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黑衣的福音

晨雾使得街角的景色柔和而朦胧,垃圾车在悠闲的早晨街道奔驰。

深绿色的笨重车体停在垃圾场前方。在此同时,两名身穿绿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一跃而下。

清洁队员们赶跑在搜刮剩饭的乌鸦们,前往垃圾堆放处。他们以熟练的动作抓起堆积如山的塑胶袋,丢进垃圾车后方的倾卸口里。乌鸦们粗哑的合唱声,在早晨的空气中响起。

清洁队员富尔格姆,一脸不悦地凝视着被贪吃的鸟戳破的塑胶袋。他注意到堆积如山的垃圾袋后面,被弃置了一个大型垃圾。

「又没注意垃圾分类就乱丢。巨大垃圾只有每个月第一周跟第三周的星期一才会收啦。」

富尔格姆用手移开塑胶袋之后,才发现了巨大垃圾其实不是垃圾,有两个棒状物体从袋子里伸出来。

他的视线往上移。原来是有个人仿佛被埋在垃圾袋里一样四脚朝天。

差点大声尖叫的清洁队员,硬是把声音压了下去。把腿伸出来的人,是一个光脚穿着破衣服的人,头上则套着看上去很搞笑的猫咪人偶头套。

「原来是个醉鬼哦。」

富尔格姆像是自己被搞笑景象吓到而找借口似的,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道。富尔格姆的搭档罗斯坦瞥了他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

「喂,大叔,起……」

当富尔格姆准备叫醒害他丢脸的醉汉时,他发现一件事。

猫咪人偶头套颈部的直径,比人类脖子小上很多。如果要用来套在人类头上,头套的尺寸未免也太小了。

富尔格姆察觉一个更恐怖的事实。

颈部流出了红黑色液体,鲜血淋漓的胸口,还被人用粗钉钉上一块牌子,上面写了文字。

牌子上写的是「欸,我的头在哪里?帮我找出来,找出来嘛」。

富尔格姆意识到—这是一具头颅用玩偶替换的人类尸体。富尔格姆发出尖叫。赶来的罗斯坦也一脸茫然地伫立在尸体前方。

尖叫声二重奏在艾里达那的静谧清晨里回荡着。

司机听到工作人员们发出尖叫后赶了过去,他也跟着大声喊叫。

在成为命案惨剧现场的垃圾场对面,某一栋综合大楼的屋顶上。有一道人影静静地眺望着那些陷入混乱的清洁队员。

那道人影在单手拿着的手机上,用极快的速度输入文字。

手机画面输入的文字内容是:『谢谢你,令人自傲的守护者。』

接下来出现的文字:『你的礼物赐予我力量。我会用这股力量奉献祭品给你。』

那道人影不带感情的传送简讯出去。

我在夜晚的大楼顶楼上狂奔,直接将自身的速度变换为物理惯性。

我的脚在水泥地面一蹬,朝着夜晚的虚空飞翔。我以子弹般的速度在空中飞行,夜晚的天空与城市的灯火映入眼帘。

全身有一股冻结的感觉。即使受到地心引力的拘束,双脚还是落在前方的水泥边墙上。背后的一股反作用力,让我重心不稳差点坠至身后的大楼间隙。我拔出魔杖剑,以剑尖钩住边墙,扭转身体之后,翻身跃向顶楼。

我在夜空下翻转,让身体在半空中飘浮。到了顶楼的霓虹看板后方,我的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全身沁出冷汗。夜晚的空气冰冷,我做了个深呼吸抚平情绪。

