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注:Misericorde是中世纪盛期流行的一种解脱重伤骑士的细长而尖锐的短剑,可从骑士的铠甲缝隙间刺入。词源于拉丁语“Misericordia怜悯”。)
他从右腿的枪套里拔出手枪,用左手拉动着滑套。
不用为这家伙考虑安全装置了。虽然是双动手枪,但要是拉动滑套,击锤就会抬起。在弹簧的作用下,滑套利索地从弹匣中吃下第一颗子弹,装入膛室。
一连串的动作让八百四十五克重的金属块,变成了能杀人的凶器。
手枪前端的准星和后端的照门连接成的瞄准线,对准了倒下的同伴。
伊斯卡不会称之为武器。
因为他们八十六的这把手枪,是肯定不可能对准敌人〈军团〉的。
这把手枪的任务只有一个。
射杀八十六同伴。
他漫不经心地开了枪。
为了确保效果,他开了三枪。虽然这把枪以便携性为理念之一,是枪身较短——威力和精度都不理想的手枪,但如果目标就在他脚下,倒也不会射偏。
不然流弹就可能会击中特意从〈破坏神〉中把濒死的蠢蛋拖到这里,现在又瘫坐在一旁的大蠢蛋。
不论是伊斯卡拔出了手枪,还是对准了濒死的同伴,他都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吧。血红色的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注视着一连串的动作,然后随着水泥地上慢慢溢开的血色逐渐睁大。
心脏停止跳动的身体不会再喷出血来——他大概都不懂那家伙现在已经死了。
「──为、」
「辛,下次别捡这种东西。」
俯视他的伊斯卡,冷淡地说出口。
他压回用完的手枪的击锤,将其收进枪套里。他们与〈军团〉的战斗终于结束,就算膛室内还有子弹也没问题吧。
瘫坐于地的少年兵仍呆呆地看着旁边刚变成的尸体。
即使到了十一岁也依然矮小的身躯,费力地将虽然残缺,但也比自己更大、更重、更年长的处理单元拖出来,然后拼命拖到了这里。结果这份付出被人随随便便地变成了徒劳,他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或许他还记得那种无意义的对于人死亡的冲击。不过伊斯卡早已抛弃了那种感伤,只是种胡思乱想罢了。
过了一会,他抬起了头,特征般的血红色眼睛逐渐染上责备的色彩。
那是赤系种Rubela贵种特有的——令人厌恶的前帝国贵族阶级的焰红种Pyrope特有的、如宝石般红艳的眼睛。
「……你为什么、」
「哈」
他发出打心底漠不关心的零星嗤笑。
突然变得粗暴的伊斯卡将手伸向辛纤细的脖颈。
「呲、」
辛讨厌手靠近脖子——而且极其害怕被触摸到脖子,被分配到这半个多月以来伊斯卡很清楚。他对辛的理由和情况不感兴趣,他只觉得这样容易控制住辛,图个方便而已。
在辛眼睛瞬间恍惚的时候,他抓住了辛的胸口,将其压倒在地。
就像让辛看着在出击前就失去了应有的双腿的尸体上撕裂的伤口一般。
他在倒吸一口气的辛耳旁低声细语。
「让我来教你这傻子,人类是有动脉和静脉的。──你们这些新人没上过学不懂吗?总之是很粗的血管。」
包括辛在内,刚来到伊斯卡担任战队长的第五战区第二战队“短剑Stiletto”的新人少年兵们,五年前被关进强制收容所时也就七八岁这样。在人形猪的养殖场里不可能会设置人类专用的学校。辛他们今年才十来岁出头,所以没有接受应有的教育。
虽然这些伊斯卡并不知道,但有些知识如果不教给他们的话,会让他很难办。因为会有像那样怀着愚蠢的哀伤,紧紧不放弃同伴的蠢蛋。他斜视了一眼在远处旁观此景的战队员中、负责新人们教育的废物,继续说道。
「不论是腿还是胳膊,里面都有血管。要是那东西断掉了、」
当流动着多量血液的血管破裂,大量的血液就会流出体外。
「人就会死。即便不会马上死,也活不了多久。活着白受苦而已。……所以」
我才会杀了他。
他斩钉截铁地撂下这句话后,就狠狠推开辛。十八岁的伊斯卡和十一岁的辛,体格与力量完全不能相比。无法反抗的辛双手撑在血泊上,毫不在意地抬起脸面对他。
似乎想拼到底。
「但是,如果这么做的理由是失血,那把血止住就好了。得到治疗应该能救活的……!」
哈,伊斯卡对他的想当然嗤之以鼻。真是个头脑简单,不明事理的小鬼。他还没有注意到吗?
