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在震动。
「唔──!」
正在睡觉的时远,突然尖叫一声,跳起来。
在儿子身旁不知不觉打起瞌睡的山吹,被那个不寻常的叫声吓醒。
整个乡里都在摇晃。
山吹抱紧突然又哭又喊的儿子,怯怯地喃喃低语:
「怎么回事……?」
风钻进了宅院。
乾燥得出奇的冷风,不属于这世间。
地面剧烈晃动。
反射性抬头一看,覆盖天空的乌云,宛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般奔腾澎湃。
昌浩和比古看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围绕乡里的结界被破坏了。不是消失不见了,也不是被解除了。
而是如眼前所见,被谁破坏了。
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的风,是冰冷的风、是黄泉之风。
昨日充斥神祓众墓地的风,被河川阻隔了。那是这世间的境界,是现世与幽世的狭缝。
黄泉之风越过那里,涌入了现世。
昌浩脸色发白,心想自己才刚在墓地布下了结界啊。
刚刚的冲击不但破坏了环绕乡里的结界,也同时破坏了墓地的结界。
惊慌失措的声音在乡里此起彼落。
宅院深处也猛然传出剧烈的哭声,是时远被吓哭了。
昌浩的耳朵捕捉到像是低鸣又像是呻吟的恐怖声音。
「是什么呢……」
把手靠在耳朵旁倾听的比古,露出严厉的眼神喃喃说道:
「什么……要来了……?」
有东西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失去守护的乡里。
侦察过刮起的风后,两人不寒而栗。不用确认也知道,那是妖怪的气息。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是多不胜数的异形正逼近乡里。
昌浩和比古看到大惊失色的夕雾正快步跑向这里。
「这里交给你们了!」
这么大叫的夕雾,穿着鞋直接冲进宅院,抓起几个咒具又往外跑。
应该是要去修复被破坏的结界。而且不只夕雾,拥有实力的神祓众应该都赶去了各个要冲,重新布设结界。
昌浩与比古彼此对望一眼后,分头行动。
比古去追夕雾,昌浩去找害怕的时远和濒死的冰知。
徘徊在梦与现实之间的萤,身体受到强烈的冲击,赫然屏住了呼吸。
围绕乡里的结界被破坏了。结界的布设与维持,关键之一是首领的灵力。
注入结界的灵力,在结界被破坏的同时,反弹回到了萤身上。
被弹飞的萤,贴在背上的止痛、止血符,渐渐被染成黑色,碎裂剥落。
瞬间,原本被符压住的剧痛袭向了萤。
「唔……!」
是那种痛到叫不出来的疼痛。背部稍微用力,就痛到几乎昏厥。
萤拼命扭动身体,把身体蜷起来,气若游丝地动着嘴巴。
「……夕……」
她用不成声的声音呼唤现影。好痛、好难过、救救我。
直觉告诉她,危险正在逼近。
她必须保护这个乡里、保护时远未来将要继承的一切。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萤微微撑开眼睛,挤出仅剩的力气,爬到外廊。
覆盖天空的乌云奔腾澎湃,怒涌翻滚,宛如水面。
在黑暗中无限延伸的黑色水面。
萤茫然低喃:
「是……梦殿……」
连结幽世的梦殿尽头,也就是那片黑色水面与怒涌翻滚的波浪,在现世的天空如相对镜般无限蔓延。
每当卷起波涛就会震荡大气,降下冰冷的风。
从地上往上吹的风,与吹下来的风,都充斥着黄泉的气息。
翩翩飞舞的白色蝴蝶掠过萤的脑海。
在漆黑的黑暗中摆荡的水边深处,耸立着巨大的盘石。白色蝴蝶被吸入岩石后面,换成好几个黑影从那里爬出来。
黑影钻进在梦殿尽头卷起的波浪,沉入波浪里,再从翻滚的波浪间降临人世──。
