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到底是左脚还是右脚跨出了第一步?
我也是这样。十九岁的夏天,我偶然地踏上了再生之路,却不记得什么时候踏出第一步,也忘了是哪一天。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迈开大步。或者十九岁的年纪,不适合停留在原地。二十岁前的最后一个夏天,我体内的少年轻轻地推了我一把,使我向遥远的地平线踏出了第一步。
54
大学放暑假时,我带着睡袋、起着轻型机车去旅行。
“远离这个地方,去哪怕只有一英里也好。”
我带着这个心愿,起着轻型机车向远方只有我看得到的路标前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旅行的轨迹就是对抗房间的向心力、不断地前进,这也是我内心纠葛的记录。旅行的轨迹画出奇妙的螺旋图案。我继续旅行,以房间为中心的轨迹半径逐渐地增加了许多。
踏上旅程的第五天,我终于来到日本海,那里宛若天涯海角。我爸轻型机车停在不知名城镇的一角,用自己的双脚走向海边。海很远,我一个劲儿地走在被夏日夕阳染成橘色的路上。不知不觉中,脚下变成了沙滩。我停下脚步,调整着急促的呼吸。既然不能跑就用走的,如果走不动可以像这样停下来休息。目的地永远不会消失。
我再度迈开脚步,终于隐约听到了海浪声,我踩在被烤热的沙滩上继续向前走。然后……跟前突然开阔起来,大海就在前方。暮色中的大海,看起来特别深邃,平静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我伫立在沙滩上,凝望着地平线。
终于我感受到体内的血液慢慢开始流动,我看着自己的手。那是真实存在的血肉之躯。已经好久了,我早已忘记自己活着的这件事,我真的失去了太多的东西。然而,我还活着,而且将继续活下去,我觉得人还真是麻烦。人生路上,常会走进这种小胡同,或是一脚踩进路旁的洞,然后再度迈步走向其他的道路。或许有朝一日回首往事,会觉得这种日子也好怀念。我旅行回家后,过了十天左右藤泽久美来家里找我。
55
太阳已经下山了,夜色像黑雾般开始静静地笼罩着整个城市。我像往常一样,信步走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分钟,但是我很喜欢这段时间。回家的路上,会经过裕子的家。
经过裕子的家门时,我似乎可以近距离地感受到裕子正在东京生活的模样。我看着桂花树,在心中对这已经不在的约翰诉说……约翰,你是否已经变成鲸鱼,悠游在某个海洋?当你邀游在茫茫大海中,是否会突然想起树林的味道,是否会怀念自己曾经是狗的时光?
我走在水渠旁的小径上,经过几户农舍。前方画成小区块的土地方,有几幢公寓紧密地聚在一起,我的家就在其中。距离家门口几十步时,我才发现有人站在那里,是位长发的苗条女孩。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我以为她是裕子。我停下脚步,内心涌起几种错综复杂的感情,凝视着她的背影。单薄的肩膀、白色的脖颈、纤细的腰。然而……她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我。
“啊!你回来了。”
是藤泽久美。
“为什么?”
你会在这里?我的下半句话在嘴里消失了。
“我有事要找你。”
说着,她露出腼腆的笑容。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
“喔……怎么不进去家里坐?”
“不,我觉得这里比较可以静下心,而且夕阳也好美。”
然后,我问她。
“要不要去走走?”
“我无所谓……”
“会不会累?”
“不,没事。”
我们走向车站的方向。
“最近身体怎么样?”她走在我身旁问。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你不是刚从医院回来吗?”
“对……我妈告诉你的吗?”
“对。”
我猜不透她来找我的目的。然而,既然她千里迢迢来找我,我觉得不应该对她说谎或隐瞒。
“虽说是去医院,其实是和心理医生面谈并不是医疗。”
她一脸纳闷的表情抬头看着我,在她眼镜后方的黑色双眸也透出彷徨的感觉,似乎在寻找答案。
“心理医生……吗?”
