续失踪事件。由于没有尸体出现,所以没有被当作杀人事件处理,由于没有出现过一次勒索并且在利害关系上也没有共通点,所以作为绑架事件也很难处理。
说起来,这一带的治安本就不是很好。如果只是有人失踪这种程度的事情,就算不能说是司空见惯,也不会稀奇到引起骚动。说到底只不过是碰巧接连发生了类似的事件而已。因此巴泽鲁菲德尔各区域的统治者们并没有十分重视这个案件——或者至少是装作不在意。
「他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不,虽然他那么说,但这件事上赛斯家应该也和我们一样,他大概是打算以这件事为借口向Boss你求爱吧。」
「啊~,果然吗?真是的,他上回被家主夫人狠狠教训过了吧,仍不知悔改啊~。」
「又要无视他吗。别看他那样,他好歹也是个拥有着财力和权力的男人。」
「他也就仅此而已了。容貌、头脑、性格、体格、体力、判断力、品德、人望、前途和常识至少都达到最低限度的人,我才会稍微考虑一下呢~。」
「我认为这是个妥当的判断。」
「对吧~。」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阿蒂莱德是个年轻女子,虽然由自己来说不太妥当,但她的外貌其实很不错。如此一来,会出现那样的人也无可奈何。
将之接受,榨干利用价值后翻脸不认人的做法也是存在的。不过,她觉得让人抱有奇怪的期待之后受其怨恨会很麻烦,也是个棘手的问题。
从建国时期开始,这个国家在各种意义上都根基不稳。正因如此,几个各自由不同领袖领导的势力在明面上和暗地里不断展开着势力斗争。
乱斗和对抗是家常便饭,每天都有人受伤、有人死亡。如果想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就必须通过拉帮结派来变强,或者加入强大的群体。即便这样形成的群体正是下一次争斗的原因,人们也不得不那样做。
而阿蒂莱德目前支撑的这个阿斯提利德家,虽然地盘范围、成员数目和单纯的战力都很匮乏,但也算作那些势力之一。也就是说,阿斯提利德家在不知何时就会被周围的组织毁灭的状况下,每天勉勉强强地生存着。
想要得到友方,同时也不愿树敌。
(——爸爸真是给我留下了一个不得了的摊子啊。)
她没有将这话说出口,而是在心中最后嘟囔了一次泄气话。
「嗯,然后,下一个要见的、从大陆来的客人是?」
「正规勇者莉莉娅·阿思普雷伊。」
「……诶?」
「我听说过,Boss你以前被邀请去帝都的时候,在宴会上和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吧?」
「不,也算不上争执吧。」
「那位正规勇者看中了我们家的技术,有密事要委托。」
阿蒂莱德呜哇~一声,蒙上了自己的脸。在工作上应该尽量不拘泥于私情,然而世上总会有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了私情的对象。
阿蒂莱德可以断言,接受这个委托的话,不对,就算只是听到她说话,不对不对,就算只是和她面对面,也没有好事。
「好死不死,偏偏是那头红猪吗~。」
「下周一船应该就能到港了。」
「……那艘船能不能在那之前就沉掉啊?」
「我说你啊。」
尤兹亚以叔父的语气责备道。
「这种事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的也不要说出来。」
「啊、嗯,是呢。就算船沉了,那家伙也能独自安然无恙地幸存,那只会给别人添麻烦啊。」
「这种事也是,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的也不要说出来。」
尤兹亚露出头疼不已的表情,重复道。
「我们家与巴泽鲁菲德尔的其他势力相比,没有什么后盾。我们应该通过这次的委托来强化同神圣帝国和赞光教会之间的关系,你明白吗?」
「……明白是明白~。」
她撅起小嘴,
「啊~。我想去车间,想摆弄护符想开发新产~品。」
「今天就请放弃吧。」
尤兹亚再次换回副Boss的语气,泰然自若地说道。
「那我到什么时候才能去呢?」
「直到巴泽鲁菲德尔的和平降临、吧。」
「啊哈哈」她口中溢出干笑「叔父,你这个笑话说的有意思。」
「是吧。那么在一笑之后,就请开始今天的工作吧。」
「啊啊真是的~!」
不管是哀嚎还是叹息,眼前的现实都不会改变。
这样一来,首先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阿蒂莱德用双手抻了自己的脸颊一下后,开始向堆积如山的文件发起挑战。
†
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人。
单看每一个人,大多是无足轻重的凡人,能办到的事情不多,考虑的事情也凡庸。
即使仅仅如此,他们也无疑是极为美丽的事物。不过,若是聚集大量的人来组成集团,便又会产生不同的性质。本就各自闪闪发光的人生在成为大幅绘画的一部分之际,便拥有了不同的意义与作用。
她觉得那种理想的状态、那种关系性和那种构架全都美丽无比。
阿蒂莱德·阿斯提利德是这样想的。因此。
她对必须作为个体闪耀的那种人。
以及作为个体无法闪耀的那种人,仅仅是——觉得那样很寂寞。
「莉莉娅·阿思普雷伊、吗。」
她不带任何感情地嘟囔了一声那个名字。
「那孩子肯定毫无变化啊……」
3.异国之港
吹来的风黏糊糊的,夹杂着咸味。
海面反射着阳光,闪耀着白色的光辉。
「哦哦哦~。」
莉莉娅双眼放光,以将身体探出船舷的势头直勾勾地盯着广阔的汪洋大海。
身为勇者之人并不属于任何国家,为全人类而战,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表面上是这样,但实际情况却稍有偏差——因为其后盾赞光教会的势力范围偏重于帝国境内,所以正规勇者的战场也往往偏向于帝国境内。
而帝国并没有这样的海。
说起来,她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帝国了。在这场久违的远行中,她欣赏到了在帝国看不到的景色,心情非常愉悦。
「呜哇~。世界可真广阔啊~。」
「请不要太过激动,小心掉下去。」
淡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给她泼了冷水。
「不会掉下去的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比照世间的常理,十三岁还是个小孩子。」
「是这样吗。听说南方有不少民族认为十岁就是成人了。」
「至少在帝国法中,成人的年龄并不是十岁。如果说你讨厌被当成孩子的话,就不该罗列些孩子气的歪理吧。」
她说的完全正确,莉莉娅无言以对。
「说起来,因为诅咒之类的东西,你的身体并非处于正常状态吧?我要是医生,肯定会建议你避开海风。」
「啊~好的好的。真拿你没办法啊。」
她噘着嘴离开了船舷。
「话说回来,西
丽尔小姐是吧,你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
她将饱含抗议之意的视线投向了一旁。
立于那里的是——也就是说从刚才开始就与她对话的对象是——一位外表实在难以给人留下印象的不显眼的女人。年龄听说是二十一岁。颜色朴素的帽子,高度数的眼镜,鼻子周围稍稍散布着雀斑,以及简直可以说是乖僻地看着世间的凶恶眼神。
