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开小岛之后再次回到了新宿。
小船停泊在街道西侧最下层的水道——位于淀桥街区的地下。
这里是被人们称为“面影桥”的船运枢纽港口。昏暗的水面上林立着支撑上层城市的巨大石柱。往返于其他街道,行驶在铁路线正下方的航路上的好几艘大型货船停泊于此。这是我们重要的城市生命线。
在小船移动的过程中,在通过结界薄弱的地方的时候,我还是有些紧张。我现在正要前往那个结界的外侧了,前方就是必由之路。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身体还是无法抑制恐惧感。
一靠近街道,就收到了在岛屿上逗留期间未能接收到的琉璃姬的留言短信。短信内容是关于她第一次工作的始末。
《秋叶原》也发生了违规召唤事件。琉璃姬立即出警处理那个事件。膝下无子的夫妇其中一人失去了和自己孩子一样宠爱的从者导致的自杀未遂,伤势非常严重。另外一人伙同他的从者攻击了其他失去从者的市民。
暴走的从者并没有消失,琉璃姬自己也没有受重伤,事件也顺利结束了。
“实属万幸啊”牛若丸的话语并非谎言。虽然她对辞藻的选择没有很多自信,但还是会提前回信表示由衷的感谢。
然而即便如此,日后这样的时间也会与日俱增。只要客体有着人类无法满足的愿望,悲剧就不会就此消失。如果现实可以像侦探剧一样,犯人落网万事大吉该有多好啊。
在持续的痛苦和折磨中,他们的欲望会再次膨胀,将周遭的人们卷入其中。
过去自己负责的事件当中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在激烈战斗之后抓获了犯人,本应该是立即处死的犯人却在当时选择了改过自新。然而日后却企图出逃导致了更多无辜者牺牲的惨剧。
自那以后,我便不再犹豫了。
一想到今后琉璃姬和牛若丸也会经历的苦恼,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痛了起来。
小春在搭乘长长的扶手电梯的时候向我搭话。
“绘里世同学,我有一个请求。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想先回一趟莱登弗洛斯家,能允许吗?”
“等下….小春….请原谅我….”
——和千岁交涉之后,我也向小春转达了关于她本人立场的变化。
她吓了一跳,呆了一会。但没有对于和我与卡琳一起离岛有所不满,就一起出发了。就这样平淡地接受了坎坷的命运。未免太过直率了。
“….说老实话。我是不想让小春回家了…我觉得太过危险,而且我依然不能信任莱登弗洛斯家。”
“….如果绘里世不同意的话….”
“啊这,但我也不是说那样不好。以防万一,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想要在家族的书库中进行一些调查,而且….我必须去答谢吾师的教导之情,就算是我恳求你…”
(对于想要处分/处死自己的人,难道真的有必要尽到那样的礼节吗?!!!)
最糟糕的是,他们可能会夺走小春的令咒…被那样的不安驱使着,我也注意到了小春把自己当成是我的所有物对待,气得我直咬牙。那样的话,我岂不是和千岁,莱登弗罗斯家族的那些混蛋魔术师没有什么区别了吗….!?
卡琳向迷茫的我伸出了手。
“我说,绘里世。我也去吧,一起去小春的家。”
“诶?卡琳你….?”
“绘里亲在新宿还有事情需要完成吧?小春,没问题吧?”
“你确定吗?!”
“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啊。”
先不说卡琳个人,如果鬼女红叶也一块去的话,小春被魔术师使用精神手段洗脑的危险就会大大降低。我担心让卡琳前往我从来没造访过的地方,会拖小春后腿。但对于一般人来说,反而是很难下手的样子…就是这样。
“我不介意,绘里世….我会尽我所能多收集关于冬木以及马赛克都市外面的情报。而且….这也是我调节情绪的机会。”
“…”
还没有从她口中清楚地听到和我一起去冬木的决心。但是我还是对小春的积极态度心生感激。
“我知道了,小春。以防万一,我们进行魔术回路的连接吧。”
“….这样好吗?啊,没有本家的许可,私自进行魔力连线对于我来说是很困难的——”
“现在不是正处于保护状态,无法被窃听和跟踪吗?不过也没关系,我跟千岁要来了契约书。现在我有连接的权限。”
如果是魔术线路的话,像安全屋一样在电波通信被切断的区域也可以进行联络。但是因为连接的深度,一方被咒术污染时,另一方也有传染的危险。过去我也只有和工作伙伴在限定期间内连接过几次的经验。
“还是,不想要和我连接吧?”
