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告久像是拒绝询问理由一样的回答再一次让我说不出任何话来。
空调的声音在这狭窄的房间中回响着。
我找不到打破沉默的办法,我们两个就这样一脸僵硬地站在那里。
「远峰谷君,你在资料馆吗?」
远处传来店长的呼喊声,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吵闹声。
我们两个朝入口看去。
「店长,我们在这里」
我打开门来到中庭。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雪也下的比之前还要大。然后我看到店长和她的孩子脸一起出现在了杂货屋过道的门那里。
「和老师交谈得晚了点。呀,一个学校的?」
「不好意思,我刚好要回去了」
春告久从我的身后出来低着头。
「别在意哦。慢慢来没事的……虽然我想着么说,但是雪好像积得很厚了,虽然离关店时间还早,但是也差不多该关了。」
「那我马上去收拾一下二楼」
「不用了,平时总是把远峰谷君留在这里看店,之后就交给我好了。你去送送她吧。外面天也黑了,雪也很厚」
「不用了,我一个人能回去……」
「你们两个也快点进本馆吧。资料馆就拜托你们关门了」
无视了春告久的抗议,店长消失在了门内。
我们两个一起走出了店。夜幕降临的街道上已经亮起了街灯。春告久站在灯光下的雪地上一脸困惑地抬头看着我。
「那个,我一个人真的没关系的」
「我知道」
我知道她一定会这么说。但我想和她说更多的话。但是看到她在资料馆的反应后。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作为代替,我将一张折好的宣传纸递给春告久。
「这是什么」
「花卷市的观光地图。上面记录了跟宫泽贤治有关系的地点」
准备回去的时候刚好想起来,就从店里的吧台上拿了过来。
春告久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接了过来,抬头看着我。
「非常感谢」
街灯下,春告久的脸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又温柔又开朗。
她笑了,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春告久她笑了。一直都是冷淡表情,从来没看到过她笑。这样的她,却因为我一个小小的举动——而笑了。
但那个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她吸了一口气,马上又变回了僵硬的表情。就好像是做笑容失败了一样。她安静地打开肩膀上包外面的口袋然后把传单放了进去,向前踏出一步并打开一把淡色的伞。
「那就这样了,晚安」
她道别的动作和声音都十分僵硬。
明明刚才的氛围还很亲密,突然变成这样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啊啊,你也小心点」
我挤出这么一句话,然后春告久转过身。
伞也慢慢地转了过去将她娇小的身体给隐藏了起来。她就这样朝着车站走去。因为还是有点担心。我就这样站在这里目送着她。
春告久很费力地走着,果然她还是不习惯雪地啊。一二一二,一二一二地一步一步走着,就像是蹒跚学步的小孩子一样很努力地踏着步。
(你这反差也太大了)
教室里看到的姿势优美,也完全不能想象她在咖啡屋中的优雅气质。
我强忍着笑意。但像是被她敏锐的感知察觉到了一样,春告久的伞转了过来。
「那个,就算你不看着我,我也没问题的」
「诶,没有,我没看着你。再见」
我轻轻地挥着手。不知为何春告久的表情有些生气。
「被远峰谷看着,有点紧张」
「为什么」
「因为,我怕又会被你看到一些奇怪的场面……啊」
她正说着突然身体开始失去平衡。
「啊,呀」「春告久!?」
我急忙踩着雪从屋檐下飞奔过去然后伸出手。
「呀!」「哇啊!」
伞在空中飞舞。我和她的悲鸣也传了上来。
我们两个一起倒在了雪地上。最后还抱在一起滚了一圈。
「远,远峰谷君!?」
春告久焦急地起身。
我刚想回答没关系的时候,看到她的瞬间不禁笑出了声。
「春告久,雪人……噗」
在地上华丽地摔了一跤的她,头上和外套上全是雪,眼镜也一片白。这也太好笑了。我大声地笑到肩膀颤抖。
她晃了晃脑袋把雪都甩落,然后微微地咬着嘴唇。