西丽尔·莱托纳。
帝都贤人塔的紫饰二等——莉莉娅虽然不清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地位,貌似等级还算高,但也就只有那种程度的学者。也就是说,如果上级下达了伴着责任的麻烦工作,她是没办法拒绝的。
「当然了,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和你黏在一起的」西丽尔用指尖扶正了眼睛,回答道「不过我接到了与你同行到最后的命令。有意见别找我,找上司去。」
「上司指的是贤人塔上层吧?那帮家伙为什么要干涉正规勇者的旅行呢?」
「非要说的话,这都是大臣们的安排。先不说本来应该怎么做,正规勇者的主要战场在帝国境内,也就是说对帝国之外的人来说,正规勇者只不过是『帝国的守护者』而已。」
「……天啊~。」
原来如此。西丽尔想说的事情,或者说帝国的大人物们所考虑的内容,莉莉娅全都明白了。
「因为我在外国是超级名人,所以实际上要以外交官的言行举止来要求我吗?明明事实上我既没有权力也没有后盾?」
「你可真聪明,大体上就是如此。」
西丽尔神色并不惊讶,保持着淡淡的语调,点头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取消这次的巴泽鲁菲德尔之旅,但实际上并不能那么做。」
「算是、吧。」
她瞥了一眼从自己的行李中——露出的瑟尼欧里斯的包裹。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师父说的「修好瑟尼欧里斯的头绪」似乎就在巴泽鲁菲德尔国内。
就算反复换乘最高速的交通工具也经历了超过半月的旅程,跨越国境也会产生麻烦,就像刚才西丽尔叮嘱了的那样。虽然实在是很麻烦,
(——即便如此,也不能置之不理啊。)
瑟尼欧里斯是一柄非常古老的剑。
虽然能使用它的人有限,但由于历史悠久,它应该也曾由相当数量的使用者经手过。把它弄得脏兮兮之后就放着不管,怎么说呢,实在对不起各种各样的人。
从稍远处经过的鱼群啪嗒啪嗒啪嗒地、充满活力地跳出水面。
「哦哦~……」
当下的景致也是帝国之中无从得见的。因为有这种报酬,能得见此景,或许也不虚此行……她实际上也产生了这种功利性的想法。
「勇者大人?」
啊。
听到西丽尔冰冷的声音,她发觉自己再次逼近了船舷。
或许是因为那个诅咒,她头脑的状态也不太正常。她感觉自己比平时更缺乏自制力,这可不妙。她慌忙令身体后撤,
「所以,那~个,嗯。我觉得也不用这么紧张吧。」
她抢先一步开口,转移了话题。
「负责这件事的是当护符(Talisman)商人的阿斯提利德家吧。我和他家的Boss不久前在帝都的宴会上见过面。是个容易沟通的大叔吧?」
她想起来了,对方是一个胖胖的有威严的中年男人,身穿似乎很昂贵的西装,叼着似乎很昂贵的雪茄,戴着很多似乎很昂贵的指环。他看上去像个黑帮的头目,说起话来的印象也像黑帮的头目。
多亏莉莉娅经历了相当乱七八糟的人生,所以面对那种人才不会感到为难。
唉,西丽尔困惑地吐了一口气,
「你所知的信息好像有点过时了啊。我听说阿斯提利德家的总裁在大约半年前就换人了。」
「诶。」
「你说的那个『大叔』突然去世了,由他的女儿继承了家业。」
「……女儿。」
从稍远处经过的鱼群再次啪嗒啪嗒地、充满活力地跳出水面。
海鸟瞄准了它们急速降下。在其接近海面的一瞬间,两道影子交错而过。
「哦。」
她看见飞回空中的海鸟嘴里精彩地叼上了一条鱼。鳞片反射阳光而呈现出的闪耀银色,就仿佛表彰军工的奖牌。
「哦哦哦~……」
刚才的景象实在是太美了。怎么说呢,那种景象是前所未见的美丽。光与影、静与动、生与死,各种事物在一瞬间交错、暴发。
她本以为自己相当习惯旅行、相当见多识广,但她毕竟只有十三岁,还不能说见识得很多。只是稍微出个远门,就遇到了如此新奇的体验。
「勇者大人?」
哈。
「啊~,哎呀,哈哈哈。」
她一边笑着敷衍过去,一边再次离开了不知不觉间贴了上去的船舷。
「那么,说了什么来着?那个大叔突然去世了,然后……」
明知道会被看出是在强行转移注意,她还是将话题拉了回来。
「……你刚才说他的女儿继承了阿斯提利德家?」
刚把话题转回来,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是的。我听说过,你在那场宴会上与那位大小姐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吧?」
西丽尔面带一副对坏学生感到厌烦的教师般的表情,对她说道。
「说是冲突就……」
「听说眼看就要彼此间大打出手了。」
「……没那回事。因为像她那样的家伙,没等彼此间大打出手我就能秒杀掉了。」
「原来如此。你们两位的关系我已经理解得很清楚了,不过……」
像是领会到了什么,西丽尔深深颔首,
「阿蒂莱德·阿斯提利德。作为世界屈指可数的护符制造业者阿斯提利德家王牌的最终兵器、天才少女阿斯提利德其人,便是这次交涉的对象。」
「…………」
莉莉娅想了一会,
「我能回去吗?」
「不行。」
「不行吗。」
她的肩膀垂了下去。
「我不擅长应付那个女人啊~……」
恰逢这时,像是在安慰自言自语的莉莉娅,远处的水面上再次有什么东西啪嗒地跳起。
†
传说,那片海域栖息着妖魔。
离开里斯提尔内海,笔直向东。迦尔茫多沙流联邦的北方。
原本晴朗的大海会突然生出浓雾。迷失方向的船只迫不得已,只好收起船帆等待天气的变化。可那迷雾却是遥远世界的入口,船只再也无法见到太阳,就这样沉向了海底。
这是一个古今东西都能经常听到的传说。
因为是能够经常听到的传说,所以受害的船只也多种多样,大型的商船、小型的渔船、旧式的手划船、新型的帆船。而最骇人的便是一支某海军所属的船队被迷雾完全吞噬,就此消失的故事。
这些故事虽然似乎会被归类于面向儿童的童话,但它们事实上也并非无中生有的虚构情节。实际上,进入那片海域后便无影无踪的船只数量很多,也遗留下了大量能印证这一事实的记录。
究其原因,犯人并非迷雾,而是海流。
平时风平浪静的大海在满足了季节和天气等特定条件的时候,潮流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气流失常,迷雾出现,船只被运往无处可逃的危险岩礁地带。
无数的船只被拐至那里,然后遭到捕获。留在陆地上的人无法得知此事,于是只能描述成船只是在雾中消失了。就这样,海中栖息着妖魔的故事产生并流传了下来。
好了。
到此为止的话题当然是旧事,在造船技术和航海术已经非常发达的最近,情况就稍有不同了。
说回此前也提及到的海军的一支船队完全被雾吞噬的故事。
那不是故事的夸大,而是实际存在的事情。距今一百多年前,聚集当时最新锐技术的二十六艘大型帆船在讨伐了扰乱近海的大怪蛇后的归途中,全部漂流到了这片海域。
这应该引起了相当大的恐慌。他们的船只动弹不得,周围散布着无数乘船旅客的残骸,航海士之类的人告知了他们再也无法离开此地的事实。不过,
「从现在开始,我等将于此兴建新的国家!」
船队的首领、巴泽鲁菲德尔船长以一本正经的表情宣言道。
所有人都笑了,因认为他在胡说八道而目瞪口呆。在气氛因此而和缓,人们开始冷静地思考之时,他们意识到那并非不可能。
他们以动弹不得的船只为国土,在互相之间架起桥梁。他们采集使船速变慢的可憎海藻,确认了它们可以食用。他们巡视周围遇难船只的残骸,补充了物资。他们迎入新漂流过来的船只,提议达成合作。