“不,不是那样的….因为是第一次的经历…所以有点吃惊….但是,我很开心…”
缺乏他人关心的小春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我也有些害羞。但是,卡琳立刻瞪向了我们——
“喂喂喂,差不多得了啊。你俩给我适可而止啊,空气中的费洛蒙都快肉眼可见了。”
“卡琳你好吵。我是很严肃的讨论这个问题。”
“哈哈。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咯,自己检点一点哦,绘 里 亲。”
卡琳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春将她的发卡魔术礼装和我的前刘海上的魔术礼装接触,调整好线路之后,就转向了Voyager。
“我也要和Voyager说几句。绘里世很强,但有些事情只有你可以完成,因为你是她的从者。”
“唔姆”
Voyager神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但是,那就是,小春——她寄托在加拉哈德身上的期盼。
“还有卡琳小姐。”
“嗯?”
小春对卡琳说道。
“那个时候在海滩上,你想对圣痕说些什么呢?”
“和绘里世的祖母?啊,那个啊。我那会也穿着泳衣,不过是波尔多色….红酒色的水手服来着。她是在哪里买的呀。我在涉谷完全找不到,如果有机会再来新宿的话我也想整一个。”
“啊,这,是这样吗….因为是圣痕的衣服,我想应该是礼装吧….”
“真符合卡琳的风格呢。不过我想《新宿》的绅士Tailor都是私人订制的产品吧…”
*
我和她们分开行动之后,前往了丽人座会馆咖啡厅。
这次的目标不是卡莲·冰室——而是那位女性夜警,玛琪。
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我很擅长找人。上次从咖啡店离开的时候,我偷看了工作人员排班表上和玛琪相似的名字。
(但是玛琪会在咖啡厅干什么呢…?像安妮·奥克利这样的保镖…?嗯,去眼见为实就行了吧)
然而令人留意的是,即便我知道冰室与玛琪的店铺有所关联。但要在那么近的距离搞潜伏工作啊,这实在有点——不被抓到都是做梦吧。
在乘坐有轨电车的时候,我再次想起了船上的对话。
小春强烈主张,如果要合作行动的话,就必须好好掌握彼此的战斗力。特别是Voyager这种尚不能战斗的从者。
那的确是当务之急。小春的提案非常符合她的经历——久经战斗的斗士。这是不可能从秘密主义魔术师中出现的想法,而且我自己也是单打独斗挺久了。
卡琳同样吐露了她的能力,并且完全展现了作为新人类的,那种毫无犹豫和保留的性格。如果是正式的御主,有关于自己的从者的特性,在某种程度上是作为知识赋予了的。在某些场合,即使是以数值作为基准量化的战斗力评测,也有直接从《圣杯》那里导入情报的时候。
我只能一味想象,拥有从者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然而眼前的一切不停痛击着我——自己什么都不懂。对于其他御主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我来说都是头一次。无论是什么都得从头摸索。我所熟悉的领域只有从者们作为英灵的过往以及他们的弱点,关于如何利用这些取得胜利的情报。
——一来二去,我还是在时隔两日之后返回了丽人座会馆。
黄昏之时将近,咖啡厅也变得拥挤起来。就和我预想的一样,冰室并不在这里。
就像是守株待兔一样的,Voyager又被女給们包围了起来。他真是受欢迎啊,我还挺意外的。当然我觉得当事人可能毫无意识就是了。
“你们,是情妇吗?…还是说是处女呢?”
…你怎么总是向周围的女給们抛出如此可怕的问题啊…而且关于这个她们众说纷纭,就好像庭院中盛开的五千朵玫瑰一般斗艳。
“喂!你们在摸什么鱼啊!给我回到工作岗位去!”
当我脸色苍白地礼貌拒绝了她们喂食Voyager的邀请的时候,玛琪出现在前台朝着我们这边怒斥到。啊啊,搞定了呢。
女給们很快就四散而去,非常快呢。她们一边离开一边抱怨着不能违抗经理,因为经理是这里的上帝,无可置疑的
权威。
看到人群散去之后留在原地的我和Voyager,玛琪也吃了一惊。然而对于我来说,倒是她那身出人意料的打扮特别令我诧异。与前几日标致的男士西服不同,这是身着围裙头戴发饰的女招待礼服风格。她那头长发麻利地扎束在后面。
“经理….?而不是女給…?”
