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班主任介绍着从东京来的春告久芙美——废弃车站的少女。
我的眼神无法从她身上离开。耳朵深处回响着巨大的心跳声。
最开始因为我是坐在教室后排,所以她并没有看到我。她的位置在最前面,也许她可能就这样短时间内都不会注意到我。
但是当她走向班主任所指定的座位的时候。
「……!」
她非常吃惊地看着我。我也屏住了呼吸。
周围的声音和景色也消失不见。
我们凝视着彼此,空间变得如同窗外一样的纯白。
她的眼神,和我在被雪覆盖的车站看到的一样真挚。
“……那样,那样的事情……别再去做了”
脑中回荡着她那悲痛的声音。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表情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而是一脸的惊恐。她的手在胸前握成拳盯着我。
「……难道说,远峰谷你认识春告久?」
我瞬间拉回了意识,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班主任和同学也一齐看向我。
「话说你也是从东京来的吧。是认识的人吗」
「没,不认识」
我立马回答道,然后撇开视线。
班主任也发出「是吗?」的疑问。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反应。只听到一声轻微的拉椅子声。
我注视着窗外,装作一幅不认识她的样子。
我很后悔,要还能再完美点蒙混过去就好了。刚才的行为怎么看都很不自然。之后夕纪绝对会来询问我的。明明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喜欢拍摄废弃车站的兴趣。
但是,只有她——春告久芙美知道。浑身满是谜团的废弃车站的少女。
究竟是为什么,她会一个人在废弃车站中。是因为什么而流露那样强烈的感情,又因为什么理由……而那样流泪。
我就这样被卷入疑问的旋涡中开始上课了。
我在上课的时候从同学的缝隙之中偷偷看着她。
从后面看过去她的身材真的很娇小,偶尔会被其他同学的头给挡住。
但是她挺直腰背注视着黑板时的身姿真的非常的优美。
也不禁让我想起当时看到她站在无人月台的背影也是这样的优美。
春告久芙美。春告久。
我小声地念着她的名字。
等待春天的车站中伫立,告知春天来临的少女——
那天的雪直到放学都没有停。双层窗户的窗框上也积满了雪。操场一片银装素裹。
在充满暖气的教室内往外看,外面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美丽。
☆★☆
「那个谁,春告久同学是吧,她完全不笑啊」
夕纪在我旁边走着,地面上的积雪比早晨还要厚。
「不仅仅是对我哦。她和谁说话都这样。」
「哪有人刚转学就能习惯啊」
今天也是和夕纪一起回家。毕竟方向都是一样。
「呜,总感觉不是这样的」
夕纪踩着积雪略有迟疑地回答道。
「正常情况下说话的时候表情都会有所变化吧?但是春告久同学……一直是一幅冷淡的表情,完全看不懂她的想法。」
喜欢照顾人,在班级中如领头人一般存在的夕纪也如我所想的那样,最先和春告久搭话。
在移动到上课教室途中,夕纪也若无其事地向她介绍着校内。和她一起的还有好几个女生,她们把春告久围着走在校内。
不过我最多就是在远处偷偷看着而已。主要是我想隐藏我的秘密,而且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分去触碰那眼泪背后的意味。
自从介绍结束以后她也完全没有再看过我一眼。
我们像这样互相装作不认识,宛如春待站的相遇是虚假的一样。虽然不交流也完全不影响生活,但是无论如何我都非常在意那件事情。
我的公寓里还放着她落下的那本书。
宫泽贤治全集。因为是她遗落的所以我好好地保管在了书架上,意想不到的再会也让我对那本书产生了兴趣。
落下的书先不还给她,先读一下里面的内容应该没问题吧……。
「该说她冷淡呢还是说她不想依靠人呢。也完全不提关于自己的事情,还一直用敬语。特别是对男生,比对女生还要无表情。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夕纪继续说着关于春告久的事情
「那样的话不就很难和大家交流了嘛,有点让人担心」