整个过程并非始终是和平顺利的——倒不如说流了很多血——不过,总而言之,他们的尝试大体上成功了。相依为命的漂流者们确实创造出了规模足以称之为国家的共同体。
理所当然的是,自建国以来很长时间,它的存在在大陆各处都不为人知。不过,在近代,人们克服了大多数岩礁和海流,甚至改变了这片区域的情况。
正因为这里是本可以成为交通要冲的位置,所以才会有大量的船只来往,遇难事故反复发生。如果能安全往返的话,那片曾经栖息着妖魔的海域也会摇身一变为便利的交易路线。
而现如今——
†
船上的旅行耗时六日。
当开始看到地平线彼端的那个轮廓的时候,莉莉娅「喔」了一声。
当距离逐渐缩短,可以看到其细节的时候,莉莉娅又发出了「呜诶」的惊叹。每当海浪扬起,船只不稳定地摇晃(附近的海底似乎遍布着不规则的岩礁)之时,她就会「呀」、「噢」地唤出声来。
而当船驶入港口之后,走下舷梯的瞬间,她又发出了既非感叹又非困惑的奇妙的「唔姆」声。
能感觉到地面在摇动。
这并不是她因为突然摆脱了船的摇晃而感到不适。看似港口的场所也是一艘巨大的驳船,它确实伴着海浪的起伏而平缓地晃动着。
「——感觉不像抵达了陆地。」
「实际上这里也不是陆地啊。好了,请拿出护照,我要去办理下船手续了哦。」
「好~的。」
儿童独自旅行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麻烦,与西丽尔同行在这一点上就会轻松很多。只要有一位可靠的大人在,各样手续就能顺利地办理。
当然了,要是一开始就亮出正规勇者的身份来施压的话,就有可能无视掉一切麻烦,以国宾的待遇被迎入国家,不过她想尽量不那么做。
「唔~姆。」
巴泽鲁菲德尔国是聚集无数遇难船只而建成的城市国家。
其国土——这样的称呼是否正确暂且不论——的中心是聚集木材和金属板拼凑而成的巨大而丑陋的结构体。其粗糙简略的外形是像刺满了无数牙签的翻倒的布丁呢,还是像将外行人千辛万苦制作出的编织筐倒扣的感觉呢。
它的结构可以大致纵向分割为五层。说是大致,换言之就是因为它的设计没有那么精细,所以局部存在着四层或六层的结构。各层可以进一步粗略划分成若干区域,那些区域似乎各自接受着不同自治团体的管理。
无数的筏子彼此拴在一起,形成了类似浮岛的东西,覆盖其外围的海面。现在自己所处的港口也是其中的大型筏子之一。看上去这是与外界接触的交易场所,呈现在眼前的是治安似乎稍有点差的市区。
将视线稍稍上移,可以看到将中央类似巨大布丁的东西与周边的筏子相连的无数细绳。顺便一提,还能看到挂在上面的无数洗好的衣服。宛如马戏团的天幕与其上高悬的旗帜。
即便是在大陆上,也不怎么能看到这样大小的建筑物,这一切全都是由过去的遇难者及其子孙建成的。
(人类可真顽强啊。)
因为肚子饿了,她在旁边的摊子顺便买了些水果干。她立刻咬了上去,甜味在发咸的口中扩散开来,使她感到了开心。
「……我说你啊。」
她的头被人从背后轻轻敲了一下。
「明明还没有办完下船手续,你怎么就这么自然地买起零食吃了。你这孩子连老实等着都做不到吗。」
回过头去,站在那里的当然是西丽尔,她一脸俯视着不听话的坏孩子的苦涩表情。
「哎呀,因为终于到达了,所以我有点兴奋了起来。吃一个吗?很好吃哦?」
「刚被骂完就立刻进行收买吗,真是的。」
「算了吧算了吧。你不要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
西丽尔面不改色地接过水果,立刻咬了下去。
「然后呢?之后我们要干什么?观光?」
「辣种事」她吞咽了一下「那种事还是不作为妙吧。这个地方的治安可谈不上好。」
「是吗?」
莉莉娅环视了一圈周围,
「一看之下感觉好像没那么危险啊——」
几乎同时,
男人的怒吼、木板的断裂声、多人的悲鸣、锅之类的东西相互碰撞的金属声、夸张的水声、比先前更多的悲鸣一一传来。
距离很近,大概就隔着一间小屋。
「——那个,勇者大人?」
西丽尔视线冰冷。
「不过是到处都有的本地小混混的胡闹罢了。充其量只有五个人,而且似乎也没有掏出特别锋利的东西。没什么危险的吧?」
西丽尔露骨地叹息了一声。
虽然无关紧要,但若是根据叹息多少次就有多少幸福溜走的说法来看,这个女人迄今为止到底失去了多少幸福啊,莉莉娅如此想到。虽然这件事真的无关紧要。
「世人称这种情况为超级危险。」
「那是对于世间来说很危险。我就不用说了,贤人塔出身的你也是可以使用咒迹(thaumaturgy)的吧?」
「那我倒是有几分自信。咒迹基本上都是通过精心准备的仪式才能释放的秘术,不适合应对突发性的暴行。」
「基本上来说、是吧。你不否认自己是例外?」
西丽尔沉默了。
「……无论如何,我觉得这种喧闹都不适合观光。还是说,你喜欢起哄吗?」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稍稍考虑了一下。
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但她光凭声音和气息的动向就把握了大致的状况。人数为二对三。双方现在都赤手空拳,而且水平也不怎么样,并非足以称为对抗的冲突。
更让人在意的是环绕着这场骚动的其他人。人数为四人,他们对彼此的企图保持警戒,远远围观外行们的互殴。她认为那些人全都是相当习惯这种场合的好手。
(有几分本事的家伙们遍布港口……也就是说,这个国家看起来并不怎么安宁。)
大概不应该加以干涉。
不管是哪个城市,自然都有其自己的事情。外人不该满不在乎的插手其中。那样做,没错,就和刚才说的喜欢起哄没什么区别。
没错。那并非身为全人类的守护者的正规勇者的工作。
「……怎么说呢。这里反而很和平啊~。」
「什么?」
「这里的人类惧怕的是人类。人与人之间会挑起表面化的争斗,就是说即便做出这种事,人也不会灭绝。看样子这附近不会出现什么怪物。」
「真是危险的想法。」
斗殴的骚动逐渐变大了。是哪方阵营的援兵来了吗,还是说不过是周围看热闹的人受到牵连而参战了呢。
「不过,你所说的恐怕是正确的。海中的野生怪物似乎很少接近这里。这里几乎没有冒险者,所以冒险者公会也只剩个空架子,甚至脱离了公会联盟。」
「你很了解嘛。」
「因为我调查过了。」
而且——虽然西丽尔因为无足轻重而没有说出来——在赞光教会影响薄弱的此地,为守护人类而战的勇者,是不存在的。
「每年当暴风雨的季节临近之时,会有大海蛇和大鲛成群袭来。那会成为各自的警卫组织比赛讨伐数的一种祭典狂欢,只有在那个时节才会有组织召集佣兵。」
那是什么,好像很有趣。
「……怎么说呢,这还真热闹啊。虽然我不好形容。」
「勇者大人?」
「这还真不错呢。」
莉莉娅自言自语般喃喃过后,因骚动而沸腾的人群中钻出了一名身着西装的女性。她环顾四周,注意到了这边,靠近过来。
「请问是阿思普雷伊大人,还有莱托纳大人吗?」
那名女性不知为何态度畏畏缩缩的,自我介绍说她是阿斯提利德家派来迎接的人。
†
这个房间绝不算宽敞,但可以看出耗资不小。
所有的器具都是帝国内见不到的类型。墙边摆放的壶和瓮之类的器皿似乎都不是陶器,而是金属制成的。就连地板上的那条地毯也并非兽毛质地,似乎是由某种枯草编成的。墙壁中的一面庄严张贴着的,恐怕是将近海的地势和海流完全画入的广域海图。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六座的长桌,它的两端各摆放着一把样式豪华的椅子。
坐在椅子上的双方都是年轻的少女。
「…………」
莉莉娅·阿思普雷伊脸上笑嘻嘻的。
「…………」