在周围注视这一幕的全体战队员,非但没有制止伊斯卡,反而露出一种漠不关心、仿佛看腻了无聊的节目的眼神。
「治疗啊? ……在这样的八十六区,你上哪里找啊。」
「呲、」
八十六区没有军医。
在投入了代替人类的『无人机』的“人道”战场上,在这个由人形猪替代人类战斗、阵亡者为零的战场上,既没有治疗人类士兵的军医,也没有野战医院。
如果受到不足致命程度的伤导致无法战斗,那也会让共和国麻烦,所以在八十六区的各前线基地也配备了被称为医疗单元的自动医疗机械,但这东西只能治疗一下子就能恢复到重新上战场的轻伤。如果受到需要暂时静养、疗养程度的伤,会被判断为不可医治而被抛弃。
如果像辛说的止住血,得到正确治疗的话应该能得救。即便是运气不好的笨蛋,原本也应该被判断为可医治的。
如果真如那样。
……如果他们八十六和以前一样是人类的话。
不像样的伤感念头掠过他的脑海,伊斯卡粗暴地砸了咂嘴。想想就犯恶心。
这让他想起了他不需要的感情。
他瞪着那双被他虽说是基于嘲弄,但过分地指责导致一下子无言以对的血红眼睛,将想法吐出。
「看来你这臭小鬼好像还不懂,那我再次告诉你。我们八十六是人形猪,不是人类。明白的话就不要再怀有身为人类时的感伤了。……不然、」
他踩着血泊转过身。八十六不能葬入坟墓,所以不能带走尸体。
这是共和国白皮猪施加的限制之一,但伊斯卡认为只有这点值得庆幸。
八十六不需要坟墓。八十六在搭配着铝棺材、没有支援的战斗中,每次出击都会像蠢货一样死去。如果能一个个建坟墓来悼念的话……明明已经不是人类,却仍保留着身为人类时的心情的话。
「会死的。」
啪嗒,突然听见队舍外传来的倒水声,伊斯卡停下了走在走廊的脚步。
从污渍遍布的窗口往下看,在位于队舍一楼前的广场上,战队最年轻的处理单元少年不知为何被淋成了落汤鸡。
就像被一个大水桶毫不客气地从头淋下去一样,将水桶洒过去的同为处理单元的海羚冷淡地说。
「不好意思,辛。一时疏忽。」
洒出去的水桶是上次下大雨机库漏雨时接的,雨停后就一直在机库里放了几天。不论怎么疏忽,都不会洒在远离队舍的地方。海羚一边口头道歉,俯视着辛的灭紫色双眸露出像戏弄老鼠的猫一样的眼神。周围的处理单元和维修员要么笑嘻嘻看戏,要么漠不关心地移走视线。
「…………」
对于身上滴答滴答往下流的污水,辛倒没有反感,而是不耐烦地擦拭,可能他也已经习惯了吧。在早春季节被泼冷水,在他卧室门把手装上剃须刀刀片,往床上泼泥水,在他的〈破坏神〉上写『瘟神』、『卖国贼』的文字。
红色的眼睛,带着与十一岁的年龄不相称的刻薄和明显的蔑视,抬头望向比他高一个头的对方。
「不用道歉。……反正没过多久又会做同样的事情吧。就跟鸡一样,只会重复这些。」
鸡头除了到处叫唤之外,没别的花样。虽然会集体不停地啄同伴,但很胆小Chicken heart,——是对主人很顺从的家畜。
「……你说什么」
海羚的脸色一下变了。
正如辛说的那样,他开始罗列着没别的花样、肮脏又老套的脏话。这时伊斯卡移开了视线,迈起脚步。
如果演变成斗殴的话——如果可能有人受伤的话,他就要阻止。不过身材矮小的辛与看起来很老实的模样相反,他的腕力相当强。用力的方法和打击的目标都非常准确,能打得对方无法抵抗。即便体格有差距也能让海羚吃上苦头,所以海羚也好,周围的人也好,情绪激动也不会出手。
可能是在强制收容所或者以前的战队里遭遇过类似的情况,自然学会应对了,也有可能是被爱管闲事的饲主训练出来的。
他小队的机枪手琉璃耶不知什么时候走近了他,一边窥探外面的骚动,一边向他问道。她和比她小五岁的辛身材没什么差距,是个矮小纤瘦,面相懦弱的少女。
外面老一套的咒骂不绝于耳,而对辛的骂声总是那一
套。瘟神,靠同伴活下来的懦夫,战斗狂,帝国鹰犬,卖国贼。一直以来他所属的战队都会留下除他以外全军覆没的传言,他那与年龄和战斗经历不相称的战斗姿态,引出了关于他与生俱来的色彩的议论。
「伊斯卡,差不多该制止了吧。」
「琉璃耶,不喜欢你可以替他受骂。」
伊斯卡冷淡地拒绝制止。
他转过头俯视被吓了一跳的琉璃耶。长期没有打扫过、布满灰尘的走廊里,私人物品随处散落。很久没有正常使用过的楼下厨房飘来一股异味。
「因为那家伙来了,你才可以事不关己地装好人吧。……自己不用再吃泥巴、虫子、老鼠这些真是太好了吧?」
「…………」
琉璃耶顿时拉着脸沉默不语,她是皮肤浅黑色的沙漠褐种Deseria的混血。是原本在共和国属于少数民族的八十六中更加少数的民族。
共和国的人口构成在开战前就是白系种Alba占过半,令白系种憎恨的大多数八十六,例如伊斯卡的银发继承的是天青种Celesta,金眼继承的是阳金种Heliodor,大体来说肤色都属于西方诸种Vespertina。海羚祖先的紫系种Viola,其他同伴的绿系种Veridia和茶系种Ferruginea,辛所属的黑系种Aquila和赤系种Rubela也属于此类。
