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货车之后又过了四天。
这段时间没找到什么像样的东西,要是没能从货车上补充了物资的话,我说不定会绝望地哭出来。物质和食物的存量与我的心态息息相关。
再加上茶壶的状况也不太好,感觉是出了点故障,但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这让我愈发感到忧惧。
如果只是抛锚还好,车内充满了高压蒸汽,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引擎爆炸的话就完蛋了。这让我每次一握阀杆手就感到紧张,冷汗不止。
突然,车辆咔咔咔地剧烈摇晃,车差点翻出去。我赶紧把控制杆往上推,加快车速,震动也跟着平息了。
「……总感觉、要撑不住了」
现在的我很是焦虑,只想尽快找个地方坐下。
眺望平原的尽头,一成不变的唯有那宁静阔淡的风景。
方才还是那么紧张的我,在瞭望这片平静的风景后,心情却又好上了几分。
我脱下鞋子盘坐在座位上,拿出手机。点击屏幕,听起早已听惯了的西洋音乐。早知会变成这样,多下载些音乐就好了,我没头没脑地想道。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才第一次开上车。这时的我才发现开车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除了握住方向盘之外就没其他能做的事情。
千篇一律的景色与平坦道路,平淡的英文歌词。不知不觉间我的意识变得朦胧。
所以,当我看见那个的时候,甚至反应不过来那到底是现实还是在做梦。就像凝望沙漠的海市蜃楼一般,视界摇摇晃晃的。在昏睡与苏醒波涛的顶点,我的意识猛然回归,那一瞬我才发觉原来那个是真实存在的。
车站。
平房外观的车站浮在水面上。车站周围的大片水塘里,映射着的是蓝白的天空。两条铁路从车站向左右延伸,一辆黑色的火车半身跃出车站。
我赶忙从副驾驶拿起地图摊开。地图上唯一画着的车站,恐怕就是这里吧。
心里的不安渐渐缓和,总算可以松口气了。这时的我第一次发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竟会让神经如此疲惫。
是车站。我找到车站了。光是这样就让我欣喜不已。
睡意被一扫而空。我推动节流阀杆,茶壶一言不发,飞快地向着车站驶去。
很快车就开进了水塘里,这一片地面好像变成了广阔的洼地,车轮的三分之一都浸入了水中。方向盘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飞驰的茶壶推开波纹,映入水中的青空与云朵也随之摇晃,就这样我笔直向着车站前进。
好不容易来到建筑前,我把茶壶停在车站的出入口旁边。
车站的外表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如今却因为风吹雨淋变得破旧。但只要不介意它的老旧,车站依然可以满足日常需要。总有种里面会有人出来的感觉。
车站建的比地面高出一些,台阶从水面升起。多亏如此,车站里面似乎没有积水。
我关上茶壶的燃料阀,推开车门。
脚下是广阔的天空,我脱下袜子塞进鞋子,卷起裤脚。脚碰到水感觉凉飕飕的,倒是不坏。
我打开后座车门,背上背包,提起鞋子,踩着水走上台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接着在最后一阶坐下,从背包里取出毛巾擦干脚。重新穿上鞋袜,重新站到车站的入口前。
车站内被蓝色的阴影笼罩着,光亮从墙上排列的窗户照进来,断断续续地落下一道道等距细长的光影。
无论是长排座椅还是接待窗台都没有人影。只有墙上挂着的几张褪色海报与时刻表向我诉说着这座车站过去的喧闹景象。
阴凉处的凉爽空气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走到太阳照射的地方时,刺眼的阳光又让我觉得暖洋洋的。
车站的内部并不宽广,走过窗户,来到走廊,再穿过检票口的栅栏,前方闪烁着黄色光辉的地方应该就是月台了。
在那里我看到了支撑着屋顶的并排橘黄色铁柱、背靠背的深色长凳、平原上鲜艳的绿色、以及正蚕食着平原的白沙山丘。黑色的巨大火车,还有——
熠熠生辉的,银色发丝正随风飘摇。
我停下脚步。
月台之上的屋顶垮塌了一部分,似乎穿了好几个洞,春日的几束余晖落在地面上。
一位女孩站在其中,每当她晃摇身体,银发就会闪烁阳光。她那通透白皙的四肢在天蓝色连衣裙的衬托下显得尤为醒目。
女孩面朝着火车,身前的三角画架上水平放置着素描本,她利落地挥动手中的画笔,一眼就能看出她在画画。然而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现实,因为这幕景象深深地吸引住了我的目光。
在这蓝色的阴影下,宛如林荫落下的金色阳光之中站着一位女孩。她的身形是如此的清晰。眼前如画般的光景让人浮想联翩。
忽然,女孩抬起了头。
本以为她是在专注于前方的风景,没想到她却直直地朝这边看了过来,睁大了眼睛凝视着我。那双大眼睛的瞳色是比水面反射的天空更深的蓝。这就是所谓的碧眼吧。
时间在我们互视的瞬间,停止了。
