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启程的画笔与30升的背包 第三幕「象牙白色的蜜月」

1

即便是在可怖的山里露宿这种事情,只要习惯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人类可真是厉害。若是可以我也不想这么做,至少这比在夜里的山道上赶路要好得多。

妮塔似乎还没有适应,她还是对既没有路灯也没有月光的漆黑山间有些发怵。要是得知今天也得在山里露营的话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万幸的是我们已经在下山的路上了。

从山腰的开阔地可以俯瞰广阔的平原与平缓的山丘,以及从中开辟的道路。到黄昏时应该能回到平坦的地方。

我在毯子上盘腿而坐、摊开货车上找到的地图。

经过水上车站,前往范达克先生的工厂,沿着地图上的道路绕远路来到这里。地图的终点是河流上游的桥。

我和妮塔并没有明确的目标。目前只是想去桥前方的城镇。为了确认自己选择的所在地、我一边测量与目的地的距离一边前进,这样就不会迷路。也有振奋精神的效果。

把地图叠好放在一旁,却差点被树丛间穿过的风吹走。我慌忙把咖啡杯压在地图上。

山路边开拓出的开阔地曾经大概是爬山的人的休息地,或是野营地吧。到处都可以看到人工修整过的痕迹。

石砌的炉灶上残留着木碳烧成的黑痕,还有木材作成的桌椅。眼前有小河流过,不用担心用水。可以说是相当适合露营的环境。

我往茶壶的水箱和车顶货运架上的水桶里补充了水,然后用斯维亚煮了咖啡,喝过三杯之后,妮塔还是没有回来。她只要一找到画画的好地方就会忘记时间。

一开始,我会很不耐烦、还会经常催她走。但过了几天就习惯了,因为我意识到根本没有着急的理由。

坐腻了味之后,我将身体往后倒下去。毯子很薄,可以充分感受到地面的硬度。这让我怀念起床铺的柔软。但即便在范达克家时我也没有借住他家的床铺,而是在工厂里搭帐篷睡觉。现在想来当时要是别那么客气就好了。

太阳的清辉将开阔地染成一片白色,快到夏天了吧。感觉景色一天比一天鲜明。仰躺着,肌肤感受着山风的凉爽、枝叶刮擦声、树荫摇晃的青色光影,眼皮也不由得沉重起来。

半梦半醒间,直到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那原来是真的。

远处传来了汽笛声,如同山妖的喊声,依稀可闻。五回短声,接着长鸣回荡。睡意一下不见了,我站起身来,仔细聆听。一阵寂静之后汽笛声响起。五短,一长。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的确有人拉响着汽笛。这可不是悠闲睡午觉的时候。

把杯子剩下的咖啡倒掉,将摊开的行李收进木箱,接着收拾毯子揉成一团。我把行李都搬进茶壶之后,妮塔扛着画架从河边的小路回来了。

「你听到了吗,刚刚的?」

「嗯」妮塔点点头。「我想是求救汽笛」

「求救汽笛?」

又是令人不安的词汇。

妮塔一边将画架放进三轮车货柜一边说。

「这原本是列车和船舶使用的汽笛信号。短五声,长一声」

「你很懂啊,莫非是船员?」

我倾佩地说道,但不知为何妮塔红着脸低下了头。

「……小的时候,我有段时期沉迷航海小说」

你才这年纪就在用“小的时候”这种词吗?

「总之就是有人在求救对吧?」

「嗯,是的」

妮塔用手托着下巴思考。

「但是,贸然去查看情况的话,会有风险。我曾经听说有人会假装求助,但其实是在做剪径劫货的事情。我们还不知道拉响汽笛的是好人坏人」

「原来如此,诱骗吗」

居然还有这种事,那就麻烦了。

「好,先上车吧。靠近点看看情况」

「……不会有事吧?」

「要是真有遭难的人,选择无视会不舒服的吧。我们也被范达克先生救过」

报恩,这么说是夸张了,但无视这个声音继续前进的话接下来的一周一定会很在意的。会耿耿于怀地想着那人之后怎样了。除了我们之外会有人搭救他吗。睡前像这样瞎想的话会一整夜睡不着的的。

在决定当天的露营地之前我不会让茶壶的锅炉冷却。所以一上车就能马上出发。开下蜿蜒的山路,我发现妮塔正瞥着眼睛看着我。

「怎么了?」

「没事……枪准备好了吗?」

「用来护身?」

「恩」

「没必要吧,大概。拿着枪去搭救别人的话,就显得我们像是打劫的一样」

这样啊,妮塔颔首,视线转向前方。

在我们下山的途中,汽笛又响了好几次。声音越来越近,应该就在这条路前方。

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既然在前进的路上,那无论如何都会遇上。

临近山脚,周遭的树木也变少了,就在太阳开始投射出红光的时候,我们看到了那个。

「那不是大象吗」

「大象?」

「呃,不是吗?耳朵很大,鼻子很长的动物」

「不了解。惠介的世界里有那样的动物吗?」

「耳朵和鼻子是一样的,只是尺寸……」

那是一辆箱型蒸汽机车。是叫厢车还是叫面包车来着,我不知道怎么区分。没有后视镜,却有着大象一样的突出大耳朵。鼻子从挡风玻璃下伸出,尖端缩成一团。这两个装饰物格外显眼。

