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像木头不像稻草也不像尘埃的,储物室的味道。
「……不好意思,这么晚让你们过来。我这边实在太忙了……」
在充满这种味道的,被一颗光秃秃的老旧灯泡照亮的黑暗之中,雪乃一边顺从阿臣彬彬有礼的指引,一边踏入在他家侧面的原本就敞开的储物室大开的入口一旁的破旧的门内侧。
储物室的二楼和一楼并没有连通,是一所独立构造的,老旧而朴素的建筑。一进门就是楼梯,是从这里直通二楼的构造。姑且算是在城市里长大的雪乃,一步一步地不断登上这个无缘见到的被土墙夹在两侧的老旧木质楼梯,穿过昏暗狭窄的大角度拐角。
苍衣跟在雪乃身后。
接连发生的骚动过后,总之先把和警察扯上关系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毕,到现在能抽出时间的时候,已经九点过了。
而且,就连这段时间都不太长,阿臣马上要收拾好行李,折回金森家。这次访问,利用的就是这么急的一段时间。阿臣的言行虽然说不上陈腐,不过对比自己岁数小的雪乃也彬彬有礼,不过看得出他的态度之中藏着将信将疑,或者说是怀疑的成分。
如果不是现在人在门外的一真从中牵线,雪乃和苍衣根本不会来这里。
这也很正常。雪乃对这里并不关心,现在不过是来确认现场。光是接受协助请求已经仁至义尽了。
在雪乃前头的,是估计已经走完台阶尽头的阿臣。他打开门,脱下鞋子,走进黑暗的房间看了看情况。阿臣在漆黑的房间里,朝着一边发出咚、咚的脚步声一边跟着登上楼梯的雪乃喊去
「……屋子很乱,抱歉」
「我不是来看房间的,你没必要在意」
雪乃斩钉截铁的说道。
名义上,群草以巫医为副业,而雪乃现在的身份是群草的亲戚,偶尔会做群草的助手。
尽管是很多此一举的设定,不过一真似乎是这么说的,那就当是这样了。
本来雪乃来到这个小镇就不是计划之中的情况,所以本打算拜托群草的一真,大概对于解释也很茫然失措吧。反正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雪乃都觉得无关紧要。
咚、咚,雪乃脚下发出声响,登上楼梯。
应该是阿臣摸到了开关,雪乃眼前点亮了灯光,一边手扶着墙壁,一边朝着从打开的门中透出的光和阿臣的影子所在的最上层走去。
不知是由于房间的门敞开,还是窗户敞开的关系,感觉储物室的气味淤滞的楼梯中的空气动了起来。雪乃在流动的空气中继续前进,在她来到最上面的时候,向打开门的那边望去,看到的是阿臣的背影而不是房间的景象。
「……怎么了?」
就在雪乃不禁颦眉询问的时候,感觉到了那股异样的气氛。
「…………………………………………!!」
那是屏气慑息,哑口无言,杵在房门口的,阿臣的气息。
「……!」
紧张感骤然攀升。雪乃瞬间转为久经锤炼的敏锐意识,眼睛锐利地眯细。然后,她从裙子的口袋里抽出红柄美工刀的同时,用手朝着眼前挡在门口的阿臣胳膊上用力一推。
窗户开着,窗帘正随风飞扬。
阿臣的背影从门口让开,屋内的景象暴露在雪乃的视野中,只见一所书和CD之类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的房间,以及正对面大大敞开的窗户。
「……?」
雪乃的眉心诧异地挤到一起。她环视屋内,尽管东西确实很多很散乱,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硬要说的话,就只有阿臣可能没有开这扇窗户,但窗户却开着这件事了。
雪乃下意识没脱鞋便一步踩进房间,站在阿臣身旁,抬起头看他的脸。
阿臣那张精悍的脸僵硬起来,直直地凝视着窗户的方向。不,虽然方向是朝着窗户,但目标不是窗户。
「……」
雪乃循着阿臣的视线,看了过去。
她的目光集中在了窗户一旁,摆在房间一角的书桌上面。
搁参考书之类东西的课桌上,稍稍收拾过的,放着一个小花瓶的桌角。
然后,从阿臣僵硬的嘴唇中,漏出短短的一声
「……没有」
孤零零的。
没有插任何东西,空空的,小花瓶。
†
雪乃叉着手,皱着眉头闭着眼,嘴紧紧地抿在一起。
火冒三丈的雪乃坐在群草家的客厅里,现场的整个气氛被雪乃的气氛所影响,完全不像刚刚吃完从外面叫的便饭之后的气氛,弥漫着带有微微紧张感的沉默。
「…………」
雪乃心情很糟糕。因为接连发生的事件让人联想到〈泡祸〉,然而完全没有发生雪乃能够对峙的像样〈泡祸〉。
虽然发生的事故惨不忍睹,但净是不像事故也不像〈泡祸〉,可以划分到『普通』的范畴中的事件。净是些难以判断的微妙事件,在一切结束的时候,闹出不是〈泡祸〉白忙一场的笑话也不足为奇。
「……真希望有人死在更好辨认的〈泡祸〉里啊」
沉默之中,雪乃伪恶地嘟哝起来。
苍衣听到这话,一脸困惑的责备雪乃
「雪乃同学,不管怎么说,这也不太好吧……」
「啰嗦,闭嘴。杀了你哦」