萤看到在某处被做出来的门,像是用岩石削出来的形状,看得出来是在模仿大盘石。
从黄泉爬出来的那些黑影,是被通往黄泉入口的门招来了这个世间。在离这个乡里不远的某处,有个连结界与界的狭缝被凿穿,门因此被开启,把他们引来了这里。
将要吹来黄泉之风,鬼将随风到来。
冰冷的东西在皮肤上蠢蠢骚动。
「门……在哪里……」
必须堵住被凿穿的路,不然鬼会来。鬼会带来死亡,人间会充斥死亡。
乡人们、必须守护的人民们,会被即将到来的黄泉丧葬队伍带走。
萤强撑着走下庭院,每动一下,剧痛就会贯穿全身,让她无法呼吸。
「天满……大自在天……」
她念诵神名,祈求庇佑。
「哥哥……」
还有、还有。
在朦胧的视野中,她彷佛看到一个身穿黑僧衣的高个子男人。
「帮……帮帮我……」
帮帮我。
求求你,帮帮我。
视野因失血而变得模糊,跨出步伐的膝盖发软,她咬紧牙关强撑住。
「篁公……!」
求求你,拯救传承你血脉的人们──。
刹那间。
拉弹弓弦的声音啪地破风响起,传遍周边一带。
萤猛然倒抽一口气。
是鸣弦。从宅院深处传来的声音,高亢清澈,震荡空气,向外扩散。
出现了璀璨的光芒。宛如银白色萤火虫的燐光,向她聚集,包围了她。
「这是……」
有个东西闪过她的脑海。
菅生乡只有一间神社,是祭祀菅原道真的镇守神社。那里遭到雷劈损毁,神不见了,乡里失去了保护。
但是,其实还有另一个小小的祭坛。
那个祭坛设在首领宅院的密室里,只有神祓众的首领可以打开那间密室,悄悄祭祀。
供奉的神是一把剑和一张弓。
在很久以前,小野的祖先曾用它们来击退妖魔,后来代代相传,当成守护子孙的重要宝物。
风从空中吹落。看似黑虫的颗粒,也在风中如雨般倾泻而下。
「虫……妖魔……」
妖魔的碎屑会飘落在整个乡里。必须防患那些虫。
想要转身的萤,被剧痛困住了。
如果能使用放在宅院深处的武器,就能守护乡里的人们。
然而,现在的萤连去拿那些武器的力气都没有。
萤强忍疼痛,奋力抬起头,紧咬的嘴唇渗出了血。
「唔……!」
她靠气力撑起快跪下去的膝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
覆盖天空的黑云,逐渐降落地面。
萤看到从翻腾的波间露出好几张脸。
数不清的脸、脸、脸、脸。
脸俯瞰着濒死的萤,高声嗤笑着。
所有的脸同时张嘴说起话来。
──已矣哉。
声音降落。话语降落。咒语降落。
骚然搅乱心窝的刺耳、令人不悦的低鸣,如雨般降落。
──算了吧。
萤高高举起如铅般沉重的手。
还没完结,绝对不会就此完结。
动弹不得的萤,已经没有力气去拿武器。既然如此──
「来……!」
影子啊,来此手中。
来继承小野血脉的神祓众首领这里。
「来,破军……!」
从她高高举起的左手迸射出银白色光芒,纵向延伸成弓状。
大气震荡。
萤释放出来的灵力,把黄泉之风往回推。
「萤!」
昌浩在时远和冰知的房间布下妖魔不敢靠近的结界后,终于赶到了现场。
「唔哇……?!」
充塞现场的强烈波动,定住了昌浩的脚。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背部被染成鲜红色的萤,架起闪烁着银白色光芒的弓,把光之剑搭在弓弦上瞄准了黑云。
她消瘦许多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因为失血过多,她应该连站着都很费力,但尽管如此,她的眼睛还是直直盯着云、盯着在翻腾波浪间的无数张脸。
从银白色的弓迸射出惊人的波动。
这时候,昌浩看见高高个子的身影与萤重叠了。
「小野篁命,请守护吾族同胞……!」
咒文近似怒吼。
在鸣弦的同时射出去的箭,破风穿云,爆开来。
被光灼伤的虫碎成粉末飞散,笼罩整个乡里的黄泉之风也随之散去,被逼到遥远的彼方。