车旁有个高个男人拿着鸭舌帽朝这边挥动。一个身穿淡红色连衣裙的女人从车后走出,学着男人的样子腼腆地挥着手。

我看向副驾驶,妮塔点了点头。她是觉得停车也不会出什么事吧,我也这样觉得。因为这对夫妇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把茶壶停在大象厢车的旁边,摇下玻璃窗。削瘦的老爷爷带着一副灿烂的笑容靠了过来。

「哎呀,在这种地方居然能遇到别人!这该不会是赤光圣女的指引吧。如果方便的话,请帮帮我们」

「您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以防万一,我的手依然放在阀杆上,这样就可以随时起步。

老爷爷弯下腰把脸凑过来,他注意到坐在旁边的妮塔时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接着恭敬地点头致意。

「这世道,直接无视开过去也不奇怪。但你们却愿意停下车,对此我不胜感激。如你所见我就是个枯羸老人罢了,什么也做不了,请放心吧」

大概是注意到我们有所戒备,他的口气很平稳。这让我开始对自己的多疑感到愧疚。

不过我还是不敢把手从阀杆上挪开。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倒是不用介怀,可是现在妮塔在我身边。比起礼仪,还是安全更重要。

我沉默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老人微微笑了笑。他知道我在顾虑而且还认为这是正常的,真是不可思议。

「其实我们在路上的某个地方弄掉了装魔矿石的箱子。注意到的时候燃料已经耗尽了,我们夫妻两个也因此被困在了这里」

「那可真是一场灾难呢」

「燃料还是放在车里为好,可不能因为太挤就乱摆」然后,他又说。「要是你们的魔矿石有富余,可以和我们的货物交换一下的话就帮大忙了」

老爷爷弯腰低下了头,后面的老奶奶也一样。他们做到这份上让我有些诚惶诚恐。

接着,握住阀杆的手袖子被拉了一下。我看向妮塔,她轻轻点了几下头。

「我知道了,好吧。这些都是刚补充来的」

我的手离开了节流阀杆。

2

我把装有魔矿石的箱子从茶壶顶取下,搬进大象厢车里。

这对老夫妇自称奈德和朱莉,我们也做了自我介绍,接受过二人的道谢时间已是日薄西山。正在我烦恼要不要在天黑前出发的时候,朱莉女士拘谨地说道。

「若是不着急的话,要一起吃晚饭吗?」

老婆婆带着柔和笑容如此邀请,我和妮塔也就没有拒绝。毕竟时间对我们而言是如此的充裕。

反正也没有车会经过,我们就直接把餐布铺在了路当中,我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收集好枯枝。

奈德先生拿出带脚架的烧火架、把树枝搭在上面,熟练地点好火。等到夜幕低垂的时候,我们便围在火边吃起了晚饭。

「没想到居然能吃到罐头以外的肉类!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是不会客气的哦」

「喂,奈德」朱莉女士责备道。

我笑着摇摇头。

「倒不如说帮大忙了。我一直在烦恼两个人怎么样才能吃完」

从范达克先生那里得到肉块的时候我高兴坏了,直到我意识到我们没有冰箱这一理所当然的事实。

我和妮塔的饭量都是平均水平、在鲜肉吃完之前肉就会先腐烂。比起那样还是像这样大家一块吃掉比较好。

而且,烹饪的道具,调味料和制作都是他们二人代劳,我们只是坐在他们拿出的折叠椅上等着而已。

在烧火架上铺好网,把切好的肉串起来烤。将蔬菜和肉类放进厚锅里煮。

用篝火做饭和在厨房里做饭有很大的区别,需要一定的技巧,朱莉女士在这一点上很是出色。

「很熟练呢」

「以前都是用柴火灶做饭的,不方便什么的早就习惯了」

「那时候哪怕只做一道菜都很辛苦吧?」

奈德先生说道。就他们两人的关系来说,这样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协调,总觉得有点违和感。