「是啊……」
「晴,你真的不认识春告久吗?」
夕纪抬头看着我询问道。果然来了,我警惕地回答道。
「没,不认识」
「但是你看到春告久好像很吃惊吧。自我介绍结束还一直偷偷往那边看。」
「你怎么还老盯着我看啊」
「诶,诶!?我才没有看晴哦」
夕纪气呼呼地回答道。我耸了耸肩停在了路口前。
「怎么了,你要去什么地方?今天打工休息吧」
「车站前的公交站。我要去医院看祖母」
「啊……这样啊」
知道我们情况的夕纪也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就到这了。希望祖母能快点好起来。」
「谢谢了,夕纪。你回去的时候也要注意脚下安全哦」
「……你偶尔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啊,晴呆子」
「什么?」
「没什么。晴才是要小心雪地路滑哦,毕竟离开花卷市九年了。」
信号灯变绿。我轻轻挥手向夕纪告别,连忙快步穿过已经除雪并可以通行的道路。现在雪暂时已经停了。
我走在寂静的路上。正因为这些积雪,这条路才会在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虽然车站附近的道路很宽敞,但是却非常宁静。不少的店都已经拉下了卷帘,有的陈列橱也已积满了灰尘,还有的门前的条状遮帘都已经损坏了。虽然还不及幽灵城市的程度,但与这厚厚的积雪结合来看,也不禁让我产生这样的想法。
小时候的商店街比现在还要更加热闹。
那家粗点心店,那家电器商店,还有那家理发店都还在营业。
这空无一人的安静街道,把我这九年时光中所有记忆中难忘的风景全给破坏了。
我为什么要回来啊。但现在懊悔也无济于事了。
我又怀念起东京那无意义的喧闹了。虽然东京车水马龙,但是所有人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能互不干涉地生活着。
不知不觉我就来到了去打工的路。咖啡书屋『西格那与西格那蕾斯』位于的车站后方。放学后的数小时和每个星期六我都会在这里工作。
花卷市是宫泽贤治的出生地。
市内也有好多和有名作家有关的场所或者店铺。『西格那与西格那蕾斯』也是观光路线之一。店主也和宫泽贤治有血缘关系。
这是一家杂货屋兼咖啡屋。室内是清爽的昭和时代的装潢,店内收藏着许多关于贤治的书籍还有商品。现在店内好像还有观光客。
不过我在工作了两个月也没看到过宾客盈门的场面。
「嘛,毕竟现在的时期是冬季啊。话说回来,我明明没想来店里的」
虽然只工作了短短两个月,但我几乎每天都会来店里,所以不由自主地就过来了。一边回忆一边像这样习惯性的走着,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家店。在大路后面有着白色的墙壁和高大三角屋顶的店,第一眼看过去就像是教会一样。所以它在住宅区十分显眼。
「嗯?」
有一个人站在关闭的门前。那个人的侧脸有点熟悉。
红色的围巾,穿着我们学校指定的绀色外套的娇小少女。
扑通、扑通,我的心脏剧烈地跳着。
——春告久芙美。
她一直站在那抬头看着商店。围巾的缝隙中飘出白色的吐息。
她的样子就像是日暮穷途的少女。
我是上去搭话呢,还是就这样默默离开呢。但是要去车站的话就必须经过店铺,如果就这样一声不吭地从她身边右转的话,被她看到也太尴尬了。
说实话,我很想向她搭话。
在那个废弃车站相遇的事情对我影响强烈,让我刻骨铭心。如果能实现的话一次也好,我想再一次向她搭话。
我下定决心迈出脚步。身高比较高的我突然出现在她背后一定会吓一跳的吧。所以我故意迈大脚步在雪地上踩着,发出较大的声音走向她。
正如我所料,她听到脚步声后转了过来,伴随着满脸的惊讶。
我站在了店的前面,抬头看着那高大的三角屋顶。
「……这里」
我发出生硬又紧张的声音。
「星期三休息」
春告久眨了眨眼。我继续说着。
「除此之外每天都会营业」
「非常感谢」
她疑惑着然后低下了头。
学生制服下的心脏在疯狂跳动着,然后若无其事的问道。
「你在这干嘛。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小路来。」
「我听说这里是和宫泽贤治有关系的店。所以想来拜访」
她用清脆的声音回答着。我瞬间被这声音迷住了。
近距离看着她,最初相遇时的记忆也不禁浮现而出。