阿蒂莱德·阿斯提利德脸上也笑嘻嘻的。
气氛十分冰冷。说不定会让懦弱者昏厥过去的不明紧张感充斥着房间。
「——此事,我们确切地知悉了。」
站在阿蒂莱德斜后方的沉稳绅士缓缓低下了头。
「极位古圣剑瑟尼欧里斯是人类的至宝之一,其剑身的污浊等同于人类未来的阴翳。对其的修复净化跨越了国家宗教的壁垒,等同于人者的义务。虽力所不及,我们愿尽微薄之力来。」
「Stop。」
阿蒂莱
德用平静的声音打断了绅士的话语。
「不要擅自推进话题。我还没有同意这件事。」
「Boss。」
「首先,我们是生意人,说起来更偏向于邪恶的组织,并不是你们那种为世界而行动的正义的伙伴。」
莉莉娅眉头微皱。阿蒂莱德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就这次的事情来说,根据赞光教会的判断,解决那把剑的问题并非当务之急。并且调整难度非常高,恐怕若不将最好的设备和技术人员最大限度地投入是没办法下手的。而我们家却没有这样的余裕。……是这样吧,副Boss。」
绅士默不作声。
「就是这么回事。特地远道而来真是抱歉。啊,作为补偿,就给你介绍一下美味的鱼店吧?」
「哈哈,别打趣了。」
莉莉娅用开朗的——至少她本人想要用那样的声音——回答道。
「你的立场不容你嘴硬吧。正因为没有余裕,所以才不应该放过买神圣帝国和赞光教会人情的机会。」
巴泽鲁菲德尔国的国土非常狭小。因此若是有若干个组织争霸的话,作为其后盾的势力就显得非常重要了。与可以说实质上完全统治着世界的神圣帝国以及赞光教会之间的联系绝对不能轻视。
说道这里,她顿了一下,环视沉默着的所有人后说道,
「另外,在现所有者的承诺下,你们可以对我们这边的宝贝瑟尼欧里斯进行解析。你内心肯定想立刻甩着尾巴飞扑过来吧,阿蒂莱德。」
「……阿斯提利德家以前也曾承办过对瑟尼欧里斯的解析。光是当时的数据,对当代的护符工房来说就已经算过于充分的资产了。」
好像是有过这样的事。
那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瑟尼欧里斯的前代使用者,也就是莉莉娅的师父,因全力的过度挥舞而使瑟尼欧里斯的核心宕机了。那时承接其修理工作并圆满完成的人似乎就是阿斯提利德家的前Boss。
这次的介绍就是因为有当时的缘分,
「你既没有用自身的眼睛去分析瑟尼欧里斯,也没有用自身的双手去分解瑟尼欧里斯。其实你内心肯定想立刻长出尾巴飞扑过来吧,阿斯提利德。」
「……你心里的我到底是怎样一个怪物啊?」
「毛色好看但手脚不干净的母狐狸。」
「回答的可真干脆。」
阿蒂莱德啊哈哈~地一笑。
莉莉娅嗯哼哼~地一笑。
窗外的海鸟不吉地呱呱鸣叫。
「勇者大人。」
静候于莉莉娅斜后方的西丽尔叹了口气。
「我确实跟你说过,希望你应该以外交官的身份谨言慎行了吧。」
「我还是个小孩子,不明白那些难懂的事~情。」
「就知道拿这个为自己开脱……」
西丽尔哎呀呀地感叹了一声,同时摇了摇头。
耶~耶~挨训了吧~,阿蒂莱德幸灾乐祸道。
「你也是一样,Boss。」
绅士用指尖按住太阳穴,苦涩地摇了摇头。
「你已经是这里的代表了。经验不足在所难免,可以由我们这些周围的大人来弥补,不过希望你至少在态度上能有模有样,我一直是这么拜托你的吧。」
「我虽然已经是大人了,但还是不明白那些难懂的事~情。」
「……我说你啊……」
绅士发出了一道沉重的、痛彻心扉般的叹息。
「我理解你的心情。」
西丽尔也以发自肺腑般的声音回应道。
「而且啊」
不知是不读懂气氛,还是有胆量将其忽视,阿蒂莱德若无其事地说道:
「事实上,现在没工夫揽其他的工作吧。『笑脸猫』这个案件还没解决。『叉勺』和『燃渣鼠』也不怎么能推迟,而且连海蛇祭的准备都还结束吧?」
「正因如此,这次的事情才不能拒绝。没有来自赞光教会的援军,你打算怎么度过那个海蛇祭呢?」
阿蒂莱德似乎被戳到了痛楚,沉默不语。
「那个海蛇什么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听到不知道的词语,莉莉娅偷偷向旁边的西丽尔问道。
「它是巴泽鲁菲德尔特有的大规模讨伐任务一样的事情。因为需要比平时更强的战力,所以这件事似乎被定为了交换条件。」
「……教会可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
「那是……或许他们判断这件事不必令勇者大人费心。」
算了,就知道是这么回事。真像是那群祭官会考虑的事情。在上面擅自进行着当事人不知道的交易实在令人不爽,但一般来说也就仅此而已了。
「…………嘁~。」
阿蒂莱德一脸无趣地用指尖摆弄着刘海。
「看样子你们是答应下来了,所以我先确认一下。瑟尼欧里斯的净化真的要在这里的工房进行吗?这个工作的水平姑且让帝都的中央工房都放弃了哦?」
「这当然轻而易举——虽然想这样说,但实际情况则是不试试就不知道能不能行。被称为极位古圣剑的五柄圣剑全都超乎常人的想像,难以处理。」
绅士说了一句“不过”,同时瞥了一眼阿蒂莱德。
「我们有把握,请两位安心。」
阿蒂莱德像小孩子似的噘起了嘴,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位逗留期间的旅店我们这边已经安排好了,已经妥善处理好了,不会有任何不便,如有不足请通知我们。」
「这真是感激不——」
「此外。」
没等西丽尔道完谢,尤兹亚就像打断她似的接着说道。
「这个国家聚集着来自许多地方的人民。很多人对帝国和赞光教会怀有不好的想法。可以的话,客人们的出身就。」
「我们不会到处张扬的。」
「明白了。就算不提这件事,此地的治安也不比帝国,请千万小心。」
尤兹亚深深鞠躬,结束了话题。
4.幽灵船都市国巴泽鲁菲德尔
街角的大型揭示板上贴满了印刷的纸张。
莉莉娅在其中看到了熟识面孔的肖像画,停下了脚步。虽然稍有走形,但也不可能认错。两侧稍稍扎起的金发,耍小聪明的闭上一只眼睛的Pose。是与方才看见的表情大不相同的阿蒂莱德其人。
那似乎是向普通家庭出售的护符的宣传,用五国语言写着宣传标语,使用帝国公用语的那条描述读出来就是『持有达成夙愿的护符,对在意的那个人的告白也可以达成!』。
(我说你,应该没有那种为了争取到男人而使用咒术的可爱性吧。)
话说回来,那个女的到底有渴望男人的想法吗?外表漂亮,既有钱又有地位,说起来应该是会把求爱的男人们赶走的那种人。
她一边考虑着这样的事情,一边前进。
这里漂浮着的建筑物都是由木片和金属片如碎布般接合而成,给人一种相当临时的感觉。光是走在街上,身体就为不可思议的感觉所笼罩。
尤其令人在意的就是立足点的不稳定。由木材钉成的这个与其说是地面,不如说是廉价的破烂地板。凹凸不平,到处都有所腐烂,轻微的摇晃,违和感的源头要多少有多少。
仿佛酩酊大醉一般——那种感觉与船上的晃动也稍有不同。
「刚才我可是一身冷汗。」
走在旁边的西丽尔以烦躁的声音搭话道。
「嗯?」
「你们两个的关系可真差。」
「嗯~,算是吧~。」
她保持着飘飘然的心情,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在将瑟尼欧里斯托付出去的现在,她的后背实际上也很轻松。
「以前发生过什么?」
「你不是调查过了嘛。」
「我只知道你们两人之间发生过一场争执,并没有得知到详情,连原因和过程都不知道。」
「啊……。」
这也难怪,莉莉娅想到。
即使向当时位于附近的人打听详情,大概也得不到什么关键的情报。毕竟身为当事人的她也没办法很好地说明那时自己的冲动与行动。