我抬头凝视刚才那栋从对面飞过来的大楼。虽说估计飞行距离足够,但是这段距离还真是可怕。

我勉力站了起来,在夜晚的顶楼上行走,我靠近水泥边墙,俯视位于十层楼下方的艾里达那大马路。我果然还是怕得身体微微往后退缩。

然后,我的视线追着从上空飞越的人影。在大楼顶楼上,吉吉那身轻如燕地翮然落地。我利用高低差才勉强飞行了十几公尺,他却一派轻松地飞越我的头顶。

「你别每次都要耍帅。你连空气的视线都在意吗?」

「我本来是打算在嘉优斯你的头上落下,但我血统高贵的鞋底,似乎表达了强烈的拒绝之意。」

「你那个什么高贵的鞋底,果然也会害怕碰到我神圣的头发。」

我跟吉吉那连看都没看彼此,说起无聊的玩笑话。我环顾顶楼四周,往目标的方向冲了过去。

在大楼看板的后方有两个光点。正当我静静前进,手就快要碰到对方的瞬间,仿佛有一道磷光划出轨迹,迅即在顶楼左边的水塔上降落。

这双发亮的眼睛属于一只三色猫,猫的眼里带着嘲笑般的眼神俯视着我。

「拜托乖乖就范吧,你的主人很担心你耶?」

我一边对猫说着话,一边往它的方向接近。

「咒式强化猫真是够麻烦的。」

「对了,在好几年前,当咒式可以用来延续动物的生命与治疗疾病时,用咒式提高动物运动能力也曾经蔚为风潮。」袖手旁观的吉吉那说道。「其中的一只应该就是眼前这只坏心肠的咒式强化猫吧。」

我才一伸手,它就又跳开逃跑了。这次它坐在大楼边墙上。

「你只要使用爆炸或雷击咒式,就可以轻易击倒它啦。」

在顶楼上双臂交叉在胸前的吉吉那做出评论。我一边封锁猫的逃走路线,一边回答我的搭档。

「打倒或击倒那只猫的话,那还得了。我们接下的委托,是必须毫发无伤地把它抓回去耶。」我静静地往前走。「所以我们才会花上一个小时,一直在跟这只猫玩追逐战。」猫竖起背上的毛表示威吓。它真是一只难搞的猫。

「吉吉那,麻烦你使用媲美动物的运动能力,快点设法解决这件事啦。难道你不能使用与这名逃犯相同的智力,说服眼前的它投降吗?」

「倒也不是办不到。」

「你竟然说服得了。」

「我的咒式不会用在这么无聊的事上面。」

吉吉那的语气显示出对追踪小猫感到厌烦。

「我没时间了。接下来有家具业者专用的夜市。而且我一定要去找我的练习对手。今天晚上有佩罗波涅斯、天膳、恩格威三名高手在等我,我的行程排得很满。」

「比起与那些格斗技专家或剑术专家的老爷爷、大叔们对练,眼前的工作更重要吧。要是不抓住那只猫的话,我们事务所的营运状况就会出现危机了。」

「这种芝麻小事交给小角色去做是最好的。」

我的搭档抛下这句话之后,留下了哑口无言的我,在顶楼上迈出步伐。他屈膝之后伸直双腿,从大楼的边墙上飞身跃出。犹如一只不祥的飞鸟般,他越过道路,降落在隔壁的大楼上面。

我对着消失在大楼另一端的那道背影,发出「你去死吧、去死一死吧」光波。剑士这种生物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我转过身来与三色猫对峙。这只咒式强化猫像在嘲弄我似地,用舌头舔着前脚洗脸。

我踏出一步之后,猫停下了动作。我才一拉近彼此距离,猫立刻就快速逃走。三色猫在大楼顶楼上疾速奔驰。

「我不再客气了。」

我一边奔驰一边迅速想出能施展低压电网的咒式。当我准备针对飞在前方的猫施放手下留情的咒式时,一道强烈的闪光在我眼前迸开。

似乎有人发动化学链成系第一位阶咒式「光闪」的硝化棉,也就是镁粉与硝酸钠透过众酯树脂凝固后燃烧所得的反应。

知觉眼镜的视野瞬间遭到遮蔽,我为了避免在视力完全恢复前被对方偷袭,我往前翻滚以便拉开距离。我翻身跃入标示好位置的水塔后方,随即拔出魔杖剑。

因为等了一阵子都不见对方的追击,于是我试着开口询问。

「是谁,哪个笨蛋太闲在阻碍我抓猫?」

「对不起~~」

回答我的人,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女子。眼睛适应光线之后,我的视力恢复了。我从水塔后方往前一瞥,以夜晚的大楼为背景,说话者坐在扶手上。那人是一个少女,正在把玩手上的魔杖短剑。