「为什么突然就笑……噗」
起身后的春告久看了我一眼后也不禁笑出了声。看来我的样子比她还要惨啊。我们就这样坐在雪地上笑着。在旁人的眼里我们两一定很奇怪吧。
但是笑声突然就停止了。
春告久立马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嘴巴,满脸不愉快地别开了脸。
「不能笑,这是我自己的规定」
她自言自语地回答着。视线依然是避开的。
「和远峰谷君在一起,一些不想被人看到的事情都被看到了」
我也没有说什么。因为她又是拒绝询问态度。
于是我就站起身,拿上她摔倒时掉在路上的包。
「哇,好重!?你都放了些什么」
「教科书,还有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难怪你总是不能保持平衡。你每天都把教科书拿回去的吗」
「不在身边的话就没法学习了」
「真用功啊。我和大家一样都是放在学校的柜子里的」
我就这样拿着包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那个,等一下,为什么」
「我送送你」
我的回答很简单。当我以为自己会被她说什么的时候,她却意料之外地没有任何抵触。她也慢慢地走过来,身后带着一道影子。
我越过肩膀看着她,个子不高的她用力地伸出手撑着伞。
她像是用尽全力一样挺直了她那娇小的背影,看着让人觉得非常可爱。
但是看到她那摇摇晃晃的步伐后我急忙说道。
「不用了,等会你又要摔了」
「但是雪下得挺大的」
我把一只手从外套中脱出来,把春告久的包挂在衣服内侧,然后再带上帽子。
「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吧。春告久就自己小心不要摔了」
「……好」
呼呼呼,强烈的风拉扯着春告久的伞。
我们朝着车站前进。我放缓自己的步幅,配合着她那不安稳的步伐。淡色的伞在旁边和我并排走着,每走一步就会左右晃一下。
「刚才春告久说的事情」
「——诶」
伞的一侧微微上扬,春告久抬头看着我。
「“西格那与西格那蕾斯”。我从没那样想过,感觉很有趣」
感觉就像是两个小学生走在一起说话一样,春告久用慎重考虑的语气回答道。
「那是我个人的感受。而且」
「而且?」
「我觉得读书是非常个人的一种体验」
她微微抬起伞的前端抬头仰望着夜空。我也跟她一样抬头仰望。
雪依然在飘落。
路灯在黑暗中切出一块明亮的圆轮,洁白的雪在灯光中飘飘落落。
这副场景犹如梦幻一般。
春告久温柔的声音在这美丽的场景中响起。
「把一个故事和别人谈论,将各自的感想互相交换都是可以的。但是,理解故事的方式,就像是刚才的远峰谷君和我一样,总会有所差异。」
春告久像是组织语言一样暂时没有说话。我沉默地等待着。
黑夜中回响着我们两人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
「读书……」
她的声音再次在这寂静的街道上响起。
「有凭借印象去理解的人,有通过文字本身去理解的人。还有去想象声音的人,也有通过想象去再现登场人物的样子、场面、情景的人。然后表达自己内心想法的方式也会因为个人的体验而改变。
因此,不管是阅读故事的方式,还是描绘想象中的场景,人们都会将故事与至今为止自己的经历相结合,所以一个故事也许会因为读的人数而产生成千上万的世界。我是这么认为的。」
她将带着手套的小手从伞下伸出来。
像是要接住从天上飘落下来的无数粉雪。
「只用文字产生的“书”,是多么的惊人啊……我是这样认为的」
这句话,某种意义上指的是浪漫类。又或者是幻想类的。
一个故事,一本书,两者相结合并延伸开来就是一个无限存在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我们所不知晓的世界……。
我的胸口作痛。我望着雪地上那幻想一般的场景,她的声音就像是空中传来的旋律一样,于是,一个不能实现的想法缠绕在我的心头。
我想看到像那样饱含憧憬的对话场景,想分享那种感动。
——没错,如果可以的话。
「春告久你,真的爱着书呢」
一句平时绝对不会说出口的羞耻的话在我的嘴里说出。
伞微微下垂。然后传来了她含糊地呢喃声。
「大概是因为我在“书”里做了一个梦吧」
「要是我也能像春告久那样去阅读就好了」
我一边踩着厚厚的雪走着,一边对她说道。这是我真正的想法。