耳朵响起叽叽耳鸣声,昌浩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无声的爆炸切开了与黑云重叠的梦殿的水面。
缓缓张开眼睛的昌浩,发出「啊」的低喃声。
原本剧烈翻腾的云静止了。
架着弓的萤,踉跄了几步。昌浩慌忙冲下庭院。
银白色的弓化为光芒散
去时,萤也全身虚脱了。
「萤!」
赶在她倒下前抱住她的昌浩,摸到湿透背部的大量出血,倒抽了一口气。
「萤、萤!」
听到叫唤声的萤,微微抬起了眼皮。
「昌……浩……」
「撑住,我帮你止血……」
正要结印时,萤抓住了他的手,力量大得惊人。
「快破坏……门……」
「门?」
昌浩反问,萤轻轻点着头,以视线回应他。
「通往……黄泉入口的门……」
她说有人在某处做出了那个门。
黄泉之风会从那里吹来。风会带来鬼,鬼会招来妖魔。
鬼将会到来。带领那些像黑虫、邪念般的妖魔而来,伴随着污秽。
「快点把门……」
低声嘟囔的萤,说完就昏过去了。
「你叫我去破坏门,可是……」
不能丢下萤不管,再不赶快治疗就来不及了。
抱起萤要把她带回房间的昌浩,发现有股力量的波动,包住了她轻得吓人的身躯。
那是刚才萤握在手上的银白色弓释放出来的波动。
昌浩想起她射箭当时的叫喊,完全明白了。
萤叫喊的是「小野篁命,请守护吾族同胞」。
天满大自在天神是菅生乡的守护神,所以,昌浩一直以为氏神也是菅原道真公,但是,他错了。
原来那个男人虽是冥官,但也被供奉为神祓众的氏神呢。
「还是不要告诉大家吧……」
昌浩就是觉得这样比较好。
把萤带回时远的房间交给山吹照顾后,昌浩就离开了宅院。
神祓众们的灵力在各个地方高涨,正在修复结界的支点。
忽然,视野角落闪过黑色团块。
往那里一看,有好几个巨大的黑色蛇体正伸长脖子,把奇形怪状的团块撞飞出去。
那是比古做的魑魅,他正用魑魅迎击蜂拥而至的妖怪。
「不要硬来嘛……」
比古也是受了重伤的人,只是靠止血、止痛符压着。
昌浩环视周遭。
萤所说的黄泉之门在哪呢?
想必是在离乡里不远的地方。因为昌浩、比古,甚至连夕雾等神祓众们,都没察觉有妖怪靠近。
一定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包围了。黄泉之风应该没花多少时间,就把周遭一带灌满了。
昌浩搜寻妖怪发出来的妖气。
黄泉之风会带来妖怪。只要迎风追逐,应该就能找到妖怪们来的途径。
「太阴跑哪去了嘛。」
有她在,就可以乘着风在天空奔驰了。
快入夜了,那是魔物们的领域,妖怪的力量将会增强。
必须赶快找到门,破坏门、封锁被凿穿的道路。
适合铺路的场所在哪里呢?哪里最适合隐藏门呢?
昌浩的视线定在某个点上。
那里是被告诫不可进入的生人勿近山。与界的狭缝相连结的那个地方,通常没有人会去。
因为是没有人会去的地方,所以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昌浩相信自己的直觉,冲向那个地方。
穿越乡里后,到处散落着妖怪们的残骸,在可见范围内已经没有怪物。
把魑魅变回土后气喘吁吁的比古,发现昌浩,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昌浩简略说明了萤的事、黄泉之门的事。
「那么,我也去,人越多越好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你行吗?」
比古没有回答,在担心他的昌浩的胸口轻轻握拳敲了一下,昌浩就没再说什么了。
「应该是那边。」昌浩带头往前跑。
穿越森林后,眼前是一片惨不忍睹的光景。
枯萎的树木折断、损毁,没有任何草木存活,让人想到这就是所谓的死亡世界吧。
原来污秽充斥就会变成这样,污秽等于死亡。
忽然,他想到当死亡充斥会怎么样?如果所有生命都死绝了呢?