朱莉女士用木器盛好汤,递给我和妮塔。就在我思考着哪里违和之前,注意力就被香气吸引了过去。碗里浮着一块一口大小的肉块和菠菜叶。刚喝一口,我便大为惊讶。

「要是能合年轻人的口味就好了,味道会不会有些淡了?」

「不会,很好喝」

旁边的妮塔也嗯嗯地点着头。

不光是鲜肉的味道。汤色几乎透明却很粘稠,带着淡淡的回甘,就像上汤一样回味恬淡。感觉怎么喝都不会腻。

「这是什么的味道啊?」

「是一种叫库蕾索的野菜。用叶子做汤料,根部用作汤底就可以煮出美味的汤」

就在我们啧啧称奇之时,奈德先生处理起了肉块。他把从罐头挑出的小小红色果实放在砧板上,然后抽出别在腰间的刀,用柄头轻轻敲碎,然后将果实磨成粉末和肉块揉在一起。

然后朱莉女士接过手,把肉块用薄皮一样的东西包好,丢进熊熊火中。

「直接放进去没关系吗?」

会烧黑的吧。妮塔探出身子不安地看着肉块。

奈德先生微笑着拿起一旁的吹火棍。那是一根铁制的细管,上面装有象牙白色的把手,大概是奈德先生引以为豪的道具。前端有一个小钩爪,也可以用作烧火棍。

「在一种在火山地带生活的鹿叫戴亚德拉,这是它的皮革。无论多大的火都烧不坏。只要像这样将肉包进去烤就可以成为很棒的烹饪道具」

他把吹火棍捅进烧火架里,用钩爪扒拉起柴火盖在肉块上。

奈德先生拿起象牙白色的把手对准嘴,脸颊鼓气,霎时,火焰摇曳地燃起。他松开嘴,呼,呼地调整呼吸。朱莉女士伸出手抚着后背。

「没事吧。别太勉强了」

「我还想着给年轻人亮一手的,看来不行了啊」

他摁着胸苦笑。

「让我来吧?」

我这样说道、奈德先生用布仔细擦了擦棍子的吹口。

「拜托你了。这道菜火候很重要,得把火烧旺才行」

我刚一接过吹火棍便惊讶于把手的光滑感,就像吸附在手上一样妥帖。

「不错吧?」奈德先生得意地笑了。

「不错」我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啊,是用被称为佛特的大型草食兽的大角做的。据说加工过的角和姑娘的玉肌一样光滑——」

「奈德。还有女孩子在这哦」

「……这可真是失礼了」奈德刻意咳了两下。

我看向妮塔、她一脸茫然地看向我。看来在这个纯真无邪的孩子面前说话确实要三思。

我学着奈德的样子拿起吹火棍、把嘴唇贴在吹口上。虽然材质应当是很坚硬的,但嘴唇触碰到的触感却很柔软。是篝火的热量传导过来了吗?我甚至能感受到温暖。玉肌……原来如此……

奈德先生在朱莉女士看不见的地方竖起大拇指。看你这眼神,感觉不错吧?他笑着。

强忍着笑,吹入的气息在细管中被压缩,一口气从前端喷出。火光四射,重叠的柴堆中心燃烧着红黄色的光辉,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显眼。刚吹完一口气,火焰就爆裂地燃烧起来。

坐在一旁的妮塔则是发出喔喔的声音。

「年轻人还是厉害啊」

「年轻人嘛」

二人都这么夸我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只不过吹了口气而已。

「你来试试吗?」

我向看着吹火棍的妮塔问道,她刚艰难地点下头,又慌忙摇头。到底要不要啊。

「哎呀哎呀。女孩子嘛」

传来呵呵呵的高雅笑声。

女孩子又怎么了。大概是不想让人看见她气鼓鼓的样子。

「没用的哦惠介先生。女人的心就是锻造中的铁。男人再怎么研究都摸不透的。除了夸她们漂亮别的都是没用的」

奈德一边说着人生经验,一边往火里加木柴。

「快,快。用棍子那头把树枝勾过来。对对,盖在肉上……可以、技术不错」

「这也讲究技术吗?」

「那当然啦,像你就很不错」

「怪不好意思的」

诶,是的吗?那可要加把劲了。这么一想,我吹火的劲都更强了。

「……不谦虚一下吗?」

一旁的妮塔插了一句。

「事实就是如此嘛。我技术就是这么好」

「你可悠着点吧」

「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哦。你看这火烧得这么旺,不都是我技术好吗?」

「就算不用你吹也是这么旺」

「不觉得比平时艳吗?」

「哪里有更艳啊?」

「这里啊、这一块」

「我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面一阵哄笑。

我和妮塔一齐看过去,奈德和朱莉又亲昵地笑着,笑得很是快活。见状的妮塔害羞地低下了头,白皙的脸颊泛红,只不过那并不是因为篝火的火光。

「你们关系真好啊」朱莉说。

「嗯,关系很好,是死党哦」我点头称是、妮塔则是摆摆手「才不好,刚认识的路人而已」

「诶哟,刚认识就一块旅行吗?」

奈德先生一说,膝盖就被朱莉女士敲了。

「喂,太失礼了。那是人家的事」

之后我聊起了自己的事,以及和妮塔相遇的事情。

在两人的附声配合下,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会说话了,热心倾听的观众可比热衷说话的人罕见。