我本能地提了一个问题。玛琪皱起眉,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才不是经理….只是因为人手不够罢了….”
“你这身很搭哦。这是认真的赞美而不是嘲讽。”
“哼,冰室这个坏家伙,早点回来我就不用掺和这种事了….”
玛琪她反复强调,自己在这里不是女給,只是大厅工作人员。她解释说因为很多人想要以“女人”的身份得到报酬,所以咖啡厅的所有者冰室为了整顿店里的纪律,将女給的管理权力全权委托给了经理,不对,应该说是半强制塞过来的。
“——这样的话就没关系了。比起这个,更令人头疼的是你,Voyager。这个地方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来的。还有绘里世…14岁的小姑娘不可能来这种地方找兼职吧。我知道了,那就换个地方吧,店里人多耳杂。”
被身穿女給服装的玛琪带出咖啡厅的我们,来到了距离不远的名叫Kappy 的茶饮店。店里很宽敞,所以也没有必要考虑隔壁桌有人偷听。即便如此,我还是能感觉她毫不放松地警惕着四周。
“——你在搞什么鬼啊。我们都和你说了那么多了,脑子正常的人一般都不会再来了吧。真是小看你了…圣骸布我是绝对不会给你的,想都别想哦?”
“我已经不期待拿回那个了。我是要和你谈谈别的——我也必须这么做。你是我的前辈,对吧?”
“…哈啊….”
(我挑好了时间拜访了你,这次你总不能以工作为由暂时离开了吧。)
走在对桌的玛琪,感觉是在抽烟,实际上手里拿着一杯葡萄柚果汁。我和Voyager一进店就要了那种介于凉担担面和macaroni pasta之间的神秘料理。
“——那么,第一个问题是关于朽目先生的,他是犯了什么事呢?”
“去问冰室啊。因为这是机密事项…我应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从结论而言,那家伙是清白的,真是白折腾了。”
“你的意思是他什么都没交代吗…?”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意识到我很高兴。我知道这是一个绝对值得怀疑的地方。
“啊啊。我怀疑是不是有人上传了虚假的情报,而实际上那些情报是“令咒狩猎”的指南….但是….许多地方都有他的不在场证明录像,也有目击证人提供证词。我之所以显得如此可疑,是因为他正在街头四处寻找演出场所。说实话我还真是不敢相信这个结果,这也就意味着进一步的拘束都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被无罪赦免了。就算是原本的情报交换,也只是我个人的交涉….结果就是我把钱浪费了那些挣零花钱的小混混身上。结论就是这样。尽管如此,盯人还是不能松懈。”
“…如此说来,他有关于天文馆遭袭时的不在场证明吗?”
“嗯…?我也确定了那个。那天还留有《新宿》的记录…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在秋叶原,也就是竞技场所在的地方,绘里世?还有其他消息来源吗?”
并非是我亲眼所言。只是卡琳提到自己感觉到了朽目的气息,这不足为证。
“不,是我的冒失。有关于情报啊….说起来,那个人,朽目的从者是?”
“他没有从者。自打我第一次遇到他就没看到。”
“诶…不是吧?不过契约主的令咒总得有吧?”
“是“召唤障碍”啊,绘里世。这不是夜警的常识吗?对没有任何希望、生存动机稀薄的市民来说,从者有时不会被召唤出来。
或者,即使被召唤,有时也不会现身。”
“….啊我知道这个。虽然存在这种障碍的人不多,但是也是有一定比例的。但是….他们之中也可能藏有从者——”
“不,不是哦。我很确定的。他就是一个【失落御主】。”
玛琪用强调的语气断言到。虽然在魔术上是很难判断的,但她充满了自信。我之前从没听说过【失落御主】这个说法,可能是她的玩笑吧。
总览朽目的情报而言,很难说他只是一个路过的街头音乐家。然而,关于这家伙是不是和阿努比斯还是别的什么人同谋的猜忌已经烟消云散了。
(就算他不是个好家伙….如果不用和卡琳做痛苦的汇报就完事了的话….)