那么,不就会变成与黄泉同样的世界?
现在吹来的黄泉之风,是又乾又冷的没有生命的世界的风。只会带来死亡与污秽的风,光碰触到就会觉得精气消耗殆尽。
「好冷……」
比古低声嘟囔。越进去,温度越低。
风好冷,夺去了体内的热度。
昌浩确定自己的直觉没有错。会这么冷,就是因为充满了阴气。
他确认风向。风中潜藏着妖气,里面有那些妖怪。
忽然,昌浩抬起了头。
彷佛涂满黑暗的乌云,划过一道红色龟裂。
说时迟那时快,响起剧烈的雷鸣。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让昌浩和比古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瞬间,深层的黑暗降落。
张开眼睛的昌浩,发现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层黑暗。
心脏咚咚狂跳。
跟之前一样,被拖进了某个地方。
「昌浩,这里是……」
听到比古的声音就在附近,昌浩松了一口气,庆幸没各自掉落在不同的地方。
竖起耳朵可以隐约听见波浪声。
「……」
啊,果然是。
昌浩不由得闭上眼睛。
水花溅起,濡湿了脸颊。微弱的水声中,参杂着断断续续的歌声。
遥远的某处响起雷声,红色雷光在没有尽头的黑暗彼方一闪而过。
在雷光的方向,瞬间出现一个身影。
昌浩的心脏狂跳起来。
吹来的是黄泉之风,看见的身影是在上风。
「昌浩,有什么在那边。」
昌浩想回答警戒的比古,声音却出不来,喉咙又乾又渴。
可能是察觉到昌浩的慌乱,比古的气息靠了过来。
靠近到在黑暗中勉强可以看到轮廓的距离,比古压低声音说:
「有谁在那里……那个人很危险。」
「危险……?」
脱口而出的声音,平淡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为什么觉得危险呢?」
「怎么这么问呢……昌浩?」
惊讶的比古抓住昌浩的肩膀。
「喂,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那是敌人,而且,很可能是破坏乡里结界,让妖怪发动攻击的家伙,这种人不危险哪种人才危险?」
没错,比古说得很对。
「是这样……没错,嗯,我是这么想的。」
「昌浩?你怎么了?怪怪的。」
「嗯,是很怪,我知道……我都知道。」
自己也知道自己说话颠三倒四,但就是没办法好好说话。
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他知道在附近的人是谁。
应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知道是谁破坏了菅生乡的结界、是谁在带领那些妖怪。
也知道是谁破坏了墓地的结界、是谁把梦殿的水面叠在乌云上。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术士不多。
波浪拍打脚下,水位越来越高,转眼间把两人吞噬了。
没有痛苦的感觉。昌浩边沉入深水水底,边凝睛注视。
水底有几个光点。慢慢靠近,会看出那是金色的竹笼眼笼子。
「那是……!」
惊愕的声音发自比古。他应该没见过时守,但是,要猜出被关在竹笼眼笼子里的人是谁,并不困难。
在黑茫茫的黑暗中往下走的昌浩,发现很远的地方有个大大的身影。
心脏咚地弹跳起来。
他作过一个梦,梦见耸立在黑暗中的大盘石。
明明往下走到了水底,波浪却还是卷到脚边。卷过来又退回去、再卷过来,每次都会溅起水花。
两个竹笼眼被波浪冲向远处,像漂浮在波浪间的船,摇来晃去。