不知如何开口的我们,满脸的疑惑。毕竟,这早已是少有人烟的世界,这样的相遇更是出乎我的预料。
可是,在她发现我之前我就已经在看着她了,是不是应该由我先开口打招呼比较好呢。
「你好」
好久没跟人说话了,感觉喉咙正用着与自言自语完全不同的声部在发声,很不自然,也很沙哑,我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
「……你、好」
她小声地回应道。和我一样的轻声细语,就仿佛要被微风吹散。
女孩用手捂住嘴,发出着像不知所措的小猫似的声音。
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不宜交谈,于是我朝女孩走去。走出站厅,感到一股让心情舒畅的暖意。在大约相隔三米的地方我停下了脚步,因为我注意到女孩的眼神在不安地摇晃。
「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奇怪」我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说出这样的台词。「我只是沿着马路开车,然后发现了这座车站,想进来看看,结果就看到了你」
匆忙解释的话语听起来就像是狡辩,看来我完全忘了对话的方式。
「……这、这样啊」
啊,她在警戒着。虽说知道自己被她提防着,但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冷静下来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搭讪。被陌生的男人搭讪的话,对方也很难心平气和地对话吧。更何况,在这样的世界里,叫人没要有戒心才是最不可能的事情。
由于过于想和他人交流,不假思索地就上前打招呼了,这完全是我的考虑不够周全。
我为难地挠了挠脸。
当然,也没能想出什么好法子。
你在画画吗?就算这样问,我也不觉得那女孩会和我闲聊。
「……那个、打扰了」
我摆出亲切的笑容掩饰着,接着转过身。不论如何,在别人看来我就是一个人生中第一次搭讪结果遭遇大失败的男人吧。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的声音,我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女孩似乎也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正捂着嘴。
我们四目相对,女孩的眼神有些动摇,似乎在纠结着什么。又一段无言的时光。
「不、没什么」
留下这一句,她又看向素描本。
我还没迟钝到不能理解她想结束对话,于是我又回到了寒冷的蓝色阴影中。
车站的内部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窗口的另一头是车站人员的小房间,不过也已经破败不堪。
知道世界会毁灭的话,还会有多少人愿意留在车站工作呢。虽说想坐火车去往别处的人会变多,但我不认为管理运输的人会增加。
我走回车站的出入口,只看见夕阳的光辉斜照着沉入水中的平原。
回头看着车站,那位女孩是打算留在这里吗?
我已经受够了坐在车椅上,握住方向盘,在一无所有的平原上行驶的日常,今天的我想住进车站里。
可是,先来这里的是那个女孩,而且她对我有所警惕,留住在这里会让她感到不舒服吧。
没办法,我只好走出车站,今天就找个没水的的地方露营吧。
我解开鞋带,脱下袜子,卷起裤腿走下楼梯,冷冽的水洒在脚趾上。
打开茶壶驾驶座的门,把鞋子和背包丢了进去。我擦干脚坐下,把手伸向节流阀杆,这时才发现。
「咦……?」
指示锅炉压力的仪表指针垂了下来,明明进车站的时候,我明明有让茶壶保持着暖机状态。为了能够马上开车出发,在露营停车之前保持暖机是我的习惯。
真是奇怪,我一想到这里,突然有一股脊背发凉的不祥预感,看向并排的仪表。
燃烧室的压力表显示现在正处于暖机状态,正常地燃烧着。
我再次打开燃烧室的开关阀,这样一来连接燃烧室和锅炉的管道就会开启,锅炉内的水应该就会沸腾起来。
然而,等了好久我也没有听到水沸腾时的咕噜
声。
锅炉压力表也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没有抬升。
关上阀门,关掉燃料舱的点火开关,我就这样趴在方向盘上,
太阳穴紧绷,脸上好像连血色都消失了,脑袋嗡嗡地回旋着。要是我没有抓紧方向盘说不定会瘫倒。
这都在料想之内,我对自己这样说道。故障早有预兆,倒不如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好了,毕竟之前几乎没有好好保养过。
咬住嘴唇的我打开门又走出车外。跃入水中,水花随之飞溅,打湿了裤子但我毫不在意。
我绕到茶壶前方,掀开机盖,那里是茶壶的心脏部位。
这里装着给轮胎输送动力,装有蒸汽活塞的引擎以及产生蒸汽的锅炉。
我仔细地从头到尾检查了,整整三遍。
但什么也没搞明白,管道龟裂或是漏油之类的明显故障并不存在。
所以我只好放弃了,关上机盖,又回到驾驶席。
再一次进行启动操作。
打开点火开关,这样燃烧室的魔矿石就会点火,使压力表的指针抬起。
检查了一下锅炉的水位表,没问题。