坐在安心下来的我旁边的,正在环顾茶饮店内部的Voyager突然开口了。
“拷打,你做了吗?玛琪?”
我和玛琪都被Voyager突然抛出的问题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上次也很在意那样的事情啊。Voyager似乎很喜欢身为音乐家的朽目。我倒是对他没啥感觉。玛琪表情扭曲地回答道。
“没,才没有呢。那才不是拷问吧。只是例行问询而已。嘛,算了,为了不留下痕迹,所以只稍微搞了一下…嗯?”
玛琪显得有些慌张。她突然注视着少年,碰了一下他握着叉子的小手。然后似乎是在确认反馈的手感。
“玛琪小姐….怎么了?我,我的从者,怎么了——”
“Voyager,你….你难道不能灵体化吗?”
被玛琪指出这一点之后,少年耿直地点了点头。
“嗯”
“等,等下….Voyager….”
如果这家伙是敌人的话,这可是我们决不能暴露的弱点啊!
我现在应该留意玛琪了,她可是一眼就看破了Voyager的状态。然而,我却感觉我作为御主受到了侮辱,顿时涨红了脸。这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陌生而难以忍受的情感。
“…啊啊,Voyager什么都不会。无论是灵体化,还是心灵感知。普通从者应该有的常识也是欠缺的。”
“太过分了,绘里世。才不是那样的。”
Voyager鼓起小脸以示抗议。他的确驱逐了恩赞比。但那件事的原理还是不清楚。
“…绘里世,不要责怪Voyager哦。”
玛琪更加留意了周围的情况,压低了声音。
“恐怕…不能灵体化的原因在于身为御主的你。你那无意识中将邪灵们赋予实体的灵障,同样作用在了Voyager身上。”
“是我的…原因?是我的诅咒…?”
现在愤怒的人,是我。
“不,这不可能….这不是我的问题。Voyager原本的形态就不是人类或者其他生物,而是机械从者。肯定是因为他的对灵体相性不好才会是这样的。”
“绘里世….我对英灵的了解也不是很多,不过从者也不仅限于人类,不是吗?怎么说呢,我从认识的魔术师那里听说过,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或者机械,如果在世界上留下过丰功伟业,都会脱离轮回之理,升华为英灵。动物,人偶,还是自动机械这类东西。神话中的人物虽然也有人形,但很难说他们是血肉之躯。”
“….那倒是…”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全部了。就算我判明了无法灵体化的原因,但具体要怎么说明…学识浅薄的我还是无法很好说明的。我所说的也只是个人的直觉罢了。”
“……”
和上次二话不说就径直离去的情况不同,今天的玛琪非常好说话。可能因为现在她是休息状态吧?
(或者说,别看她工作的时候冷冰冰的,其实是很会照顾人的性格,是这样吗?想来也是,否则她也不会被冰室任命为经理——)
Voyager默默地看着沉默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灵体化,做不到,所以也不会去做的。怎么说呢,能用赤裸的手指捏起海边的沙子,倒也挺好的。”
“…挺好的….?”
令人沮丧的发言啊。当小春提出需要确定战斗力的时候就察觉到的茫然焦虑,再一次袭上心头。
“如果是这样,Voyager,你能做些什么呢?难道说,你是故意戏弄我的吗?其实你是在隐瞒能做的事吗?”
“….是你才对吧,绘里世,你才是什么都没告诉我。你是觉得我会被你伤到吗?还是说,你害怕被我讨厌?”
“….什…什么,我!?”
简直是伶牙俐齿。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家伙。而且还穷追猛打。
“现在呢?你不觉得,你把一切都做过头了吗?辛香料也是。上面的调料加过头了,下面的食物都看不见了。”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才有问题吧,自己嘴馋吃了女給们的点心什么的。简直是吃饭不擦嘴还到处跑。我才是要丢死人了。”
“我才没有那么做。为什么绘里世要觉得丢人呢?你才怪吧?”
“一点都不奇怪!”
“喂喂,….绘里世?Voyager?”
我太生气了,无视了不知
咋办的玛琪,扯起Voyager的围巾,把他的脸裹起来(给老娘闭嘴啊)。
“别闹了。真的别闹了!算我求你们行吧!”