雪乃正心烦。
话虽如此,但她也并不是真心希望有人死。虽然雪乃本人不会有所自觉也没打算承认,但雪乃的烦躁————实际上应该是对于这些事故如果真的是〈祸泡〉的情况,如今面对人的死亡,暴露在恐惧之中,自己却束手无策这一点感到生气,感到烦躁不堪。
神狩屋说
「别这样……其他的事情一概无视,只考虑驱逐〈泡祸〉的话,这种想法也是一种心声呢」
「……」
虽然得到了认同,雪乃还是很生气。
神狩屋对瞪过来的雪乃露出苦笑,喝了口饭后茶之后,用平时的态度接着说下去
「……话虽如此,实际上我们也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利、信用、后台的无名志愿者团体,确实存在弱点。遭遇〈泡祸〉的当事者如果不能理解正在袭击自己的现象是超常现象,不向我们求助的话,我们便无法深入。
我们只能想方设法暗中监视并保护他们,但先不论杂乱无章的城市,在搞不好连周围邻居都没有的乡下,这种事做起来也相当困难。虽然我们还可以用〈断章〉来隐身……可是三木目先生不方便,还不能让飒姬过来,我们暂时只能按兵不动了」
神狩屋在经验上了解这些,想用这些话姑且安抚一下雪乃。
他的谈吐行为都很有条理。这是性格使然。
雪乃一声不吭地把手伸向桌上的黑色药箱,从里面取出一组药片放在手掌上,用茶送服,一次性把它们咽了下去。
「……」
虽然都是保健品,没有安定剂之类的东西,但光这样,就能让对服药行为本身存在依赖性的雪乃起到一定的安定精神的作用。在一旁,苍衣忽然露出仿佛陷入沉思的表情,抬起脸,对坐在房间角落的坐垫上的群草说道
「那个……我记得群草先生的〈断章〉能让人或者地方看不见来着」
「是『地方』」
群草直言不讳地回答道。
「顺便说一下,内容为『将尸体和自己关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不能方便地用在隐蔽监视这种事情上」
想必群草预先猜到了苍衣想说的话,在听完之前就斩断了他的设想。
「是、是这样么……姑且,死的人和狗,还是有的……」
「都说了,〈断章〉用起来可没那么方便。狗没有意义。听阿一说,遭遇事故的女性尸体好像明天就要送回去火葬了。这样的话也用不了。我不真实地感知『尸体』,感到恐惧的话,是不满足条件的,不能当做激发〈噩梦〉碎片的诱因。基本上,〈断章〉就是人心的延伸,无限接近那个叫做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东西。不能遵守严格的法则。昨天能奏效的方法,不一定明天就能奏效,今天还算安全的〈断章〉,也可能会在明天要你的命」
群草的眼睛严肃地眯了起来。
「……对不起」
「没关系。不过,你要记住这一点」
群草对灰心丧气的苍衣说道
「事关你和周围人的性命。神狩屋虽然是你的负责人,但是生命本身变成〈断章〉的他,无法切实地感受到这种感觉,没法教你这件事」
「哈哈……您可真严格」
神狩屋暧昧地一笑。
「确实我所教的关于〈断章〉的七七八八,比起实践更侧重知识与分析……偏向于纸上谈兵,这一点我承认」
「我也承认你通过分析原理所获得的成果」
这句话说完,群草没有再说下去。
听到群草说到这个份上,神狩屋叹着气,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人类的心必定会背叛人类的理……就是这么回事呢。面对这件事,即便据理力争也无济于事,不过我姑且
想要“理解”。
〈泡祸〉也是一样。对我来说,那断然不会以有利的形式出现。潜在之人的噩梦变为现实,只要对是为了将人逼上绝路,物理现象、超常现象、幻觉、疯狂、巧合……一切形式都会采用。就拿这次的这件事来说……很可能不是以采取明显离奇现象的方式,而是以与〈潜有者〉亲近的数十人逐渐死于事故的方式来作结」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没辙了」
雪乃咂着嘴说道。
「尽管对不起他」
「阿一么」
群草面露难色。
此时苍衣插嘴
「说起来,木之崎同学希望我们救石田臣同学,所以我们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仔细想想,那位石田同学说不定就是怀着〈噩梦〉的人……」
「没错」
说这么明显的事情做什么————雪乃说道。
「如果他是受牵连的一方,就这么找个地方去撞车自杀的话,我们也束手无策」
「……这样实在不太好……还是想尽力做些什么……」
这次的事似乎给苍衣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这对于脸皮特别厚的苍衣来说很少发生,算是活该。
「要想防止这种事的话,不二十四小时监视的话是不行的,何况我们也没有方法。而且现在也无法保证他就是受〈泡祸〉牵连的。『花』似乎也消失了」
