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大陆的某处。
不对,或许不是。这里或许不是大陆,而是一个越过海洋,与大陆完全不同的场所。
在一座高耸的山上──不对,也有可能是非常、非常深邃的海底;又或者是在云层之上。
抑或根本就在魔界。
在超越次元的其他世界也说不定。
到头来──其实不管哪里都无所谓。
对「他」来说,自己身处何处,都只是一种无关紧要的概念。
「……呵呵,故事总算往前了一点。」
他的嘴角勾出一抹微笑,开口这么说著。
那是个一头白发,有著稳重面容的少年。
他的外表随处可见,并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特徵。
「你也来看看吧,爱特娜。看看你的继承人这次会有什么活跃表现。」
须臾之间──
就在少年对著空无一物的空气说话的瞬间,一道人影随之浮现,彷佛一开始就存在于那里一样。
那是个面容一丝不苟的女人。
有著一头金色飘逸的长发,身上挂著白银铠甲。
看上去是个散发勇猛气质的美女──但唯有那双眼睛,眼神已经死去。
一双没有留下丝毫生气的空虚眼眸。
「继承人吗……你话说得可真好听。」
女人淡淡地说著。
「可是我没说错吧?他现在──就走在爱特娜你的轨迹之上。」
「拜托别用那个名字叫我。那是很久以前就舍弃的名字。」
女人面无表情,却有些厌恶地告知。
「你说得对。你舍弃了人类的名字,成为『魔王』,直到最后,都没用过『魔王』以外的称号。」
「…………」
「就算只有一点点,你是否还眷恋著『勇者爱特娜』这个称号呢?尽管堕入魔道,还是不想玷污过去的荣耀?呵呵,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像人类的地方。」
面对少年瞭如指掌的语气,女人只是忽视。
她的名字是──爱特娜。
过去人们称她为「勇者」,是讨伐魔王、拯救世界的女人──同时也是后来变成魔王,企图毁灭世界的女人。
既是勇者,也是魔王的女人。
而讨伐化为魔王的她的──正是名为席恩•塔列斯克的少年。
「说来讽刺,以我个人来说,我倒觉得你变成『魔王』之后,行动变得更像人类了。还是人类时的你,心如止水,面无表情,有种超越常人的感觉。对『四天女王』而言──」
「……你够了。」
爱特娜厌烦地开口:
「如果你叫我出来,是为了这种没意义的谈话,拜托你饶了我吧,诺因。」
「嗯?诺因?」
「你对席恩•塔列斯克是这么自报姓名的吧?」
「噢,对耶,你不说我都忘了,忘得一乾二净。我的确要他叫我诺因。」
「你少忘记自己做过的恶作剧。」
爱特娜面无表情地说著。而诺因──却是一脸愉悦。
「我想想……我们刚刚说到别为了没意义的谈话叫你出来是吧?呵呵,你就陪我嘛。我偶尔也会想找个人聊天啊,自言自语总是会腻的。」
「为了这点小事就召唤死者,你真是个自私的家伙。」
说完这句毫无感情的言语后──
「所以呢?」
爱特娜继续说道:
「席恩•塔列斯克──进展到哪了?」
「才一个。」
「这样啊。进度可真慢。像他这么聪明,差不多也该发现了──杀死魔王而染上的能量掠夺……可以藉著吸收圣剑获得改善。」
「他应该不是没发现。只是……他实在是人太好了。没有不惜搅乱国家,也要收集圣剑的打算。」
「哦。」
「你当时拿到了几把圣剑?」
「七把。」
爱特娜说著。
然而明明开口问了,诺因却没什么兴趣地点头回应:
「噢,是喔。算是收集了不少嘛。」
「我在你的煽风点火之下,开始收集圣剑。等到我拿到第七把时──」
「啊啊,原来如此。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你就对世界绝望,变成魔王了。」
「别说得事不关己。那不就是你的计画吗?」
「抱歉啦。谁教我对已经结束的故事不感兴趣。」
诺因笑著说道,一点歉意也没有。
「不过……这可伤脑筋了,我没想到他居然对收集圣剑这件事消极成这样。亏我还很高兴,觉得他是个比想像中聪明的少年呢……没想到他的温柔大大凌驾了聪慧。我猜,如果只凭一己之私收集圣剑,八成会让他产生罪恶感吧。」
「嗯?那还真是出乎意料。比起解除诅咒,他更想选择世界的安宁吗?这样何止是温柔……根本是自我惩罚了。」
无法掌控的能量掠夺。
光是存在于此,就会吞噬周遭生命的怪物。
被全世界的人疏远、轻视、迫害,同时被迫接受永远的孤独。
在这样的地狱之中,倘若看见身体能恢复原状的光明──
就算那是必须不择手段的光明──也一定会巴著不放吧。
「哎,毕竟他和你所处的状况不太一样。和身在真正的孤独中的你不同,纵使受到诅咒,他现在仍然有同伴互相照顾,活得意外快活。」
「…………」
「不过……诅咒是吗?呵呵,以前的你确实也说过这种话。把自己的症状称作『诅咒』,刻在右手上的纹章则是『咒印』。」
诺因备感滑稽而失笑。
「我觉得人类实在很有趣。对自己好的东西就是『神圣』,不好的东西就是『诅咒』,到底有多自我中心啊?到底有多以为神明是以人类为主而活的啊?」
诺因不断呵呵笑道。
让人不禁怀疑有什么好笑地独自笑著。