那黑色镜框的眼睛将她迷人的美丽外表给隐藏了起来。齐肩的整齐黑发也非常美丽,但她平时的外表一眼看过去只是个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女孩。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因为知道这副眼镜下的美的人,在学校只有我一个。
「宫泽贤治的粉丝?」
至少对话能再长一点也好,我继续询问着。
「与其说是粉丝,不如说他的几个作品我非常喜欢」
她的回答既礼貌又简洁。我也渐渐明明夕纪说的「性格冷淡」的意思了。
失望的想法在心中油然而生。这不是凭一言两语就能明白的事情。我在这家店工作的事情也变得难以启齿。
是我单方面地产生「毕竟不是初次见面了,至少会亲近一点吧」这样的想法的错。
「这样啊。那就这样吧」
「那个,远峰谷君」
在我要转身的时候她叫了我的名字。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老师叫过你的名字,在介绍的时候」
好像确实有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她特地调查后知道的。
「……我想再一次向你道谢」
春告久垂下眼眸。这个动作让我感觉到了她那隐藏的感情。
「非常对不起。对你做了那样失礼的事情。还有明明你对我这么亲切我却还对你说了那样的话,真的是非常抱歉。但是」
她突然停顿,然后注视着我。
咚咚,明明已经平息地鼓动却又变得剧烈。
那真挚的眼神,就像是要深深贯穿我的意识一样。
「请务必,不要再做那样危险的事情了。」
我哑口无言。
既不是责备,也不是说教。她的眼神只表达了一件意思。不管是声音还是表情,都饱含着“请求”的想法。
「……我知道了」
「非常感谢」
她深深地低下头。她的语气非常礼貌且平稳。
然后我微微睁大眼睛。
发现她绀色外套的肩膀上积着一点雪。我记得我们回来的时候雪已经暂时停了,应该不会在衣服上积雪才对。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又一次低下头,然后走向车站的方向。
和我一个方向。我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但她那看不到感情的平静表情,还有那拒绝人时的端庄礼仪,就像是一堵无法越过的墙。
算了。稍微绕点原路从别的地方去车站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呀」
小声的悲鸣响起,我回过头看去。
只见她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看来是脚滑了。
「没事吧!」
「没,没事」
我走过去,她摇着头自己站了起来。
「呀!」
她又往前面倒去。
她倒在了厚厚的雪地中,两手前伸,姿势就跟漫画里的一样。
哇,我扶着额,然后快步走近她伸出手。
「抓着」
「不用了,我一个人能站起……」
她没有抓着我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然后
「啊,哇,呀!」
她尝试站起来三次,可是三次都华丽地摔倒了。
「嗤」
真是有趣的光景啊。
因为和刚才那冷淡的样子反差太大,我不禁笑出声。
「请,请不要笑话我」
沾满雪的春告久站了起来生气地对我说道。
一旦笑了出来就根本停不下来。
我笑的肩膀颤抖甚至流出了眼泪,我再一次伸出手
「抓…噗……着我……嗤……哈哈」
「有这么好笑吗」
春告久满脸通红。
她无视了我的手,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撑在地上自己站了起来。但是因为太着急脚下又滑了一下摔倒了。
真是让人看不下去,我伸出手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她的体重轻的令人吃惊。虽然我知道她这娇小的身材应该不会重,但是这外套下面的手腕竟然会这么细。
「都说了不用了……」
「我说你啊」
我对甩开我的手的春告久说道。
「再这样下去的话你怕是永远都没办法站起来了」
「才没有。刚才我就自己站起来了」
「你果然来这里之前就摔倒过了」
「诶」
「外套的肩膀上」
我用另一侧的手戳了戳自己的肩膀。