雪乃兴致索然地说道。
到头来当初谈到的『不会枯萎的画』去向不明。
只留下空空的小花瓶和敞开的窗户,完全白跑了一趟。
「花……么。如果真的有,会不是『石竹花』的童话中出现的,被王子的力量变成花的女孩呢」
苍衣说道。
「目前,死之后变成花的女孩————是叫金森琴里吧。没有比这件事,更可能符合预言中角色分配的事情了呢」
神狩屋点点头。
「既然如此,照一般情况来看,她的恋人也会成为『王子』……但也没有明确地发生异常,这个解释站不住脚,这也很令人伤脑筋。不过所谓的『预言』,本来就是这种东西就是了。在发生事情之后,才会明白其中的含义」
「说的没错……当前可能性高的,就只有花和狗了。我们问过的只有之前自杀的人,还有当前状况的相关情况,要是问出家庭环境就好了,但当时也没那个功夫…………木之崎同学似乎不久就会回来了,等他回来再具体来问就可以了」
将两人没有内容的对话听了这么一大堆,雪乃胳膊搁在桌上,撑着脸,冷冰冰地说道
「……真是蠢死了。不是有东西,比这种没根没据的想象更好懂么」
「咦?」
苍衣大吃一惊,看向雪乃,雪乃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号入座么?有啊」
「是、是什么?」
「关键词不是『花』么?既然如此,怎么不去怀疑一下那个似乎拥有跟花有关的〈断章〉的,叫木之崎的男的?」
「!」
听到这些话,苍衣和神狩屋面面相觑。
「这……」
「不能排除可能性」
神狩屋回答,苍衣露出伤脑筋的表情。然后苍衣就这样向群草看了看,当然,群草也只是深深地皱着嘴,什么也没说。
苍衣困惑完,不久开口说道
「雪乃同学……该不会,你讨厌木之崎那样的人?」
「……」
雪乃还没有愚蠢到会让自己的好恶混淆实务的判断。
雪乃对苍衣这个不动脑子的问题稍稍想了一会,然后将自己心中得出的结论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我不否认」
她的语气有些不满。
她确实不太喜欢那种人。但喜不喜欢和是不是做出这个判断,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苍衣应该也理解了雪乃话中的言下之意,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维持着软弱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口说了一句
「……既然如此,不去监视那边,果然让人很担心呢……」
「你是说,之前你都没担心过?」
雪乃哼了一声。
「不……没那回事……我想说的是,聚集在这里的人中,可能是〈潜有者〉的人又多了一个对吧?这样一来,发生事情的概率也会加倍。这么一想,果然不太舒服……」
雪乃哑口无言。经苍衣重新这么一说,确实是那么回事,但若是不在头脑中进行相当具体的模拟的话,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何况现在,只有这种笼统的情报。
雪乃不由自主的说道
「…………白野同学,你」
「什么?」
「不是个大怪胎,就肯定是个笨蛋呢」
「……咦」
苍衣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
2
对于一真和阿臣而言,金森家就是「琴里的家」。
就算琴里去世之后,嘴上还是这个叫法。然后在偶然间注意到的时候,便会对这个叫法产生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感情。
连接车站附近的路走到尽头,在一真家所在一带的附近,就是琴里的家。
这幢房子三面都是这几年里没有耕种的荒田,尽管比不上阿臣家,不过一楼也有个带着百叶门的大型储物室与主屋一体化。这在这一带不算罕见,是以农家为基础建造的房子。
在玄关门和百叶门以及走廊外面,只有勉强能停两辆车的空间。
然后,就如同二楼那带有翻修痕迹的付着晒衣架的阳台所显示的一样,房子留有改建过好几次的痕迹,但至少在一真所知范围,在他懂事的时候,琴里家就已经是这种布局了。
上小学的时候,从阳台翻上铺着瓦片的屋顶睡觉呀玩呀什么的,是个充满回忆的家。
现在夜已深沉,一真和阿臣一起到琴里家来帮忙。
面对婶婶的突然死亡,金森家忙于应对各种手续以及跟亲戚们的联络。
虽然在这里,既不是这个家的人又不是成年人的一真和阿臣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不过家里只有梢枝和叔叔两个人。面对眼下的状态,一真和阿臣想法一致,都对只把他们两个留在家里感到不安。