等到他笑够了之后──
「好了。」
他重新调整心情。
「反正不管怎么说,再这样下去就不妙了。即使我的标准再宽──这种进度还是太慢了。」
「你又要出手干涉了吗?」
「是啊。帮他打一针催化剂好了。」
诺因微微眯起眼睛。
那双眼眸当中,有著非人的怪异光芒。
「自远古时代反覆至今的『勇者』与『魔王』的故事……可不能断在这个地方。」
就让我稍微帮忙施点力吧。
就这样。
诺因说完──
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开始移动。
精灵。
他们是住在大陆北方的森林民族。
住在能够阻断外敌的深邃森林,使他们鲜少跟其他种族产生交流。
会出现在人类村里的精灵,顶多只有违背村里的戒律而被放逐的精灵。像那种被放逐的精灵,通常马上就会被人类抓住。纯血精灵非常稀有,他们能当作观赏用奴隶,以高价卖出。
精灵如果落单,就没有多大的能耐──但在悠久的历史当中,他们却不曾遭到其他种族侵犯。
因为──
只要在森林里,精灵就是最强的种族。
他们生在森林,受到森林喜爱──因此具有操纵林中植物的能力。
包围在精灵村里周边的森林本身就是一座坚固的城池,同时也是凶恶的攻击手段。盯上村里而踏入森林的侵略者,都会被森林抓住、被吞噬,无一幸免。就连住在魔界的高阶魔族,也不会靠近精灵的村里。
他们不会掠夺他人;相对的,也彻底拒绝他人的掠夺。
生活的一切都在森林当中开始与结束。
精灵这个种族就是这么封闭的民族。
圈在攻防一体的森林当中,不必畏惧外来的威胁──然而……
对他们而言,威胁反倒是从内部产生的。
「暗森精」。
那是数百年一次,会在精灵之间突然降生的变异存在。
相较于金发雪白肤色的精灵,「暗森精」的特徵是与生俱来的褐色肌肤,以及灰白色的头发。
「暗森精」──与生俱来就拥有操纵冷空气的魔力。
他拥有夺取生物的体温、冻结大气、终止所有扎根大地的生物生命──对与森林共存的精灵而言,「暗森精」的力量是「杀死森林的力量」,受到恐惧、忌讳。
因此──
「暗森精」被称为「禁忌之子」,按照习俗,一生下来就必须马上杀死。
要在婴孩尚未开眼时,保持无名无姓的状态,用烈火烧个精光。只有将孩子的一切化为灰,毁灭一族的恶魔才算死绝,族人也能受到净化。
精灵们──如此坚信著。
这就是村里的戒律,也是常识。
一切都是为了守护森林,为了一族存续,极其正常的习惯。
他们全都出生在这样封闭的环境,以及这样的陋习中。
然而──
距今大约百年前
──
有个女人生下「暗森精」女儿,却瞒著周遭不说。
这孩子原本一出生就注定要被杀死──女人却死命藏著她,企图保护这个为了被杀而降生的孩子。
大概是深深的母爱促使她这么做的吧。
可是到头来──
几年之后,精灵便发现了她的女儿。
母亲打破村里的戒律而遭到处刑。至于女儿则仿效过去的历史,要以净化之炎焚烧。
村里深处的祭坛──
女儿和婴孩不同,已经成长到能自己走路,于是他们将她的手脚绑住,关进一个狭小的木箱。
就这样──神圣的仪式开始了。
以长老和祭司们为中心,村中许多精灵聚集在场。他们脸上完全不见一丝罪恶感,有的只有安心的神色。
感觉就像能趁著偷偷住在村里的恶魔闹事之前处分掉,真是松了一口气那样──
当祭祀的祝祷词咏唱完毕,他们便一把火点燃放在木箱周遭的柴薪。
火舌一口气延烧,装著女孩的木箱转眼间就被业火包围。
过没多久──里头传出尖叫。
那是年幼女孩彷佛被千刀万剐的尖叫。
既是惨叫,也是求饶,更是恳求。
女孩一边体验自己的身体被业火焚烧那种宛如地狱的痛苦,一边不断叫著。她不断请求帮助,不断谢罪。
但所有精灵当中,没有人回应女孩的叫喊。
火焰就这么持续燃烧。
若是婴孩,烧个几分钟就会彻底死亡,女孩──却不幸长大了。别说肉体,萦绕著冰冷空气的「暗森精」魔力也随著肉体成长增强。
因此女孩获得勉强对抗火焰的能力。她死不了,也不会晕死,全身就这么持续受到业火灼烧。
精灵们为了完成仪式,不断补充柴薪,以求火焰不会熄灭。
就这样──
过了三天三夜。
仪式──总算落幕。
照理来说,除非「暗森精」死亡,否则仪式不会结束。
这次的结束,却以意想不到的形式造访。
而且结束的不只仪式。
有冷风。
阵阵彷佛灵魂深处已寒凉的慑人冷风从木箱当中窜出。
当木箱从内侧爆开──有个全身皮肤都被烧伤的女孩现出身形。女孩的样子让人看了揪心。她就这么对著天际吼叫。
用那副已经烧毁的喉咙,发出不成声的吼叫。
她的叫声像是咆哮,同时也像恸哭。
她的眼里流出漆黑的眼泪,看起来就像黑炭溶入泪水当中。
剎那间──
暴风雪以女孩为中心向上翻腾。
夹带著极寒之冷风的狂风不停吹拂,围在周遭的精灵们转瞬就被冰冻,下一秒随即化为冰尘消失。
即使如此,风雪仍旧没有消停。
狂风的范围越来越大,别说村庄了,甚至覆盖住整座森林。
连魔族都不会靠近的深邃树海──就在顷刻之间化为众生命都丧失了的永冻土。
所有的一切都化为冰尘,成为一片雪白的世界──
女孩只是独自一人流著黑色的泪水。
就这样──精灵的村里灭亡。
「暗森精」会杀死森林。