「我接下来要走出去,不准发动攻击哦。如果你攻击我的话,我就诅咒你七代子孙哦。连邻居我也一起诅咒。」

听到我内容夸张的警告之后,少女愉悦地笑着点头。若是坐在扶手上的对手,身为高阶咒式士的我是不会输的。我朝着少女走了过去。

少女的深蓝色衣领上绣着两条白线,衣领与袖子都是白色,袖子底下好像有白色的布。

从少女身上的制服来看,她似乎是市内的普利爱尔高中的学生。她有着一头茶色长发,虽然眼神像是个爱恶作剧的小孩,但一双茶色眼眸在黑夜中也显得很美丽。

「你戒心不用那么重啦。」

少女的声音从栏杆上传来。

「我只是以为你是个在欺负猫的神经病。难道说,我很~~碍事?」

我环顾四周,三色猫的身影已消失在黑夜之中。它逃往哪个方向也没人知道。我叹了口气,把魔杖剑收回剑鞘。少女凝视着我。

「我叫菈克希。这位大哥哥,你呢?」

「我的名字不值得一提。」

「说的也是啦,嘉优斯。」

我并不感到惊讶。少女可能听见我与吉吉那的交谈

,这一点是我可以预测得到。

「真让我意外,你好像不怎么惊讶。好无聊~~」

轻佻的说话声在夜里响起,我准备转身离开。

「怪了,你怎么不问我说,三更半夜的,你一个美少女在大楼顶楼上做些什么?你都不问这种问题的吗?」

我的视线瞥向那位自称菈克希的少女身上。虽然我觉得很麻烦,但还是开口回答了她。

「你要自杀的话到别的地方去。顺便告诉你,如果你学过咒式的话,就用咒式自杀吧。」

少女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改变。她愉悦地晃着双腿。

「你怎么会知道?」

我用腰际剑柄的前端,比了比少女的左边袖口,袖子底下的手腕上缠着白色绷带。菈克希皱起可爱的鼻头,一脸愉悦地说:

「要在哪边死,要怎么死,全部是我的自由吧?」

「没错,可是你在我眼前死掉会很麻烦。」

我迈出脚下的步伐离开。

「你不阻止我耶。那么,在这里看我开开心心地自杀不是也很有趣?」

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过头回应她。

「人死掉的场景我看腻了,非常无趣。而且我现在心情很糟,没那个闲情逸致陪脑袋坏掉的小女孩玩自杀游戏。」

少女不知觉得哪里有趣,仰起白皙的脖子放声大笑。

我无视于她的举动,以手中魔杖剑破坏顶楼出口的门锁。我决定好好走阶梯下去。

我总觉得少女的视线落在背上。

行程表上写着皇历四九七年五月八日,这个日期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只是在一如往常的早上,到冷清得一如往常的事务所上班而已。

我发现吉吉那在行程表的角落潦草地写他明天之前不会回来。不祥之人不在让我觉得很幸福,我在接待椅上坐了下来。我向事务所内的声控通讯机下达播放留言的指示。拨出来的留言是偶尔会出现的反咒式团体的找碴声明。他们总是会说「邪恶的龙之爪牙将遭到天谴~~」或「你的咒式使用方法是错的~~」等等,尽是些不重要的内容。即使我是个邪恶的人,就算我使用咒式的方法是错的,那也完全不重要。

既然这些反咒式团体连我们这么小的事务所都没忘,而且还努力地定期找碴,倒不如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其他有意义的事情上。譬如发电啊、自杀啊,还有自杀啊。

我启动事务所的立体光学影像。画面出现的是天气预报,以及死了七人的交通意外新闻报导。接下来的新闻恶心杀人事件的报导,昨天在艾里达那又发现被砍断头的人,头颅还被置换成人偶的头。有个学者上节目指称,这起事件与先前两起杀人事件有关。上节目的学者似乎显得很开心,他暗示这起事件也与稀世罕见的杀人魔王,萨哈德,丹诺,耶格的信徒有关。

转到其他台也是相同的报导,不然就是给家庭主妇看的健康资讯,所以我把立体光学影像的画面关掉了。报纸的内容多半也是一样,让我一点都不想翻阅。

我让身体重重地靠在接待椅上,闭上了眼睛。

就跟这世界上的忙碌人们一样,最近的我也感到很疲惫。如果才二十几岁就这么疲惫,那等到二十五岁之后,甚至三十岁之后,情况又会变成怎样呢?像是要中止我对未来的灰暗预测似地,我怀里的手机发出轻快的铃声。这铃声是露露,刘歌声的电子铃声。我连忙掏出手机,手机上显示的是吉薇妮雅的号码。