理由只有一个。在外表总是表现得很老实的叔叔,过去曾在家里酗酒,对梢枝暴力相向。就算是原因出在婶婶红杏出墙离家出走这件事上,在婶婶回来之后的这两年安分了下来,但那样的前科还是让一真和阿臣没对叔叔留下什么好印象,而且两人怀疑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叔叔有可能会再次发作,所以就表现得极为自然地来到了这里。
过来帮忙绝对不只是借个名分,不过更是担心叔叔和梢枝发生矛盾,想看看情况。
这个家,第二天要进行没有尸体的灵前守夜,需要一个大房间来容纳客人。现在,一真和阿臣两人正在开始拆卸佛堂与客厅之间的槅扇的作业。
这一带与城里面不一样,葬礼一般在自家进行。
尽管两人提出帮忙的就是这件事,不过反过来说,实际上两人当下也只能帮忙做这个。
「——————」
在里面的居室,叔叔正一边和梢枝商量,一边用电话联络亲戚,声音微微地传了出来。
这个房子里只能听到叔叔微弱的声音,充满寂静,洒满积了些灰尘的发黄的荧光灯光。两人一边踩着咿呀响地板,默默地完成着左晃右晃地拆下槅扇,竖在了不起眼的走廊深处的工作。
「——————」
一边竖着耳朵,听着从居室里传来的声音,判断叔叔和梢枝有没有开始吵架。
总之现在似乎没什么问题。一真淡然地将手放在槅扇两侧,发出咯噔一声把槅扇抬起取下,带着略微的摇晃般到屋外。
一真一边感受着重压之下胳膊上的微微疼痛,一边用穿着袜子的脚踩在榻榻米上,走向触感冰冷铺着木地板的走廊。袜子摩擦着榻榻米,使走廊“嘎吱嘎吱”地轻微作响。一真将怀中抱着的槅扇与之前挂在走廊墙壁那里的槅扇重叠摆好。
「好……嘞」
一真把地方腾出来之后,已经站在身后的阿臣连吆喝声都没有便轻轻地放下了槅扇。
两人的基础体力截然不同。换做平时,两人会对这件事调侃两句,可是今天的两人之间没有这样的气氛。
两人都莫名地面色沉重。
然后一真此时并没有进行下一面格栅的拆除作业,就这么站在了走廊上,看着将槅扇立到一半的阿臣,手插在腰上,低声对阿臣说了一句
「……那件事准备怎么办」
「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
阿臣依旧侧脸对着一真,混着叹息小声说道,然后重新转向一真,说
「果然只能瞒下去了吧。现在说出真相,恐怕连姐姐会去撞车的」
「你说的没错……」
他们说的是凯撒的事。到头来,一真和阿臣对警察说明情况,不让梢枝知道凯撒已经被发现死于意外的事情,警察只把发现婶婶脑袋的事情告诉她,把其他部分帮忙瞒了下来。
于是两
人一直在想,「是不是真的该这样维持下去」。
凯撒的遗体也还没决定要如何处理。尽管这件事也必须在明天得出结论,但是能商量的只有饲主家的家长,除了梢枝之外唯一的大人,叔叔。这也让两人非常不安。
不过最首要的,是还不能告诉梢枝凯撒的死讯。
两人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然后,一真他们两个暗暗担心,叔叔可能会多嘴说出多余的事情来。在一真他们心目中,叔叔绝对不是能够信任的大人。
「琴里那样之后,梢枝姐已经很脆弱了呢……」
「是啊」
一真叹息,阿臣也点点头。
「这种事根本想都没有想过,我一直觉得姐姐是琴里的姐姐,因此非常坚强。她也是用这的这份坚强照顾了我们,所以这次我们必须好好保护她」
「你说得对。梢枝姐可是为了保护做了坏事的我和琴里,好几次对大人有时低声下气有时破口大骂。难以置信。我也完全没想到」
对爸爸妈妈全都无法依靠的琴里来说,唯一能够取代父母的就是梢枝。梢枝的外表以及接人待物的态度都很温柔娴淑,然而内心坚强胆色过人,调皮的琴里和一真乱来之后闹出乱子的时候,梢枝不论何时都会冲出来帮他们,在一真和琴里心目中总是个十分可靠的姐姐。
就算有爱贫血的体质,也并不羸弱,甚至给人一种能够带伤上阵的坚强印象。
本笃定她的意志就是如此坚强,就是这样几乎被神话的梢枝,以琴里自杀这件事为契机,突然变得精神不稳定。
「我们所认识的梢枝姐,就算再怎么不舒服,也不可能瘫坐在铁道正中央啊……」
「是啊。她以前是个一定会回避最坏情况的人」
「大概,在警察打来电话通知琴里自杀的噩耗,得知事情千真万确的那一刻,在电话机旁边倒下的那时候,以前的姐姐就已经不在了」
「是啊,现在的姐姐让人担心。至少有个能够依靠的家人,也用不着让人这么担心了……」
对这些事情担心,甚至让阿臣二话不说决定在这里留宿。
一真其实也很想这么做。
但是由于一真家是个体经营户又是母子家庭,早晨和晚上不能没有人帮忙运货,这里只能交给阿臣。
然后还有别的事情。要回群草家————回〈支部〉商量事宜。
事件接连发生,一真很担心就如同亲姐姐一般从小一起长大的梢枝,但他心里担心的不止这些。比起对梢枝的担心更要紧的问题接连产生,说明最初的问题、即〈泡祸〉的怀疑,并没有消失。
消失的,是那朵可疑的『花』。