怀着祈祷一般的感情,轻轻打开燃料开关阀。
看了看手表,时针转动,一圈,两圈,三圈……
锅炉压力表静静地指示着最小值,一动不动。
我关上燃料阀,关闭点火开关。
今天就这样吧。问题什么的,就留到明天吧。
眼前是废弃的车站,周围全是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有个可以单手拿起的圆筒形炉具。
底色原本好像是金色的,因为用了很多次的缘故,颜色已经变得十分暗淡。中间有个小酒杯一样的点火口,那里因受热而变成了蓝黑色。
我得到它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所以也不知道被用了多久。
这种被称为斯维亚的炉具结构非常简单,因此非常耐用。”就算人没了,这玩意都还能用“,那个人经常这么说。
炉身上有个系着锁链的小钥匙,插在连接燃料罐和点火口的通道上。只要像开锁一样拧开钥匙,然后用火柴引火,它就会嗖地一下窜出火苗。
火焰时而熄灭时而变强,明灭无定,不断发出噗噗噗的不稳定响声。在燃料罐里的魔矿石被彻底加热前它的火力便是如此的不稳定。
摇了摇装着火柴的小金属罐,已经见底了。火柴也不多了,我一边想着得去哪儿补给一下,一边把它放回木箱。
我在车站的台阶前盘腿而坐,呆呆地望着天空。夕阳点燃了天际,日光镶嵌的浮云边缘闪耀着光芒。被染红的广阔水面美得惊人。
斯维亚彻底安静下来,稳稳地向上喷出着火焰。
我翻了翻车上拿来的背包,从袋子里取出小水壶,在台阶下装上水。
将手帕摊在地上,从小皮囊取出一杯烘焙好的咖啡豆,放在手帕中包好,用砍柴用的手斧背敲碎。反复碾碎,直到感觉差不多了才打开手帕。当然我也不是敷衍了事,这种状况下这已经相当尽力了。
将磨碎的咖啡豆倒进水壶里,盖上盖子放在斯维亚上面。把火调小,剩下的就只是等待了。
待水壶口冒出热气,我从包里取出钛金杯和装有砂糖的小瓶。
戴上皮手套拿起水壶,小心翼翼地将其慢慢倒进杯里。染成棕色的热水流出,香气扑面而来。
这种冲泡方法叫“野营咖啡”,是由牛仔和美洲土著独创的古老喝法。某种意义上这才是最正宗的泡法。
吹开热气稍微冷却一下,抿了一口。
「好苦……」
正宗就意味着好喝的说法,并不存在。由于放进去粗碾的咖啡豆被全部煮透,里面原有的各种杂味苦味涩味都被煮了出来。而且咖啡豆已经放了很久了,越煮味道就越糟,与其说是咖啡,不如说是含有咖啡因的泥水。
我往杯子里加了一大把糖,这样总算可以捏着鼻子喝下去了。
盘腿抱着被子,啜饮着苦涩泥水,我出神地眺望眼前的景色。
橄榄绿的茶壶孤零零地端坐在被水淹没的平原之中。
晚风拂过水面泛起波澜,波纹穿过茶壶的底盘向前蔓延。夕阳的余晖摇曳,让原本静寂的世界似乎有了些许生机。
忽然一个脚步声,我转头看去。
车站内浓厚的阴影中站着一个女孩。她身上背着背囊,抱着画架,上半身后仰着。
「晚上好」
像是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我试着打起招呼,女孩则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皱着眉头说了声「晚上好」
「我今天想在这住一晚。啊,要喝咖啡吗?虽然不怎么好喝」
「……推荐别人喝不好喝的东西吗?」
「习惯的话还好」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女孩选了一条离我尽可能远的路线走到台阶另一端,放下行李蹲了下来,将大高筒靴的鞋带解开。
她的发色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夕阳照耀下的刘海是染上些许红色的空银色。而背阴的另一侧则是比银色暗淡一些的灰色。是因为光照的关系吧。
女孩将身体向前倾斜,头发滑落下来遮住了侧脸。在她将头发梳到耳朵上时,我才注意到她小小的尖耳朵。
「半精灵很稀奇吗?」
声音就像寒冰一般冷澈。
「抱歉。只是觉得你发色很不可思议。我确实不太了解半精灵」
不管有什么理由,一直盯着女孩看是不礼貌的,更何况我还是个陌生人。
我将视线转了回去,喝了口咖啡以掩盖尴尬。
传来了哗啦啦的踩水声,我侧目瞥去,看见了女孩的背影。她每走一步,挂在画架上的靴子就会随着晃荡。连衣裙的下摆挨着水面飘动。
女孩在车站的一角拐了个弯,不见了踪影。看样子那边也停着一辆车或是别的交通工具。
我目送着她留下的波纹远去,最终波纹消失,我的孤独感也愈发强烈。再回想起以往和别人谈笑的日常,心中便又添了一分重负。
喝了口杯子里剩下的咖啡。放凉了的咖啡多了几分苦涩与酸味,让我不由得皱眉。
算了,这也是无可奈何。
在这样的世界里和别人搞好关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嘴里有嚼沙子的感觉,是磨碎的咖啡豆,没有过滤的话咖啡渣就会像这样留在杯底。倒掉杯底最后的咖啡,我舀起水冲洗了杯子。
吃饭即是娱乐。
虽说如此,我现有的食材也只有罐头和水而已,已经很久没吃过新鲜的鱼和肉了。茂盛的野草虽然很常见,但我无法判断能否食用,因此过着非常偏食的饮食生活。
天已经黑了。这里没有一盏路灯,只有天上的月亮柔和地照亮着四周。
提灯的亮光变得微弱,我转动起小小的手柄。它可以手摇发电,也多亏了它我的手机才可以勉强充点电。