但有着浅黑色皮肤的琉璃耶不一样,她与有着象牙色皮肤的远东黑种Orienta与黑色皮肤的南方黑种Meridiana一样,是不论头发和眼睛颜色的差异,甚至连肤色都不同的『异类』。
他们在强制收容所和前线基地里都被厌恶和排斥。就像为数众多的白系种Alba迫害相比少数的八十六一样,在八十六中由于人数较少,处于弱势地位的他们很容易就会成为发泄不满与怨恨的对象。
比之更让人厌恶的是帝国贵种——与发动这场战争的吉亚迪帝国王侯血统相连的夜黑种Onyx和焰红种Pyrope这两个民族。
谁都不会把帝国贵种看成八十六同胞,视为西方诸种Vespertina同类。那些家伙有着发动战争的敌国的血统,是罪孽仅次于强制收容八十六的白系种Alba的敌人眷属。对八十六遭受的苦难负有一部分责任,是可恶、应受惩罚的罪人等等。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辛继承了夜黑种Onyx和焰红种Pyrope双方的血统。战队处理单元和维修员的发泄对象,从只是少数民族的琉璃耶转向明确有着的敌人血统的辛,应该是必然的结果吧。
不过。
「那家伙不会像你那样吧。跟你不同,他很强。」
辛不论是开〈破坏神〉还是自身都很有本事。在短短的时间里脑子就能想到对海羚的强烈讽刺。由于害怕做过头遭到报复,所以其他人都不敢对辛做比远远咒骂、稍微的骚扰、排斥和无视更出格的事情。
辛也知道这点,如果他觉得有必要,会毫不犹豫地回以暴力吧。至于实际伤害较小的骚扰,处理起来也觉得麻烦,基本上他都不理会。
「即便这样你还想要保护他吗? 保护继承了可憎的帝国贵族大人血统的那家伙吗? 琉璃耶你真是大善人啊。你真想的话,现在就去帮他啊。现在就冲到他们中间去,叫喊着‘你们快住手’啊。」
她自己明明没这本事。
「…………」
琉璃耶垂着头陷入沉默,纠结、犹豫、恐惧,还有一丝的愤怒在她赤褐色的眼睛里卷起波澜。
「……毛巾。」
什么,他回头看向她时,琉璃耶艰难地移开视线。
「如果什么都不管,他可能会得感冒。那孩子这么轻易就坏掉了,伊斯卡也会觉得麻烦吧。……毕竟他是最最重要的替罪羊。」
琉璃耶说完后转身就走。
目送她的伊斯卡失笑了。难道她刚才是在指桑骂槐么。
「说的什么话啊。……谁都是替罪羊。」
我也是,琉璃耶也是,这基地里的所有人都是。
他们对辛的骚扰和之前对琉璃耶的欺负,伊斯卡都知道,但他不想制止。
不仅如此,最初煽动大家这么做正是伊斯卡自己。
如果他不这样做,所有的同伴都无法生存下去。
他们驾驶的是有着薄弱的装甲和贫弱的火力,行走起来令人心寒,以脆弱的铝合金制成的移动棺材,战斗需要同伴之间的紧密合作与支援。而谋求团队团结最快捷、可靠的方法就是、……在里面设置一个团队所有人的『敌人』。
全部人一起谴责敌人、朝敌人扔石块、一味地排斥敌人,这样除被害对象以外的其他人就会产生共同点和同伴意识。如果他们都是与同一个敌人对峙的同伴,那在团体内部就会形成强有力的团结。
所以伊斯卡至今为止,都把自己战队的某个人当作敌人,视为替罪羊来斗争。
大多数情况下,替罪羊是成为累赘的软蛋、言行举止和外貌性格都让其他同伴讨厌的家伙,或者像琉璃耶那样的少数民族和辛那样的帝国族裔。任何人都可以毫无顾忌释放敌意,尽情咒骂,肆意发泄怨恨,轻易就能当成的纯粹替罪羊。
他们原本的敌人应该是共和国的白皮猪吧。但白皮猪有着多重地雷原和要塞城墙、上百公里的距离相隔,也很少在这个地狱战场露面。难接触到的敌人就跟没有一样。至于〈军团〉,虽然有着异常的高度化,但终究也就是程序运转的自动机器罢了……没有比把敌意转成它更虚空更傻的事情了。
虽然最初也有宣扬正义和道德,反对此举的人,但也只是最初时有。那种家伙迟早也会开开心心地加入到扔石头的一边。没有比众人单方面、正义地使用谁也不会谴责的暴力更快乐的事情了。他们意识到,在这个封闭的战场上,这几乎是唯一能在战火之间消遣的乐趣。
当然,被当成替罪羊的家伙一般都会很快死去。
在战斗中得不到同伴的支援,在日常生活中被周围的人折磨精神。要不了多久精神和体力都会见底,不是阵亡就是自杀。因为不能让替罪羊轻易死去,所以禁止施加过度的暴力,也不给杀伤自己的手枪,即便如此替罪羊也会想方设法自尽。
这点上,辛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吧。不论在战场还是基地,他都顽强活着。
哼,伊斯卡嗤之以鼻。这是他一直在做的事。虽然他也想过,如果辛能一直长期维持下去就好了。
「……可怜啊。」
骂声与恶意集一身,即便辛能坚韧不拔地忍受,——在八十六区的战场上也毫无意义。
『──说起来,最近不见有“山羊”的需求啊,〈兀鹫Vulture〉。』
「上次进货的小黑山羊出乎意料地耐用啊。」