被关在笼子里的神们,都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溅起水花要追上笼子的比古,忽然屏住了呼吸。
「昌浩……」
语气跟刚才不一样了。
比古看着两个笼子之外的其他地方。昌浩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那里还有一个笼子。
定睛一看,不禁瞠目结舌。比另外那两个小一点的笼子,在靠近大盘石的地方。
被关在里面的是──
「咦……」
茫然低喃的昌浩,咻地倒吸一口气。
「太阴……?!」
行踪不明的十二神将太阴,被关在竹笼眼的笼子里,蹲坐着。
愕然倒抽一口气的昌浩,凝视着黑暗的另一头。
「太阴!」
比古一个箭步冲上去。
「喂,太阴!你醒醒啊!」
他抓着竹笼眼摇晃,扯开嗓子大叫。
发现太阴的手指动了,比古才松口气,心想太好了,她还活着。
「比……古……?」
微微张开的眼睛,露出桔梗色的眼眸。被栗色头发盖住边缘的脸,白得透底,完全没了血色
。
「你怎么了?等等,我放你出来……」
听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比古反射性地往后跳。
翻滚几圈再跳起来时,关着太阴的竹笼眼笼子已经爆开,碎成了粉末。
被弹飞出去的太阴,掉落波浪间,溅起水花。
「太阴!」
比古把水踹开冲过去,扶起太阴。被扶起来的太阴,马上环视周遭。
「昌……浩……」
「放心,他跟我在一起。」
比古还来不及说昌浩在哪,太阴就一把抓住他的胸口,缓缓摇着头说:
「不行……快逃……!」
瞬间,波浪向上喷涌,卷起漩涡。
大惊失色的太阴发出惨叫声。
「昌浩……!」
太阴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潜藏在水底的邪念四散,变成小小的颗粒浮上来。
发出沉沉拍翅声飞来飞去的那些颗粒,绝对是黑虫。
昌浩结印高喊:
「南无马库桑曼答、巴沙啦旦、坎!」
成群袭来的黑虫被弹飞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花溅入眼里,昌浩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本能地扭动身躯。
「唔……」
侧面受到重重的一击。
当反应过来是被吸满水的披头外衣击中时,昌浩已经弹飞出去了。
他跌入波浪间滑行,在他身体下面等着他的邪念卷起了漩涡。
不好,会被夺走灵力。
「破邪、急急如律令!」
他双掌合十高喊,灵力爆发,邪念一哄而散。
水变成一块块,倾泻而下。因为承重而失去平衡的昌浩,脚步一摇晃,就被一团杀气趁虚而入。
倒抽一口气的昌浩,还来不及重整姿势,惯用手就被反拧了。
「太慢了!」
关节发出嘎吱倾轧的骚动声响。昌浩刻意缩短彼此距离,抄起对方的脚,解脱束缚,试图以掌底攻击对方的喉咙。
但是,完全被识破了。
对方敏捷地闪过,一把抓住他的左手腕,把他抛飞出去。
无力招架的他,背部撞上水面,冲击力大到让他无法呼吸。
「唔……啊……」
他滚到旁边,闪开飞踢,正要跳起来时,用来支撑身体的腿被抓住,又摔倒了。
水花溅起。吸气时,他不小心连水一起吸入,胸口顿时一阵灼热。
敌人又抓住被水呛得很严重的昌浩的惯用手,把他按进了水里。
「唔……噗……哈……!」
昌浩拼命挣扎,但是,敌人丝毫不为所动。
接着又被翻过身来,背朝水面打落水中。
「唔……」
昌浩瞬间昏死过去。
水花打在脸上,他才赫然醒过来。但是,无法正常呼吸的身体,麻到动弹不得。尽管如此,他还是奋力扭动身体,靠手臂支撑着爬起来。
眼前有一双脚。才刚看清楚,水花就遮蔽了视线。
在他反射性闭上眼睛的同时,侧腹部受到重重一击,摔得四脚朝天。