事情的发展让人捉摸不透。只是听说,阿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那只空空的花瓶时,在充满紧张的不为人知的混乱中摆出愕然的表情,嘟哝了一声「琴里……」。
阿臣虽然立刻恢复了平静。虽然不知究竟到了哪种程度,但阿臣确实是以那朵『花』来假托琴里。
由于从教室里偷出来的那株铁炮百合之后,阿臣就不怎么谈到琴里了,所以无法推测琴里自杀的事是以怎样的形式在阿臣心中消化的。
然后那朵疑似〈泡祸〉的『花』又与琴里的事之间存在多大关系也是,无法推测。
还有对于那朵『花』从房间里消失这件事,阿臣如何看待,如何感知的,实际上无从得知。
「……」
阿臣向居室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去拆卸下一张槅扇。
一真依旧站在走廊上,像是想要深究般,接着开口说
「我说,阿臣……」
「嗯?」
「你啊,对那朵『花』……」
一真刚开口的时候,听到有脚步声从里头过来,一真连忙钳口。
是拖鞋的声音。从里面过来的,是梢枝。
梢枝那身吸了血水弄脏的衣服早已换下,头发也盘在了脑后,那张憔悴之色忽隐忽现的脸向客厅露出来,用面对弟弟时的笑容对一真和阿臣说道
「小一,小臣,谢谢你们。你们把槅扇拆完之后,从壁橱里把坐垫拿出来,堆在角落就可以了」
她的笑容,很疲惫。
「嗯」
阿臣背对着梢枝,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去拆另一块槅扇。槅扇就要收拾完了,于是一真打开了这个兼做客厅与客房的房间的壁橱,将堆在里面的客用坐垫抽出来,立刻堆在了一旁。
大客厅与小佛堂,两个房间的分界线几乎被去除,里面的壁龛与关着门的佛坛能够看到了。这间佛堂以前似乎是奶奶的起居室,可是奶奶大概在一真等人懂事的时候就已经辞世了。
那位奶奶随更早以前便已辞世的丈夫一起,作为照片正挂在墙上。
梢枝发出的脚步声静悄悄的,与一真和阿臣杂乱的脚步声截然不同,她一走进房间,就抬头看向佛堂鸭居(注3)之上挂着的照片,呢喃起来
「……把妈妈的照片挂在旁边,奶奶会不会生气呢……」
想必她们处的不好。说起来,虽然没有听说这类事情,不过想一想就能知道,身边有个离家出走和别的男人生活过的媳妇,怎么可能让婆婆心里痛快。一真心里想过真亏他们没有离婚,不过婶婶并没有要求离婚,叔叔也没有离婚的意思。据说婶婶出走之后直到现在,在档案中他们夫妻还是毫无问题的夫妻。
一真觉得自己已经小孩子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搞不懂大人的做法。
婶婶也是,虽然长得很漂亮,但并不张扬,是个很普通的大婶。搞出这种纠缠不清的不伦行为,就算听到也实在让人无法相信。
「婶婶看上去不是那样的人呢」
一真将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你是说,她只是个一般的大婶,是么?」
梢枝维持着仰望照片的姿势,对一真这样问道。
「嗯,直言不讳的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一真,我说你啊……」
「没关系啦,小臣,毕竟这是事实」
梢枝挂着寂寞的微笑,向一真他们看去。
「阿臣要去东京的大学深造呢。还是这样比较好。在这种乡下,只有不伦或者嚼人舌根,然后就是打帕青哥这些娱乐了。脑袋泡在这种地方长大成人成之后,会变得不中用呢。阿臣头脑不错,留在样实在太可惜了」
「姐姐……」
阿臣对梢枝的话感到困惑。他拿着槅扇停了下来,转向梢枝。
一真向调节气氛,说道
「梢枝姐,我呢?」
「啊……当然,小一也很可惜哦」
「哦,是么?哪里可惜了?」
「呃、呃……」
「哇!竟然在想!伤到了我啊!」
「不、不是的小一!呃……」
面对惊慌失措的梢枝,一真得意地露出恶作剧式的笑容,然后将坐垫全拿出来的壁橱关上,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
「……梢枝姐,那么这个问题就是今天的家庭作业了。已经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一真说了声再见,举手告别。
「啊……嗯,今天对不起了。谢谢你」
「一真,明天见」
「噢。自行车我借走来咯」
听到两人的道别,一真背对着两人打开门,准备走向玄关。
这个时候,梢枝的声音朝着一真背后投了过来。
「……小一,真贴心呢」
「啰嗦」
一真回了一声,缩着背想要藏起苦笑,走向走廊————眼睛转向玄关后,这一瞬间,整个人冻住了。
玄关的混凝土上,留着湿润的足迹。
被几乎快要寿终正寝的昏暗荧光灯照亮的铺着混凝土的玄关中,仿佛泡过水之后走进来一般,人五只趾头全露出来的赤脚脚印,满满的横穿过玄关。