「上面有雪。我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啊……」
她的脸又变得通红,咬着自己的嘴唇。她的表情既害羞又后悔。
我不禁放心了下来。她既不是冷淡也不是无情,她那冰冷的背后依然是存在各种情感的。
「你要去车站吧」
我支撑着春告久的手腕,不如说是我单方面抓着,然后往前走
「是的,但……」
「我送你到已经除雪过的路吧」
「我一个人能走」
「笨手笨脚的可是会受伤的哦」
「才不会」
「现在这个时期可是有不少在雪地里滑倒受伤送去医院的人哦」
「我不想麻烦你」
「笨手笨脚地摔倒了给陌生人添麻烦更不好吧」
春告久若有所思地别过头。
「你来这里的时候摔了几次?」
我故意向她询问道。偷偷看她一眼,她的脸就像是烧红了一样。
「才不是几次。就一次而已」
「看你刚才摔倒的样子,我可不太觉得只有一次。」
「是,是真的。刚才的只是」
春告久咬紧那动人的嘴唇。
「只是被人看到有点紧张」
她的表情非常可爱,我也笑了起来。
「那个,能不要笑话我了吗」
「不好意思……不对,嗯。……噗」
「我一个人真的没问题的」
「话说回来,最初遇到你的时候你就像个企鹅一样啊」
「企,企鹅?」
「两手张开保持平衡走路的样子」
春告久的脸瞬间通红。
「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我现在就走给你看」
「没必要勉强自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生气的样子很可爱,我不禁笑了出来。
她紧闭着嘴唇,肩膀也在颤抖着,然后急忙转移话题。
「因为东京也会下雪,所以问题不大」
「但也只是一年一两次而已啊」
「是的,东京那边下雪才真的是大骚乱啊」
「也有天气预报会下雪然而并没有下的情况」
「雪还会严重影响电车之类的交通网。经常会出现在新闻上」
在东京生活的回忆不断涌现。
「远峰谷同学也在东京生活过吧。但为什么会如此习惯雪呢」
「直到小学为止我都在这里生活。后来才出去了」
「难怪……」
「已经过了九年,街道完全变了个样啊」
我们就这样一边闲聊一边走着。虽然她被我撑着的外套下的手臂十分僵硬,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内心正在逐渐平缓。
她能习惯我就很开心了。
来到车站后,除雪过的地面走起来很轻松。她那纤细的手腕也从我的支撑中脱离了。
两人亲密的氛围消失了让我有点不舍。
「不好意思了。谢谢你」
春告久郑重地低下头道谢。但语气并不是像在商店前那样的冰冷。她瞄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
「我感觉我做了好多对远峰谷同学冷淡的事情」
「这种事……也不能说是没有。啊,不对」
我的失言让春告久变得有些生气,我急忙转移话题。
「但是你还是要小心雪地啊」
「当然」
「说真的,最好一边想着自己会摔倒一边走」
「诶……」
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表情就像是在思考我到底是在揶揄她还是正经地提出意见。我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再见」
「嗯。学校见」
春告久也急忙向我道别,然后向车站走去。我目送着她那娇小的背影走上车站的台阶。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生怕再滑倒了。
直到身影消失在台阶的另一边,我才向公交站台走去。
“嗯,学校见”
我坐在公交车上,脑中不断回响着刚才的那句话。
看望病倒的祖母的沉重心情也因为这一句话而平缓了下来。
无论是姐姐还是青梅竹马的夕纪,又或者是和别的人交流,我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因为至今为止我都是拒绝和别人过多交流的。实际上我和其他人也
都仅仅是一面之交。但是我又为什么会想更多地去了解春告久呢。
身怀重重谜团,冷淡而又固执的外壳之下藏着强烈情感的少女。令人怜爱又害羞的少女,还有那不能置之不理的柔弱,无不让人心动。
回到家之后就去读一下她落下的宫泽贤治全集吧。
我想要知道她阅读的是什么样作品,爱着的是什么样作品。