「我至今为止都没有这样读过一本书或者一个故事。就算是读也仅仅是理解了表面。但是我也想像春告久那样去读一个故事,我也想看一眼故事中的世界」
我们暂时沉默地走着。逐渐接近车站,不仅有路灯的照明,还有宽敞的公交站台的照明也逐渐出现,驱散周围黑暗的同时也将雪营造出的充满幻想的神秘感给剥夺了。
「……“不管是谁,只有在不是真实存在的故事中才能拥有一个能够信任的人”」
春告久忽然发出像是朗读一样深沉的声音
「这是Paul Auster的作品『烟』中的一句话。我仅仅是想要在这压迫内心的故事中,找出通往现实的“真实”。但只靠自己……是无法到真实的」
我低头看向旁边。她的身姿也好脸也好,都隐藏在了被雪覆盖的伞的下面。
但我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一丝悲伤,就像是想要隐藏什么一样。
「一个人……那个人的人生,即使是故事中的虚构人生,想要有人能鼓励自己坚强,能教给我生存的方法。如果不这样的话」
她后来的话声音非常的小,所以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的耳朵能隐隐约约听到这样一句话。
「……我就没法前进」
她停下了脚步。我也停了下来。
「——春告久」
「到这里就行了。谢谢你」
雨伞向上扬起,伞上的积雪也从另一端滑落。
她的手向我伸来。我察觉到她的意图然后把肩膀上的包放下来。
呦咻,她将包挂在了肩膀上。
「晚安」
「嗯。明天学校见」
她礼貌地弯下腰,然后朝着车站走去。
沉重的背包让她的伞微微倾斜。但是她的步伐很平稳,毫不停留地往前走着。她站在了楼梯前收好伞,将肩膀上的包往上提了提,然后走上了楼梯。一次也没回头。
我目送完她之后也转身朝着回家的路走去。
春告久原来是那样一个人走着的啊。
娇小的背影。文静的性格。在人群混杂的学校里也总是一个人。
但是在她的内心中有着一种意志,一种即便是孤身一人也能走下去的意志。
然而对我来说是既痛苦又悲伤的。
这位深深吸引着我的少女——深深吸引着我的春告久也清楚地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她并不需要我。
“和远峰谷君在一起,一些不想被人看到的事情都被看到了”
我思考着她说过的话。
不想被人看到的事情。应该就是她拼命隐藏的弱小的一面吧。
既然如此,即便她形单影只,但她那娇小的身体中,藏着一个需要人伸出援手的弱小内心,一个不想要再这样因为孤独而痛苦下去的内心。
「……也许那是我的希望」
我自言自语着,把手重新穿进外套拉上拉链。
身体上的寒冷,直到我变成一个人后才渐渐感觉到。
☆★☆
「欢迎回来,晴」
我打开公寓门的瞬间,姐姐圣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非常惊讶,甚至忘记先擦掉外套上的雪急忙问道。
「圣?为什么还在家。晚上的兼职呢」
「有点感冒了身体不舒服。今天晚上人也很少就让我回来休息了」
圣从里面出来,她的脸确实很苍白。
圣端正的素颜没有什么血色,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柔弱。
「去睡觉吧。饭我来做,做好了叫你」
「不用了。我也没什么食欲」
「不行。那我就做点汤吧」
我在玄关清理掉身上的雪,再把圣推到了更暖一点的客厅去。
我回到房间立马就脱掉学生制服换上了家居服。
在我套上运动服时漏出头后,刚好看到了墙边的书架。
我的房间本来是祖母的储藏室。去年秋天我和圣搬到这间2LDK的公寓后,这间储藏室就被用来当做我和圣的房间了。但是圣怎么劝都不愿意住这间房,于是就在客厅的一角用屏风划出了一个区域作为自己的房间。
我的目光停留在书架上的一本文库本上。
「该还给春告久了啊」
我一边把手套进运动服一边小声嘀咕着。
「那个,晴……啊呀」
开着的门口传来圣的声音,我转过头
「干什么,不是叫你去睡吗」
「这个书架是父亲做的呢。晴你知道吗?」
「诶?我不知道」
「祖母搬到这里来的时候拿过来的。你看」
圣用手指着书架侧面的下方。我顺着看过去,那里有一个烧出来的印记,写着「远峰谷」的平假名。
「父亲不是有diy的兴趣吗」
「——啊啊」
「经常会在忙碌之余做一些书架和墙边桌嘛,还会做盆栽台。只要做好一个,就会像这样烧出一个印记。我还记得我经常在旁边看他。晴你还记得吗?」
她的语气像是要勾起过去回忆一样。