边把水花溅得四处飞散边翻滚的昌浩,发出了呻吟声。
骨头倾轧作响,还听见了脆裂声,全身都在惨叫。
「……」
湿透了的昌浩,缓缓抬起视线。
背对黑暗的哥哥,正俯视着昌浩。
他气不喘色不变,眼睛正确瞄准了昌浩的要害。
昌浩不寒而栗。在这一连串的攻防里,成亲恐怕连大气都没喘一下。
他无法挪开视线。本能告诉他,稍微走神就会被彻底击垮。
在被邪念包围的状态下,比古吞着唾沫。
昌浩与黑衣男的对峙,以时间来说十分短暂。
但是就比古所见,在这之中昌浩已经死过三次。昌浩自以为闪过了,其实是对方放过了他。
「那是谁啊……」
低喃的声音嘶哑。没想到智铺众里,竟然有这种妖怪般的男人。
「破坏那个结界、操纵那样的妖怪……还有现在的表现,搞什么啊,不可能吧,也太强了……」
听到半愣怔的低喃,太阴歪着脸说:
「当然……是这样啊……」
「咦?」
包围他们的邪念,没有再向前逼近,因为那只是防止他们成为阻碍的恐吓。
比古发现被他扶着的太阴在微微发抖。
水花溅起。男人高高举起手,把灵压击落在昌浩身上。
不成声的惨叫沉入水里,所谓的「束手无策」,应该就是这样吧。
昌浩并不弱。他说他在神祓众的乡里,受过严格的训练。如他所说,比古在至今接二连三的战役中,看过很多次他的身手。
不是昌浩逊色,而是对方那个男人太强了。
男人轻而易举地抓起了昌浩的肩膀。被拎到半空中的昌浩,边喘气边吐水。
比古注视着傲然俯视昌浩的男人,忽然发现一件事。
「是不是……很像昌浩……?」
那样貌是不是哪里有点像呢?不只像昌浩,感觉也很像使用离魂术时的年轻安倍晴明。
听到比古的低喃,太阴的肩膀抖了起来。
看到太阴掩面的样子,比古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喂……」
他交互注视着发抖的太阴,以及明明在对峙中却以倾诉什么似的眼神望着对手男人的昌浩。
「昌浩是不是有两个哥哥?」
「这……」
太阴的脸扭成一团,嘴唇战栗。
「那个是哪个?」
瞬间,响起特别清脆的声音,和昌浩的哀号声。
比古都看见了。男人抓住动弹不得的昌浩的右肩,以看起来毫不费力的动作,一举扭碎了骨头。
「怎么会……那么强呢……!」
全身僵直的比古,听见太阴低哼般的声音。
「因为……」
完全失去抵抗力、气力的昌浩被抛飞出去。
水花四溅。
「他是晴明的继承人啊。」
出乎意料之外的这句话,让比古一阵错愕。
晴明的继承人。
「继承……人……?不对吧,昌浩才是……」
太阴摇摇头,对困惑的比古说:
「在昌浩出生之前……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成亲就是晴明的继承人。」
不是晴明的两个儿子,也不是长子吉平的孩子们。
即使大家没说出口,凡是认识安倍成亲的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就是安倍晴明的继承人。
然而,在他之后,又有一个孩子出生了,是最小的孙子。出生的孩子,瞬间颠覆了之前的评论。
「成亲当然强啦,因为训练他的是十二神将。」
十二神将亲手培育主人的继承人,把他彻底锻炼了一番。成亲也全力跟上训练,简直就是不要命似地抓着他们狂练。
「昌浩再怎么修行,训练他的神祓众也不过是人类。而成亲是在懂事之前,就被我们训练长大的,怎么可能赢得了他呢。」
就是有这么大的差距。
比古看着按住被扭碎的肩膀的昌浩,哑然无言。
冰冷的水花把逐渐模糊的意识拉回来。
「……」
昌浩缓缓张开眼睛。
面对成亲默然俯视的冰冷视线,昌浩回看一眼,扯开喉咙说:
「哥哥……为什么……」
这时候成亲总算挑动了一下眉毛。
「不要进去生人勿近山。」
昌浩瞪大了眼睛。