我把罐头摆在一起,借着提灯的灯光看起说明书,当然上面都是异世界文字,看不懂里面装着些什么。不过我也已经开过不少罐头了,可以通过罐头尺寸和包装图案来推测里面是什么。
今天就吃这个吧,打开一看里面塞满了浸着红黑酱汁的肉块。凑近鼻子一闻,是一股刺鼻的辣味,但又带着一种甜甜的香气。
用筷子夹起肉块放进嘴里。是甜酸味的,接着顿时
「好辣……!」
让舌头感到刺痛的味道。虽说辣味也是一种美味,但辣到这份上就只能算是调味料了。
吃起来像鸡肉,这个世界的罐头基本都是这样。只是这种酱汁我是第一次尝到,和辣椒酱差不多,总之特别辣。明显超过了我能享用的标准,
我一边想着该怎么料理一边给斯维亚点火。车站的墙壁照映着摇曳的赤红色火光。
架上一个小锅,把鸡肉罐头倒进去。在空罐头里倒入水,待剩下的酱汁化开后一起加入锅中。既能洗干净罐子又能让味道淡些,可谓一举两得。
从摞起来的罐头里拿出两个眼熟的,一个是煮豆子,另一个装满了酸菜丝一样的东西。两个都倒进了锅里。
随着勺子的搅拌,传来了咕噜声。煮到锅边烫得冒泡的的时候我尝了尝汤的味道。
「……嗯嗯,还行」
只能说和预想的一样。总之就是这种味道吧。
从木箱里拽出一个小提箱。打开锁具,里面塞满了各种小瓶子和小圆筒。箱子里都是我在这个世界收集来的调味料。
取出砂糖洒进锅里,加入汤粉,希望能够让味道更醇厚。再加入混着切碎香菜叶的盐,份量全凭自己感觉,反正也不是在餐厅做饭,吃的也只有自己。料理只需靠自己的直觉和心情,这样就能足够美味。
我一边炖煮一边观察情况以免烧糊。不一会儿酱汁就变得粘稠,我用勺子舀起,发现酸菜也煮化了。吹着气,轻轻用牙咬着吃了一口。
舌头被烫得快要发出悲鸣。
吸了几口空气,口内的食物也冷了下来,我尝出了味道。是一股黏糊糊的甜味和淡淡的酸味。多
亏了汤粉,尝起来像高汤一样美味醇厚。缓和后的辣味也恰到好处,让舌头很是受用。喝下去之后嘴里辣辣的,但感觉很舒服。
「我说不定是烹饪料理的天才」
我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是自言自语。这个世界也没人会吐槽。感觉好蠢。
我将斯维亚的火熄灭,拿出圆筒形的罐头。里面装着一种味道朴素而又坚硬的邪恶面包,吃进嘴里会不断吸走唾液,只可惜这是我唯一的主食。
这时,视野外传来涉水的声音。我僵住了身体。
晚上,人的警戒心会变强。我的背脊像绷紧的线一般紧绷起来。
握紧面包罐头,盯着传来声音的方向。影子在移动,如同明月般的白色残影摇晃着。
接着,我松了口气。被提灯的白色灯光照亮的是那个画画的女孩。
她单手提着靴子走上台阶,表情格外的严峻。
「那个」她直截了当地说「这气味,让我很困扰」
「气、气味?抱歉,很臭吗?」
女孩摇摇头。皱起眉头,生气似的眯起眼睛。
「……香味让我有些在意,内心静不下来」
我的表情肯定很适合用“愣住”这个词来形容。
接着,我笑了出来。我努力抱着面包罐头忍笑,但没什么用,已经很久没像这样笑过了。
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女孩的表情还是没变,一脸的不高兴。那是一副略显稚气的神情。
我招了招手,像野猫一样警戒着的女孩,在黑夜的背景下露出洁白的光脚啪嗒啪嗒地走进过来。
然后在离我稍远一些的地方——要是发生什么马上就能逃走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晚饭、还没吃吗?」
我一问,女孩就从连衣裙上衣的口袋拿出罐头给我看。
「就那个吗?」
「……食物,很珍贵的」
确实,我点点头。更何况是这样的水上车站。
在提灯的灯光下,她的头发呈现出与傍晚截然不同的深灰色光泽。我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那能随光线变化而改变色泽的头发。
「不介意的话要一起吃吗?我已经腻了一个人吃饭了」
女孩看了看锅子,「……不了」摇了摇头。接着,肚子咕咕地叫了,她突然抱着肚子坐了下来。
「请装作没有听到」
「不是,我听得很清楚哦」
「……是、是鸟的叫声」
「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我表示可以接受,可女孩却一脸怨恨地瞪着我。
「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把那个罐头给我,我就分你一些蔬菜煮鸡肉。如何?」
「唔」
她的表情就像是审视难题的数学家一样严肃,只不过她注视着的是冒着热气的锅。
我故意用勺子搅了一下锅里的菜。女孩的鼻子动了一下。
「……这笔买卖,我接受了」
就像是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似的,女孩沉重地说。我又笑了出来。
「好,来这坐吧」
我从木箱里翻出金属盘子和勺子。平时我都是端起煮菜的锅或平底锅直接吃,所以像这样使用餐具,和别人一块吃饭的机会实在难得可贵。
我端上盛好菜的盘子,女孩蹲着慢慢靠了过来。看样子要是吓到她的话一定会马上跳起来逃走。
「我叫惠介,你呢?」
她看着我把勺子放进盘里,然后转了圈眼睛,偷偷看了看我的脸。
「……妮塔」