玛琪乏力地站了起来,把我一把推开,像是要保护Voyager一样做出仲裁。
玛琪叹了一口气,又一次坐下来,向我认真地说道。
“你真的要去冬木吗?绘里世?”
“….这件事我还没和冰室说过。”
“冰室可不是笨蛋。虽然她可是装傻的行家。我觉得是那家伙观察了数以万计的人类之后懒得每次都单独反馈了。总之,你今天是来我这里了解冬木的故事的,是这样吧?”
我坦率地点了点头,甚至有了些许期待。但是,得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宣告。
“首先我得告诉你的是。你的身体条件不能够前往结界外面。如果出去的话——不到一周就会死掉。”
“….诶?!….”
(如果我离开这个城市,就会死掉?)
难以揣测的,十分唐突的言语。
不可能完全相信她吧。
魔术师在他们行为举止的各个方面都有着异于常人的价值观。我对这种差异非常敏感。
通过与玛琪的两次接触,我分析了她的信息并且以夜警的思考方式对她进行了分类汇总。
玛琪表面上是二十出头,但从她的经历来看,实际年龄是在四五十岁左右。也许会更年轻一些。如果是这样,也就意味着她年纪轻轻就尝过许多辛酸。她和那些从者之中常见的,外表年轻却纵览世界的年长者不同。
根据她抓捕朽目时的身手来看,她经过充分的训练,但她的体格和体术并非佼佼者之姿。
(如果想要夺走圣骸布的话,应该可以做到吧…)
等等,一瞬间就被这个念头占据了思考。
(…但她是冬木的幸存者之一。我十分确定她在外部调查的时候活用了她身为圣杯战争难民的经历。外面的世界对于一般市民来说是难以为生的异常地狱。冰室提到过她拥有规避危险的能力….)
最关键的是,作为马赛克都市的一员,她应该有自己的从者。她也表现出了符合这一猜想的行为,所以不能疏忽大意。
冰室的介绍中,她是自由魔术使。的确,她的处事态度和正统魔术师不同。如果是混迹于一般人类社会,会表现得更加灵活,但又不会那么精妙。不是出于探究心,只是为了生存而学习魔术知识吧。
在严酷的环境中,仿佛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雇佣兵一样的觉悟。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奇迹般地保留着普通人应该有的感性。
——是邻家好姐姐。作为魔术使只是二流水平。
这就是我对玛琪的评价。但心头的疑问依然高悬。为什么我不记得这个和父母都很亲近的人呢….?在知晓原因之前,我无法信任她,也无法相信她所说的。
“如果你认为这是我的威胁也没关系。如果你想冒险而死,那就随你的便。我和千岁都不会阻止你。无论怎么说,我只是在将冬木的情况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我认为这些东西你知不知道都是没有意义的吗?——行了,休息时间结束了,我要回去上班了。”
玛琪现在要离开咖啡厅了。可是我还没有了解最重要的东西。为什么没能说出口…因为我在害怕。内心中的某个角落这样叫喊着,“你最好什么都别知道”但是——
“又…又要离开吗?留下我一个人….”
听到我那混杂着虚张声势的碎碎念之后,从座位上起身准备离开的玛琪做出了易于理解的反应。
“绘里世….难道你的记忆恢复了….?”
“….有人搅乱了我的记忆?是谁?是千岁吗?或者——是阿努比斯?”
“我….对阿努比斯了解不多。他只是千岁的一个老对手而已。尽管时时刻刻在提防,但马赛克都市很大。已经超过了我力所能及的范围。”
玛琪怀旧的视线转向了Voyager。她正看着我送给他的护目镜,现在正挂在他的脖子上。
“…当时还是难民,在外面废墟上流浪的我被你的双亲邀请来到了马赛克都市。那还是最初期,着手建设街道不久的时候。你的双亲是我所感激的恩人。很久很久以前了,是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在我出生之前….父亲和母亲?”
“啊啊….”
玛琪观察着我的反应。
“你….并没有想起来啊…果然是骗我的。但是….已经瞒不住你了,你长大了啊。”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一直缠着你。工作什么的想都别想”
“哈哈…你总是给我添麻烦呢。你不怎么记得双亲了吧。你大概以为自己以前就是在《新宿》生活吧?你的确是在《新宿》出生的。在千岁的老家。”
(不是医院…?为什么?)