「事情的起因在于我的师兄。」
「啊,还有那样的人在啊。」
「嗯,是有这样的人在,而且他这种人啊……」
她一边用竖起的手指画着圈,一边斟酌接下来的话语,
「……不说了。这不是该对别人说的事呀。」
「诶。你这是干什么。是勾起别人的兴趣就不说了呢,还是虎头蛇尾呢。」
「你可以不用对那种家伙产生兴趣。」
她摆手说道。
——她自己也觉得那不像样。
别看这样,莉莉娅·阿思普雷伊姑且也出生于有些高贵的家庭。
模仿人偶,持续露出人造物般的微笑,罗列言不由衷的漂亮话来维护场面,这些上流阶级的大小姐的必备技能她全都掌握了。她擅长维持大人所期望的孩子的那种形象。
在发生了各种事之后,
自己的立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所掌握的技术并没有就此消失。在口头上罗列社交辞令,从而使事情顺利推进,这对自己来说应该是呼吸般简单的事情。
几名与莉莉娅年纪相仿的孩子欢笑着相互追逐。
这里对外来者来说不协调的地面,对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来说却是寻常的事物。他们轻盈、欢乐地跳过了凹凸不平之处。
「……奇特的服装。」
「那是迦尔茫多沙流联邦的遮阳外套。在那里如果稍一疏忽似乎就会被晒伤。」
「他们说的语言不怎么耳熟呢。」
「那是沙虫语,是迦尔茫多三成左右的氏族公用的语言。附近大概是出身于那一带的人聚集的区域吧。」
「你会说吗?」
西丽尔稍微考虑了一下,回答说「也就只能听懂日常的会话」。
「真厉害。贤人塔的人是都这样的吗?」
「不……我直到数年前,姑且还在被当成稀世的天才儿童。」
「直到数年前?」
「我也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哦?在拥有旷世之才的真正的神童出现后,现在别人看我都是『还有这么个人啊』的态度。正如现在你所看到的这样,我被别人当成了塞不想做的麻烦事的角色。」
原来如此,感觉明白了很多。
随同正规勇者到帝国外旅行,这个重要的任务不能让没有实力的人来完成。但若要提到贤人塔有实力的人,基本上都是闭门不出只对求知有兴趣的老人,无论在体力上还是在性格上,都不适合长途旅行。
那么曾经被誉为天才的年轻人,现在已经不需要特殊对待的话,那么久很好使唤了。
「啊那么」莉莉娅回头说道「因为时间充裕,所以不四处看看吗?似乎有很多帝国附近看不到的东西,你要是能解说一下我会很高兴的。」
「驳回。」
回答很冷淡。
「我的工作是帮助勇者大人平安无事地完成瑟尼欧里斯的净化,不打算增加多余的风险,就这样直接去住处吧。」
「不不不?只是想去观光一下而已,风险什么的哪会。」
「能使四万多人病死的诅咒仍然积存在你的体内,对吧?」
——唔。
「这倒是没错,不过你看,我可是人类最强的圣人,几乎处于健康状态哦?」
「我没理由相信你的自我辩护。」
「唔。」
莉莉娅有点为难。刚才那个几乎处于健康状态的主张算不上错,但也不完全是真实的。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确实大大失调了。虽然面色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她确实有点发烧。
就算她继续蒙混下去,一被检查也会立刻露馅。
「即便不是那样,现在也刚刚经过了长时间的乘船旅行,不管你之后再怎么耍别扭,我今天都要让你直接去休息。」
「……真没办法,我明白了。」
莉莉娅微微噘嘴,调整了一下背上行李的位置。
「话说回来,住处是在这前面吗?」
「是的。直走就好,不绕远路哦。」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以防万一。」
「万一?」
莉莉娅朝诧异的西丽尔笑了笑。
「对。我想虽然没必要担心,但万一我们在到达住处前走散了的话,就在那里集合吧?」
「…………等!?」
似乎是察觉到莉莉娅想要做什么了,西丽尔打算出声制止,但莉莉娅的行动比她快了半息。
她屏住呼吸,镇定气息,只留一个笑容残留在当场,身影消失无踪。
那是在熟练的职业暗杀者中也只有一小部分人掌握的真正的隐形术。不需要遮蔽或幻惑,单纯是从对方的认知中脱离的技能。
明明确实就在那里,但对没有特别经验的人来说,她看不见摸不着,也感觉不到。
「等、啊、啊啊啊啊。」
西丽尔伸出的手挥空了。
她满脸慌张地环视左右。
视野中完全没有莉莉娅·阿思普雷伊的身影——完全让她逃了。
「你————」
她用手掌啪啪地拍着额头,摇摇晃晃地靠在了附近的墙上,
「这个小鬼~~~!!」
朝着天空不怕羞耻、不顾体面、不加收敛、不避讳路人视线地大吼道。
5.热闹的猫窝
莉莉娅哼着小曲走在街上。
虽然感觉对不起西丽尔,但她不打算反省。正规勇者的人生看似波澜万丈,却相当的无聊,缺乏能让自己积极向上的刺激。今后未必会再有离开帝国的机会,她想趁这次好好享受各种各样的未知。
(嗯~。)
虽然偶尔会看见身着异国服装的人,但这一带的文化基础与帝国——或者说大陆相差无几。无论是布料的质感,还是染色的状态,都与自己熟悉的没有多大区别。在这一带,阿斯提利德家本就是大陆出身,又聚集出身大陆的人建成了这片区域,与大陆不断交易,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她想去看看别的区域。不过,让西丽尔更加生气也不太好(事到如今还是否有意义暂且不提),所以她打消了这个念头。逛完附近就结束吧。
她驻足于一个摊子前。
那是一个经营用毛线和碎布制成的小物件的摊子。当然,它本身并没有稀奇到引人注目。让莉莉娅感到在意的是别的东西。
她在意的是一个布偶。
那个布偶的形象是黑发的少年。
它的价格当然算不得划算。它的布料很廉价,也没有使用令人惊讶的技术。虽然能感受到制作者是怀着仔细制作的,但单纯看作商品时的价值也不过如此。
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那个布偶品味独特,拥有着翘起的黑发,疾世愤俗般的有点别扭的眼神。
说明白点,它和莉莉娅所知的某人很像。
「…………」
或许是独自在异国散步让她感到了兴奋。
又或者是诅咒造成的发烧使她的判断力下降了。
总之,平时莉莉娅会毫不犹豫地抑制住的冲动在她的心里膨胀起来。
「嗯。」
她左顾右盼,毫无意义地确认周围的情况。
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没有发现熟人的身影。她将勇者的知觉完全动用起来也没有确认到关心这边的人。
也就是说,在甩掉西丽尔之后,她如今正在异国的土地上独自散步。
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不会感到羞耻,也不会有损于形象。
「…………嗯。」
迷茫的时间不过数秒。中年女店主的帝国公用语多少有些古怪,不过掺入身体语言后就让商谈毫无问题地成立了。以钱包里的几张当地纸币作为交换,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嘿嘿。」
她表情轻松,脚步轻快,思念起了与方才得到的布偶相似的某人。
(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呢?)