听到要塞城墙里边的管制官通过感官同步Para-RAID说的话,伊斯卡嗤之以鼻。
作为监视处理单元以抑制反抗思想的家畜管理者的管制官中,有很多是失职的蠢货。不过,负责短剑战队的这家伙属于比较忠于职守的类型。虽然从失职的蠢货变成了守职的蠢货,但终究还是头蠢得不可救药的白皮猪。
反正这些家伙就没把墙外的战场当回事。
共和国似乎已经连自己正在打仗的意识都没有了。只是偶尔想起远在另一个世界的无人机在同类相食的时候,带着轻蔑的眼光来欣赏而已。
不管怎么说,因为这个理由,一直担任短剑战队战队长的伊斯卡和这个管制官,虽然不知道彼此的长相与名字,但已经交流了很长时间。
当然,管制官也知道伊斯卡定期要求“山羊”的用途。他们之所以要求提供软弱无能的家伙或者少数民族的理由,必须定期提出要求的原因——“山羊”在短时间内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残酷的对待方式,他都略有耳闻。
而辛就是意外的收获。
被所有人厌恶的帝国贵种血统显而易见,实际上比至今所有的替罪羊和大部分战队队员要强。或者说因为明显有着浓厚的帝国血统,必须强大才能生存下去。
就如想象中的一样,他活得比替罪羊的平均寿命长。明明受到这样的待遇,却对战队队员们有了奇怪的同情,表现得与危险的处境相反。
之前找他茬的海羚在昨天的战斗中死了,而辛活了下来。
最近他觉得反正对方比自己死得更快,所以咒骂和找麻烦才会频繁找上辛吧。
管制官嘲笑道。
『以同为猪的孩子为食,八十六果然够野蛮啊。对于我等高尚的共和国市民来说,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低劣行为。不愧是在战场爬来爬去、生活肮脏的劣等物种。』
伊斯卡嗤笑回应。
「说的什么逼话啊,管制官一号。」
明明自己把同为共和国市民的八十六,像辛、琉璃耶和伊斯卡自己这样的少年兵当成无人机而食。
鸦雀无声,在同步的另一边,是一阵冰冷而可怕的沉默。
『……肮脏的有色种也配与我等平起平坐吗。』
伊斯卡并不怕他。共和国将他
们八十六关在战场上,强迫他们战斗,但作为市民一员的管制官却对八十六无计可施。顶多就是推迟零件的空运,而要是因此导致战队全灭,那就是管制官的责任了。在国土极为狭小、失业率颇高的共和国,管制官这种生物还没胆量牺牲每个月的工资来找猪的麻烦。
共和国的市民反正也都一样。都是将自己封闭在狭小的美梦中,耳目沉浸于虚伪的安宁,愚蠢懒惰的白皮猪。
伊斯卡冷声嗤笑。
「如果被你听到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人类老爷。」
谁想跟你们这群白皮猪平起平坐。
虽然他高兴对方是个蠢货,但也不是特别愉快。
在中断感官同步Para-RAID的同时,伊斯卡重重地砸了砸舌,离开了背靠的机库墙壁。与管制官上司通信是战队长伊斯卡的任务,每次他都觉得麻烦又恼火。
和队舍一样很久没有下功夫打扫过,摆着散乱的零件和空集装箱的机库,空气中带着少许尘埃。并排停放的〈破坏神〉在几次战斗中数量明显减少,不知从哪个地方捡来,今天也被鲜红的涂料乱涂一通的辛的座机,在角落里静静蹲着。
这种蠢得不行的色彩在废墟都市的战场很是显眼,但辛在昨天的战斗中活了下来。
被强迫分配了诱饵和殿后等最容易死的任务,总是强制驾驶着腿部不灵活的〈破坏神〉进行极限的机动,反复打着这种不合理的战斗。
原本短剑战队负责的战区就是激烈战区。在这个人会像傻逼一样死去的无阵亡者的战场,有很多的八十六命丧于此。而他即便在这种战场也没死。
取而代之的是,在辛被分配的前后时期,其他战队队员阵亡的人数开始增加,这令伊斯卡有些头疼。除了单纯的战斗力减少之外,也有变得严峻的地方、……战队的氛围变得太糟了。
同伴的死是你的错,你就是咒人快死的瘟神,投向辛的目光与声音早就超过了发泄不满,已经成了敌意。找茬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也差不多该保护他一下了。被〈军团〉杀死或者自己死了倒没什么,但处理单元杀死处理单元同伴可不行。不该逾越的底线一旦跨过了,队里的秩序就会乱套。
明明是让处理单元活下去而设置的替罪羊,却因此导致了更多战队员的死亡。
在他皱起眉头之后。
呼,宁静的气流从他身旁掠过。
「──啊、」
他都没注意到。他有些吃惊地低头一看后,看见了穿着完全不合身的野战服和戴着天蓝色的围巾,有着特征般的漆黑头发的背影,是辛。
辛好像有像野兽一样走路不出声的毛病。对他吐露的声音作出反应,感情色彩较淡的血红色双眸回头一瞥,辛刚才没有注意到伊斯卡的存在吗。