「在事故去世之后,母亲住院,我工作也忙,制作的东西就放在杂物间里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有时间在这缅怀过去不如去睡觉」
我拉好运动服的衣角然后把圣往门口推去。
「晴,那不如来谈谈升学的问题吧」
「我不想在圣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说这种事情」
「不在这种时候说的话就抽不出时间了」
「有什么关系。我……不太想升学」
我努力地将自己的声音放平稳。
「但是,晴」
「学校的表我也已经这么写了交上去了。所以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说完我走进了厨房。圣犹豫了一下,我也察觉到她跟了过来。在我打开冰箱寻找食材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声叹息。
「……也许回到这里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事到如今就没必要再说了」
你越是这么说我越会觉得后悔。
(我不想回去。就算是再辛苦也想留在这里)
在圣要决定回花卷的时候,我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虽然这是不考虑祖母的身体的任性。
但至少我说出口的话就不会像这样沉在我的内心深处了。
——结果到最后选择离开东京的就是我自己。
——我的内心也确实有不想留在东京的理由。
「算了。我是不会放弃的。话说回来,晴」
圣转换了话题。
「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变化?」
我停止在冰箱中寻找东西然后转过身。圣默默地站在厨房的一角。不知道是因为光照还是因为她身体的缘故,姐姐的脸上像是很不安一样阴暗。
「就算你问我有没有变化。」
我把鸡蛋拿在手里,抬头看着受潮凸起的天花板。
忽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戴着眼镜的春告久的侧脸。
「就来了个转学生吧」
「我知道」
「诶,和你说过吗」
「桌子上放着的学年消息写了关于转学生的事情」
什么啊,真扫兴。因为那个东西我没看所以我不知道。
「不过你说变化的话,具体指的是什么」
「并没有什么特指的。只要是有一点点变化」
圣突然盯着我,
「都要告诉我哦?不能隐瞒」
「——好」
我满脸疑惑地点头,回答也变得生硬。
「我去休息一会」
圣扶着墙从厨房离开了。她这样子看来身体已经很糟糕了,也越来越让我担心。我甩开心中的焦虑,然后将锅放在火炉上。
「做好了,要吃吗」
十几分钟之后,我匆忙地做好了鸡蛋杂烩粥,然后进入房间去叫圣。
我偷偷看了一眼屏风后面,姐姐躺在折叠床上盖着毛毯缩成了一团。桌子上还放着一盒不用就水都能吃的头痛药。
我把杂烩粥倒入便当盒中盖好保鲜膜放进了冰箱。然后再在圣的桌子上放了一张写着「冰箱里有杂烩粥,放微波炉加热一下」的纸条。
我关掉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外面积着厚厚的雪,所以比平时还要安静。
明明我和姐姐就只隔了一个房间,但依然让我感到孤独。
为了淡去这个氛围,我拿起桌子上充电中的手机。
我点开屏幕,然后看到我IM中有一条消息。
『夕纪:盛冈
雪祭你有什么打算』
因为平时总是不理她放到第二天惹她生气,所以偶尔回她一下吧,我解除锁屏打开APP查看了消息。看来夕纪已经确认好人数了。(大家都说交给我了!)我就这样拉着滚动条读着她的牢骚。
『也去邀请一下春告久吧,怎么样』
看到她的名字我停下了手。我盯着这个消息看了一会。离别时她那没有回头的背影浮现而出。我觉得就算是邀请了她也不会来吧,然后开始写回信
『夕纪你喜欢就好』
『晴你回家了?』
她立马回复了消息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就算你说我喜欢就好,她也有可能会拒绝啊。晴去邀请她吧』
『为什么是我』
『晴和她关系更好吧』
『所以说为什么啊。学校里聊的最多的不是夕纪嘛』