「真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啊」奈德先生感叹。「多亏了这份缘,我们才能像这样被搭救」

「从异世界过来那可太艰辛了。现在什么国家都没有了,不过还可以饱览胜景就是了」

朱莉女士投来了真挚的同情眼神,让我觉得有些惶恐。

「要是嘉文还在的话,应该能帮到你吧」

「嘉文?」

「是以前这个国家还有几个大迷宫的时候设立的研究机构。我听说他们在保护来自异世界的迷路人」

「那还真是值得依靠呢。可是都这种状况了,也没办法吧」

我笑着把气灌入吹火棍。火焰摇荡着我们的影子。

「是啊……自魔力崩坏起,已经过去三年了」

「魔力崩坏?」

感到疑惑的不是我而是奈德先生,他的眼神就像第一次听到词语的孩子一样茫然。

我知道妮塔也感到疑惑,这是常识吧。且不论来自异世界的我,奈德先生不知道就太奇怪了。

「由于世界上的魔力在急剧泛滥,很多人都被变成了结晶」

朱莉女士温柔地解释,奈德先生睁大了眼。

「还有这回事?太可怕了。然后呢,你是为了逃离魔力崩溃才到这的吗?」

「你也在和我一起旅行啊,奈德」

「哦,是这样吗。是吗,旅行呀。那岳父在哪里呢?」

「帕托里先生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啊」

「你说啥?岳父他?那可不得了」奈德扶着额头。「所以我才叫他别喝那么多。看来只能让我下船去继承了。你等下,我去和船长谈谈」

奈德先生突然站起,往面包车走去。

显然,对话很不协调,奈德先生的样子也不对劲,但我和妮塔只能呆呆地看着。

不好意思,吓到了吧,朱莉女士说。

「从五年前开始,这种事就越来越多了。医生说是记忆出了问题,会容易忘事,又会突然回忆起来,一发作就会回到以前。他年轻时是一艘大蒸汽船的船员。岳父病倒了,他为了继承家业就辞职了,现在好像又回到往昔一样」

我听说过失去记忆,意识混淆之类的病症,虽然情况不一样,但应该都可以理解为大脑产生了某种变化。经过朱莉女士的解释,我恍然大悟。

「那个,朱莉女士也不记得吗?」

妮塔一问,朱莉便惆怅地垂下了眼角。

「结婚之后的事情几乎都忘了。我们就和一起旅行的普通朋友差不多,有时还会像刚刚那样完全不记得我是谁」

那真是、我的话卡在嘴边。真是不容易啊、说这样的话有意义吗。

虽然想说些什么,但任何场面话都不过是廉价的同情,于是我闭上了嘴。

朱莉女士似乎看出了我们的迟疑,摆摆头,叫我们别放在心上。

「都习惯了。而且,我们也挺开心的。和奈德在一起,感觉我都年轻了很多」

我能体会这种只有陪伴一生的人才会有的亲情。作为局外人,用廉价的同情和悲哀来看待他们的感情是很失礼的。

「……你会觉得,孤单吗?」

「有时会吧。不能一起聊过去的事的确

让人有点失望。像是,以前可真不容易啊,之类的话。不过,老人的回忆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了」

朱莉爽朗地笑了。

「而且,像这样不用在乎年纪,两人一起旅行创造新的回忆也很开心。所以没事的,多谢你的担心,小妮塔」

想关心别人反而被关心了,妮塔不好意识地扭开脸。

厢车那儿传来了脚步声,是奈德先生回来了。

「哎呀抱歉。我去车上干嘛了来着?」

他这么说着,脸上却露出着不安的表情。

「诶,你不是去拿餐具了吗?用来切肉」

朱莉温和地说着,奈德先生的脸一下明朗了起来。

「哦哦对了。是啊,餐具」

然后他又掉头回去。

失陪一下,朱莉女士说着站起身,跟上了奈德先生,接着传来了两人欢快的谈笑声。

我和妮塔相对而视,不由得也笑了。

3

我的手表上有四个按钮,摸索着按下右上的按钮,表盘发光照亮了长针和短针的方位。刚过晚上十一点。我翻了个身,呆呆地望着透过帐篷布的月光。

和奈德先生他们的晚饭一直持续到九点多,直到妮塔的眼皮开始打架才结束。他们两人回到厢车,妮塔睡在茶壶里,而我则是和之前一样在帐篷里。

本以为一躺下就能睡着,可没想到过了一个小时我还醒着,而且睡意全无。闲得无聊。

考虑到明天还要开很长时间的车,应当好好睡一觉。但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回转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念头、一会儿又便睁开了眼。像这样失眠的夜晚已经有很多次了,每次都是到早上才睡得着。