然后名叫妮塔的女孩将手里的罐头放在地上往我这边推过来,然后接过盘子。我觉得她那坚定不移的顽固态度有什么不好。
妮塔低头看着盘子里的东西,我则是看着她,随着她突然的抬头我们目光相遇,我急忙看回锅里。
把罐头里的面包拿出来切片,这是一种罐头形状的圆柱面包。把锅从斯维亚上挪开,我烤起面包。
哇,传来小小的惊叹。我一看,一只手拿着勺子的妮塔像是吓到了一般捂着自己的嘴巴。
「合你的口味吗?」
我担心地问道,毕竟是按着自己的口味来调味的。
妮塔使劲摇头。似乎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害羞一般,接着她的表情平静下来。
「好吃得,有点惊人」
「是吗。那就好」
「……你是厨师吗?」
「怎么可能,兴趣罢了」
我伸手把两面考得焦黄的面包放在女孩的盘子里。
「啊」
「放在面包上面会更好吃。大概」
「……交易里不包括面包」
「本来就是和面包一起吃的料理」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是没有事先确认交易内容的你不对。老老实实吃面包吧」
女孩稍显不满地看着我,我则是毫不在意地继续烤面包。
不一会儿,传来了清脆悦耳的咬面包声和「喔」的惊讶声。我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控制住表情。
吃饭也分两种。一个人吃饭和非一个人吃饭。
虽说并没有和谐愉快地聊着天。但至少有除我以外的人对着饭菜吹气的声音、有撕下面包的温暖声音、有餐具碰撞的轻快声音。在这个孤寂的世界里,除了我之外还存在他人。
用面包把小锅里剩下的酱汁抹干净,放进嘴里,吸收了酱汁变软的面包有点融化。原本几乎没有味道的面包现在却饱含甜辣味,让人大饱口福。
女孩已经吃完了,餐具干净得跟崭新的一样。她看着盘子,脸上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大概是我多想了吧,
「不够吗?」
「……不。很好吃。多谢款待」
我接过递来的餐具叠在小锅上。
并没有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只是有些水滴飘落,但很快频率就加快了。浮现月亮的平静水面上,不间断地泛起圆形波纹。
「在雨下大之前先进去吧」
虽然我们是在台阶前做的饭,这里也有屋檐,但还是会被斜着飘来的雨水淋到。
我背起背包,抱起木箱走进车站。月光照不到这里,黑暗之中的我举步维艰。
接着,灯光照了过来,是妮塔拿来了提灯。
「谢谢。得救了」
「没什么」
我和妮塔并排站着,望着雨势突然加剧的夜空。月亮还在,感觉雨很快就会停,但又觉得或许会一直下到早上。
不管怎么说、在这场雨停之前妮塔也回不去吧。
「坐机车来的?」
「不,只是三轮车」
「三轮车?」
为什么连这都不知道啊,她一副这样的表情。
「……是带货箱的小型三轮机车。不像蒸汽机车那么难开。虽然两边的驾照我都没有」
「啊,果然开蒸汽机车是要驾照的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妮塔一副这样的表情,接着她将视线移到我的茶壶上。你不是开着吗,妮塔似乎想这么说。
「有人教过我开车的方法,不过我没有驾照。因为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你是异世界人吗」妮塔睁大了眼。「……真的存在啊。我还以为只有书里才有」
「是真的哦。初次见面」
妮塔的视线有些迷茫。
「现在这情况,真是不巧呢。要是你早点来就能享受国宾待遇了」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这个世界的文明是通过迷宫的产物和已经从中召唤来的异世界人的知识发展起来的。为了从异世界人身上获取各种好处各个国家都会拼尽全力」
「……虽然到了异世界却完美错过了时机吗。虽说我本不想来就是了」
我用手扶着额头,虽然没什么才堪大用的知识,但比起在已经毁灭的世界里过着无家可归的生活,我好想享受国宾待遇。
「诶,算了。也没什么办法。你知道回去的方法嘛?」
「……以前的话,只要等到召唤你的迷宫的魔力变动期就能返回。可现在,世界的魔力处于饱和状态,不会发生魔力变动。而且我听说迷宫的资源都已经枯竭,被封锁了。话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模糊的记忆中,我是在破败的石砌遗迹里。
在前往预定两天一夜的野营途中,我感到像是掉进了井里一样的失重感,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完全搞不明白。我知道可能了解情况的人,但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样啊」
妮塔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柔。让我不禁想到,真是是个好孩子啊。
「你也在旅行吗?」
「……是,第一次,旅行」
她的语气很委婉。是不是不该问这么深,我有点后悔。
我们之间仍有一道深深的鸿沟。人都是有警戒心的,突然这么快拉近距离总觉得不太好。