「不要再管这件事,回京城去。」
然后,成亲扔下不能动的昌浩,转过身去。
他抓起被波浪冲刷的破烂衣服,往太阴和比古那里瞥了一眼。
包围两人的邪念,立刻哗地流动,沉入了水底。
昌浩拼命抬起头来。
「哥……哥……!」
他对着远去的哥哥的背影呐喊。
「为什么……哥哥……!回答我,哥哥……!」
但是,无论他怎么叫喊,都得不到回应。
「──……!」
不成话语的悲痛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昌浩当场蹲下来,像个孩子般全身发抖。
水花啪唦四散。
步伐蹒跚的太阴走向昌浩。
昌浩抖动着肩膀抬起头。
比古屏住了气息。他还以为昌浩在哭,没想到昌浩的眼睛是乾的。
但是,应该是哭了。
面对怎么叫都没有回应的背影,他一定在心里哭喊过。
忘了是什么时候,曾听他说过。现在不太记得,应该是因为在闲聊中提到的。
他说他有两个年纪差很多的哥哥,两个都很聪明、很可靠、很温柔。
他说比自己厉害许多,是让他感到骄傲的哥哥。
忽然,沉重的压迫感消失了。
黑暗的颜色变了,风的性质也变了,奔腾澎湃的波浪也消失了。
「啊……」
眼前是一片夜晚的黑暗。他们从被拖进去的地方,回到了原来的入山口。
吹来的风,依然蕴含着黄泉的污秽。
昌浩缓缓做个深呼吸,开口说:
「对不起……扶我一下。」
比古仔细观看昌浩。
裂开的嘴唇看起来好痛。最惨的地方应该是肩膀,但是,其他看不见的地方,也可能被伤得很重。
可能是无意识地动到了身体,昌浩突然低声呻吟起来,脸都歪了。连呼吸都被呛到,可能是咳嗽的冲击贯穿全身,脸色变得惨白。
靠着比古的扶持勉强站起来的昌浩,满脸沉重地对太阴说:
「太阴,我要进去生人勿近山。」
小孩子模样的神将倒抽一口气。
「可是,刚才成亲说……!」
昌浩轻轻点个头。每动一下身体,他就会露出忍住疼痛的表情。
「对……他叫我不要进入生人勿近山……黄泉之门可能就在那里。」
因为那句话,昌浩更加确信这个猜测。
「只要条件吻合,生人勿近山就会与界的狭缝连结。所以,我要铺路。」
比古问他要铺路去哪里?昌浩回说去京城。他缓住动不动就混乱的呼吸,又接着说:
「并不是我哥哥叫我回去我就回去,而是现在这样赢不了他。」
起码要取得足以对抗他的智慧和战力。
成亲比昌浩多累积了十四年的经验。
既然这样,就要先追加五十年,再从那里开始筹划对策。
「而且……」
说到一半,昌浩咬住了嘴唇。成亲投敌这件事,恐怕家人都还不知道。
他不想告诉他们,可是非说不可吧?
为了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传达给他们,昌浩决定先回京城一趟。
幸好与界的狭缝连结的道路,不费吹灰之力就铺成了。
昌浩认识那个狭缝的带路者。
他们在搜寻狭缝的气息时,路就在眼前出现了。
这应该不只是靠昌浩的力量,而是带路人感觉到昌浩在找他,所以主动出来帮忙了。
「我要回乡里,帮他们布设结界。」比古说。
被那个难以置信的阴阳师破坏的结界,恐怕没那么容易修复。
而且,多由良也在乡里,比古不想离开它。
「我知道了,我也会尽快回来这里……」
光是对话都会让昌浩气喘吁吁,是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支撑着他。
「比古,有什么事马上通知我。」
「怎么通知?」
「你不是九流的祭祀王吗?想办法通知啊。」
昌浩对耸耸肩的比古一挥手,周遭的世界就突然改变了。
因为进入了界的狭缝。
「公子──」
听到叫唤声,昌浩垂下了视线。
白色乌龟抬头看着昌浩和太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