她明白对方是个担心也没用的人,可她却越想越是担心,对方就是那样的人。
那家伙现在已经是准勇者了。
虽然没有被选为正规勇者,但准勇者也是赞光教会所承认的拥有相应强度的圣人。所以他当然不是无力的普通人。倒不如说在常人看来,他蕴藏着超乎常识的强大。
可是,那种立场与强大只能让人一时安心。因为无论何时,只有那家伙找到想要守护的对象,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向对手发起挑战。
(…………)
对,这毋庸置疑。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那家伙肯定都不会变。他现在也肯定正在为了某人而胡来。向本应无法战胜的对手发起挑战,进行荒谬的战斗,用尽一切手段勉勉强强地取得胜利,身上伤痕累累,令应该守护的对象为之哭泣。肯定是那样。
不论周围人有多么担心,想要用话语挽留住他,他也毫不在意。
他迄今为止一直是那样的。希望他从今往后也一直是那样。
(爱尔也太可怜了,总是为那种笨蛋操心……)
她将装着布偶的纸袋——她本人虽然完全没有意识到——紧紧地抱在怀中。
咚,
「啊。」
「呀!?」
她撞到了一名小个子的过路人。
嚓,伴随着一道小小的声音,莉莉娅的袖子裂了个小口。
自己的状态果然不正常,注意力致命性地欠缺,犯了一个平时绝不会犯的失误。
单纯比较体格的话,莉莉娅自身的体格与那个人相差不大——是十岁多一点的少女的体格——但高手和普通人重心的稳定度是不同的。对方大概就像撞到了巨大的石像上一样。莉莉娅纹丝不动,对方却跌了个大跟头。
「非常抱歉,我刚才没注意——」
当她慌忙伸手,打算扶起倒地的少女之时,
「——爱尔!?」
刚刚于脑海中浮现出的熟人的名字脱口而出。
†
那是不可能的。
†
「你说的那个、『爱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啊~,哎呀~……熟人的女儿、之类的?」
没错。熟人的、倒不如说就是那家伙的“女儿”。
她当然是帝国人,而且是远离帝都的乡下人,能在这个地方见到她本人这种事根本想象不到。
(细细端详起来,感觉也……没有那么像啊~……)
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眼前的少女。
她的年龄——和莉莉娅差不多,十三岁左右吧。
不太光泽的,平坦的黑发。虽然不是引人注目的美人,但面容和表情让人看了有种安心感。这些都和『爱尔』很像,甚至让人觉得看错了也无可厚非。
不过,她们间也存在着若干决定性的差异。这名居住于阳光毒辣地区的少女的肌肤与『爱尔』不同,呈现出健康的淡淡日晒过的颜色。此外,
(——美丽的眼睛。)
对,她的眼瞳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色彩,是充满了柔和光泽的单调的翠银色。
美丽而闪耀的眼瞳常常被誉为宝石,不过这位少女的眼瞳却找不到合适的宝石来形容。非要说的话,它有种镜面般的光泽给人以金属的印象。它看上去就像银制工艺品,不对,是加工之前的银锭一样。
「和你关系很好?」
「嗯、嗯~,不太清楚诶?」
「嗯~。」
少女盯着莉莉娅的脸,
「你的那个熟人,他很帅吗?」
等一等,她现在说的话是怎么看出来的,不对,她从哪感觉出来的?
「……谁知道呢~。我又没有这么看过他,不清楚诶~。」
莉莉娅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唔姆唔姆。」
那名少女坏心眼地连连点头。
莉莉娅想撤回前言,这孩子果然和『爱尔』不怎么像。那孩子不会笑得像个小恶魔。
这名少女自称艾玛。
她说她与家人住在这个区域之外的海的附近。
在相撞的时候,莉莉娅衣服的袖子破了个小口。
艾玛说要带她去家里修补一下,于是莉莉娅就领受了她的好意。
「不好意思,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我家的孩子们很没有礼貌。」
原来如此,的确如她所说,莉莉娅如此想到。虽然小屋并不宽敞,椅子翻倒着,床单和毛毯凌乱不堪,毛线被弄得乱七八糟,编制的筐七零八碎,不知为何状况十分惨烈。
虽然想用暴风雨过后来形容这种场景,但那并不妥当,因为暴风雨仍在那里进行着。白、黑、浓茶、花斑,五颜六色的毛球乒铃乓啷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你们啊~!」
听到艾玛的呵斥,毛球们慌慌张张地跳进了背阴处。屋子里一改刚才的喧闹,骤然安静了下来。
只听到轻轻地一声“喵”,不知道是哪一只叫出的。
「你刚才说的家族就是……」
「嗯,说的就是这些孩子。大约六年前,这一带出现了流行病,就在那时我的父母过世了。我虽然还有个姐姐,但她也在那时不知去向。」
——莉莉娅觉得这并非能面带着爽快的笑容说出口的事情。
「啊,我可不寂寞哦?如你所见,因为我有很多的家人。」
数量确实很多,不至于因寂静而苦恼。
「这个国家里有孤儿院之类的东西吗?」
「有是有,但他们没有收留我。」
她哼着小曲取出了裁缝箱,一下一下地缝着莉莉娅的袖子。
她的本事好到令人吃惊,因为熟练而充满自信。
这样一来事情就结束了……尽管如此,艾玛却毫不在意地煮水泡起了茶,看样子是想再稍微先聊一会。行吧,莉莉娅默默想到。
「你看,我这双眼睛的颜色很厉害吧?它是我刚才说的那场流行病的后遗症,城里的人们都很害怕它。虽然事到如今已经不会发生感染了,但他们也不想因其而想起讨厌的回忆吧?」
她眯起翠银色的眼睛,啊哈哈的笑了。
一只小猫轻盈地跳上了她的大腿。
「……我是觉得这种颜色很漂亮。」
「很少有人对我这么说,能与莉莉娅小姐相遇我很高兴。」
啊啊,原来如此。把在街角偶然间撞倒的旅人带到家里,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这样的话,你的生活不会很困难吗?」
「嗯~,也不至于。父亲入了很大一笔保险,古网区域这边也很景气,也有很多面向我这样的孩子的工作。」
「嗯~……」
莉莉娅再次凝视起了艾玛的眼瞳。
她说那是病的后遗症,但那种形容存在着违和感。
莉莉娅对它的印象是未完成的画布,就好像想要画出什么精致的绘画,但是刚完成画稿颜料就没有了一样。
这是……对了,这与诅咒的痕迹很相似,有种想要将人类变成别的什么东西,但在其过程中力量就用尽了的感觉。
「莉……莉莉娅小姐,太近了!」
莉莉娅的脸被推过来的小猫肚子压住了。
「啊,抱歉。」
她在注视翠银色眼瞳的时候,似乎不自觉地与其拉近了距离。脸贴着小猫(很温暖)的莉莉娅道了个歉。
「那么莉莉娅是个什么人呢?你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吧,是跟着身为商人的父母来的吗?」
「嗯?嗯~。」
莉莉娅稍微思考了一会,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呢。
身为正规勇者的工作暂停了,也不想特意去自报门户,就算说了,眼前的这名少女也不一定知道。所以,
「佣兵啦,保镖啦……嗯,就是那种感觉的人吧。」
「说的是你父亲?」
「不对,是我。」
「诶。」
艾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的全身。