结果正如传说所言,讽刺地、残酷地成真。
精灵的村里就这么毁在一名少女的手上。
照理来说,「暗森精」会在无名之时走入鬼籍。被母亲藏起的她,却有母亲赐予的名字。
少女名为──伊布莉丝。
「…………」
现在是深夜。
伊布莉丝趁著其他人安睡时,一个人展开行动。
她整理好装备,悄无声息地从自己的房间往玄关移动。就在她将手放在门上,准备离开宅邸──之际。
「──你想去哪?」
有声音。
一道已经听惯的声音自黑暗中传出。
「……少爷。」
伊布莉丝无力地呢喃。倚著梁柱站立的席恩缓缓往她面前走去。
「少爷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要问的。」
「…………」
「你想去哪里?」
「……啊──真是的。」
伊布莉丝发出怨叹,仰头并伸手盖住脸庞。
「你看穿了我的想法,然后埋伏在这里吗?少爷的洞察力真的是好到让人讨厌。」
「…………」
「唉──我真是逊毙了……耍帅耍成那样,结果根本全被看穿了。」
「……你想……」
席恩说道:
「你想去帮那些──变成奴隶的精灵们吗?」
「……是啊。你说对了。」
伊布莉丝状似投降地回答道。
席恩听了,稍微眯起眼睛。
「奴隶──在这个国家是合法的。虽然现在正在推行奇怪的运动,但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拥有奴隶、买卖奴隶都没有罪。」
「…………」
「相反的,擅自帮助所属他人的奴隶逃跑,会构成和强盗、窃盗同等的罪名。」
「……这点小事我都知道。」
「──你不是说『和我无关』吗?」
席恩说著:
「这是你自己说的话吧?你说事到如今,你和精灵已经没有瓜葛,也无意摆伙伴的架子。」
「…………没错,少爷说得都对,我们是毫无瓜葛。事到如今,不管生还的精灵还有他们的孩子落到什么下场,都跟我无关。跟我无关……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我一直……逼自己这么想……」
伊布莉丝的声音和表情增添了些许悲痛。
「可是像今天这样……亲眼看见被当成物品对待的混血精灵……我就觉得好像被迫重新体认到世上还是有很多被我害得没了亲人,又无家可归的精灵……」
「伊布莉丝……」
「……哈。你也觉得我事到如今到底有什么脸这么想对吧?明明消灭了村里的不是别人,就是我啊。」
伊布莉丝这声讽刺笑得著实让人心痛。
感觉就像用尽了办法,要将悲痛一笑置之。
「……伊布莉丝,我稍微知道你的过去。封闭的民族特有的荒唐风俗才是万恶根源,你所做的事──」
「啊……没关系啦,不用开导我。」
伊布莉丝盖过席恩的话,继续开口:
「其实──我没有后悔。虽然如果说我没有罪恶感,那肯定是骗人的……可是倘若时间倒流,无论做几次选择,我一定会重复做出一样的事。」
伊布莉丝的眼眸慢慢黯淡无光。
那是连悲伤和愤怒都能覆盖的深邃黑暗。
「杀了我的母亲,甚至还想杀我的家伙,都是死有余辜的邪魔歪道。没发现自己是邪魔歪道的家伙,是最恶质的……毁了那种恶心的村里,我一点也不后悔。」
然而──伊布莉丝接著说。
那双暗淡的眼眸,浮现了一丝迷惘和挣扎。
「……村里也有什么都不知道的精灵……他们……还有他们的孩子,被灭村之后,没了居所,然后沦为奴隶……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坐立难安。」
「…………」
「我知道我说这些都只想到自己。事到如今,我也没想过要求得他们的原谅,更不觉得我该赎罪。我现在只是在自我满足,这件事我清楚到令人生厌。可是……既然看到了,既然他们在我伸手可及的范围,那我想做点什么。我忍不住……有这种想法。」
「……所以呢?」
面对满脸苦涩吐露心境的伊布莉丝,席恩开口发问:
「所以你想怎么做?」
「咦?」
「你想帮助变成奴隶的精灵们……可是你知道多姆鲁他们人在哪里吗?」
「这……这个……我会……嗯,就努力找吧……」
「唉,受不了。就算你再怎么瞻前不顾后,也该有个限度吧。」
席恩一副早知如此地叹了口气,随后将手放进口袋里。
他从口袋里拿出的是──
「这是……老二?」
「不是!」
「噢,我说错了。不是老二,是假阳具。」
「对,是假阳具,模拟男性性器的……不对不对!这也不是假阳具!」
席恩一边吐槽,一边要对方仔细看清楚自己手上的东西。
「是『木芥子』!『木芥子』!凪不是说过了吗!」
「啊──对对对。是叫这个名字的玩偶。」
「木芥子」。
那是在凪的祖国流传已久的传统人偶。
席恩现在手里拿著的东西,就是前几天引发一场小骚动的木制人偶。虽然那时候只是将木头削整过的原始状态,现在却用颜料涂出衣服和头发,脸也确实画出来了。和之前相比,确实更有人偶的样子。
「那次骚动后,凪给了我好几个。」
「哦,是噢。所以……少爷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拿出来?你该不会是想用下流的笑话,减轻沉重的气氛
吧……?」
「不是!我有我的用意!」
席恩大吼之后,开始解释:
「难得凪送我人偶,我想说除了当成摆饰,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用途,现在正在多方尝试。」
「…………」
「我……我可不是讨厌把它当成饰品喔!我才不觉得半夜看到这副眼睛一点笑意也没有的笑容很可怕喔!」
席恩这完全是自掘坟墓。
「咳咳!呃……总之我试过很多做法──然后想到可以拿来当发信器。」
「发信器……」
「若要保留魔力,『人偶』这种形状的东西会相对顺利。只要把非常微量的魔力附著在上面,就能变成只有我可以感应到的专属发信器。」
「……少爷该不会……」
「没错。多姆鲁来的时候,我事先拜托过凪了,要她趁机把『木芥子』发信器装在马车上。」
「…………」
「这个现在还只是试作品,性能很阳春,附著在上头的魔力,最多只能维持六个小时。所以我们没时间慢慢来了。」
「…………」
伊布莉丝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见她如此,席恩再度开口:
「我看你好像误会了──伊布莉丝,我可不是来阻止你的。」
「…………」
「如果你要去救精灵,那我也会跟你去。要是交给你一个人,谁知道你会闯出什么祸,我实在担心得要死。」
「少爷……」
伊布莉丝困惑地看著以桀骜不驯的口吻拋出这句话的席恩。
「……少爷,你真是把我看得很透彻,透彻到让人讨厌的地步。居然从你知道那个奴隶商人过来的瞬间,就做了这些布局……」
「我并不是全都看透了。要是你没有采取行动,我也无意做出什么提案。」
席恩说道:
「我刚才也说过,买卖奴隶不算犯罪,在这个国家是合法行径;反倒是擅自帮助所属他人的奴隶逃跑,将会构成和窃盗、强盗同等的罪名。」
不过──席恩继续说:
「比起这个国家的律法,我更看重你的想法。」
「……这样好吗,少爷?你会变成罪犯喔。」
「哼,我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人。事到如今,再多一、两个罪名根本无所谓。」
席恩耸了耸肩:
「不管怎样,我都不能交给你一个人去办。毕竟要是你像平常一样,随便交差了事,我可应付不来。我来帮你……唉,我会帮你巧妙处理,让事情不会闹大啦。」
「……噗……啊哈哈。」
伊布莉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的,明明是个小不点,却老爱耍帅。」
「什……你……你别捉弄我了!我是认真的──」
愤慨的席恩话才说到一半──
便感觉到一阵轻柔的触感。
伊布莉丝稍微蹲低了身子,轻轻地抱住席恩。
(插图014)
「呃,啊……」
「谢谢你,少爷。」
耳际传来的感谢话语拍打著鼓膜。
伊布莉丝平常不是会频繁和他有肢体接触的人,但还是有过好几次半开玩笑地搂住他的情况。
然而这是第一次。
被她这样轻轻包覆著,拥在怀里。
「呃……喂,伊布莉丝……你想抱到什么时候啊?」
「……呵呵,偶尔一下下有什么关系嘛?或者你要我更进一步──」
「──咳咳!咳咳咳!」
有声音。
一道实在太过刻意的咳嗽声响彻玄关。
「──呃!」
伊布莉丝突然整个人从席恩身上弹开。
接著,雅尔榭拉、菲伊娜、凪自柱子后面走出。
「呃……原……原来你们都在啊?」
「是呀,我们从头看到尾哟。事情我们都从席恩大人那里听说了。」
「……少爷,你的口风很松耶。」
「可……可是我觉得瞒著大家也不好……」
被伊布莉丝一瞪,席恩不禁结结巴巴地找藉口。
雅尔榭拉面带冷冷微笑,往伊布莉丝凑近。
「呵呵呵,亏你平时还那么看不起我们,说我们是色情狂、发情期,结果稍微跟席恩大人独处,自己却是这副德性啊,伊布莉丝?」
「才……才不是咧,我刚才是……是……」
「小席大人也不好。明知我们都看在眼里,却完全不抗拒。」
「我……我只是吓得无法动弹而已!」
「……主公……您这么讨厌把『木芥子』摆出来吗……?属下还以为您是因为喜欢,才改造成发信器的……」
「啊啊!不、不是啦,凪!你的『木芥子』人偶真的很棒!真的做得很好!只是……我……我晚上跟它对到眼,实在觉得很可怕……」
众人像平常一样开始吵闹。
等骚动告一个段落──
「你们……都不阻止我吗?」
伊布莉丝看著其他女仆说道:
「我们明明已经决定要舍弃过去的一切,以少爷的女仆在这个地方生活了……我却做出这种留恋过去的事……」
「……我不会阻止你喔。」
答出这句话的人,是雅尔榭拉。
「既然席恩大人已经同意,那我们也没有道理阻止。毕竟席恩大人的命令不容置喙。」
而且──雅尔榭拉继续说著。
嘴角隐约浮现一抹微笑。
「你会回来对吧?」
「……是啊。」
伊布莉丝点了点头。雅尔榭拉见状,也满意地颔首。
「既然这样,那就去吧。」
「我有同感。」
「我和她们一样。」
菲伊娜和凪也用力地点头认可。
「你们……真受不了,你们这些人未免也太好讲话了吧。」
伊布莉丝低下头,用力说出这句话。感觉她似乎想尽办法要口出恶言,但就是压抑不了上扬的嘴角。
「那么──我们走吧。」
「……是。」
在三名女仆的目送下,席恩和伊布莉丝离开了宅邸。