“——但是,并非如此。《新宿》是马赛克都市·二号。马赛克都市群的第一座城市是《东京》。现在那里已经是不适宜人类居住的禁区,沉没在水底的废墟…也被叫做冥府《东京》。你和双亲曾经一起生活在那里。在《东京》变成废墟之前。”
“冥府….《东京》…?”
我的心脏在剧烈跳动。恐惧感驱使着我飞速逃离这里。但是无知又是另一种恐怖。
“你的记忆中有遮蔽层。如果不是持续读写关于《东京》的信息,很快就会被那种东西涂改掉。因为是不愉快的东西,所以会无意识地规避。你的这个习惯,早就被亲近的人所发现了吧。”
“——那么,玛琪小姐。我不记得你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吗?你以前曾经担任过《东京》的夜警,不是吗?”
“…我说的太多了啊。”
玛琪依然地站了起来,没有再回答我的问题。神情也迅速冷却下来,侧颜又变成了夜警的空壳之相。我….说实话,我松了一口气。
她最后淡淡地说道。
“真好啊绘里世。你的从者已经来了…Voyager。绘里世就交给你了。”
“嗯。我,会和绘里世在一起的哦——Bye,玛琪。”
*
自港口一别,就再也没和小春和卡琳联系过。
虽然同在《秋叶原》,但她们并没有回信。就连刚刚和小春进行的魔术连线都不行。从如此种种的迹象可以充分展现莱登弗罗斯家族的秘密主义。既然如此,杳无音信也不一定是危险的征兆。即使多少有些不安,也不能贸然行动。不能尝试强行链接,否则在人前留下间谍之相。
我也联系了医疗局的约翰·斯诺。
期待着有没有阿努比斯他们动向的情报。
接听电话的是他的御主,最终没能和斯诺本人通话。我认识的御主是一位留着蓬松短发的女护士。据她说,斯诺非常忙,私事被彻底抛在脑后。
她很抱歉地低下了头。也许是因为斯诺医生的活动过于精力充沛,这个主从总是给人一种立场颠倒的印象。
即便如此,我还是得到了有关于召唤障碍的病例以《新宿》为中心向四周逐渐扩散的情报。她还私下告诉我在巫术咒物“伊米乌特”发现点收集到的数据。这是非常大的收获。
“那个….我有个不明白的问题想问问….”
突然想到了《东京》,也问了问她。对方愣住了一下,说那里依然是无人废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的报告。从她的话中,我并没有听出细微的差别。
——《新宿》再次迎来夜晚。
和Voyager一同走在有轨电车来往的高架桥旁边的人行道上。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停下脚步,确定礼装APP的魔力检测仪数值,或者监听当局的通讯,这早就是夜警的习惯了。
适度吵闹杂乱,适度淫秽暴力的极其普通的夜晚。经历过战争时代的受伤大人们,明明知道城市的经营容易被毁于一旦,却还是紧紧拥抱这个现实。
大众剧场的三角屋顶上,闪闪发光的风车叶片正在转动着。这是角筈有名的霓虹灯。今晚风有点大,有点冷。Voyager捂着围巾,突然冒出一句。
“那个人,就好像是,绘里世的母亲一样呢”
“母亲….?”
他好像是说玛琪。从我的姐姐升级了啊….
“….作为宇宙探测器的你,认识自己的母亲吗?”
“净说些怪话!我知道的。那是像大海一样的人”
“诶。海….大海吗?我有点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秋叶原,明明是被大海包围了呢?”
虽然代替我母亲的是祖母千岁,但如果把她比作海洋的话,那就是冰封雪飘的北冰洋。只是寒冷而美丽,即便索取温暖,也只会被拒绝。
“….那,父亲呢?不是海洋,而是天空?”
“恩…有点难说。对于我来说,能称作父亲的人有很多。大家都心怀不同的梦想。”
“与其说是梦想,不如说是野心和政治。NASA的科学家,工程师,程序员,还有被刺杀的美国总统….是那样的地方?”
“啊,是的
。和我说话的朋友也有很多呢。”
这几天,Voyager的气质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不仅明确地表现了自己的意志,还显得有些成熟了。每当谈及旧世界,他的时间就会流逝,逐渐追上我们的时代。原以为是那样,却仍然这样做了。
他突然跳上人行道旁的栏杆。栏杆的对面是两座有高低差的相邻高楼。
“很危险!快下来!”