「……你还是个孩子吧?才和我差不多大吧?」
「诶呀,说是这么说呢。不过你看,以孩子为对手的话,人们都会大意的吧?」
「不过,果然还是很危险的吧?」
「没事没事,我很强的。」
莉莉娅笑了笑。
她觉得这也不算是说谎。虽然她的领域用「很强」来概括不是太好,但意思姑且应该差不多。
「唉~。世界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呢~。」
她佩服似的这么说完之后,
「那么,如果下次我遇到了危险,你会来帮助我吗?じ」
「……谁知道呢~。因为是生意,所以我不能大大咧咧地开空头支票啊~。」
「啊,这样吗。那么要多少呢?」
「很高哦~?」
莉莉娅开玩笑似的回答道,但实际上如果要给个价格的话会是多少呢,她如此想到。正规勇者是用来打倒人类之敌的存在,并不是为守护特定的某个人而存在的。要是换算成个人报酬的话,那么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多少呢。
「能搞个友情价吗?」
「啊~,是呢。那么到时候我就以便宜的价格接下了吧。」
「太好了。」
一只猫凑到了莉莉娅的脚边。
干什么啊,你。你是企图通过表示亲切来支援主人的商谈吗?我可没天真到会被这么简单的献媚所笼络。你要是想杀价,那就用浑身本事来取悦我吧。来吧,来吧,搞快点。
喵~,小猫叫道。
「你是暂住于这个国家吗?」
「诶?啊~,大概吧。虽然不太清楚我的事什么时候能完成。」
抛开个人好恶,她还是相信阿蒂莱德的本领的。但因为情况就摆在那里,所以她也说不出乐观的话。
「那么以后请再来陪我聊聊吧。我想听听莉莉娅小姐的国家的事。」
「啊,那个……嗯。」
莉莉娅虽然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头。
「我明白了。那么就再找时间吧。」
「嗯,约好了。」
艾玛微微眯起了翠银色的眼睛,高兴地笑了。
6.阿斯提利德的工房
令人懊恼的是,莉莉娅·阿思普雷伊所说的话全都是正确的。
如果剥开谎言,正面面对指摘的话,阿蒂莱德就完全无法回嘴了。
——其实你内心肯定想立刻长出尾巴飞扑过来吧,阿斯提利德。
是啊,当然是那样。
极位古圣剑瑟尼欧里斯。
世界上所以『圣剑』的原型之一。
人类试着凭借自己的手去模仿、仿制它们,于是诞生了『圣剑』的概念。花了几百年时间,圣剑本身才在世上的勇者们手中普及开来——尽管如此,现在也仍未实现正确的模仿。
瑟尼欧里斯是至今最强的一柄圣剑,能与其相提并论的除了同为极位古圣剑的剑以外并不存在。
身为一名技术人员,她不可能不受其吸引。
†
「调整,开始。」
她一面低喃,一面轻轻激发起触媒石,触摸剑身的
中部。
锵。像拆分拼装的木制工艺玩具一样,构成剑身的一块小金属片漂浮起来,在空中滑行,向着稍远处的半空中移动,响起了清脆的金属声。
其他的金属片在稍慢了一点,紧随其后。响起的金属声一共四十一次。瑟尼欧里斯的碎片散布在在阿斯提利德家所有的工房中,如星空般熠熠生辉。
阿蒂莱德转头环视那片星空。
「……呜哇,这什么呀!?咒力线这不是几乎要被诅咒完全吞噬了嘛。脊髓经路也快要腐烂透了!!骗人的吧,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没有自然崩溃!?」
她纤细的指尖拂过留在手边的水晶片。
「我大致看了看,感觉上……很普通。嗯,甚至可以说它是比较简单的那类。」
被称为圣剑的武器的构造与一般的剑有很大不同。
它们既不是向铸模中灌入液态化的金属铸成的,也不是使用铁毡和锤子敲打锻造而成的,而是聚集数十块大小各异的护符,用咒力线将它们联结起来,封装成剑身的形状。被强行合为一体的护符们相互干涉,引发计算出的错误反应,以致于发挥出与本来截然不同的机能。
这件事对瑟尼欧里斯也是一样。不用说,因为后续的圣剑都是仿照瑟尼欧里斯制成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对,倒不如说有什么不太够……看上去似乎都不够组成圣剑……但是它就这样完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呆呆地看着四周,
「叔父?怎么了?」
她发觉旁边的男人一直保持着沉默。
「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家杰出的天才技师正在进行分析,用不着我这样的人来补充说明什么吧。」
「话虽如此,一个人受到感动也是很寂寞的啊~。」
「才能就是这样的东西。凡人所能做的就只有注意着不去乱插嘴,以免干扰有才能的人的注意力啊。」
「……嗯~。」
尤兹亚恍惚般的语气让阿蒂莱德没法再要求他什么了。
「能洗净吗?」
「正在生效的咒力线不够,所以很难用正面的方法吧。有两处……不对,有四处必须同时替换。我也能理解为什么帝都工坊他们放弃了。」
「前提条件的确认就到这吧,能洗净吗?」
他再次重复了同样的问题。
「可以的哦,对我来说。」
她双手前甩,仰望着天花板回答道。
「你想听的就是这个吧?」
「是啊……没错。」
尤兹亚点了点头,用读不出感情的声音回应道。
「极位的圣剑真的很难处理。你能做到就好了。」
「嗯?」
感觉他话里有话。
他提到的不是瑟尼欧里斯这特定的一柄,而是极位古圣剑这个整体,他的意思好像把其他古圣剑都包含在内。
她没听说过有那样的事,所以觉得这大概是错觉吧。
「既然确认了进展顺利,那接下来我就放心交给你了。我要回事务所了。」
「嗯。我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文件工作之类的全都拜托你了。」
「看你说得这么开心,真拿你没办法啊。」
尤兹亚的嘴唇弯成了苦笑的形状,如他所说的那样,离开了工房。
——感觉很奇妙。
圣剑是「只有被选中者才能使用」的武器,而那个「被选中」的标准,似乎是以一般人有点难以理解的,圣剑才有的某种标准而定的。
完全无法使用的人居多,能够使用的人则多种多样,有勉强低位圣剑能使用之人,有连中位圣剑也能毫无问题地使用之人,也有连高位圣剑也能使用自如之人。这一点与男女的差别、年龄的差距、经验的多少什么的都完全无关。它基本上是天生便决定了的,无法依靠训练之类的事情改变。这种适应性倒也不是没有在极为稀有的情况下发生改变的前例,但那些人几乎全都经历了脱胎换骨般的戏剧性的体验。
包括瑟尼欧里斯在内的极位古圣剑则是其中的例外。应该说,在众多圣剑之中,不符合现有法则的五柄才正是极位古圣剑。
它们与其他圣剑的适应性无关,拥有着各自独一无二的标准,或者说对使用者的喜好。具体上虽然不太清楚,不过据说只有前代使用者由衷信赖的伙伴才能使用摩尔宁,只有出现特定彗星的夜晚出生的人才能使用塞连,只有符合勇者概念的勇者才能使用瑟尼欧里斯。
迄今为止,很多人怀着符合勇者概念的勇者是什么啊的念头,挑战了瑟尼欧里斯,然后遭到拒绝。听说就连历代的正规勇者的当中,得到了这一资格都才只有少数几人。
到此为止都还没什么事。问题在此之后。
「它……难道说本来就是缺陷品吗……」
构成瑟尼欧里斯的护符数量为四十一。可是按照阿蒂莱德的分析,作为控制核心的水晶似乎需要四十二个零件。瑟尼欧里斯若要发挥圣剑的机能,应该还需要一片护符,或者是相当于护符的什么零件——
背后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一开始敲了三次,隔了一小会又敲了两次。