「哦,吉薇,昨天很对不起,那个是……」

「那个是什么?」吉薇的声音很平静。

「当过妓院的警卫之后,我跟其中一个人变成好朋友,联络过好几次,只是吉薇你把这件事误会成我劈腿而已……」

「说成是劈腿的前兆感觉也不为过耶?」

我的女友并未让我继续辩解下去。

「我们两个这段时间就暂时不要见面吧。在这段连假期间,我会出门旅行,嘉优斯,你就一个人留在艾里达那,孤~~单地工作好了?」

她不等我回话便直接挂断电话。

当我的情绪陷入沮丧时,手机的电子铃声再次响起。我以音速的速度拿手机看,发现是吉薇传来的简讯。

『刚才我把话说得很过分,对不起。可是,我想稍微拉开彼此的距离,让自己有时间重新检视自己。冰箱里有我亲手做的甜点,记得要吃哦。那是我真心做的。』

一股活下去的动力因此涌出。我手舞足蹈地走向事务所的冰箱。

我打开冰箱的门,里面感觉虽然空荡荡的,但冰箱中央的架子上,有个放在盘子上的小苹果派。外观很符合吉薇的风格,做得并不怎么漂亮。不过,情人掩饰害羞的行为让我很开心,我抓起吉薇亲手烘焙的甜点,直接送入口中。

瞬间,我整个人向后仰。从手中掉下的盘子落地发出声响。

口腔的腥臭味、辣味与酸味同时扩散开来,仿佛演奏起大交响曲,轰鸣着我的大脑。这可不是难吃而已,而是像刺穿了舌头,并且会侵蚀大脑的思考。

我仿佛看见准备用大镰刀前端勾住我脖子的死神。死神一边说「真可惜」,一边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还看见他用骷髅手轻敲着自己骷髅头的讨厌幻觉。

我用双手捣住嘴巴全力狂奔。但是来不及冲进厕所!我把脸埋进附近的垃圾桶,开始呕吐。我狂吐不已,连黄褐色的苦涩胃液都吐出来了,眼泪与鼻水也直流个不停。当我拼命地转身要找水喝时,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盘子。

盘子表面上写着「万年发情期的无可救药超烂花心鬼,你就吃下地狱派死掉,腐烂到死掉,然后再去死一次吧」,那是吉薇的字迹,显然是在愤怒到抓狂的状态下写的。

我觉得和别的女人联络,顺便摸摸对方的胸部,这样应该算不上劈腿,但是在吉薇的伦理审判之下,我似乎立刻就被下了死刑判决。怪了?难道连我摸过对方胸部的事情都被她发现了吗?

我喝完水之后暂时背靠着厨房水槽上。过了一小时之后,我觉得舒服多了。死神开口说「再一次,再一次就好,让我挥下镰刀嘛」的幻觉也消失了。又过了半小时,我的意识总算完全恢复了。

我与吉薇之间的感情问题,等她回来再思考吧。带有恶作剧要素的复仇,不见得是真的在生气,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转换心情之后,我决定继续找那只猫。我拖着沉重的身体站起身来。

我把从昨天就一直穿在身上的外套扔到椅背上,想拿起挂在玄关旁的衣帽架上的新外套。总觉得有股抗拒感。

仔细一看,我发现外套袖口被粗钉牢钉在衣帽架上。

我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用魔杖剑的刀刃拔掉钉子,然后穿上外套。当我打算把手伸出右边袖子时,却被勾住了。我看了袖口后发现被牢牢地缝合了。我的视线水平落向左边的袖子,结果也是被牢牢地缝合起来。

「一般人会做到这么狠吗?」

没人知道吉薇是用何种方法让针线贯穿能够挡下子弹与咒式的耐用咒化纤维。不过她是真的生气了,这一点我倒是明白了。我该怎么抚平吉薇的怒气才好呢?