我在摇晃的巴士中眺望着窗外寒冷的雪街,明明夜晚还没来到我却期盼着明天的到来。
……然而,沉浸这平静幸福的时间却转瞬即逝。
<二>
「听说你是和春告久同学一起回去的?」
第二天早晨,在校门前追上我的夕纪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为什么……」
「你会知道?」
我惊讶地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身看着追上来的夕纪,她一脸得意的说道。
「别太小看茜屋情报网了!」
「什么情报网。肯定是有人告诉你了吧」
「说是看见你们两个们一起在花卷车站那边走着,有人用I(即时)M(聊天工具)发消息给我了哦」
我顿时语塞。本来小镇就不大,学生们也肯定会乘坐最近的花卷车站,所以会被人看到也不奇怪。但我也不喜欢进行没必要的解释。
「中途遇到了,方向一样就一起走了」
「就这样?我还有你们很亲密地挽着手腕的情报哦?」
「手腕……才没有拉着。那是」
不过也不好说是帮助摔倒了的她。
她那又害羞又后悔的表情浮现而出,当时她那个样子完全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或者是看见。
「我看她好像不是很习惯雪地所以就把手给她抓着」
「哼嗯。总是事不关己的笨蛋竟然会在意这种事情。明明都不来扶着我」
「你不是早就习惯了雪地路面」
「这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啊。再说了又不是这个问题。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也稍微让我安心了一点」
「安心?」
「嗯。春告久是可以和其他人友好相处的」
夕纪抬头看着我,恶作剧般笑着。
「只不过没想到会是晴啊」
「……夕纪,你真好。」
我认真地说道,青梅竹马的脸微微变红。
「诶,什么啊,再说一次,明明只是个晴呆子!」
「好痛,你这家伙,别突然就拿包砸过来啊」
就这样两人一边拌嘴一边和大家合流进入教室。
「早上好春告久同学!」
夕纪一进教室就喊道。坐在座位上的春告久转过来点了点头。然后她看到了后面的我时,有所动摇一般睁大了眼睛。
我尽力地装作冷静从她的旁边走过。
「……早上好」
「早上,好」
她小声地回应了我。感觉不像是平常的打招呼,简直就是秘密通话。我也加快脚步走到座位。
「春告久同学真是与众不同」
经过了一周,大家对春告久的评价也像这样固定了。
虽然外貌并不是这么引人注目,但是她在某种意义上却非常有存在感。
在转学后第二天的考试中直接就取得了第一名,好像五科目的偏差值也能在县内名列前茅。学校的老师们也都在因为这个从东京来的优秀转学生而变得慌张了起来,烦恼着该怎么给这么高偏差值提升成绩。
但她出众的地方不仅仅是优等生的一面
她绝对不会和任何人相处。
总是独自一人,总是单独行动。既不与人相好,也绝不会透露心声。偶尔会和女生说几句话,但是和男生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交流。
用夕纪那样行动派的人的眼光来看的话,就像是孤狼一样。戴着眼镜娇小又普通的她在独处的时候,非常的不起眼。
即便如此,她的魅力也没有被她的无个性所埋没。
上课时挺直腰杆看向前方的姿势。
回答问题时清脆流利的声音。
不管是拉椅子还是传印刷纸的时候她都很安静。举手投足,她从手到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优雅而又毅然。
就是这样的优良品格让她变得如此惹目。
(完全不能想象她在雪地上摔倒会这么有趣)
在我们这些森罗万象的砾石中她就是一颗宝石。
如果我们是在地上滚动的栗子的话,她就是在夜空中高挂的星辰。
集体生活的人对异端者十分敏感。虽然大家一直都对她充满兴趣,但是也只是在远处观望着。跟她说话的也就只有夕纪和她周围的几名女生。
这一点我也是一样的。虽然只是短暂的接触,但是她跟我对话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那件事之后她也像是没有什么需要顾虑了一样,接受了我。
星期四的傍晚。
这一天的咖啡书屋『西格那与西格那蕾斯』依旧悠闲。
从下午四点开始打工到现在就只有一个客人。而且还是长时间坐着的客人。