几个小时后──
等他们两人抵达多姆鲁的所在地时,已经是清晨时分。
他的隐匿处位于巴坦镇附近的一个小村落。
「有反应的是那一家。」
席恩小声说著。
那是一间座落在村外的老旧独栋房子。
房子旁边就停著多姆鲁的马车和货厢。
他们首先走近货厢。
悄悄窥探货厢内部──但里面什么也没有。
「……看来至少没有把奴隶整个塞在里面,然后放著不管。」
根据席恩在结界内感觉到的气息,多姆鲁除了带进宅邸的那两个精灵,货厢上还载著其他六个精灵。
如果他是恶质的奴隶商人,极有可能会让奴隶睡在屋外。不过看来多姆鲁拥有的奴隶并未受到那么恶劣的对待。
席恩缓缓松了口气,心中同时却也涌现疑问。
(真是奇怪……我还以为他跟好几个同伙一起共事。可是……)
这附近并没有多姆鲁所属商会的分会。席恩原本以为他伙同数名同伴,带著大量的奴隶远征至此……这个家却只有一台马车。
(追根究柢,把这个家拿来当据点,根本太小了……)
席恩一边思考,一边往货厢深处看去,随后回收放在那里的「木芥子」。
「少爷你还要回收那根老二啊?」
「这不是老二,是『木芥子』……也不能不回收吧?」
这是凪送的礼物,得好好珍惜。席恩一边这么告诉自己,一边把看了就让人发毛的人形发信器放入怀中。
「既然不在这里……就代表精灵小孩们都在家中吗?」
说完,两人消除气息,朝屋子走去。
如今已是清晨,朝阳开始升上天空。如果可以,他们也想趁夜──趁著多姆鲁睡觉的时候,把一切收拾乾净。无奈受到发信器的时间和移动距离限制,只能挑这个时候了。
「先来确认作战计画。」
席恩缓缓朝屋子移动,同时小声告知:
「潜入家中后,我会用催眠魔术让多姆鲁昏倒。如果他有同伴,也让我来应付。」
「了解。」
「搞定之后,我们一起带著精灵们逃走。」
「收到。可是……这还真是个有够单纯的计画耶。」
「这么单纯反而比较好。」
多姆鲁没有战斗能力。
就算选择强硬一点的方法,也有办法应付。
「可是少爷,项圈要怎么办?我记得那玩意儿只能用专用的钥匙,否则绝对打不开吧……?倘若硬是扯开,就会启动毒针机关。」
「如果是我,就有办法硬拆。而且可以毫发无伤。」
「……你真是可靠到很离谱耶。」
伊布莉丝现在的心情已经跨越佩服,完全傻眼了。
另一方面
,席恩则是感到了些许的罪恶感。
(……总觉得这样好像强盗,我不太喜欢。噢……不对,不是『好像』,我根本就是强盗了吧。)
他在内心自嘲。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毫无疑问是犯罪行为。
席恩不会对揣测伊布莉丝的心思这件事感到迟疑……可是他跟多姆鲁并未直接结仇。尽管多姆鲁对待两个奴隶精灵的方式,让人没有好印象,却也只是做好身为奴隶商人的工作罢了。
所以席恩姑且带著一点聊表心意的金钱。
用催眠魔术让他昏倒之后,席恩打算把这些钱放入他的怀中。
(……但既然要这么做,还不如一开始花钱买下所有奴隶,然后再把他们放跑就好了。)
这是最简单,也是合法的解决方式。
席恩并不是没有积蓄。
如果是市价惨跌的混血精灵,他完全有能力买下多姆鲁带去的所有精灵。
可是──他就是不喜欢这样。
花钱买下奴隶这件事──等于承认沦为奴隶的少女们是物品。
尤其是在伊布莉丝面前,席恩更不想和奴隶商人交易精灵。
但也就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坚持,现在才会非得采取这么迂回的手段。
「要走喽,伊布莉丝。」
席恩下定决心说道。
首先,为了确认屋里的情况,他们从窗户偷偷窥探。
接著──一幅超乎预期的景象映入双方眼帘。
「啊哈哈,等我等我,多姆鲁先生,等等我!」
「嘿!我揍,我揍我揍!」
「好痛!痛死了……喂喂,你们手下留情一点啊。好痛!喂,别拉我的胡子……!」
「噫噎噎!多姆鲁先生,露科欺负我!」
「呀啊啊!才不是,是露卡先打人的!」
「啊啊……露卡、露科,别哭了。哦哦,乖乖。好痛!我……我说了,别拉我的胡子……!」
「够了!你们几个给我差不多一点!早餐时间到了!我从刚才开始就喊了好几次吧!」
「哇啊,是亚儿姊!亚儿姊生气了!」
「呀哈哈!快逃啊!」
「哎哟,真是的,你们老爱胡闹……!」
「好了啦,亚儿,有什么关系呢?」
「多姆鲁先生你也不好,生气的时候就该确实生气啊。」
「……唔呵呵,我就是不会生气和大吼嘛。」
「受不了,你就是人太好了。昨天去塔克斯卿的宅邸时也是,你对待我和奥儿应该要更粗暴才行,要展现出我们是听话、好用的奴隶也行啊……」
「唔呵呵……真是抱歉。我脑子里也知道应该这么做。可是……」
「你就到此为止吧,亚儿。」
「奥儿……」
「正因为是多姆鲁先生这么好的人帮了我们,我们才能像这样活到今天呀。」
「……是这样没错。」
「好了,各位,来吃饭吧。不然难得煮好的汤要凉掉了。」
「好~」
「知道了,奥儿姊。」
「等……等等,为什么你们就只听奥儿的话啊!」
「「…………」」
从窗户窥探屋内情况的席恩和伊布莉丝不禁哑口无言。
他们无法相信呈现在眼前的光景。
(这……这是怎样啊……?)