我沮丧地回到接待椅旁边,拿起昨天穿的外套,穿越玄关走到外面。

「喵——」

一阵呆呆的声音让我把头转向右方。原来是我经常喂食的流浪黑猫爱尔文,但有个年幼的少女把猫抱在怀里坐着。

她让我觉得似曾相识。茶色头发在阳光照射下发色会变成亚麻色,在脑海里调整修正完发色之后,我完全回想起来了,是昨天那名少女。

「嘉优斯,你好。」

昨晚那名自称菈克希的少女,用手举起黑猫的前脚,向我打了声招呼。

「你放弃愉快的自杀了吗?」

她大概是昨晚得知我的名字叫嘉优斯之后,调查出事务所的地址,她还真是辛苦。

「没有,因为碰到了有趣的事,所以暂时保留。」菈克希脸上露出淡淡微笑,站起来说:「比起这个,嘉优斯你的脸看起来才是一副快死的样子,你还好吧?」

我脸上大概露出像是在隐忍些什么的表情。

很久没听到别人对我说这么温柔的话,因此觉得有点想哭,这样的精神状态实在很恐怖。难道我的情绪有这么紧绷吗?

为了掩去内心的情绪,我快步走向热闹的大街。菈克希的脚步跟在我后面。

「你别跟过来。学生就该到学校去上课。我现在忙着呼吸,非常的忙。」

「有什么关系嘛,你别这么坏心肠嘛。攻击型咒式士就像是奇珍异兽一样,难得一见耶。更何况,带着我也对你很有用哦。」

「对什么?」

「猫总是很喜欢我,所以我对你找猫很有帮助哦。至少比你嘉优斯有用。」

「不不不,我才是受动物喜爱的好人。」

我停下了脚步。朝着在少女怀里如贵妇般闭着双眼的爱尔文伸出了手。

「看好罗,见证圣人的神迹。我只要一走出去,鸽子就会停在我肩膀上,猫就会自动伸脖子过来。」

当我打算伸手摸

它脖子的时候,它立刻伸出珍珠色的小利爪抓伤了我,我只能把手缩回去。黑猫从少女的怀中跳了出去。在落地的同时如田径选手般奋力狂奔,看着它冲进大楼防火巷里,立刻就消失了踪影。

菈克希充满笑意的目光落向了我。

「你自己看吧?」

我的指尖上被划出细微的伤痕,血滴冒出来后滴落而下。

我脸上的表情一定显得很悲哀。

「攻击型咒式士平时都在做这种事吗?」

我正在拿着猫的照片比对眼前的那群猫,菈克希则是丢出了这个问题给我。

「该怎么说?我们平常都忙着大型动作片里发生的那些事。」

看腻了那些睡倒在大楼之间的猫儿后,我站起身来。

「你们不会为了正义而战,或是毅然决然击倒违法者或邪恶咒式士吗?」

「前者完全不会,后者也不太会。」

「真是无趣~~」少女无聊地移动穿着皮鞋的脚,与脚边的三色猫玩了起来。

因为寻猫任务而感到有点疲惫的我,从巷子里走了出去。我到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咖啡,其中一罐递给随意坐在路肩的菈克希。

「人家讨厌喝咖啡。味道很苦耶。」

「我就是认为你讨厌咖啡所以才买的。」

菈克希瞪视着我。若是完全不顾不悦的少女,直接将她撇在一边.感觉也满尴尬的。于是我一边喝咖啡,一边为了打发她而展开无聊的对话。

「某个沙漠部落有一种必定能求到雨的舞蹈,你知道是怎样的舞吗?」

菈克希不解地偏着头。

「就是一直跳到下雨为止,可能会持续跳上好几天或者好几个礼拜的舞。」

旁边的菈克希露出微笑,我继续说了下去。

「某个过着悲惨人生的男人自杀了,死后去见神的时候,他说:『我之所以自杀,是因为我是瑕疵品,所以要退货。』神则是坏心肠地笑着回应:『客人,商品退货期限只有八天。』于是那名男人又被送回人间去,继续过着悲惨的人生。」