这家店的氛围让人心情舒适。英国进口的古典家具,典雅的色调让然感到安心,其中的一面墙壁有一个放满宫泽贤治相关作品的书架。店内的任何一个沙发都非常舒适。因为是冬季墙壁上的暖炉也在燃烧着火焰,光是看着就能让人感到温暖。
就是这样一个可以毫不顾虑长时间停留的场所。
也就是说这里是客流量和单人消费都很低的地方。
「真让人担心啊……老板的爱好到底是什么呢」
店内是二层的,我在楼上的吧台上用手杵着脸。
「远峰谷君」
咚咚咚地传来上楼的声音,然后店长探出头。
「我去接一下孩子。一楼的钥匙就交给你保管了」
「啊,好的」
我放下手站起身来,老板也把钥匙放在了吧台上。
店长是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好像是老板的远亲。她是母子家庭,现在这个时间段要去保育园接孩子。
「下面的杂货屋已经关了,如果有想去资料馆的人的话就带进去吧」
「有客人要咖啡的话让我来也没问题吧」
泡饮料的方法已经教过我一遍了。今天下午开始外面就在下雪,距离七点闭店还有一个小时左右。虽然不太觉得会有客人来店,但以防万一还是确认一下好了。
「好的,拜托了。我会在闭店前回来的。远峰谷君能来打工真是帮大忙了」
店长微笑着。
「平时总是母亲去接的,但她的脚不灵活了,所以这种天气也不太放心让她去接」
那就拜托你了。店长说完后传来了下楼的声音然后就出门了。
又变成了一个人,我再次杵着脸低头看。
有着漂亮木纹的吧台上放着笔记本和数学教材。虽然想着在等待的时候解题,然而只是在浪费时间没有任何进展。纸上还有残留着擦掉后的笔迹。
(……有机会好好聊聊吧)
拿起自动铅笔的时,我的脑中响起了姐姐的话。
从那以后已经一个星期了,我一直都在避免和姐姐搭上话。
实力测试的结果也一团糟。成绩退步只是一方面,而且我体内总有股焦躁的感觉,但我却不知道解决的办法。就算是姐姐聊一下,也看不到我的未来,所以我觉得根本没有聊的必要。
叮当!楼下传来开门的铃声。应该是客人吧。我抬起头,视线离开了笔记本。
楼下暂时安静了下来。前往杂货屋的玻璃门关着,如果想去那里的话应该会回来的,如果想喝咖啡的话应该会走上来吧。
门口的铃声没有想起。然后传来了轻轻上楼的脚步声。
「诶」「啊」
我呆在了吧台。对方也在还有一步登上二楼的台阶上顿住了。
——春告久。客人是春告久芙美。
她的肩膀上背着学校的包,手搭在楼梯扶手上站在那。
「啊……欢迎光临。我在这里打工。欢迎」
她听完我的话,像是接受了一样放下戒心然后走了上来。
「不会打扰到你吧」
「啊。反正很空,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座位吧」
她什么时候会来呢,我一直这样期待着。但是她突然来了我反而有点紧张。
春告久有所顾虑般将绀色的外套挂在吧台前方的架子上,然后坐到了暖炉附近的椅子上。她那娇小的身姿坐在椅背很高的猫脚椅上看着非常可爱。另一方面,她挺直地坐在椅子上并着脚的姿势也体现出她美好的品行素养。
她点了一杯香草茶。
我尽可能比平时还要谨慎地泡着香草茶。
母菊的香气散发开来。然后再将香草蛋糕放在托盘上一起端到了茶桌。然后我将沙漏倒了过来对她说。
「注意一下,这个要一直蒸到这个沙子漏完」
可能是由于太紧张了,说话也都变得有点生硬。
「只要不弄脏,书架上的书都可以自由阅读。那么请慢用。」
我见春
告久点头后就回到了吧台内部。
我一会儿看着打开的教科书,一会儿瞄一眼客席。
她用手拿着白色的瓷杯,像是要闻味道一样闭着眼,过了一会儿她喝了一口香草茶。然后将杯子放在膝盖上,兴趣满满地在周围的书架上扫视着。
虽然是一些很普通的行为举止,但不知为何却深深地吸引着我的目光。
她的容姿说不上华丽。一眼看过去可以说是很不起眼。
但是只要在意一次的话就会移不开视线。她就是有着这样的魅力。
这是为什么呢。她的一举一动都展现着她那优雅的品性。
不知该说是她那安静的存在感。还是说那……谁都无法踏足的充满谜团的氛围。
春告久喝完一杯香草茶后站了起来。我急忙将视线移回笔记本。然后我听到她走近吧台的声音。
「那个,我想问一下」
我听到她那谦逊的声音后抬起头。春告久站在我的面前。
这么近距离得看着她,我的心脏也不禁剧烈跳动着。
「怎么了」
「我听说这里有宫泽贤治的资料馆」
「一楼的中庭。想参观一下吗?」
春告久点头,然后我拿着钥匙站了起来。
「虽然楼下的杂货屋关了,但是能从中庭走。请跟我来」