「这样啊,彼此都很辛苦呢」
「是啊」
哗啦啦,雨下个不停。
广阔的水之平原上,不断涌出波涛。飘来的厚重云层慢慢遮住了月光。
「其实」妮塔开口说。「我的三轮车,出了故障。因为很久没开过了」
「真巧呢。我的车也坏了。之前状况就不太好」
「诶」
妮塔摇晃着头发,探头看向我。
我回看向她的脸。
两人对视着,不知怎么地,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是、这样啊」
「真伤脑筋啊,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才好呢」
「一般都是拜托Reboil・traction的,这种情况的话……」
我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心里满是疑问。妮塔「啊」了一声跟我解释道。
「我说的是移动式蒸汽修理车,会有好几台游荡在街道上寻找故障车辆,找到的话要么当场修理。要么拖回蒸汽工厂」
「那还蛮方便的」
这正是现在最需要的援手。
月亮被掩盖了,山脉和平原的尽头没有一丝灯火。这座车站曾经也是人来人往,既能看到平原飞驰的汽车前灯,也能听见虫鸟的鸣叫的地方吧。
虽有站在城址之上回忆往昔的心境,但我很难想象陌生世界里从未目睹过的过去。比起感伤的心情,明天该怎么办的问题更为紧迫。
「差不多该回去了」妮塔向我低头致谢道。「晚饭,多谢款待了」
「还在下雨。不等等吗?」
「不了,路不是很远。而且也很晚了」
她就像个快到门禁时间的公主一样一边说着,一边提起靴子冒雨走下台阶。我目送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踏水的声音很快就被雨声盖了过去。
我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变成只身一人后,眼前的夜晚都变得阴沉了。
「啊」
感觉要打雷了。
刚才,她该不会是在向我求助吧?因为车开不动而苦恼的,并不只有我一人。
「这哪是什么巧了啊」
可是,我的情况和她一样,也没办法帮她。或许我该换种方式说话的。
我望着妮塔离去的方向,如今才追上去也晚了。
深深叹了口气,我回到站内。
今天就先睡吧。
走出帐篷,只见新生的朝阳照了进来。
我睡眼惺忪地低坐在台阶上,呆呆地眺望风景。夏日里空中常见大块积雨云从山上涌出。眼前清澈的水洼现在就像大海一样。
我弯下腰伸出双手,舀水洗了把脸。水凉凉的很舒服,洗了三回就精神起来了。我用衬衫下摆擦干脸,然后朝后面躺倒了下去。
看着蓝色的阴影下的车站天花板。像是细长荧光灯的东西吊在那里。背后贴着的瓷砖感觉暖暖的,舒服到快要睡着了。
闭上眼,摊开双手躺着,听着沙沙的声音。过了一会又变成了啪嗒啪嗒的声,停在了附近。和煦的徐风随着初夏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在干什么啊?」
那是一个带着稚嫩的尾音,略高的声调。
「我在感受太阳」
「这是什么异世界的仪式吗?」
「不,是兴趣」
「……这样啊。看上去很舒服呢」
睁开眼,只见妮塔抱膝蹲下,俯视我的脸。
「早安」
「嗯。早上好」
「想吃早餐了吗?你等会哦」
「不是」妮塔脸红了。「我才没那么贪吃」
才没那么贪吃!
还是第一次遇到用这种说话方式的人。虽然不知真假。
「那,有何贵干?」
「……我在想你的车里,会不会信号枪」
「是有把小手枪放在提箱里」
「就是那个。我的三轮车没有」
「有手枪又怎样?」
「可以呼叫援助」
「详细说说」
我突然撑起上半身。妮塔吓得往后一缩。
「……在发生故障,缺水缺燃料抛锚的时候,可以用信号弹往空中发射红色烟雾。移动式蒸汽修理车看到了就会开过来」
「诶,还有这种习俗啊」
「我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
在这个鬼影都没一个的世界里,真的还有开着移动式蒸汽修理车的怪人吗。但不管怎样总比在这晒太阳要强。
「赶紧试试看吧」
我站起身,妮塔也跟着起身。
卷起裤脚,走下楼梯,脚没入水中。虽然洗脸挺舒服,但双脚踩进水里就显得有些凉了。
刷啦刷啦地踏着水走向茶壶。妮塔跟在后面。可能因为昨晚下过雨,水位好像涨了些,比昨天难走。
拿出副驾驶的小提箱,放在机盖上,打开锁。
上下两联的小型手枪紧紧裹在红布的模具里,盒子上层可以收纳六发子弹,但红色的子弹只有两发。
「是这个吧?」
我问旁边的妮塔。
「嗯。红色弹头的就是信号弹」
虽然装填有子弹,但我从没开过枪,直到现在才知道这回事。我还很好奇为什么只有这两发是红的。
提箱里拿出的信号枪沉甸甸的。虽然很小但枪身全是由金属制成。握起枪把,拇指处正好有个小杆。我摁下的同时把枪身往下推,手枪从手边弯成两半,上膛的子弹从尾部弹出。
取出两发子弹,塞进提箱的模具里。换了两发红色子弹,复原枪身。
我用大拇指按下击锤,手里发出叮的一声,加下来只要扣动扳机就行了。
我看了看妮塔的脸,她一脸紧张地看着我。看起来她并不打算阻止我,于是我抬起胳膊。将上臂紧贴在耳朵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按住另一边的耳朵,将食指放在扳机上。
看到妮塔慌忙用双手捂住耳朵,我扣动扳机。然而扳机停在了中途,感觉被坚硬的东西卡住了。