“对。”我回答说。
“我没有听五十岚小姐提起过。”
“刚开始,是肉眼可以看到的身体变调。但归根究底,该怎么说……是心灵扭曲所造成的。”
她看着自己的脚,一边走着一边无言地点点头。我觉得,走在我身旁的这个女孩子,和一年前的印象相差很多,这令我感到有点不知所措。她和裕子太相似了,让我觉得心里七上八下。我又开口说道:
“心理医生说……这是我逃不掉、躲不过的命运。已经在我的细胞里了。这个人在某种条件下就会发病,就好像在玩海盗游戏一样,像是把刀子一把一把地插进木桶,最后会跳出来一把刀,刚好触动了开关!”
“所以控制感情的机关就坏掉了,就是这样。”
说完,我笑了起来,她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接着又说道。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所以我做的梦,几乎都是恶梦。”
她看着我的表情,好像我说的是外国话,可能她从来都没有做过恶梦。就像栗鼠通常都睡得很安稳一样吧!
“心理医生对这件事很在意,每次见面,都要我谈梦里的事。”
“你都做些什么梦?恶梦到底是怎样的画面?”
“这个嘛……”
我想了一下,罗列出脑海中浮现的几个字眼。
“死亡、恐惧、不安、罪恶感、失落感、污秽……这些要素结合的梦境就是噩梦。”
她再度叹了一口气。这次的叹气比刚才的容易理解,就连我也知道,那是用来表达某种特定的感情。
“我是否不要问具体的内容比较好?”
“我想应该是的。应为梦境会传染,如果你听了,可能会侵蚀进入你的梦境中。”
“这就伤脑筋了。”她轻声回答。
终于,我们来到车站前的圆环。那辆候客的计程车,还是等在老地方。除此以外,别无他人。我们坐在巴士站的长椅上,一种奇妙的空白雾色笼罩着我们。这段毫无意义的时间,就像是序章和本文之间夹着的那张白纸。藤泽久美一言不发地凝望着夜色中的城市。她好像要哼歌似地稍稍撅着嘴,慢慢地摇着肩膀。
我缄默不语地等待着她开口,和她一起坐在寂静中,我无法不想起裕子。我喜欢裕子的沉默。在她的沉默中,我会觉得心情特别平静。沉默就像她的味道、她的温柔,变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我身上发挥作用。我转过头,看着藤泽久美。在这种地方,也可以发现她们有多相似。然而,我当然知道,让自己没是不同于裕子的另一个女人。
“五十岚小姐,现在很痛苦。”她开口说话了。
我无声地点了点头。
“好像得了重病一样,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喔……我在嘴里低语了一下。
“从去年年底开始,她就有点不太对劲了。春天后,她搬出宿舍,但情况反而更糟了。”
我的内心涌起一种近乎焦躁感的炙热感情,正准备化为另一种明确的情绪。
“现在她在哪里?”
“你想知道吗?”
我静静地点点头、
“裕子目前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
“喔……”
我可以想象裕子在那个房间的颜色,然而从她偶尔传递来的心灵片断中,我只能看到模糊的情景。
“我不知道她和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藤泽久美说道。
“即使我问裕子,她也总是伤心地拼命摇头。”
她又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知道,你就是裕子伤心的原因。”
藤泽久美望向夜空,似乎在对躲在夜空中的某个人说话。
“我来这里,并不是要来告诉你该怎么做。只是……只是想告诉你,裕子现在很痛苦,而你是能够拯救她的唯一人选。”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思考着该怎么回答她,但想到的都是陈腐、虚假的台词。
“我很喜欢裕子。”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我也喜欢她兴奋谈论到的你,所以你们两个人……”
“请在等我一下。”我的声音沙哑着,完全不像是我在说话。
“我现在还没有做好见她的准备。但是总有一天,不久之后。”
“不久之后是多久?”
藤泽久美问我的语气就像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老实说,我好不容易走上重生之路,未来还充满很多变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走的道路,是否能够通往目的地。”
她什么也没说,沉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