欢笑。
那里有的──只有欢笑。
在屋里的人除了多姆鲁,其余全是精灵奴隶。年纪还小的小精灵们都戴著坚固又让人不舍的项圈。
(插图015)
但他们不论男女,脸上都没有奴隶那样的悲怆感。
别说悲怆了──他们甚至满脸洋溢著希望和幸福。
那两个比其他孩子稍显年长的精灵──亚儿和奥儿,也不像昨天在宅邸看到的那样,宛如人偶般面无表情。
亚儿的表情强势,奥儿则是有著沉著成熟的表情。
她们活泼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还负责准备其他孩子的餐点。
以及──多姆鲁。
有著臃肿的身材,笑声厚脸皮的奴隶商人。那个脸上挂著逢迎拍马的下流笑容,把精灵当成商品对待的他就像一场谎言──如今的他有著一张温柔的面容。
他被精灵小孩们包围,发自内心笑著。
精灵们看起来也对他敞开了心房。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多姆鲁先生,今天要怎么办呢?」
早餐吃到一半,亚儿开口问道。
「……今天我想往北看看。听说越过北边山头之后,附近有个边境伯爵的宅邸。」
「我明白了。」
多姆鲁一脸沉痛地说完,亚儿也做好觉悟,点了点头。
这时候孩子们开始躁动。
「咦……今天还要去把姊姊们卖掉吗?」
「难得昨天失败了说……」
「……呜呜,人家受够了啦。人家想永远跟大家在一起……」
「你……你们……别这么任性!这也没办法啊……谁教我们已经完全没钱了……」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多姆鲁圆润的脸快速扭曲,感觉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
「……咦?什……塔、塔克斯卿?」
「啊。」
或许是因为状况太过出乎意料,让人脑袋一片混乱,所以不禁紧黏著窗户窥探吧。
总之,席恩和伊布莉丝被屋里的人发现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
几乎只有最基本的家具,他们还用木材和木箱来充当椅子。梁柱和墙壁也已经严重损伤。
一问之下,多姆鲁等人一个月前就住在这里了。以几乎是免费的价格,承租这间村落所有的空屋。
「……那么多姆鲁,你是说你早就辞掉商会的工作了是吗?」
「是的……」
席恩和伊布莉丝两人隔著一张又旧又有醒目伤痕的桌子,面对多姆鲁谈话。
亚儿和奥儿则是带著精灵小孩们待在屋外。
「……唔呵呵,说来惭愧。」
多姆鲁自嘲地笑道,然后开始述说。
在宅邸见面时,那道只会令人生厌的招牌笑声,如今却感觉非常空虚。
「其实战争结束之后,奴隶的需求就逐渐减少了。富裕的贵族们倾向雇用正规的佣人,而不是奴隶,商会的收益因此每况愈下……这时候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那个『奴隶解放运动』。」
或许是世界恢复了和平,最近人民和邻国的交流比以前还要兴盛。想当然耳,他国的情报和文化也会随之输入国内。
周边几个国家当中,也存在著没有奴隶制度的国家。
甚至有国家公开承认亚人的存在,和人类和平共存。
一旦这方面的情报进入国内,自然会影响文化、制度,并且产生改变。
在这种情势的转变下,国内的奴隶市场成了黄昏产业。
「经营一旦恶化,上头当然……就会命令我们处理库存。」
此时多姆鲁瞥了一眼窗外。
精灵小孩们正快乐地在外头玩耍。
「上头要求我……处理我负责的那些孩子们。」
「…………」
要说正常的确是很正常的流程。
奴隶商会处分卖不出去的奴隶是很常见的事。
虽说是奴隶,还是有法律承认他们拥有最基本的人权。但那顶多只针对买下奴隶的主人而设。
法律只是防止富裕阶级的人过度虐待和体罚,至于奴隶商会私下处分奴隶,则被当成不成文规定,予以默许。只要随便交出报告,说「有传染病的嫌疑」,上头也不会深究。
「一开始……我本来想照著命令,杀死他们。可是……我就是办不到……唔呵呵,很可笑吧?我过去明明卖了那么多奴隶。就算这样……只有那些孩子,我就是狠不下心动手。因为他们长期卖不出去,我已经照顾他们好些年了……」
大概是对他们有了感情吧。
奴隶商管理奴隶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过度投入。看来多姆鲁是失败了。
一旦无法把奴隶当成「物品」看待,对奴隶商就是致命的失败。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退出商会,还拿出我所有的资产,买下八个自己照顾的奴隶了。」
「…………」
「这话说来讽刺,多亏混血奴隶卖不出去,价格跌落了,所以以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奴隶商的存款,才勉强有办法买下。」
「……原来如此。」
事情大致上都明瞭了。
这时候──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来我们这里做生意?」
伊布莉丝开口问道。
她似乎不吐不快。
「既然你这么地看重他们,那么继续照顾他们不就好了?既然出手帮忙了,就负责到最后──」
「别说了。」
席恩举起手,制止话语中充斥著
怒气的伊布莉丝。