我从吧台中出来然后走下狭窄的螺旋楼梯。春告久轻轻的脚步声跟在我的身后。
「我没想到远峰谷君会在这里打工」
「这附近没有除雪」
我一边回应着背后的声音一边走下台阶,然后将前往中庭的门打开。
继续往里走能看到一个有玻璃门的地方。虽然地上有铺石砖,但是不知道雪有多厚。打开门,寒冷的空气也涌入了这被突然打开的空间之中,夕阳覆盖的阴云天空中也不断地有白色雪花飘落进来。
在拐角处有一个土藏群房屋改造的资料馆。我带着她踏着雪走到这里。
「我先把灯和暖气打开」
我用钥匙进门后打开灯,狭窄的房间中的玻璃柜也看的一清二楚。因为仅仅只是一栋土藏,所以并没有像所谓的资料“馆”那么宽敞,这里只是展示了一些贵重的直笔书简和创作。
「暖气就不用了。我很快就出来」
「不,原本就是土藏房所以站一会儿都会很冷的」
我打开空调的暖气,脚上传来的寒冷也逐渐缓和。
春告久站在展示着直笔书简的展示柜前。
我站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在我考虑要不要留她一个人在这的时候,
「这家咖啡店的名字是宫泽贤治作品的名字呢」
她背对着我说。我询问道。
「你读过吗?」
「是的。宫泽贤治的作品中一个挺喜欢的故事」
一个有点乖僻的想法在我内心油然而生,我回答她,
「也许你听了会不高兴……实际上我不怎么喜欢」
「为什么呢」
她转过身,直直的看着我。
但无论是她的语气还是她的表情都没有任何批判我的意思,而是一种纯粹的好奇心,又或者是「这样啊」的更有礼貌的回答
「我想想……」
我低头看着水泥地面思考着。
我记得是刚开始打工的时候店长说「毕竟是店的名字,不来读一下吗」然后递给我一本挺厚的文库本,但我也仅仅是看了书签夹着的那一页。
孪生星子。
将主干道上气派的信号机和支线上小小的腕木式信号机拟人化的恋爱故事。一个用了很多拟声词,表现手法细腻而又独特的童话故事。
「我不喜欢西格那」
为什么呢,春告久的眼神像是这么说一样。
「它无视了西格那蕾斯的感情,我觉得西格那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压在了它的身上」
「原来……是这样啊」
「西格那的形象就像是少爷。利用自己高贵的身份,将自己的想法单方面告知。这么喜欢你这么爱着你,如果是为了你的话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然后他老用那几句挂在嘴边的话去央求着西格那蕾斯的回应。能爱着我吗。能告诉我你的答案吗。如果不能被你爱着的话不如去死……」
在说的时候,我的人称突然就代入进去。在自己在意的女孩子面前说着这样的台词,感觉就像是我自己在说一样。我察觉到后脸微微一热,然后急忙转移话题。
「那春告久你……喜欢什么地方」
我顺其自然地舍去了敬称叫着她的名字,但是她完全没有在意,像是在思考一样低头看着脚下,然后忽然抬头。
「作品中,西格那蕾斯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就是这么的无趣”
但是西格那是这么回应的」
春告久那用真挚的眼神看着我。
「“你那无趣之处在我看来是宝贵的”……」
看着她那真挚的目光,我不禁语塞。
她平静的说话声像是要埋没我的话语一样,温柔地流入我的耳朵。
「喜欢上一个人的优点是很容易的事情。正因为是优点所以才让人所喜爱。但是西格那却说她那无趣之处是最宝贵的。就这样爱着无趣又卑鄙的她。所以……只因这个地方,我」
春告久低下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忧伤。
「产生了一种被救赎的感觉」
被救赎,她的声音中蕴含着悲伤。一个说不出口的疑问在我内心涌现。
你说的是你自己吗。无趣又卑下,事实上渴望被人珍爱的人就是你自己吗。正如我刚才借用了西格那的话说的一样——。
于是我用另一个问题来代替不能说出口的疑问。
「那……“卜多力的一生呢”?」
这是她在春待站中落下的宫泽贤治全集中的故事。
厚厚的文库本中只有这一页有反复阅读的痕迹。如此反复地阅读的话,她一定是非常喜欢这个故事吧。
但是春告久沉默着。一股沉痛的氛围充斥在这个地方。
她就这样避开了视线张开的嘴唇。
「——我不喜欢」
就像是拒绝询问理由一样毅然决然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