我喋喋不休的发言,让菈克希笑翻了说「好好笑」。

「好,为了谢谢你说笑话给我听,我稍微帮你打打气吧。」

菈克希站了起来。她一边哼着魔术师的音乐,一边将制服的深蓝色裙摆往上拉。

黑色的及膝袜露了出来。接着是白皙的大腿,然后是看得见胯下部位的蓝色内裤。

「如何?」

我以疲惫的声音回应这位拉起裙摆发问的少女。

「我说你啊,这种程度的性感,大人不可能会开心的啦。衣服多脱一点,顺便让我上吧。」

「笨蛋,别得寸进尺!」

菈克希放下裙摆,与我并肩坐在一起。这年纪的小女孩到底在想什么,我实在无法理解。不过,我倒是可以想像得到,菈克希这个怪怪的少女,应该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而且朋友应该很少。

「所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寻死啊?」

我明明问了菈克希希望被问的事,她却突然默不作声。视线一直望着前方的菈克希,紧闭着唇瓣。

「……爸爸他。」

在我觉得太无聊而准备打哈欠的瞬间,菈克希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爸他每天晚上都会进我的房间。然后,然后……」

「骗人的啦。」

被我一句话否决之后,菈克希脸上露出觉得很可惜的表情。

「好快~~你为什么知道啊?」

「因为刚才欣赏过的那件内裤,感觉就是处女才会穿的。」

菈克希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虽然如此,她还是没当场走人。她很愤怒地嘟起了嘴,小巧的臀部再次坐到路肩上。

「我不会上当的,就算你刻意这样想惹火我,想把我赶走,也是没有用的。」

性格姑且不论,菈克希的脑袋似乎不是那么差。我把喝完的空罐丢向后方的垃圾桶,顺便丢出了几句话。

「所以呢?你像是被踩到的口香糖,一样黏着我到处跑,真正原因到底是?」

我说的话又让菈克希陷入沉默了。

玩腻的我准备起身的时候,少女心情沉重地开口说:

「那个啊,初春时节,那个咒式士连续杀人犯不是遭到逮捕了吗?犯人是高中生,而且被反咒式团体杀了对吧?」

菈克希的声音僵硬又犀利,琥珀色眼睛散发出认真的光芒。

「有好几个案件都让人怀疑『真的是高中生做的吗』,对吧?」

我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那个案件确实不是高中生的单独犯行。相反的,高中生大概只是模仿犯而已。

实际上,那名恐怖的真凶与我、吉吉那曾经对决过。待在路上的少女没注意到我内心的动摇,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那些案件当中,皮维兹路的案件是我做的哦。」

我并未做出回应。菈克希从身上的包包拿出实战用的魔杖短剑,厚重的刀刃显得与少女极不搭调,长年使用的剑柄显得漆黑。

灰色剑尖上沾着类似干掉变黑的血痕。坐着的菈克希,脸色变得近乎苍白,紧握魔杖短剑的纤细手指微微发抖。

「我的父亲曾经当过攻击型咒式士。他的名字叫哈利威尔,不怎么有名,而且早在十年前就退休了,所以嘉优斯你应该也不知道。我在仓库找到父亲的旧魔杖短剑,想试用看看……」

我不发一语,菈克希犹如被附身般话说个没完。

「一开始我只是想稍微恶作剧一下,吓一吓路人。但很不幸的,对方是攻击型咒式士,所以立刻出手反击,我拼命应战。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已经在无意间杀了对方。因此,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就觉得很想死……」