红色的眼睛眯着仔细看去,总算映入了背靠机库入口的旁边的墙壁,正好处于视觉死角的伊斯卡。他的眼神比刚分配到这里的时候——捡回两腿不翼而飞的蠢蛋、比自己要被杀反抗得更厉害的时候,更加地冷静和空虚。
就像看到了臭虫或者石头一样,看了一会伊斯卡后,眼睛又突然移开了。似乎他决定忽视这个不论是同伴还是累赘,都能淡然射杀的冷血战队长。虽然同为被迫害的八十六,但他要是看见了弱者,就会像战队队员那样走近并加害。
他冰冷地俯视着悲惨的家伙、……自己让自己变得悲惨的家伙的眼睛。
「……喂」
等他回过神来时,伊斯卡打了招呼。
伊斯卡意识到自己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与队员接触的时候,他都会露出笑容。而那是为了排挤、嘲弄、威逼对方的笑容,并不是开心的笑容。
「那是海羚的机体碎片吧。特意捡的么?」
他的眼睛看着回头看向他的辛手中轻握住的小金属片并问道。那是一块残留着〈破坏神〉干枯的骨头颜色涂装,像骨碎一样装甲碎片。
短剑战队里的人都知道辛是这样来记录阵亡者的名字的。
他大多数情况下都会用现有的木片或者金属片。运气好的话——脆弱的〈破坏神〉在大多数情况下遭到炮击就会被炸散——就能找到那家伙的机体碎片。许多刻着名字的小碎片都放在他〈破坏神〉的驾驶舱里。
在外人看来这几乎就是垃圾,但对他来说却是很重要的东西。以前拿起那些东西想扔到泥里的战队员,被辛打得妈都认不出来。从那之后,虽然辛是替罪羊,但也开始被人另眼相看了。
对于好战的帝国贵族大人来说,这是不取下人头的替代方式吧,队员和维修员们是这么想的。不以杀敌数,而以杀友数为傲的、令人无可奈何的瘟神。
伊斯卡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有个之前死的,比较同情辛的家伙在作战之前说过,收集碎片好像是约定。他与最初所属的战队的同伴交换了约定,将共同战斗过而先比他死去的全部人,由最后活下来的人铭记并带走。
你能带上我吗。
……真没意思。
「海羚对你做了什么,你又不是鸡头,不会给忘了吧。就算家伙对你做了那些,你也想带上他吗?」
无论是泼过来的水,还是每天不厌其烦地喷过来的骂声,或者是无数次被当成诱饵、殿后到差点被抛下。
即便如此。
「你是真的蠢货啊。以前捡回濒死的家伙的时候也是、……你是沉醉在一文不值的正义感里么。」
「……并不是。」
辛淡淡地回应,实际上他并没有看向伊斯卡。大概是在看着将那个约定强加给他,记忆里已经不在世上的某个人。
把这种无趣至极的约定和责任强加给别人,自己却先死了,真是个极其不负责的人。
「因为八十六没有坟墓。……死了的家伙只要没有谁记住,就会遗忘于世了。所以我只是记住他们而已。」
「呵」
伊斯卡淡淡嗤笑。
「那你想想。……海羚是什么样的一个家伙呢。自己每天对比自己小的小鬼破口大骂、百般刁难,最后竟然还先死了,他是不是无能蠢蛋啊?」
这世上会有想记住这种蠢人的家伙吗。
辛没有理会嘲弄他的伊斯卡,露出稍作思考的样子,血红色的双眸沉浸在回忆中。
「……喜欢开玩笑,爱笑,无论是说假话还是虚张声势,那家伙都想让同伴振作起来。」
呼,伊斯卡沉住了表情。
「他对我没有露出那种感情,但对其他家伙露出了,我看见后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既然他是那样的人,我也可以带上他。」
「…………」
伊斯卡很厌恶地皱起眉头。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小鬼会这么让人不快了。
「……小鬼,你想当圣人吗?……在这个没有半个人类的战场上?」
在八十六区这种地狱里,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一本正经、正派地作出人该有的姿态,保持矜持Pride。
已经放弃了这些的伊斯卡,连那种程度的关心都没有了,而他简直就像是做给伊斯卡看一样。
「我只是以我的方式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并没有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就像在说我不想成为你那样的人。
「……你这小鬼头。」
「并且」
辛赶在低吼着的伊斯卡之前将话道出。
透彻的血红色眸子,第一次微微苦涩地扭曲着别开。
「我也有能做却没做成的事情。……反正这支战队里谁也不会听进去,既然如此、……我说了也没有意义。」
伊斯卡驾驶的〈破坏神〉面前,突然出现了战车型Löwe。
战斗载重五十吨的庞然大物竞能无声地跳跃着地,可见其运动性能有多变态。四对粗腿中最前排左侧的腿抬起了,这里属于战车炮最小引爆距离Minimum Range以内,所以抬腿不是为了射杀,而是为了踢死碍眼的白蚁。