晚上想太多真不是好事。

即便是在美味的晚餐和谈笑过之后,或者说在度过这样愉快的时间之后,一个人陷入愁恼会让心情更加低落。

定好目的地,我们向着那里进发。除此之外的事情就不要想了。这样的话说给自己是那样空虚。

魔女。

听起来就像童话里飘渺而甜蜜的棉花糖一样。

无论什么样的问题,都能给出正确的答案,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也许存在吧,毕竟这里是异世界,不能用我的常识来揣摩。

当我们见到魔女,妮塔向魔女提问之后,我们要怎么做呢。

之后我们要去哪?再之后呢?再之后……

会有终点吗。或者说会迎来时间截止吗,比如说,溢出的魔力完全吞噬我或是妮塔的身体并且结晶化之时,我们会去到这个世界的何处呢。

我想起了货车驾驶座变成结晶山的那个人。

货柜里堆满食物和日用品。手绘的地图上圈好了目标,做好精心准备,在开往目的地的路上。

就算有了想去的地方,知道了去那里的路线,也不一定能抵达。那么,向着那里前进的行为是有意义的吗?

起身,我把搬进帐篷的木箱拖了过来。

里面有没能登场的斯维亚和炊具、我扒开这些,拽出一个提箱。

盘坐着将膝上的金属件打开,帐篷透出的微弱月光下,黑色的光滑枪身呈现在眼前。我伸出手指抚摸,冷彻的金属触感似乎就是唯一可以信赖且不可动摇的现实。

帐篷前传来踩沙声,我慌忙合上提箱倾听。有人轻声慢步地走了过来。

脚步声停在入口,影子落在帐篷上。

「……你醒着吗」

是奈德先生的声音。

深夜来客对心脏真是不好。我呼了一口气,把提箱放回木箱。

「怎么了?」

我拉开拉链探出头,只见奈德惊讶地站在那儿。

「抱歉,已经睡了吗?」

「没,睡不着正无聊呢」

「哦,那就好」

他的口气有些犹豫,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深夜才过来,是相当重要的话吧。

「……进来吗?虽然很窄」

「那就不,呃……还是打扰一下吧」

我进到帐篷最里面,点亮一旁的提灯。奈德弯下修长的身子进来,目光停留在放射着雪白光芒的LED充电式提灯上,眯起了眼睛。

「这个厉害啊。异世界的?」

「嗯。不怎么好看但方便」

奈德先生小心翼翼地坐下,我们的影子出现在帐篷倾斜的顶部。

「……其实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奈德看着我说道。「我可以搭你们的车吗?」

我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当然,不会一直跟着你们。到你们要去的村子呀镇子就行了」

我怀疑他是不是开玩笑。可奈德先生的眼神是认真的。他认真地打算和朱莉女士分道扬镳。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搞不明白,他们的关系明明那么好。

「这是,为什么呢?」

我好不容易说出话,却是这样寻常的发问。

奈德先生露出为难的笑,用拳头敲了两下太阳穴。

「你从朱莉那儿知道了吧?我的事情」

一瞬间,我迷茫了。在他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了解了他的情况,肯定会感到不高兴吧。可是说谎也没用意义。

「嗯,她告诉我们了」

奈德先生没有埋怨我,只是点头。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健忘症,忘了东西放哪儿了,事情做一半就丢着不管了……上了年纪都这样,只是切实体会到自己已经超过了父亲的年龄,并没有在意。但不久后,我发现自己其实忘了很多事情。昨天读过的书的内容,一直一起干活的朋友的名字。最后经常连工作的事都不记得了,所以我就退休了」

奈德就像是在谈论别人一样淡定。

「然后我就开始写日记了。只要读一遍日记,多少还是能想起来的。所以我才能像这样和你说话。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只会变得空虚」

我是个坏人啊,惠介君,他说道。

「世界能像这样毁灭了,我很高兴」

他笑得一点也不开心。

「虽然我看上去好像成功了。将从父亲那继承的负债累累的酿酒厂做大,雇佣人手,把葡萄酒卖向全国,甚至还得到了王室贡品的美誉。可是,我全都忘了。只是读了好像是我写的日记才知道这些事实。要不了多久我可能连这些文字都会忘记吧。被时代的洪流抛下,被其他人怜悯,我变得不再是我,接着就这样死去。这是我无法忍受的,你懂吗?每个人看到我都说我可怜,可是我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甚至连那些话的意思都不明白」