晶莹剔透的泪珠,从菈克希琥珀色双眸潸然落下,她用小巧的双手捣住脸庞,开始啜泣起来。我的双眼凝视着无人经过的没落商店街。

我叹着气回应她。

「我说你啊,即使是非攻击型咒式士使用的魔杖剑,从数十年前开始,上面就已经装设了个人识别装置。最近制作的魔杖剑更精密,大多除了本人以外根本就无法使用。」

我瞥向一旁,发现菈克希从捣着脸的纤细指缝间凝视着我。我们的视线对上之后,她摇了摇手,露出猫咪般的笑容。

「我特地从爸妈那里偷出他们的魔杖短剑,甚至还特地抹上了血痕耶。」

「我自己就是个骗子,所以对谎话很敏感。」

这种会轻松偷走魔杖短剑的女生,我可是无法奉陪。我开始思考该如何从这个脑袋坏掉的少女身边逃离。菈克希说的话中断了我的思考。

「我确实没杀人。」

菈克希话中有话地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知道弃尸的地点哦。」

对无聊的谎言感到厌烦的我,这次真的站了起来。坐我右边隔壁的菈克希比我的动作更快,她像是一跃而起,纤细的指尖随之行动,抢走了我鼻梁上的知觉眼镜。

我伸出手之后,菈克希将知觉眼镜藏到她身后。我撇了撇嘴。

「那副眼镜,还满值钱的耶?」

「希望我还给你的话,那你就只能跟我一起过去罗。如果你拒绝我,我会把它弄坏然后逃走哦。」

菈克希用她可爱的虎牙,轻轻噬咬知觉眼镜的一角。知觉眼镜价格满昂贵的。

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只能跟随在雀跃地走着的少女身后,迈开脚下的步伐。

我打算开事务所的厢型车前往,但菈克希却提出一个严肃的意见:「如果我们单独处于密室状态下,你会对我做出下流的恶作剧,所以人家不要。」

我和少女一起走到市营电车的车站。坐了三站之后下车,抵达一间废弃医院。虽然这家废弃医院还挂着「达多鲁医院」的看板,不过这名字我连听都没听过,多半已经停业很久了吧。

菈克希对着我招手,我跟在她后面跨越铁丝网,两人一起非法入侵建地。在建地上有四层高的医院大楼群。我眺望着一整排的白色墙面与破裂窗户,走在建地里的水泥地上。

在医院大楼上方,晴朗无云的天空无限延伸,如舞台背景般一片湛蓝。

菈克希踮起脚尖跳过建地水泥地的白色部分。

少女的皮鞋每次一离开地面时,裙摆就会如蝴蝶展翅般翻起。裸露而出的白皙大腿非常美丽。

不行,我必须要快点恢复正常。或许是发现我陷入沉思,这种氛围像二十年前的爱情电影一样,容易引发误会,菈克希转过身来,歪起了头说:

「在这样的日子里死掉的话应该很舒服。」

凝视着菈克希晴空般的笑容,我显得有些忧郁。

「虽然不是很重要,但你想寻死的实际原因,到底是什么啊?」

我一边走一边询问。菈克希用她抓住我的知觉眼镜的手摸起下巴,思索了半晌。

「就是那个呀,每天日子都过得很无聊,而且已经知道自己未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罗。」

少女以感到无趣

般的语气说道。

「反正就是去无聊的公司上班,跟一个只会抱怨却什么都不做的垃圾男子结婚,然后当一个光养出不聪明的孩子就会很累的家庭主妇,后来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最后躺在医院里插上一堆管子死掉。像现在这种时代,采取正面积极的态度活下去的家伙才奇怪吧?」

我回应了她。

「如果你过度肯定现状,适应得太过头的话,就会变成那样吧。」我试着提出各种可能性问她。「那么,如果你的人生不是你想的那样呢?假设你是某个财团的千金小姐,头脑聪明,外表美丽。身边有很棒的情人和一堆朋友,人生中的所有梦想都能实现,这样子你就不会自杀了吗?」

「这个嘛,嗯……」

「白痴啊。做这种妄想设定的人,在地球上有几个啊。你差不多该自己跟自己妥协了啦。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抢在我之前,菈克希提出疑问。

「可是,我这个人既没有梦想也没有希望,我很痛苦也是事实啊。」

「生命是你自己的,那么想死的话就去死吧。但是,你能够确定那股想自杀的冲动出自于本身的意志吗?你能够确定自己不是受忧郁症的影响,或者暂时的外在环境影响,而是你自己永远不变的最后决定吗?」

以前的伙伴史崔特斯说过的话,掠过我的脑海。不过,我不认为眼前的少女有像他那般坚定的思想与决心。

另一方面,菈克希则是说不出话来。我则是因为自己说教的方式有点幼稚,而陷入了自我厌恶,于是说话的语气温和了一些。

「这个世界居然烂到让菈克希你这样的少女想自杀,真是糟糕透顶。你如果真的想自杀的话,那我该怎么办?我身边的那个搭档,不但爱惹事生非,又是恒常不变的债务制造机,我的女友老是让我吃下媲美毒药的菜肴,虽然有时她毫无自觉的,但有时候她是故意的。如果地狱里的魔王听完我前半生的经历,可能要为我大哭三次啊。」