怎么回事,我使劲压下去,顿时扳机变轻,下一秒声音和冲击在手中响彻。
妮塔双手捂着耳朵,微张着嘴,抬头看着我。
头上的赤红烟雾飞向高空。就像纵向的飞机云一般笔直。射得还不错,我看了看手里的信号枪。
「……怎么回事?」
「扣扳机的时候,中途就扣不动了,突然变得很硬」
「那个是保险」
「保险?」
说起来,好像在电影里听过类似的事情。不过保险一般不都是旋杆或按钮吗。
「为了防止误射,扳机好像会在中途会卡住。然后要再摁一次,用更大的劲才能发射」
「原来如此,你知道的真多呢」
「书上看来的」
「很博学啊」
「不。我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东西」
说着像哲学家一般话语的妮塔,看上去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可是,这样啊,原来是有保险啊。
看着手里的枪,这份沉重无论拿起多少次都不会改变。真是学到了。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我把枪放回提箱,关上盒子后上锁。「要是有人来就好了」
「是啊。不然的话,就麻烦了」
两人一起望着天空。红色的线条伸向高空,在远方越来越细,被风吹得有点模糊。能看到这个的人,还存在吗。
过了一会儿,咕的一声让我把视线转了回来。
「…………」
妮塔俯下头双手捂着肚子。
「今天的鸟也很精神呢」
「……我会好好转告的」
「走,去吃早餐吧。你会来吃的吧?嘛、虽然都是罐头」
我踏着水走回车站,身后传来妮塔的脚步声。
「……之后,我会付罐头钱的」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笑了出来。
吃过用斯维亚加热的朴素早饭,我们坐在台阶上等待着。
看了看手表,确认下过去了多少时间,红色烟雾已经完全消散,似乎没有人来。
我和妮塔都没有说话。毕竟在预料之内,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第一枪就会有人来。
「再开一枪试试吧」
我站起身,妮塔抬头皱起眉头看我。
「现在吗?我觉得再等等比较好」
「等下去也没用的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枪才是对的」
我卷起裤脚。
「可,可是,只剩下一发了,应该慎重」
「怎么个慎重法?等吗?」
「唔」
妮塔支呜起来说不出话,接着她鼓起了脸颊。
「……你这么想射的话就去射吧。我不管了」
「你想想。现在开枪的话,就能从什么时候该开枪的烦恼中解脱出来。不行的话再想别的法子」
「你也太乐观了……我只能认为你脑子里全是水……」
「你,意外地很刻薄呢」
希望这丰富的想象力能在损我之外的地方能派上用场。
把脚伸进比早上更冷的水里,我走向茶壶。将提箱放在机盖上,从一开始我就打算开两枪的。
Reboil什么traction什么的,反正也不会来。本来就没多少人,执法人员也都没了,工
厂和学校全都崩溃的世界里,不可能还有人这么专注于工作。
打开锁,取出信号枪握在手里。对着天空,扣动扳机。
第一回,因为保险停在中途。我加大力气。
第二回,反作用力和开枪声。
抬起看去,红色烟雾完美地升起。第二枪的步骤很顺利,练习得意外的不错。
推动枪杆折断枪身,弹壳还留在里面。取出之后塞进提箱上层的模具里,把一开始的两发子弹装回去。收好枪挂上锁,放回副驾驶座。
回到台阶上,妮塔抱着膝盖蹲着,脸气鼓鼓的。
「好啦,别生气了」
「……我才没生气。枪本来就是你的,什么时候射是你的自由」
「可能你不知道所以我告诉你,你现在的状态就是在生气哦」
「是这样吗。第一次听说,我记住了」
傲气的说话方式让我不由得苦笑。
「没事的。很快就会来的」
我这么说着,不过心里并不这么想,所以听起来也没什么说服力。
算了,就这样吧。总之先把行李从茶壶卸下来,躺着慢慢思考今后吧。
「……那个」
妮塔猛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站起来跑到台阶边上。
你突然干嘛啊,我没将这话说出口。因为妮塔听见的金属磨合声,我也听到了。
蒸汽驱动的活塞发出庞大火车头飞驰一般的强劲排气声。声音听起来还很遥远,但又确实在往这边靠近。
妮塔惊悸地回头看向我,她指向平原的一方,明快地说。
「黄烟!是移动式蒸汽修理车(Reboil・Traction)」
确实有一条显眼的烟雾飘起。过了一会儿白色沙丘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毫无疑问它在往我们靠近。
「……真的假的?」
在这已经毁灭的世界里明明不可能还有客户,却还有人在认真工作,我完全无法理解。但毫无疑问,那辆喷吐着滚滚黄烟的车正驶向我们。
打开茶壶的机盖,看了看,打开茶壶的后门,看了看。「在这里可修不好」皮肤被晒得黝黑的络腮胡老伯说道。
「锅炉的管道融化裂开了。这是不懂开车的家伙在高温下过度燃烧的结果。这里蒸汽漏出来,三根燃料管都没用了」
「……啊」
「燃烧室那边也有点问题,曲柄都松了。至于链子得全换了才行」
「……啊」
老伯尖锐的视线让我不禁挺直了腰,那气势真是充满魄力。