「糟了…」
冲击伴随而来。
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被扔到了〈破坏神〉外面的水泥地上。
他环顾周围,看到在稍远的地方,有因车架断裂而横倒在地的〈破坏神〉,以及从那里开始长长延伸到他眼前,染红瓦砾的红色血痕。
自己……战败了。
伊斯卡叹了口气后,仰面朝天。他看不见藏在难渗水的面料制成的野战服里面的情况,腹部又热又沉重,好像伤到内脏了。在没有军医——治疗无望的八十六区,这是致命的重伤。
腹部的伤和头部与胸部的不同,即便救治不了也很难死去。在炮火与怒吼依然铺天盖地交织的战场的一角,他可不想死不了痛得满地打滚,于是伊斯卡手伸向了右大腿上的枪套里的手枪——。
他的手摸了个空。
枪把的触感不说,就连绑了枪的脚的触感,应该握住的手指的触感都没有了。
他一看,野战服腹部以下的两条全腿都不见了。
「呲…………!?」
他回头看去,他失去的‘另
一半身体’从横倒的〈破坏神〉驾驶舱里滚落于地。血海与散掉的手指上面,是他好不容易才收进破裂的枪套的手枪,悬挂得离伊斯卡现在的位置太远了。
他就这样呆愣住不知过了多久。
伊斯卡失笑后,放松了全身。
他已经没力气爬到那里了,而且双手已经没有了手指,抓都抓不住,更别说开枪了。
伊斯卡已经连自尽都做不到。
嘛,没辙了吧,他之前痛觉麻痹感受不到的疼痛,开始出现了。
当了三年多处理单元,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谋求战队团结,因此吃尽了许多作为同伴的家伙。
很多人死了。被〈军团〉杀死或者自尽。在被〈军团〉和共和国恶意封锁的战场上,就连本应是同伴的八十六也开始恶意相向、憔悴、忧虑、削磨殆尽。
而这些是伊斯卡安排造成的。
这就是报应吗。
短剑战队虽处于劣势,但仍在战斗。战队员们恐怕没功夫来帮他。是在这里无人知晓地咽气,还是战队全军覆没被〈军团〉当成战利品带回去呢,不论如何。
他都不能死得痛快——……。
这时,在瓦砾的灰色与阻电扰乱型Eintagsfliege的银色组成的薄云、单调的视野中,鲜艳的红色与黑色交织在一起。
伊斯卡猛地转过的视野中,倒映出他的身影。黑暗交织般的漆黑,层层鲜血重叠般的赤红。
「诺赞……」
他的零落细语过于小声,根本传不进辛的耳朵里。
在他视野的尽头,辛打开了不知何时停在那里的〈破坏神〉的座舱罩,辛下来后就朝伊斯卡的〈破坏神〉跑去。
他那样毫无警戒心地打开座舱罩下来,要是周围有自行地雷该怎么办,连伊斯卡都为他的毫无防备感到担心。他扛着与他矮小的身材不相称的长长的突击步枪,但他惯用手那侧的大腿上没有手枪枪套,这是因为伊斯卡没有给他,让他不能自行了断。
他像〈军团〉一样无声走近伊斯卡的〈破坏神〉,确认受损的情况,似乎是因为他把自己的〈破坏神〉开坏了。仔细看去,辛〈破坏神〉的战斗武装的两挺重机枪HMG都受损了——简直就像直接用枪身挥打敌人一样——,而且还无法保持停机姿势。四条纤细的腿有一条从关节处断掉不见了。
既然两挺副武器都不能用了,也失去了正常的机动能力,还是换辆驾驶舱周围有些破损,但还是能继续开动的〈破坏神〉比较好吧。但不巧的是,伊斯卡的〈破坏神〉驾驶舱上下完全断裂,动都动不了。
可能辛也察觉到了,稍稍摇了摇脑袋,然后注意到伊斯卡掉落的腹部下本身。他一边凝然屏住呼吸,一边视线追上涂满鲜血的痕迹,在前面的是。
他看到了还活着的伊斯卡。
与将瓦砾玷污的内脏碎片混杂的浊血颜色不同,纯粹红色的双眸映入了伊斯卡失去腹部以下、双手没有手指,即便如此还活着的凄惨模样。
伊斯卡就像某天为了帮助而将其射杀的那名战队员一样凄惨。
那一瞬间,伊斯卡做好了被他抛弃的觉悟。
他是残酷对待的一方,是伸出恶意矛头的一方。不可能会得到帮助,所以他不会乞求怜悯。
他不应该乞求。
血红色的眼睛一直看着伊斯卡,凝然而恍惚。恍惚的眼神在犹豫着什么,不停在激烈地纠结。
内心不快的伊斯卡在想,他想干什么,到底什么事要那么犹豫。自己是伤害过他的人,他不可能为抛不抛弃而犹豫吧。
所以快走吧,离开这里。
请你救救我、大发慈悲什么的,太让他可耻了。不要让我做向自己伤害过的人乞求这种难堪的事——……。
那一瞬间,辛抿紧了嘴唇。
从沾满鲜血的枪套中取出伊斯卡的手枪。
「什、」
那一瞬间他呆愣住了。
这时枪口转向了伊斯卡。虽然有细微的颤抖,但还是对准了他的头。准星之后,是犹豫和恐惧的感情混杂成一块,但被下定的决心抑制住,紧绷得仿佛要出现裂纹的眼睛。
辛犹豫的。
不是救或不救伊斯卡,而是选不选择为让他脱离苦海,在不加救治的情况下将其射杀的非人道的之举……。
他只愣住了一瞬,紧接着涌上心头的是不知为何产生的、激烈得让他怒发冲冠的怒火。
天杀的。
这他妈就是报应吗?