『学校外面不是和晴的关系最好啊。今天也是,我又获得了你们两个在车站前在一起的目击情报』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但并不能传达给屏幕的另一端。
『你们一个个的眼睛也太尖了』
『本来街道就不大,不想被人看到的话就小心点咯』
『我在兼职我也不知道啊,她在我兼职的时候来的』
『哼哼,又是偶然呢』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的情报一个接一个地被夕纪知道啊』
『毕竟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也经常在一起,大家只是觉得我们两个是一对的了』
『叫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怎么,远峰谷君。你这是哪里的笑话吗』
『有什么不好的。我就是不喜欢被别人说一些有的没的』
『我也很困扰的哦。大家擅自对我说些有的没的』
社交广泛也是一种困扰啊,我点我还是很同情的
『总之你去邀请一下吧?我觉得这是她和学校的同学打好关系的机会啊』
『也是。我就去问问吧』
『拜托了。最好能早点确定人数,然后抓紧时间决定好时间和集合场所并联系大家』
晚安,然后她发给了我一张深海鱼肉的表情,我小声地说了句辛苦了并发了一张咖喱饭的照片。送达并关掉APP后我意识到一件事情。
「难道这是我也要去的节奏?」
我把手机重新充上电,然后从包里拿出没做完的作业。
但是洁白的笔记本放在我的眼前我就会被别的事情妨碍到思路。
姐姐的身体状况。住院的祖母。还有自己进路的真正想法。
然后就是春告久的事情。
没有一件事情能按照自己想法进行下去。虽然我知道烦恼只是在浪费时间,但现在这洁白的笔记本将一切烦闷都给映了出来。我没法集中精力,就这样带着焦躁的心情我强行把课题做完了。去洗澡时顺便看一眼圣的情况。
屏风的后面传来很有规律的呼吸声。
厨房也没有吃过饭的痕迹。应该没醒来过吧。
我压低着脚步声准备回去睡觉。因为明天是我值日所以要早点出发。
但是该怎么向春告久搭话呢,又该怎么邀请她才会接受呢……
我一直思考着这样的事情,忘记我还一直呆在姐姐的房间里。
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变化,我想起了这句话。但实际上周围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我也没有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不记得也很正常。
然而,异变就在第二天的早上发生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看到餐桌上有一张纸条。
『今天不上班。并不是什么电视剧的标题。』(今日は会社休みます:电视剧名)
我关掉水龙头把洗好的碗放进篮子中,冰箱中的杂烩粥少了一半。食欲不错,还留了一张开着玩笑的便条,看来身体已经恢复好了。
我麻利地煮着面,准备着圣午饭吃的乌冬。然后留下了一张潦草地写着『随便你吃』的纸条。我确认过姐姐还在睡后悄悄地从玄关出去了。
往外踏出一步,白色的吐息扑面而来。
我站在外面的楼梯上往下看公寓下面的道路,看来除雪的人已经早早地除完了雪并清理出了一条往外走的路。地上能看到零星的黑土。
我走下楼梯,快步地走出庭院
然后一股强烈的违和感让我停下了脚步。
「……什么」
我朝穿着雪地靴的脚下看去。
黑色的地面上闪耀着星星点点的银色光辉。
这既不是雪,也不是冰。数个细小的银色的,细小的……
「!!!?」
我咽了一口气,整个人凝固在原地。
——那是崭新的,十几根尖锐的“钉子”。
<二>
「睡过头了!啊真是的,烦死了。没时间弄直头发了」
夕纪带着吵闹的声音冲进了教室。
同学们也都纷纷向夕纪问好「早上好夕纪」「茜屋早上好」,夕纪也很开朗地回应着。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脚步声向我靠近。
「晴,日本史的课题借我看看。本来想早起来做的,结果睡过头了」
呆看着桌子的我缓缓地抬起头。一如既往的那张夕纪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到了教室马上就脱了制服外套,只剩下开襟毛衣和衬衫的随意打扮。长袖中漏出一点的手放在了我的桌子上朝我探过头来。