“呼呼….那些温柔的人已经不在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等等…”
没办法,只好搀着他一只手行走。每当我触碰那双手的时候,都会为那纤细的身体吓一跳。
原本他的船体所搭载的是只有一台70KB存储容量的计算机,不到1兆像素的普通数码相机。利用爱迪生效应42的160W核能电池。即便是以现代眼光看来规格极其低的机械产品Voyager,也有着作为其父母存在的记忆。
“恩?那么,Voyager的母亲是谁呢?你身边有大海一般的人吗?我没看到过那样的记录哦。”
“…”
Voyager 没有回答我这个简单的问题。只是翘嘴一笑。
接着他说。
“——绘里世,我们去‘花园’吧,我想看看你出生的地方。”
*
我们向花园町走去。那是离开了五年的老家。
年幼的我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地方。如果玛琪所言为真,那里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本来打算去《新宿》明星波吉亚兄妹的连锁酒店,却被Voyager牵着手,自然而然地来到了《新宿》的上层区域。
正如‘花园’这个名字一样,这里是公园绿地和庭院树木众多的幽静小镇,但到了晚上,它的美丽就不比白日了。小镇的一角还清晰地残留着几日前着火的痕迹。
沿着熟悉的归家之路,我久违地站在了故居门口。
这是一栋古色古香的木结构独栋住宅。果不其然,家里没有灯火,父亲也不在。
这一代和附近的爱住町并称为“山手”住宅区,虽然没有豪宅那般美丽,但每栋屋子的占地面积都非常大。故居是两层结构,有着宽敞的后院和单独的温室。院子里的树木也被整齐地保养着,让人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
“…不进去吗?”
Voyager催促着站在昏暗玄关前的我。
“嗯嗯”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镶嵌毛玻璃的木制拉门上。我以为玄关的魔术锁早就被换掉了,没想到它冷不丁地从我身旁滑开了。锁也好,钥匙也罢,都和我离家出走的时候一模一样,而且还是没有关上的状态。
“只是…现在…”
丝柏木材和水泥地,令人怀念的家的味道一下子涌上心头。装饰在玄关的玛利亚雕像和信乐烧的花瓶也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有一点,很多东西都变小了。
空无一人的昏暗家中,挂钟正在报时。我喜欢这种装傻的声音。喜欢那种卷着发条的咯吱咯吱的触感。
“呜……呜……”
Voyager将双手贴在耳朵旁倾听着。
不管时钟敲了多少次,我的身体都难以向前。我的心脏紧绷着,从邀请我的黑暗中回过头来,用力地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我还是回不去啊”
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呢?只是一些机缘巧合而已。
我已经知道理由了。
(我想回去,因为我一直都想回去——)。
门都没有关好,锁也没有上号就从现场逃走了。就像五年前的决别日一样。
*
——我在公园里狂奔,公园是茎,将城市的叶与带连接起来。
在俯瞰《新宿》夜景的公园铁栏杆上喘着粗气。霓虹灯闪烁的花坛在我的泪水中渗出品红色。
不一会,赶上我的Voyager他静静地站在我的身旁。
“….对不起,绘里世。”
喧嚣的风儿将他的头发如同麦田里的稻穗一样吹乱。
“是我带你来的,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乐意。”
“…不是的…”
不是Voyager的过错,该道歉的是我猜对。血脉贲张,双耳泛红的我紧紧抓着栏杆。
“——我,对卡琳她们撒谎了。也瞒着你,Voyager——那家伙说过,那只黑狗,他会来接我。我是站在他们那边的人。的确说过,会来迎接我的…那么重要的事情——我却没有告诉大家”
“….不要撒谎。只是因为害怕而不敢说吧?”