所以我,他的声音更微弱了。所以我。

「魔力崩坏,日常生活也随之崩塌之后,我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可怜我的人,还有可怜的奈德都不见了。我可以带着我的记忆一同死去。我是这么想的,可是」

奈德先生摊开手,像个滑稽的小丑一样笑了。

「所有人都变成白色的漂亮结晶消失了,只有老不死的我还没消失。托它的福,我连朱莉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以前有多么爱她,我最珍爱的人,我曾拥有的爱情,这些全都只能通过日记上的文字来证明了」

话音在这中断,陷入沉默。奈德先生肩膀起伏,做了个深呼吸。

我只是默默听着,难以想象他心中的苦恼。

「说这么多话真是不好意思。老人的坏习惯」

「……不会」

「总之。我已经,不能和朱莉在一起了。连她的事都能忘记,真是太没用。所以,求你带我走吧」

然后奈德先生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从来没有被年龄差距那么大的人这样真诚地请求过。奈德先生比我经验丰富得多,工作过几十年,做出过许多艰难的抉择,这是毋庸置疑的。

面对这样的人我想不出什么高深的话。而且既然是他苦苦思索做出的抉择,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奈德的决定。

可是,说实话,我根本负不起这个责任。奈德先生的请求是,无论如何也要和朱莉女士诀别。

晚饭时的朱莉女士的身影在脑海闪过。那时一起聊天的奈德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对当下的状况如此苦恼。

「你和朱莉说过这事吗?」

他摇头,然后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那么温柔,一定会挽留我的。即便是失去记忆变成空壳的我,她也愿意陪伴在我的身边」

这样说真的好吗。这也太失礼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说出来,这不仅是为了坚守自我,也因为我清楚地想起了朱莉女士当时的表情。

「奈德先生,你应该告诉朱莉。告诉她,你现在正考虑着这个愚蠢的念头」

或许应该删掉愚蠢这两个字。

说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无法挽回的事。但奈德先生听得非常清楚,他瞪大了眼看着我。

「可能是因为你失去了记忆,精神也变得年轻了吧。不过现在的奈德先生简直就是个自命不凡的文学青年。和自己的感伤相比,请多想想朱莉女士的事。要是你不在了她会怎样」

奈德先生的表情显

得格外单纯。与其说他是个经验老道的成熟男人,倒更像个对社会一无所知的淳朴学生——我甚至觉得就像我的同龄朋友一样。

「我不能带你走。我觉得奈德和朱莉都是好人。无论是哪一位……或者说,让双方都变得不幸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我断然说道,血气在脑子里打转。发泄紧张的情绪给我带来了不可思议的兴奋感。

奈德先生回答了句「是吗」、随后又经过了一段时间。

「只考虑自己,是以前的性格使然吗,还是失忆之后精神变得年轻了的缘故,我不太清楚。自命不凡的文学青年吗」奈德先生咬着牙笑了。「可能确实是吧」

「……嗯,抱歉,说太过」

没有没有。他摆摆手。

他看向我的脸不知显得清爽了许多。

「能像这样被人教导,不管到了多少岁都是好事。惠介君,你说得对。我自以为是地想了太多,怀疑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朱莉抛弃。不过,是啊,比起拜托你这种事,我应该先和她谈谈的。确实是个愚蠢的念头」

好久没人说我蠢了,奈德笑着。我缩着身子道歉。别介意,他站起身愉快地说道。

「怎么说呢。我居然困恼成这样真是难以置信。现在痛快多了,趁着还没忘记这种心情,我得赶紧和朱莉谈谈」

他的态度就像从落寞的薄暮切换到了晴朗的清晨一般,奈德弯下腰从出口钻了出去。

「这么晚了还打扰你真是抱歉。谢谢你啦,晚安了」

他飞快地说完就走掉了,连奔跑的声音都显得轻盈。

而我是只是惊愕地目送着他的变化,然后沉重的疲劳感压了下来。

容易切换状态也是奈德先生的性格使然,还是失忆造成的结果呢,我不太清楚,但真让人羡慕。

有点后悔自己的建议不够好,可能还有别说话方式吧,我苦恼着。但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祈祷奈德先生的行动能有好的结果。

关了灯躺下,睡意便席卷而来。

4

我起床的时候早餐已经做好了,似乎睡过头了。

奈德和朱莉还是老样子,只有妮塔迷茫地看着我。

吃过他们二人准备的早餐之后,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翻过山就到了岔路口。这一边就是蒸汽工厂了」我摊开地图,和奈德他们核对方向。「那儿有个叫范达克的人,他可以给你们检查汽车补给燃料」