「还有这种东西?」
「不敢相信你也没做?话说」
夕纪精致的脸微微一皱,然后压低声音对我说。
「你怎么了。感觉脸色很差啊。最好去保健室看看吧?」
「没事的」
我稍微回了她一句。突然有一只手伸到我的额头上。
「好像也没发热啊」
「真的没事」
我轻轻地推开了她的手。周围正在聊天的男生也偷偷笑着。
「从早上开始就卿卿我我的。雪都要化了啊」
虽然我无视了他们,但夕纪则像是要哄开他们一样摇着手。
「行了行了,羡慕的话你们也创造一个能关心你们的青梅竹马啊。晴,只要有一点不舒服的话就去保健室哦。值日的工作做完了吗?」
「不,还没。」
我站起身。必须要在班主任来之前把作业收集好。
夕纪很担心地抬头看着我,小声的嘀咕着。
「春告久同学……没法去邀请了吧。你这个样子」
「啊,不好意思」
「值日的工作我来帮你吧。今天呆子晴的呆子行为有点奇怪」
「还没有到需要你来帮忙的地步」
「有什么关系呀。我就去收集南侧那半边的咯。晴去北侧哦」
虽然我想反对,但还是放弃了。我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这些,还是顺其自然比较轻松。
夕纪一个接一个地收齐了自己那边的作业然后拿到了讲台上,我弄完了哦,她说着朝我这挥了挥手。在我以为她要回座位的时候,
「春告久同学拜托了,日本史作业能借我看一下吗?」
她竟然走向了春告久的座位。
春告久跟平时一样一个人坐在位置上读书。我还记得我来教室的时候她跟我打了招呼,还说我脸色不太好问我怎么了。
不过我有点心不在焉所以也没好好地回答她。
「日本史吗」
在我收集好作业整理到讲台上的时候听到了春告久平静的声音。
嗯,是的。夕纪用很有活力的声音回答着,春告久思考片刻,
「那道课题不单单要去解答,还要总结出自己的见解」
「我不会写一模一样的。就让我看一下」
「不能给你看」
教室瞬间微微骚动了起来。她那果断的回答不禁让我也有点吃惊。
在班级中能对领袖一般存在的夕纪这样说话直接的人非常少。
当然夕纪并不是那种强权的一类人。她只是擅长在不经意间,用稍微强硬的态度让别人来支持自己。不管是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跟随着她。
所以像这样直接了断地被拒绝,也让夕纪有点不知所措。
「如果要总结好要点的笔记的话我可以借你」
对说不话的夕纪,春告久这样对她说道。
我被春告久那知性的精致侧脸给深深的吸引住了目光。
「课题用了三张报告纸。分量的话并不是很多。日本史课在下午,休息时间可以看一下笔记,我觉得午休的话就能赶得上」
诶,我感叹道。春告久并不是不近人情。她还很用心地告诉了夕纪解决的办法。夕纪疑惑地回答她。
「但是动作不迅速的话不会来不及吗?」
「来的及。如果有问题,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来问我」
「知、知道了。拜托你了」
夕纪低下头,然后春告久递给她一本带着便签的笔记本。
夕纪向春告久道谢后老老实实地接过笔记本然后朝我走来。
「晴也没有做吧
。一起让春告久同学教我们吧」
多管闲事,我微微地皱着眉头。
「不,算了。申请延迟提交就行了」
「那样的话评价会变差的哦。还会影响成绩单」
「难得春告久同学都这么说了」
「教夕纪一个人不就行了」
我这么回应她,然后夕纪靠近身子小声对我说道。
「午休的时候一起去请教她,到时候再去邀请春告久同学啊」
「夕纪去邀请」
「她那个样子我怎么去邀请啊」
「换我不是一样」
「两个人去邀请的话总会有什么办法的吧。啊,老师好像来了?吃完午饭后三个人一起去图书馆哦。回头见」
夕纪留下这句话后快步离开了。其他的学生也都相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今天的值日是谁。怎么没有来拿日志啊」
班主任单手举着日志走进了教室。
开始上课。我打开笔记本,凝视着纸上印刷着的线。无论是老师敲打黑板的声音还是讲话的声音全都置若罔闻。
早上看到的场面和我洁白的笔记本相重合。
黑色的潮湿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的银色光辉。
——钉子。
咚咚
我的心脏传来一阵很不好的感觉并逐渐剧烈
“……赶紧准备好去医院”
咚咚
祖母紧张的声音和表情投影在了我的笔记本上,这是我记忆中的场景。