「……如果可以,我也想继续和那些孩子们在一起啊……那些孩子的笑容,不知道给了我多少救赎……可是我已经不行了。为了买下那些孩子,我花光了自己的积蓄,所以已经不剩什么钱了。」
多姆鲁忍著呜咽说著:
「那些孩子是亚人,也是奴隶,根本不可能交给孤儿院,也没办法得到一份正经的工作……到头来,能让他们活下去的路,也只有请哪个有钱人把他们买回家了。否则的话,他们只能跟著我一起饿死……」
「……唔!」
伊布莉丝咬紧了唇瓣,或许是对情绪化而轻易开口责备对方的自己感到羞愧吧。
席恩笔直看著对方。
「她们……好像也明白你的苦衷。」
他的脑中浮现的是,在宅邸见到的亚儿和奥儿。
宛如人偶般面无表情以及态度。
那副──拚死扮演受到严格调教,已经是个好奴隶的样子。
「……说来悲伤,至少在我看来,她们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了。明白要让自己活下去的办法,就是以奴隶的身分过活……」
「…………」
「都怪我太没用了,我真是对不起他们。所以我才会这样,拚命地寻找买家,希望他们所有人至少都能待在一个好主人身边……」
「……情况我都了解了。」
席恩说道。
然后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下一秒──
「嗯……我想了很多,还是觉得很可惜。」
接著这么说。
以宛如演戏般呆板的口吻说著:
「多姆鲁,我还是决定跟你买奴隶。」
「……呃……什么!」
多姆鲁惊叫出声,坐在席恩身旁的伊布莉丝也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真的吗,塔克斯卿?」
「是啊,这不是谎言。」
「谢……谢谢你。那么你想要亚儿还是奥儿?又或者想要别人……」
「全部。」
「……咦?」
「八个人,我全买了。」
「…………」
多姆鲁已经超越吃惊,脸上写满愕然。
席恩接著又说:
「关于混血精灵──多姆鲁,如果你也没工作,要我雇用你也行喔。」
「呃……我、我吗?」
「是啊,我想拜托你──负责照顾我买下的他们。」
「照顾……」
「接下来你和他们就往邻国──阿斯托共和国去吧。」
阿斯托共和国。
那是位于罗格纳王国西南方的一个小国。
「阿斯托国内没有奴隶制度,是个对亚人也很宽容的国家。就算是混血精灵,也不会受到歧视。说是这么说,要你们离开故乡,去其他国家生活,想必得面对很多困境……即使如此,也总比住在这个国家好得多。」
「…………」
「你意下如何?」
「……呃……啊,不、不好意思,我完全跟不上你说的话……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要去阿斯托……但还有项圈的问题。毕竟我国禁止奴隶未经许可擅自出国。」
「你说项圈的话,我拿得下来。」
席恩说道:
「关于出国许可,我也可以去跟上头谈。我认识一个万事通在骑士团里。只要我拜托那个人,再包个红包给关卡的官员,要出国根本轻而易举。」
「…………」
「『如果可以,我也想继续和那些孩子们在一起啊』。假使你刚才这句话发自肺腑,那我希望你可以在新的土地和他们互相扶持。希望他们能够不以奴隶的身分,而是以原原本本的他们找到活下去的路。」
「…………」
「当然了,这是我委托给你的工作,报酬我会确实给你。我马上就提供能让你们未来几年不愁吃穿的金钱。」
说了这么多,席恩最后看著身旁的伊布莉丝。
「你觉得这个结论怎么样?」
「……呵呵。」
伊布莉丝笑了。
打从心底觉得好笑。
「这样好吗,少爷?钱会一下少了很多喔。」
「哼。我身上大部分的积蓄都是王室给的钱。真要说起来,多姆鲁和他们也算是这个国家制度和政策下的被害者……既然这样,拿国家的钱保证他们的生活,这很合理吧?」
「呵呵,你不觉得这理由很牵强吗?」
「才不会。」
伊布莉丝语出调侃,席恩则是不悦地鼓起腮帮子。
「……为……为什么?」
但多姆鲁似乎还完全无法理解状况。
这也难怪。
昨天才刚见面的陌生人,竟然愿意给他们一大笔钱。
「你为什么要为了素昧平生的我们,做到这个地步……?」
「……嗯。这个嘛,我也有我的理由。」
毕竟无法明言伊布莉丝的身分。
席恩思索著言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该怎么说呢……其实我很喜欢。」
最后,他留下了这句话:
「我喜欢替素昧平生的人尽一份心力。」
之后──
席恩离开村庄,先回一趟宅邸。
为了拿下项圈,需要专用的药品和媒介,因此他必须回去宅邸拿。而且也得顺便把这段时间的生活费交给多姆鲁。
席恩回到宅邸后,首先向三个女仆说明这些事。
「是喔,真的假的?那个欧吉桑其实是个好人啊?」
听完席恩的解释,菲伊娜发出惊讶的声音:
「真是不敢相信。那张脸绝对是坏人吧?他长得就像个无良商人啊。」
「别以貌取人。」
席恩姑且出言规劝……但说实话,他和菲伊娜有同样的感受。
「但不管怎么样,顺利解决就好。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也算是最和平的结局了吧?」
「是啊。」
多姆鲁并没有虐待身为奴隶的精灵们。别说虐待了,他甚至救了他们的性命。
如果按照当初的计画,他们本来打算从多姆鲁手中硬抢那些奴隶。但关于那些奴隶之后该怎么办,他们倒是从未想过。毕竟发信器有时间限制,他们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幸亏多姆鲁的本性出人意料地好,精灵奴隶们往后的生活已经不必再操心了。