「是雾还是霭啊?」

「什么意思?」

在笔记本上抄写地图的朱莉女士苦笑道。

「这是以前的黑话。过去的修理工很重视手艺好坏。好手艺冒出的蒸汽就像雾一样,坏的话就会冒出霭」

这样的话,我可以自信断言。

「那当然是最好的雾啊」

「好啊,好啊,你这么说那就安心了」

我一边叠好地图,一边观察奈德先生的样子。昨天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但却是真实的。想问问之后怎么样了,又难以说出口。

奈德注意到了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只眼眨了下。

接着,奈德先生做出了一系列奇怪的举动。他当场单膝跪地,握住朱莉女士的手。她则疑惑地看着奈德。

「朱莉。像你这么好的人,我在失忆之前之后都没有遇到过。即使有一天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一定会再次爱上你的。你愿意,重新和我结婚吗?」

呀,我旁边有人喊出声。妮塔双手捂嘴,耳朵也红了。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奈德先生的热情求婚让我都不好意思了。

朱莉女士皱起脸笑了,那笑容就像少女一般可爱。

「嗯,嗯,当然了。很高兴能和你结婚。不过好奇怪啊奈德。都这把年纪了还要结婚,我年轻时候做梦都想不到」

奈德先生站起来,把朱莉抱在怀里。白发的二人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所以人生是快乐的。对吧?而且还远没有结束,咱俩今后还要继续旅行呢,要到全世界转转」

朱莉女士愉快地握住了奈德先生的手,看起来开心极了。

妮塔拍起手,发出响亮的掌声,我也跟着一起拍手。

「一把年纪还搞这么夸张真是丢人啊」

朱莉说。

妮塔用力摇头,头发蹭着我的手。

「完全不会啊,我觉得挺好的」

「哎呀哎呀。小妮塔这么说真是让人高兴」

朱莉女士弯下腰,握住妮塔的手。

「你也要好好享受旅行哦。虽然世界已经变得清静了,但美丽依旧」

「……嗯」

就在他们两人说话时候,奈德先生悄悄走到厢车边上向我招手。什么事啊?

我走过去,他递给我一个细长的布袋,我自然地接过了。

看向奈德,他笑着说。

「是吹火棍,这个就送你了」

听懂他说的什么之后,立刻还了回去。

「不,不能拿,这么宝贵的东西」

「是啊,是啊。很宝贵吧」

奈德满意地点头。不,不是这回事。

因为昨天摸过,所以我才明白。棍子的把手已经和奈德的手形完全契合了。这是陪伴了他漫长岁月的道具。这是有着不可计量的价值,无论出多少钱,多少宝石,都买不到时间和亲情。

可是奈德先生却把吹火棍塞进了我手里。

「其实在你之前,我也见过异世界人」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说呢,明明忘了了那么多事情,却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父亲带了个男人来。他叫艾伯特,在我家住了一个夏天。他一边帮忙酿葡萄酒,一边画画骑马,是个开朗的男人。他告诉了我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还跟我说自己是异世界人。后来的某一天,他消失了」

「那是……为什么?」

奈德摇摇头。

「不知道。只是,那个时候异世界人是每个国家做梦都想得到的。我想他一定是从哪个国家逃出来的。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才这么做的吧」

逃出来,为什么要逃。国家应该是提供保护才对吧。

「这个吹火棍的柄就是他送的。加工之后就一直被我拿着。用来做素材的佛特生活在森林的深处,据说只有精灵才能去狩猎。所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这个……」奈德先生看着我手里的袋子。「所以当我听说你是异世界人的时候,就知道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把这个交给你。从异世界人那里得到的,交给异世界人。这对我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被他用拳头推了一下,我没能把它还回去。

「真的可以吗?不是很珍惜的东西吗?」

「就是因为珍惜才会送给你。我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消失。到时候它会怎么样?只是根吹火棍而已。更准确地说,是不会被拿来吹火的棍子。但交给你来用的话,你就能带着我的怀念和记忆一起前行,它也可以继续作为吹火棍。这不是很棒吗」

能拜托你吗。

面对奈德先生的话,我点下了头。

「很好。那么,之后是魔矿石交易的事了」

奈德打开了厢车的侧门,原本是后座的地方椅子都被拆掉了,堆着木箱和提箱。旁边是叠好的垫子,等到了晚上这里会当成床吧,

一边挂着衣服和杂货,就像是自己房间一样令人安心的空间。奈德先生把眼前小箱子的盖打开了。

「这个是我最推荐的」

里面摆着葡萄酒酒。黑色或深绿色的瓶子上都贴着褪色的纸。

「我家做的葡萄酒」

「我还不能喝酒哦?」

「在这个世界里十五岁就开始喝酒了。葡萄酒是百药之长,就算十岁开始喝也没问题的。而且,就算不喝有很有用」

奈德从一排葡萄酒拿出一瓶,用大拇指比划着标签。

「这是四十三年的货。那年葡萄大歉收,做出来的葡萄酒很少,但是味道格外的好。这个就是那时Le Twant(初榨)的酒」

「啊」

这个是,那个是……奈德给我一一说明,可我本来就不懂葡萄酒,只是觉得好厉害。

奈德先生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诶呀抱歉。好久没机会聊葡萄酒,入迷了、总之,我这里的葡萄酒都是自信之作。讲究的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了」