在不断明灭的灯光中,这个足迹一点、一点地延伸。
然后以此为开端,然后将令人催生强烈不安的外面的夜色露出来的,正微微打开的,镶着格栅与毛玻璃的玄关门。
「…………………………………………………………!」
越看鸡皮疙瘩就越来越多。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家中直到刚才皮肤还感觉到有些闷热的空气温度,感觉一下子降了下来。
空气与黑暗令人不快。一眨一眨不稳定的灯光,仿佛驱动深层意识一般。
然后视线前方正注视着的,是在混凝土上打湿留下的漆黑而湿润的,穿过不怎么大却有种压迫感的玄关的,单纯存在着的足迹。
就好像有什么人正站在玄关口一般,两枚足迹并立在玄关口,中断了。
现在就到玄关口去。
「…………」
一真犹豫了片刻。可是害怕被身后两人知道的恐惧立刻超过犹豫,占据了上风。
这份恐惧驱动一真的脚。犹如被掩饰与义务感强行驱动,停下来的脚,先前迈出。
吱
走廊吱吱作响。这个声音,在意识中听上去格外巨大。
景色向前靠近,开裂的灰泥墙
壁,与铺着薄木板的短走廊,连接到玄关。脚每向前迈出一步,不知是自己僵硬的姿势变得古怪了还是单纯的错觉,感觉景象渐渐歪了起来。
吱
一真脚步不停。走近玄关。
然后刚刚把脚踏上玄关的瞬间,一阵冰冷的恶寒从脚尖窜了上来。
「……唔!」
水。
冰冷的水渗进了袜子前端,碰到了脚趾。
一真霍地看向脚下,只见脚下是刚才看到的薄薄水迹。已经朝着房子里面走去,正在走过走廊的,断断续续的,湿润足迹。
「………………!」
糟了。
一真本能的感觉到大事不好。
脑海中浮现的是,在阿臣房间的窗户上看到的,那个紧紧附着在玻璃上的,像水一样的油脂的痕迹。
有什么闯进了家里。
一真轻轻地转向身后。阿臣和梢枝什么也没注意到,正在谈论从佛堂里收拾出来的东西。
「…………」
一真想出声叫喊,可是勉强控制住了。
就算说了也无济于事。虽然一真,也对于留下两人离开这里感到强烈不安,但明白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恐惧”在全身上下扩散开。
尽快回到〈支部〉,找〈雪之女王〉他们。
随即,一真仿佛被恐惧用力地推着背后一般,动了起来。
他连忙在玄关穿上鞋,为了踩掉玄关的足迹在地上磨了磨,下定决心般打开微微开着的玄关门,就从琴里家飞奔了出去。
※注3:鸭居是用在和室房间出入口及设置门窗中,设置在上方拉门框。
3
对石田臣来说,一真和琴里是挚友,同时也是总感觉放心不下的两个人,但不光是这样,同时也是他憧憬的人。
阿臣也理解,自身的高超能力与评价,是靠自身一丝不苟的性格以及规范支撑起来的,但是这绝不是自己想要的姿态。阿臣非常明白,自己其实是一个只会在规划好的道路上奔跑的胆小鬼。
阿臣是个从小一直在意大人们,以及周围的人的目光,虽然没有胆小到在意那些而什么都不做,但自然而然地养成了演绎优等生的习惯的孩子。
虽然偶尔会做出出格的事,但与其说这些都鉴于日常的评价而被允许,毋宁说只是些会被视为加分的行为而已。虽然那时自己也心想「终于出手了」,周围的人也都评价说「一丝不苟的石田,也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过事后想想就觉得「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么」感到后悔。阿臣从前就是这样一个,对自己的极限一直感到幻灭而活着的小孩子。诚实。
聪明。
沉稳。
但是对于阿臣来说,自身具备的这些所谓的优点,不过是限制了自己的极限的枷锁而已。
阿臣与一真和琴里认识,是在这种自觉形成之前,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从城市搬过来的时候。但是阿臣半认真地确信,自己之所以会成为那两个人的朋友,是因为年幼的自己本能的注意到了束缚自己的枷锁的存在。
在刚见面的时候,还是幼儿园学生的一真和琴里,总是只有两个人在玩。
或许因为从那时起,两人关系已经很要好了,但不仅仅是这样。他们两个直至几天之前还在正常的和大家一起玩耍,可是因为去了有些危险的地方玩而造成有人受伤,而当时的中心人物就是他们两个。所以周围的大人们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和他们两个玩。
两人在这个乡下地方,从以前就被但人们当成了家教不好的孩子。
一边是没有父亲的家庭,一边是家中频繁闹出地域性不伦传闻,父母分居的家庭。就算做了好事也不会得到好评,一做坏事就会被人说「难怪」。满满的偏见说得让人耳朵起茧的家长,从一开始就严令禁止自己孩子不能和他们两个玩。从遇到阿臣的时候开始,不,是自出生开始,两人就是被“正确”排除在外的异端之人。