两个人望着同一个夜晚的街道,他安慰着我,我却越来越羞愧,缩成一团。
“…比那个更糟糕啊。因为我希望你一定来接我。我一直在等待着啊。这才是我一直在这座城市徘徊的理由。我真的不希望为遇难者们报仇。卡琳和小春都被卷入其中,擅自珍惜,想要深信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
“不正确也没关系的。不为了任何人,也可以的”
“…啊…”
他的面容和路易重叠了起来。
(‘死神’需要感情吗?)俊美的王子如此询问我的那副模样。
两人所对应的,是截然不同,互为排斥的尽头之光与奈落之底的黑暗,但这两人的侧脸却惊人的相似。
“——我也很害怕。绘里世把我当成是孩子,是想让我当个‘陌路人’,想让我保持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正是因为讨厌自己,所以才想保护好自己。”
“…是啊…很恐惧啊。我不想了解真正的自己…”
对我来说,从者就是“答案”。
如果和英灵们签订契约的话,仅仅是这样就能轻易抵达的真实。
我想,即便是这样卑微的自己,只要伸出手来,就能得到满天星一般繁多的正解。
那样的话,我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在圣杯面前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愿望。我相信能得到只属于我的圣杯。
即便如此,他还是用那淡蓝色的眼眸残酷地追问我。
“我,也有点害怕你哦”
他伸出了手,落寞地微笑着握住了我的指尖。
“对了,今晚,是个散步的好夜晚哦”
少年用脚尖轻点地面。我那沉重的身体就无视中立,轻飘飘地飘了起来。
极速上升,惊慌失措的我,被如此轻易地抛向了夜空。
花园的公园,令人怀念的家,我逃离的家,转眼之间都变小了。
“在飞…Voyager,你会飞…!”
“如果你,相信魔法的话。绘里世。”
被疾风吹起,飞得更高了。我抱住他纤细的胳膊。这种飞行的感觉,和通过减轻重量的魔术自由落体完全不同。看得出他还不习惯飞行。
“….你还害怕我吗?”
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左手背的令咒很烫。
“我讨厌那种事。自己是孩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绘里世,我想和你做朋友。我是从很远的地方独自来到你身边的。最寂寞的,你的身边。”
“Voyager…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嘛?你不指出我的错误吗?明明是我的从者,明明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从者….!”
“我将成为你的向导。我能找到星星,告诉你风的方向。但是,驾驶航船的人是你自己。”
为了不被冷风吹得七零八落,我们拼命抓住彼此的手臂相拥。
就这样,他在二人的相拥中,逐渐熟悉了飞行的方式。终于,开始冷静地将目光投向眼下那压倒性的城市光影。
“绘里世,我要摧毁这个世界。我要摧毁你的世界。谁也不知道这个夜晚的尽头是什么。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由你来决定。‘战争’就是这样的东西”
“我….”
Voyager在我的耳畔低语,那是最闪耀的语言,就好像星星在眨眼一般。
“是的——我会让你Swing by,的哦。”
不光是抱住他。
我注意到只要接触他,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飞快地飞翔。每一次,我隐藏的魔力都会传给他。我也吓了一跳。
(我的令咒……。难道….!?)
确定令咒并没有被消耗,但魔力却是在流逝。
并不是可以无限飞行的。一回到地面上我就累得不行了。但这是舒适的疲劳。
离开街道饱和的灯光,我也注意到天空的星星是如此的近。
(Swing…by…)
Swing by,正是作为宇宙探测器的他所独有的能力。
他以重力作为缓冲,迎上了公转中的木星。然后分割了木星的动量,一口气加速到了36000KM/h。以此得到了飞出太阳系的逃逸速度。直到现在(2020s)为止,他仍旧是人类创造物中,飞的最快,走的最远的存在。
他的灵魂不可能在这里….不可能在这里。
如果这样的奇迹是被允许的话,是有意义的话。应该和他一同赢得的命运(明天)就在某处等着我们。
“——你
看啊,绘里世。这颗行星就是我的母亲。蔚蓝而深邃,是海之星。如此巨大,如此温暖。但是…一旦离开她,就变得非常小了,小得令人伤心。嗯,如果不一直盯着看的话,就要消失了啊…”
我握住他颤抖的指尖。延展的《新宿》街道就像是他所比喻的海底珊瑚一样。
——就像是在夜空中嬉戏的,彼得·潘和温迪一样。
但其实有点头疼。这个时候,某个地方的防空警报一定在嗡嗡作响,负责侦察的使魔也正在飞速赶来。他的围巾闪耀着灿烂的光芒,映照在仰视夜空的人们眼中。
我们还真是会惹麻烦啊。
但是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