「这是你的车吧。好好听着」
「好,好的」
「得把这家伙拖进工厂,拆开来修理才行」
「……拜托你了」
啊,这就不必了,当然我不会这么说。不,是不能这么说。对方现在是不由分说的态度。
「那么,不是说还有一台吗?」
这次被盯着的是妮塔。应该不是在生气吧,可即便如此老伯的眼神还是相当锐利。
妮塔肩膀一震,像小动物一般飞快地躲到我身后。别拿我当挡箭牌啊。
老伯瞪着我,好像要让我来跟他讲。没办法,我指了指车站侧面。
「好吧」
于是他一只手提起工具箱,粗暴地踢着水走了过去。
「好啦,他走了」
对身后的妮塔说。
「……谢谢」
她不情愿地小声回应。
「害怕吗?」
「没有!」
妮塔跟着老伯走了过去。勉强自己挺直后背的样子真是令人欣慰。我也跟了上去。
我看了眼茶壶边上的大卡车,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移动式蒸汽修理车(Reboil・Traction)。
总之,好大。
光是宽度就能摆上三台水壶。车身上装着卷曲的金属管和备胎,车后的载货台上锈迹斑斑的黄色吊车和滑轮突出来一块。与其说是修理车,或许更应该称之为工程车才更能彰显出气势。
拐到车站的侧面,那边有一段小小的台阶和通用出口。有一辆被妮塔称为三轮车的小车停在那里。确实是三个轮子,圆圆的。只有驾驶席和副驾能坐人,后面则是货柜。现在车棚斜挂着,轮胎也很小,看上去就像小卡车一样朴素。
老伯把头伸进敞开的机盖里,听见我们走来的水声便抬起了头。妮塔又闪到我身后躲着。
「喂,还没好好保养就启动了吧。以前的魔矿石烧剩下的残渣都还在」
老伯啪地关上机盖。把工具放回工具箱之后提起……
「这台也得运回工厂才行」
说完这句,老伯快步走过我们身边往回赶。
「好像必须要运回工厂」
「……我有听见哦?」
「那就行」
忍受着躲在身后妮塔的视线,我又回到了茶壶边上。
老伯之后的动作依旧麻利,我们只能光看着。能做的也只是把车站内的露营工具塞回茶壶。
老伯把钢丝从修理车拉出来钩在茶壶车体下方。接着爬上梯子坐进修理车的驾驶座,他在关门前看了我们一眼。
「发什么呆。赶紧上车,走了」
我照他说的坐进茶壶的驾驶席,把副驾驶的东西收到后面去。妮塔还孤零零地站着。
轰隆一下,响亮的蒸汽声从修理车里传来,白色的蒸汽喷涌而出。
「快坐上来」
我探出头说道。妮塔挺直着腰走了过来。伸出的手犹豫了好一会才打开副驾车门。
「……那个,可以,进来吗?」
「当然了,快点,要被丢下喽」
修理车像猛犸象一样缓缓启动。妮塔慌忙把屁股坐上副驾席。
「啊,唔」
缆绳开始绷紧,茶壶一下就被拉动了。
妮塔双手拉上车门。我握住方向盘,控制方向。
老伯的修理车缓缓开到车站侧面,停在妮塔的三轮车边。
我们伸长脖子看着老伯爬上了修理车的载货台,用手握住了底座伸出的控制杆。载货台的起重臂喷出蒸汽动了起来,简直就像游戏厅里的抓娃娃机一样。
起重臂移动到了三轮车的正上方,老伯从载货台上下来,把起重臂伸出的缆绳挂在了三轮车的各处。一会儿的功夫,他又爬上载货台扳动控制杆,三轮车被缓缓吊起。
「好厉害啊」
「……诶,不会掉下来吗。有点担心」
「很牢靠的。大概」
「大概?你刚说大概了吧?大概?」
妮塔忐忑不安地看着悬在空中的三轮车。
与她的担心相反,三轮车丝毫没有晃动的迹象,稳稳地被放在了修理车的载货台上。老伯用金属扣固定好三轮车后回到了驾驶座。
虽然我握着方向盘,但拐了个弯走上街道之后几乎就全是笔直平坦的大道了。
妮塔的鼻子贴在副驾的玻璃窗上,望着渐渐远去的车站。
车站静静地伫立在漂浮着白云的水面上。我们经过时泛起的波纹还没到达车站就消散了。远远望去,真是梦幻般的景色。
「我,想画画」
她小声的呢喃声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深入了我的内心。让我不禁回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在车站月台一心绘画的妮塔的侧脸。
只可惜被牵引的我们不能停车,水上车站很快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变得遥远而朦胧。完全消失之后,妮塔将脸从车窗移开,靠在了座椅。
她的面容端正,神情很是严肃,但那微微下垂的眉角又似乎是在诉说心中的遗憾。
「等车修好之后再来不就好了?」
「是啊」妮塔回答道,但我知道她的心里并没有这么想,即使说明也理解不了、又或者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会让话题变得复杂。在这种时候用「是啊」是最好的方法。
这绝不是赞同的意思,也不是明白了的意思。而是和日本人说话时用的深奥词汇一样。现在的年轻人么。
在前方行驶的修理车发出鸣笛,车体下喷出了的大量蒸汽化作浓厚的雾气包住了我们。视野变成一片雪白,什么也看不见了。
去往哪里,今后要怎么办,我完全没有主意。
异世界人:与其说是异世界人不如说是外星人会更为贴切的存在。过去也曾有异世界人存在过——这事对大家来说就像常识一样。既然如此的话会不会有人也知道回去的方法呢。不过熟知这件事的人大概已经再也找不到了吧。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