为什么临终前非得看到这家伙。
呵。
不知不觉间,他的嘴角掠过了苦笑。
啊啊,真的搞人。
如果这就是报应。
他举起沉重得难以想象是自己的右臂,艰难地用仅剩一半的拇指的断骨戳了自己的眉心。尽可能朝这打。
「知道怎么用吧。先拉滑套……」
他话还没有说完,还很小的手掌拉动了滑套,往膛室装入第一颗子弹。……果然有谁教了那家伙怎么用。他拉到底后将滑套复位。
即便教了他怎么用,那个好事者应该也不会要求他实际练习射人吧。
「不用考虑安全装置了。击锤是第一弹装填的动作抬起的,剩下的就是瞄准射击了。」
他知道只有这个步骤难,所以特意说了。
要射击头部,必须得看对方的脸。一定要紧盯着那张还生动着的脸,将之烙印在眼睛里,然后将他击毙。
以讨厌杀人的人类本能来说,这比任何事情都恐怖。
即便如此,如果这个傻孩子对眼下这个快咽气的蠢货无法下手而弃之不顾,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这枪能装十五发,所以你可以重复十四遍。行了,随便打吧。」
「…………?」
他拼命地抑制住粗重的呼吸,不自然僵硬的眼睛里浮现微微疑惑。伊斯卡苦笑着摇头。
「最后一发绝对不要用在其他人身上。那是留到你没能死的时候,给自己痛快的一发。只有那一发不能给任何人……不论是谁都不可以让。」
如果不这么自私的话,……彻底自私自利地活着的伊斯卡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该说的都说完,闭上了眼睛。他也能这么做吧。过了一会后,呼,辛将气吐出,纠缠的情形显得他越发悲壮、发寒。……这傻子,就这点事还有什么好想的。
第一发射得很偏,打穿了他头旁边的瓦砾。
第二发打掉了他的一只耳朵。——嘛,以第一次来说算好了。
伊斯卡想到,这家伙会把我也带上吗。
如果他带上的话,他会怎样记住我呢。
如果辛凭着刚才他对辛说的单纯的手枪使用说明,就感觉他该不会柔情尚存的话。
呵,刹那间,他流露出淡淡的、不合时宜的笑容。
如果那家伙当真了,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大蠢蛋了。
他隐约听见了第三声枪响。
这是伊斯卡——脑髓下一瞬间被破坏的他听到的、人生最后的慈悲之音。
辛两发都打偏了,第三发穿透了伊斯卡的额头。
以便携性为设计理念之一,枪身短的手枪精度和威力都是次要的。虽然是军械,但九毫米口径的子弹偶尔也会一发不能死得彻底,所以为了确保,他再打了两发。他照以前学的知识那样将子弹打出,最后辛注意到伊斯卡已经没了动静。
血蔓延开了。由于心脏停止跳动,血只能慢慢流出,其中混杂着非血液的东西,形成一片浑浊。
辛缓缓放下手枪,像被一千克不到的重量牵引住一样,瘫坐于地。
他一下子全身冒出了大汗,然后将不知何时屏住的呼吸长叹出来。
「呲,哈……………………」
他已经做好迎接觉悟的呕吐感和颤抖,并没有到来。预想中的恐慌与动摇也无影无踪。
这对辛而言反倒是个打击。
在辛眼前的,是自己刚刚制造出来的新鲜尸体。
虽然他杀了一个人,但自己没有什么动摇感。这对辛的打击比杀了人还要严重。
我果然是个。
他一只手无意识地伸向喉咙,触碰围在那里的围巾,随后像弹开般脱离接触,然后再紧紧握住。
他要起来。即便现在没过来,听到枪声后〈军团〉也会马上往这来。在它们赶到之前,他要回到〈破坏神〉并离开此处。
战斗。
辛被一种比意识更深刻的本能意志所驱使,再抬起头时,火焰色的双眼重新染上战士的严厉与冷静透彻。他站起了身子,这个动作已经让他感受不到将近九百克的手枪有多重了。
他捡起一块掉在血泊中的〈破坏神〉碎片,正要迈开脚步时,突然回头看了看被这样抛弃、会在原地化作腐朽的伊斯卡的遗体。
「……战队长」
他是让辛毫无好感和敬意的人,总是不讲情理地对自己投以恶意的人。
即便如此,他以前也没有抛弃那些半死不活的同伴,选择将其射杀,……辛现在回想起来,这就是伊斯卡作为战队长对同伴负责的方
式吧。
队员越是渐渐习以为常,他就越是反复叮嘱、——大概他没有把这个任务强加给任何人吧,也不要求有那觉悟。
「手枪我就收下了,……还有你的任务,直到我生命的最后。」
然后,除了他的名字外,辛还想记住他最后那淡淡苦笑般的笑容。如此想到的辛,转身离去。
早熟的碎片〈Misericorde短剑〉Appendix
他从右腿的皮套里拔出手枪,用左手拉动着滑套。