阿臣与两人相遇之后,马上意气相投,成为了好朋友。
阿臣从一开始就憧憬他们两个。他们两个很活泼,然后喜欢做有些危险的游戏,所以在城市的幼儿园里最坏的孩子也赶不上他们,他们开开心心地,带着阿臣到各种刺激的地方,玩各种刺激的游戏。
去爬城市里基本看不到的大得离奇的树,从园林业者堆成山的巨石上面跳下来。
在小河中间走路,在海边闲逛,还在很深很险的下水道里探险。由于城市里能够钻进下水道的都封住了,阿臣从来没有见过。
总之,他们两个是真诚面对兴趣与冲动,不听大人的嘱咐的小孩子,而且能以与生俱来的机敏回避大部分的危险,能够反抗阿臣所无法反抗的大人,英雄般的人物。
阿臣比两人个子要高,要聪明,运动也更拿手,但是胆小的阿臣就算陪两人玩耍,也没有深入。
只是,阿臣从当时起就有着大人般的沉稳,展现出该出手时就出手的阿臣,这样的行动并没有被他们两个当做是胆小。然后,两人有时太过度,有时疏忽大意而陷入危险的时候,守候在身后的阿臣帮助他们之后,两人会笑容满面的感谢阿臣。
其实,阿臣只是害怕超出外围的事情。
阿臣担心两人莽撞惹出祸来,同时也发自内心的憧憬着他们,对两人所给与的感谢、友爱和信赖感到喜悦,对自己能够支援他们两个感到开心。
阿臣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成熟,同时也发自内心的讨厌这样的自己。
随着成长,在那时看到的三人关系也发生了改变,不过这段经历与感情,在阿臣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
两人虽然稳重了一些,也对大人们的道理有些屈服,但还是很胡闹,让人担心,却让人十分畅快。
一真年纪轻轻就染了头发,改成了不良的口气。琴里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情绪失控,闹出乱子。
阿臣摆出成熟的样子,在身后注视着他们两个,当他们享受着阿臣做不到的事情,收不了场的时候,阿臣便出手相助,得到他们的尊敬。对于阿臣来说,这个三人组就是这边的两人加一人。几经周折,阿臣和琴里开始交往之后,琴里一下子贴近了阿臣,这让阿臣总感到有些愧疚。
他们的友谊,是阿臣的自豪。
但是,这一切在那起事件发生时,画上了句点。
琴里的自杀。尽管阿臣已经做好了觉悟,这样的关系,终会以某种形式结束,然而,这是阿臣始料未及也无法接受的形式,突如其来的悲剧性的终结。
琴里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呢,就算听到了推定的理由,阿臣还是完全不能理解。不,原本就不可能理解。因为,阿臣一直憧憬着,守望着自己的思维所无想象的,她那完美无缺。
于是,他根本没有料到,她会为成绩和进学如此烦恼。
如果是阿臣的不理解将她逼上绝路的话……一想到这里,沉重的悔恨便从胸口涌了上来,强烈到要吐的地步。
一真说过很多次,并不是那么回事,让阿臣不要失落。
可是阿臣连一真的话都无法接受。非常懊悔。
于是,阿臣将挥之不去的感情与后悔藏在心里,想着至少维持以前的状态,决定要装出振作起来并镇定下来的态度。他只能做到这些。然后阿臣在心中决定,至少要在找到什么能够说服自己的解释为止,献上自己的一份力,保护好她留下来的东西,保护与她有关的东西。
「……」
于是,阿臣现在也与这份感情一同,在一真回去之后留在了琴里的家里。
就在刚才,槅扇用自己的手拆了下来,佛堂与客厅打通了。阿臣在这个空荡荡的佛堂正中央铺上坐垫后,来到了几乎化作储物间的走廊不显眼的一头,将搁在那里的,似乎属于已去世的婶婶的书桌搬了出来,一直盯着摆在上面的参考书。
阿臣决定今晚暂住在这里。
虽说梢枝同意阿臣用琴里的房间,但阿臣谢绝了。阿臣从以前算起,无数次地进过琴里的房间。阿臣知道,就算擅自使用她的房间,她应该也不会介意,但是在仍保留着她生前原貌的房间里借宿的话,感觉自己像面具一样戴在脸上的这份态度,会开裂。
佛堂的空气呛人,在房间的角落堆着给客人用的坐垫。
阿臣在这样的房间正中央,盘腿坐下。包括琴里在内,这个家里没有人用看书用的台灯,所以书桌只能摆在吊在天花板上光色陈旧的荧光灯灯罩下面。
即便如此,周围的光线还是很暗。
由于梢枝是实质上的家庭主妇,打理家务,而且还做着兼职,家中一切事务要由她一手承担,所以这所房子整体上没有进行过修缮。
平时几乎不用的房间特别明显,这间佛堂与客厅还有走廊上的荧光似乎已经被搁置很久。因此这间客厅周围的荧光灯不是劣化就是粘了一层灰,暗淡发黄,不断地闪烁,只会发出朦朦胧胧的光。
架子和地板的背面、缝隙、角落,不管哪里影子都很浓,仿佛要渗出来一般。
在这昏暗的光线之下,阿臣孤零零地,一个人。
虽然阿