阿蒂莱德慎重地缓缓环视工房,确认了四下无人。
「门下面。」
她低声说道。
马上,一个薄薄的信封从门下的缝隙送了进来。
门外的气息渐渐远去。
「我刚想把注意力集中到这边啊。」
她站起身,放下保持着分解状态的瑟尼欧里斯,走向了那边,拾起信封,检查它的内容物。
「再怎么说这边也不能落下啊。」
收于其中的第一张文件上画着一只只有笑嘻嘻的嘴是白色的黑猫形象。第二张以后则是附有简单肖像画的多名巴泽鲁菲德尔市民的个人信息。
是笑脸猫的调查报告。
「——本来我就觉得有可能,果然是这孩子关键吗。而且对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这样的话要马上行动吗?还是说要再等待一下时机呢?」
沙沙地过目了一遍之后,阿蒂莱德将文件连同信封一起丢尽了暖炉里。它们转眼便失去了原型,化为了灰烬。
少女注视着那个火焰,微微一笑。
「坏事是先下手为强的——对吧。」
X.神片精灵凯雅奈特的愿望(1)
这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从所有记录中消失,被所有记忆遗忘——
很久远,真的很久远的过去的事情。
†
世间万物皆有其存在的理由——
是否真的如此,说实话谁也不清楚,但至少就那个精灵而言是存在的。作为其存在理由、目的以及意义的夙愿支撑着它的存在。
它就是愿望的精灵。
是内藏后世称之为愿望成就系能力的现实篡改能力,只以行使其为目的而存在的一种精灵。
『——抵达这个魔窟的深处,找到了我的你,有资格行使我的力量。』
精灵庄严宣告道。
『说出你的愿望吧,年轻人。不论是怎样的愿望,我都会应允。』
精灵了解人类这种生物。在拥有肉体的各种生物之中,他们是真正拥有丰富多彩的欲望的贪得无厌的种族。从食欲、睡眠欲这种基础的欲望开始,到追求异性,渴望渴望他人的评价,视情况而定,还有只想将他人排挤掉的时候。
所以,她确信没有人能抵御住这种诱惑。
「嗯啊~。」
果然,那名青年用带着睡意的困倦眼神瞥了精灵一眼,
「我现在很忙,下次再说吧。」
他突然待答不理地这样回答道。
『……不,你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怎么说呢,要是不回收叫太阳的什么什么的秘宝,我就不能出这个魔窟。我已经进来三天了,累死人了,真想赶快结束工作回去吃份炖菜睡觉。」
『太阳的七光石吗?我想它已经应该被住在深处的琥珀兽拿去当窝了。』
「哦。真的假的啊,多谢你提供的情报,帮大忙了。」
『嗯、嗯,不必客气——』
青年脚步轻快地从精灵的身旁穿过,向深处进发。
『才不是呢!等等,等一下!愿望,说出你的愿望!』
「啊~?」
青年感觉很麻烦使得转过头来,
「就算你要我说,我现在也没有特别想要的……对了,就把刚才让你告诉我想知道的事情这件事当做是愿望吧。」
『不许过去!那样的话不是完全没有行使我的力量吗!能不能来点,不驱使神秘的力量就无法达成的愿望啊!』
「话虽这么说……那种事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吧。」
『这种程度的事情马上就能想出来吧!你是人类吧!』
精灵终于理解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谓的人类应该是将欲望煮熟后用明胶凝固起来一样的生物。稍微用刀扎一下,应该就会溢出等同于血肉的黑色愿望。
然而在眼前这名青年的
身上却完全看不到那样的内在。
「人类也是有各自适合不适合自己的东西的。不好意思,你找别人吧。」
『还能有别人吗,迄今为止到达此地的人类除了你之外就再也没有了!』
「……哎呀,也许吧。」
『力量怎么样,我能赐予你超越所有人类的最强的力量。』
「嗯~,我的力量已经够强了。」
『财富、名誉、声望、理想的女人,你想要什么都行。』
「我觉得那种东西要是坐享其成,人就堕落了。」
『让你现在立刻回到地上,给你准备一份奢华无比的炖菜当晚餐。』
「吃太贵的东西我会坏肚子的,因为我是贫民胃。」
全部都被拒绝了。
「说到底,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嘛,让你把它保留下来。你要是想实现我的愿望,就先听听我说的话啊。话说就这样结束也可以吧?」
『别开玩笑了。』
它又不是卑劣的恶魔,不会去抓人的话柄。那样做没有意义。不因实现某人的愿望而对改变后的现实感到满足的话,作为愿望的精灵的存在意义就——或者说事关尊严。
「那样的话就稍微等一等呗。反正你也在这里等了成百上千年之久了吧?在等个几年应该也不算什么。」
『确实如你所——不,等一下,你打算让我再等上几年吗?』
「这样的小细节你就当成耳旁风吧。」
『哪里算小细节啊,你真的是寿命正常的人类吗!?」
愿望成就系能力。
正如其字面意思,是将愿望原封不动地化为现实的神秘。
需要特别指出的一点是,它不需要经历和过程。比方说,若是有「想让那家伙摔倒」这个愿望,普通人就需要编出草绳、将其拉直才能实现。即便是能用魔法或咒术的人,也需要让对象的脚踝麻痹,使他的平衡感紊乱,从而间接达成目的。也就是说,需要创造出「摔倒」的原因才能产生其结果。可是,在使用愿望成就系能力的时候就完全不需要这样的准备。即使对方正在睡觉,或是在空中飞翔,也会毫不留情地陷入「摔倒」的状况。
从理论上,它被认为是对世界本身肆意妄为的覆盖,是星神星神创造世界之际使用的力量的微弱余香一样的东西。
而这个精灵则是过去实现一切愿望的霍克斯登始祖神像被打碎为七百二十六片之中,被埋藏的右眼那最后一小块。就算与过去相比微不足道,但它也残留着作为掌握这种愿望成就系能力的最低限度的力量。
实现拥有者的愿望是它们的存在理由和意志。如果不能实现这个目标,它就无颜面对作为前辈的七百二十五片同胞——它是这样认为的。
『告诉我你的名字。』
「……嗯啊。这是你许的愿吗?这样的也算?」
『不是。总是你你地叫感觉不方便,所以让你告诉我怎么称呼你才好,与我的力量无关。」
「什么呀,你想跟着我吗?」
『那当然,事到如今可不能放你逃走。以我之名凯雅奈特与始祖神的光辉起誓,我必要听取你的愿望。』
「而且还趁机自报家门,你出人意料的精明啊。」
『行了,你也报出名字吧。我都说了不想你你地叫来叫去,你懂了吗?』
「你是不是玩的很开心啊?」
男子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以蓝晶石(Kyanite)为名的精灵,说道。
「我没有名字哦,很久以前就没有了。周围人都叫我“勇敢者(The·Brave)”或者“通古者(Senior)”之类的。」
『……就算就绰号而言也相当奇妙呢?』
「别说了,我都嫌土气。」
青年发着牢骚再次迈开了步伐。
精灵轻轻浮现出了物质体,追在青年的身后。她离开了长年委身的魔窟深处,开始考察一名人类的人生。
二人(是不是应该这么算很让人为难)的旅途就这样开始了。
†
这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守护人类的勇者这一概念尚未存在。
作为人类抗击强敌而掌握的力量的圣剑尚未出现一柄。
它是在那样一个黄昏的时代中,确实存在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