可以不用考虑安全装置。虽然是双动手枪,但要是拉动滑套,击锤就会抬起。在弹簧的作用下,滑套利索地从弹匣中吃下第一颗子弹,装入膛室。
一连串的动作让八百四十五克重的金属块,变成了能杀人的凶器。
手枪前端的准星和后端的照门连接成的瞄准线,对准了人形的靶子。
他漫不经心地开了枪。
为了确保效果,他一个靶子开了三枪。在击倒五个靶子之后,滑套闭锁触发了。在膛室保持打开的状态下,手枪停止了动作。
确认之后,辛放下手枪。
胳膊肘支在展台的隔板上,窥视辛打靶的志甸不礼貌地吹了个口哨。
「不愧是小死神,用手枪打靶全中,太牛啦。」
对话发生在吉亚迪联邦军第八十六机动打击群总部、吕思特卡莫尔基地训练场一角的射击场里。
无视她的辛将空弹匣卸下,往前推滑套后换填新弹匣。在能看见膛室内部后拉上了滑套,确认没上第一颗子弹之后,辛开了口。
「……修枪的时候我以为还帮改进了什么,结果还是老样啊。」
「嗯? 啊啊……」
点头的志甸还耸了耸肩。在与电磁加速炮型Morpho战斗之后,辛丢下的手枪是志甸捡起的。来到保护八十六的联邦后,她委托名义上的监护人寻找可修枪的工坊。
「嘛,我也想过在这基础上把口径升到.40,或者加个全自动啥的。」
果然有想法啊。
如果改了这两样那也太搞了,辛微微皱眉。虽然丢下手枪的人是自己,但该讨厌还是会讨厌的。
「但不管怎么改,打〈军团〉都不痛的。如果是用来到最后自杀,改不改那两样都没差吧。而且」
忽然间,志甸的笑容散去。
「这枪虽然旧了点,但看出有好好保养过。大概是个宝贝吧,那原封不动还回去好了」
「…………」
听她说完,辛看了重量依旧的手枪。
当受联邦保护、收回极少量的私人物品时,他有些难以割舍。联邦军里没有明文规定,而且和联邦军制式撞针内藏式(Striker)小型手枪的弹药能通用,他知道会有些麻烦,但仍继续用这把枪……就像有了感情。
「是啊。」
现在他回想起来,和电磁加速炮型Morpho战斗之后,他以损坏为借口扔掉了这枪。
既然对方是将这枪捡回去并修好,再送回自己手中的人,他也应该回点礼貌才对吧,这种程度他还是会的。
「这事我要向你致谢,只是修理完就还给我了。」
「致谢这词是你现在要谢谢我的宣读说法,不是真心表达感谢该说的啊。」
志甸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着,但当她面对辛冰冷的视线后,就没继续打趣下去。
然后她突然问道。
「以前战友的遗物吗?」
「怎么说好呢。」
他说这话时的微妙语气,让志甸看了他的侧脸。
不像是在回避话题,辛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如果是八十六区时的,应该有些年头了吧。
「我想我被他讨厌了,我自己也讨厌他。……我是帝国贵种的混血,所以经常被人讨厌。」
「……这样啊」
辛瞥了一眼突然皱眉并低声嘀咕的志甸。
志甸是雪花种Alabaster的混血,有着雪白色的左眼和深蓝色的右眼,很明显的异色瞳。继承了施加迫害的白系种Alba的血统,而且双眼是很少见的不同颜色。
大概也有和他类似的遭遇吧。但即便如此也完全不会让他产生亲近感。
「呃,等会,你为什么要把那种家伙的手枪当成心头肉呢。」
「……怎么说呢,我记得我以前说过我会继承任务。」
给予救不了又没能死亡的同伴一枪痛快的任务。自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把这任务交给其他人。
在那发生之前,辛没有手枪。在那个人阵亡之际,他以继承的方式使用那把手枪。从那以后,他一直在用这把手枪。一度离开过他,现在又回到自己手上。
如果问他重拾的原因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不过,辛将想法道出。
那个时候他觉得手枪很沉重,说实话,他觉得手枪大到他都握不稳,也不习惯和突击步枪不同的后坐力。
不知不觉间,辛已经习惯了手枪的重量与后坐力,个子大概也追上当时的战队长了。他的年龄有几岁呢。辛没听他说过,以后也永远无法知晓了。
「我想教给我使用方法和心理准备的、……是我那时候的战队长。」
——最后一发,是给自己痛快的。
——不论是谁都不能让。
那时候他没必要对辛如此担忧,但他还是这么告诉了辛。那名辛只记得零落的几句话和死后瞬间的表情、……年龄和全名都完全不知的、带着讥讽眼神的战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