臣一开始还比较介意手边的黑暗,不过没多久就没去在意了。不是因为灯光变亮了,而是因为阿臣没办法集中尽力去看手上的参考书。
琴里、悔恨,在头脑中浮现。
因为一真很担心,所以阿臣没怎么说,不过阿臣一直觉得,这就等同于是自己杀死了自己所憧憬的两个人中的一人。
阿臣的理性冷静地告诉自己,事情已经发生,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当时该怎么做才对呢,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呢。在他理性的厚厚的底层底部,感情犹如吐血一般不断低语。
然后另一个浮现在脑中的————是『花』。
那朵当时顺应冲动,从教室里琴里的桌子上强行带走的,可谓正是阿臣留恋之写照的百合花,就像被人从窗户入侵偷走了一般,从阿臣的房间中消失了。
阿臣最开始怀疑过是遭了贼,可是播放器还有CD等值钱的东西倒是不少,但并没有被顺手牵羊。
唯独花从花瓶中被抽了出来,不见了。
桌子和地板上留下了水渍。
如果不是被偷的,就像是花从花瓶里脱身,从窗户逃走了一样。
在看到的瞬间,阿臣愕然了。
对一切的怀疑短暂地在脑中闪过。不认识的小偷。然后一真带来的,穿着陌生学校的制服,据说是灵能力者的少女和少年的二人组。阿臣怀疑,他们居心叵测,可能欺骗了自己偷了东西。阿臣的性格,并不相信超常现象。他怀疑过,一真也被他们给骗了。
可是阿臣随后又将这些疑问全部赶出了头脑,决定不去追究那朵『花』的事。
这么做的理由有几个。其中之一,是怀疑他们会让一真失望。然后另一个理由,是那个自称叫做时槻雪乃的灵能力者少女,感觉就是被强行带来的一样,始终很不高兴,在得知『花』不见了之后,连句装神弄鬼之类的话都没说,转身就回去了。
然后还有一个理由,这是决定性的。
阿臣察觉到了,自己将身边的那朵花当成了琴里、对那朵花投入了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深深感情的,这个事实。
自己面对琴里的那多花,显然丧失了冷静。
看到花不见了的时候,阿臣所受到的打击之强烈,最先是让他自己大吃一惊。
只要冷静想想,就算没有人指出来也能明白,没有根的花能完好保存在么长时间实在很蹊跷。那朵花很危险,不应该继续拘泥于那朵花。阿臣立刻作出判断,应该马上放弃那朵花。
那朵白色的,百合花。
应该忘掉。虽然直到刚才一直想着当务之急不是那些事情,忙里忙外地帮忙,所以能够不用胡思乱想,可是要做的事情做完之后,独自静下来之后,又不自觉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真在阿臣房间里,看到那株百合的那一刻露出来的,僵硬的表情。
应该忘记。应该忘记那朵花。应该忘记供奉给琴里的那朵花。
应该忘记琴里的————
这种想法在脑中周而复始,而就在这个时候。
咕咚
忽然从背后传来动静,打破了充满房间与意识的寂静。
阿臣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维持落在手边的状态,停止移动。就像在寻找一般,意识向声音集中,自己的呼吸安静下来。
「…………………………………………」
在生成的寂静中,阿臣的感官与肌肤在探寻着空气及背后。
这股蛰痛皮肤的寂静,很冷很冷,冷得出奇。
阿臣没有转过身去。背后的东西,就算不看也知道。
自己坐在放置在房间中央的书桌旁、目光落在手边参考书上的背影。那边既没有走廊也没有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佛龛。
「………………」
安装在壁柜上,老旧黑漆的门关着的,佛龛。
在坐着的自己背后到关着的佛龛之间的宽阔空间,异常强烈的飘荡,又仿佛同时压在背上一般,引人注意。
————静
深夜房间里的寂静,穿透耳朵。
明明是灯光却诡异地让人感觉到昏暗的,昏黄肮脏、好像掺进灰尘般,朦胧的荧光灯的灯光。
在灯光中,孤零零的,一个人。
刚才的短暂瞬间,听到了微小的声音。就是这么小的一件事,让异常强烈的不安从内心涌了上来。
被槅扇隔断的那一边,走廊上的空间。
槅扇被取下,连接起来,霍然洞开的,撒着光亮的,客厅中的空间。
「………………」
被这些洒满影子的空间所包围,只是一个人,坐着。
在无法抗拒的孤立之中,能够强烈地感受到的,只有仿佛压在背上一般的,佛龛的门的气息。
————静
寂静朝着背后弥漫开。
时间,安静而冰冷地,停止了下来。
空气静静地绷紧。
接触到空气而绷紧的,皮肤的感觉。
……察觉到这些后,感到荧光灯的灯光奇妙地比起之前还要远,还要暗。
当感到奇怪,开始怀疑的这一刻————
吱——
在背后。
佛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