能够和平收场──真的太好了。
「伊布莉丝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凪开心地说著,就像替自己感到开心一样。
「她一定会铭记主公的度量之大,并感激您的。」
「……难说噢。」
席恩难为情地说出模棱两可的话。
顺带一提,伊布莉丝现在不在宅邸里。
她留在村中照顾那些精灵们。
原本她也预定要一起回来,但在出发之际,被精灵小孩们逮个正著。
他们不断央求伊布莉丝陪他们玩。席恩无可奈何,只好把她留在那里。
「啊,对了。关于钱的事,抱歉,我先斩后奏。其实应该也要徵得你们的同意才对。」
「啊……算了算了啦,这也没办法啊。我是觉得有点浪费啦。因为这样感觉就像在捐钱一样。」
「菲伊娜,不要对主公决定的事有微词。主人要怎么用钱,不是家臣可以插嘴的。」
「只要是席恩大人决定的事,我们唯有服从。」
「嗯啊……是是是,你们说得对,就是这样。」
菲伊娜受到凪和雅尔榭拉的责骂,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
「可是席恩大人……」
「怎么了?」
「请恕我多嘴……您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这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吧?虽说和我没有直接关联,那些精灵奴隶们却和伊布莉丝的过去有关,我怎么能放著不管──」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真是抱歉,我说得不够清楚。」
雅尔榭拉深深低头赔罪,继续往下说:
「我不是想劝谏您救助精灵们这件事──只是觉得再过不久,他们就不需要帮助了吧?」
「什么意思?」
「这个国家现在不是盛行『奴隶解放运动』吗?」
「…………」
「我听说这个运动的重点诉求,就是亚人奴隶。所以席恩大人不用主动伸出援手,很快的,那些亚人奴隶所待的环境也会慢慢好转不是吗?」
「……关于这个运动……」
席恩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开口:
「说实话──我抱持著非常怀疑的态度。」
「咦……」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所以不太想凭猜测就评论……但我不认为那种粗糙的运动能让国家变好。」
席恩将手放在下巴思索著。
「不对,只是粗糙倒还好。然而那样子……就是会让我觉得有什么内幕。」
就在席恩沉浸在思绪中时──
戴在左手的戒指,也就是戒指型通信机有了反应。
是来自列维乌斯的通信。
其实席恩在从村子回来的路上,已经联系过列维乌斯了,但当时他似乎没空,所以没能接通。现在他回应了。
席恩离开座位,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才连上列维乌斯的通信。
『抱歉,席恩,我刚才在处理事情。』
「无妨。毕竟你的立场也很忙碌。」
『这是在挖苦我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挖苦?跟你讲话实在很累。」
『哈哈,抱歉啦。我这么讲是有点针对性。』
双方稍微抬杠后──
『所以你有什么事吗,席恩?』
列维乌斯首先切入话题。
『不过你会主动联络我,我实在感觉不出会是什么好事。』
「别这么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随后,席恩简单说明了这次事情的原由始末。
关于多姆鲁和精灵奴隶的事。
以及他想让他们离开国家到阿斯托,请列维乌斯事先知会国境警备和关卡的人们。
『……你还是老样子,就爱做个圣人君子。』
听完席恩说的话,列维乌斯有些傻眼地说著。
『真亏你有办法为了素昧平生的人做这种事。』
「……因为他们也不算完全和我无关啊。」
『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有关的只有那个女仆──那个女「暗森精」不是吗?』
「和伊布莉丝有关的事,就和我有关。」
『……恭喜你们感情还是一样好。』
「少啰嗦。你别管。」
面对这道调侃,席恩不悦地反击。
『唉,行啦。我会打点好这件事啦。所幸我国最近和阿斯托交好,国境审查也没有多严格。只要我事先疏通好,他们都能顺利过关。』
「谢谢你了。列维乌斯。」
『这也不是你需要道谢的大事。』
列维乌斯轻松说著。然后──
『不过……奴隶啊?』
说出这句耐人寻味的话。
「怎么了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说那个叫作多姆鲁的男人,原本所属的商会……是叫戴斯忒吗?』
「呃……对啊。」
『现在刚好有个关于这个商会的糟糕八卦。我刚才之所以没有回应你的通信,就是在忙这件事。』
「什么糟糕八卦……?」
面对席恩的反问,列维乌斯这么回答:
『就是「奴隶解放运动」──背后真正的目的,总算明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