“父亲开车遭遇到了事故……”
咚咚,咚咚。
满脸苍白的圣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两车正面相撞,严重损毁。对面车辆的驾驶员和同乘者也当场死亡……”
咚咚,咚咚
与警察谈话的祖母的背影。
“晴……”
周围的景色也瞬间变化。
鼻孔中嗅到一股消毒药的气味,还隐隐能闻到一股人体的臭味。
“晴,父亲他……”
母亲躺在昏暗病房中的床上,她的脸就像床单一样苍白。
苍白得跟躺在棺材中的父亲一样毫无血气。
母亲张开干枯的嘴唇并发出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父亲……没有过来……”
然后我也意识到手中握着一个东西。
细长而又尖锐,冰冷的反射着银色光辉的——
「远峰谷君」
我迅速抬起头,看到春告久站在我旁边。她冷静地看着我,但是表情中带着些许担忧。原来课程不知不觉间就结束了。
「啊,春告久。什么事」
我连忙回应道。然后合上了一眼都没看的教科书和笔记本。
我把手中的自动铅笔放进盒子,也注意到笔杆有点弯了。应该是握得太用了吧。满是汗的手中还能看到深深陷进去的痕迹。
「接下来的值日交给你真的好吗」
她用关心地语气说着,我也想起来接下来是春告久担当值日。因为我早上忘了去办公室取日志,所以老师又让我担一次值日。
「你是特地来说这件事的吗」
「……是的」
春告久有点犹豫地回答。
「规则就是这样的啊」
「规则?」
「值日的时候如果出现错误就要继续担任。就是这样,所以春告久就不要在意了。本来就是我没注意而出现的错误。谢谢了,春告久」
为了让她安心我这么说道,春告久的脸微微变红然后小声说。
「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就让我来吧」
春告久行了个礼然后离去了。然后有人戳了戳我的背。
「喂,远峰谷」
是后面的男生。旁边的男人也杵着脸看着我。
「你和优等生关系还真好啊。茜屋没说什么吗?」
「所以说为什么总能扯到茜屋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说是吧」
两个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让我感觉有点不爽。
「什么意思,有什么问题……」
「看来只是茜屋自己不在乎吧」
「毕竟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呢」
两个人在那傻笑着。
「话说,春告久完全不和男生说话啊,反而会和远峰谷说话」
「难道远峰谷你口味是那种不起眼类型的?怎么看颜值都是茜屋占优啊」
「不,你不觉得茜屋有点过于花哨了吗……」
我与这样的对话并合不来。我无视他们站了起来,因为不想再听他们说些什么我朝门口走去。夕纪叫了我的名字但我也无视了。她周围的女生也都看向我,走出门后我关上了门切断了她们的视线。
我径直走进洗手间,开着水龙头洗着脸。不知道是不是在暖气中呆太久的原因,手接触到水时冰得快要麻痹。我不断地冲洗着,将白日梦一样的幻觉也一起洗去。
哈啊,我抬头叹了一口气看着镜子,脸上还滴着水。镜子中的我面色苍白,难怪春告久和夕纪看了会担心。
「真是糟糕的脸」
嘴里发出的声音也带着颤抖,也让我感到很吃惊。
我两手撑在洗面台上,用力地做着深呼吸。
(我也太过动摇了。冷静冷静)
那只是钉子而已。钉子而已。
那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平无奇的用品。
一个在建材市场或者是百元超市就能买到的东西。
只是偶然间掉在了那里而已。就是这样一回事。
——和过去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出口袋中的手帕擦脸。然后把刘海上的水用力地甩掉。回到教室时刚好响起铃声。
看到我湿漉漉的脸后,夕纪说着「你这都湿透了!晴呆子你这是掉到厕所里了吗?」这样的话然后扔给了我一条毛巾。
在这之后我完全忘记了早上的事。在午休的时候被夕纪强行拉到图书馆,把这件事就这样完全塞到了意识的深处,回到了像往常一样的生活。
当然事情没有就此结束。
这只是我知晓的事情的“开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