「那拿太多就不好了。我又不懂品酒」

「那倒是,你可能不懂。但可能会遇到懂行的人,到时候你有什么想和他交易的就用这个,怎样」

哦,我恍然大悟。

「现在是把鱼带进城就能马上换到钱和宝石的世界。就是说,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也只能用同样价值的东西来交换。而这葡萄酒,对于懂价值的人来说弥足珍贵。你拿着会用得上的」

奈德顽皮地眨眼。

「……那,能给我推荐一下吗」

「那就是这个吧」

我接过奈德先生选的黑瓶葡萄酒。

然后,奈德先生又给我递了一瓶葡萄酒。

「这个是你给我好建议的

感谢。多亏遇见了你,我才没有失去比记忆更重要的东西」

5

锅炉预热完毕时,奈德和朱莉坐上了厢车。我和妮塔在一旁送行。

「真是帮了大忙。多亏有你们在,这段时间也过得很愉快」

「彼此彼此,我们也收到了很多好东西。非常感谢」

「沿着这条路走两天就能到巴尔夏了。有必需品的话就在那里备齐吧」

「好的,我也差不多想睡床了」

「我也是」

我们相视而笑,短暂的片刻就好像在计算道别的时机。在此之前我还有件事想问。

「那个,我有个疑问。为什么这辆车要装饰成大象呢?」

奈德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了开朗的表情。

「你也知道大象啊!那就对了,太好了!这也是那个人告诉我的。他说蒸汽之家得有大象。然后就画给我看了呢」*(校注:《蒸汽之家》是1880年的一本冒险小说,书中列车是由钢铁大象牵引的。顺便那本书似乎也叫《奇异之旅》)

那就对上了,很好,很好。奈德心满意足地重复着这句话,虽然感觉有点对不起他,但我完全不知道蒸汽之家得有大象是什么意思。于是我只能在不发问的程度下揣摩。

「那么,差不多该走了。你们也多加小心」

「嗯,你们保重好身体」

奈德先生把手伸出窗户,我把它握住。

副驾驶的朱莉女士也站起身来笑着挥手,妮塔也向她挥手致意。

轰鸣的蒸汽声响起,活塞的声音比茶壶要响亮。厢车慢慢动了起来,爬上我们走过的山路。

背影一会儿就被树林遮掩了。

厢车离去后,四周只剩下树叶的沙沙声,寂静勾勒出寂寥。

我坐进茶壶里,妮塔却一动不动,像是在找厢车的背影。

「—啊」

山间响起了汽笛声。是谁拉响的,想也不用想。

两声短,一声长。

一声短,两会长。

「……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问道,妮塔回头快活地笑着。

「祈祷航海安全——是船的汽笛信号。那个,可以回答他们吗」

我欣然接受,让出驾驶席。

妮塔跑过来,娇小的身体收进驾驶席。

「这个是汽笛,往右一扭就响了」

我指着仪表右边的小旋钮。

「嗯」妮塔点头,脸红的样子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扭动旋钮。

「哇」

响亮的音量让妮塔肩膀一跳,双手握在胸前。她又伸出手,拉响了汽笛。这次稳当多了。

几声汽笛在山间回响,渐渐消失。妮塔松开手,茶壶的汽笛安静下来。

「这次是什么意思?」

「……谢谢,祝你也平安无事,的意思」

要是听得见就好了,妮塔小声说。

「听得到的。放心吧」

妮塔的心意肯定可以传达过去。

一阵风风吹过,树叶摇晃着。碎成千粒的阳光在山间飞舞。

为我们的短暂相遇,汽笛祈祷彼此的旅途平安。这便是对可能不会再次重逢的旅伴的挂怀。目送他们远去,我们也将继续旅途。

什么来着,我思索着。记得在教科书上看过,是印象很深的一句话,反复读过很多遍。我有些记得不太清楚了,但还是想起了一些。啊,对了。

「人生足别离」

妮塔看向了我。

「是我的世界的诗句」

妮塔也反复咀嚼着,她的视线转向山路,寻找着已经消失不见的两人背影。

「真是凄凉的诗句呢」

「但还是要笑着道别对吧?毕竟,他们是要出发去新婚旅行(honeymoon)」

魔力崩坏

我至今还未理解是怎么一回事。据说是是从某一天开始,世界上满溢的魔力把人和物都变成了结晶。也就是世界末日的起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肯定相当复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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