「可是,嘉优斯你是攻击型咒式士呀。工作令人憧憬,可说是个强者,所以你才能轻松地说出这番话啦。」

我听见菈克希的反驳之后只能露出苦笑。

「你电影跟戏剧看太多了啦。实际上你也亲眼看到我在找猫了吧?我的副业甚至是补习班的讲师耶。」我继续说了下去。「无论地位怎样其实都没有差别,攻击型咒式士与到处可见的一般上班族没什么不同。我们必须低头感谢市公所或者案件的委托人,在这个城市里讨生活,做一些不起眼的工作。我反倒认为咒式士这份工作,不但没有任何创造或贡献,无法让任何人得到幸福,可说是一份最差劲的烂工作。」

总觉得好像变成我自己在抱怨。

「无论是生存的意义或理由,都是一种思考游戏。随便一个出来就可以了。如果这样你还是没办法喜欢这个社会或者世界,要不就好好面对,要不就像我一样选择无视就得了。」

菈克希沉默地听着我的抱怨,最后开了口说:

「因为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所以你才会向我进行这种带着抱怨的说教吧?」

「是啊,如果对方是我很亲近的人,我应该会害羞到说不出口。」

我们穿过连结两栋病房大楼,仅有柱子与屋檐的一楼走廊。柱子上画满了猥亵的涂鸦。

「那些涂鸦是什么意思?」

少女明明看得懂涂鸦代表的意义,却想拿这个问题愚弄我。

我把脸凑到菈克希的耳旁,低声说涂鸦根本无法相比的下流淫语。

「笨蛋!你在教女生什么东西啊!」

菈克希似乎真的很生气,她往我的脚重重踹下。脸上泛起了红晕,这位少女快步地离开我。以她的等级和经验,根本就无法愚弄得了我。

从回廊离开之后,我随意地望着左边的病房大楼墙壁,绕到建筑物的后巷。

用地后方有一个水泥墙围绕的垃圾场。

只看见有个人像断了线的傀儡一般,背部靠在灰色水泥墙上,手脚无力的往外伸出。

被害者的头部被缝上带着愉悦笑容的玩具熊偶头。脖子上有一道红黑色的链痕,还挂着一块牌子。

写上「欸,我的头在哪里?快找出来,找出来嘛」这种轻佻话语的牌子,被人用大钉子固定在胸前。

「太好了!真的有耶!」

菈克希琥珀色眼眸闪闪发亮,显得非常高兴。可是,我的脑海里却出现了一连串问号。

咒式士连续杀人案,仿佛犯罪者和手法都一直在变更。不过,幕后操控者到底是谁?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真的做了……?」

「我才没有呢,你别露出那么可怕的眼神嘛。」

菈克希往后退了一步,把放在背后的手机拿给我看。

「其实呀,昨天晚上,我的手机收到了杀人犯传来的简讯。他的讯息传错人了,传给了我,至于他想传讯的对象,手机号码似乎和我的只差一个数字……」

我靠近菈克希从她手中抢过手机。我操作手机让简讯文字立体化。站在旁边的菈克希与我一同看着画面,兀自说明了起来。

「你看,『让人骄傲的守护者啊,我把第三只蛆的尸骸送到废弃的达多鲁医院垃圾场献给你』。我曾经试着调查发送地点,不过那位杀人犯是用公共电话传的讯息,至于可能的接收者人数也有点多,没办法臆测是谁。我竟然用了臆测这么难的词。」

菈克希由衷地厌到愉快,像是在诉说初恋的喜悦一样。

我把手机丢回给少女,视线再度移回尸体上。我的脑海产生了更多的问号。我不懂,我真的完全搞不懂。

「欸,我们别让警方得知有这具尸体。自己找出犯人如何?」菈克希的声音中断了我的思绪。「这才是攻击型咒式士该做的工作嘛。背负着阴暗的过去,个性沉稳的攻击型咒式士,搭配一个美少女助手,是不是感觉很萌?嗯,不过嘉优斯其实是个不沉稳的小伙子,这一点我倒是可以忍耐哦。」

少女不停说着自己的幻想,我从她手中拿回了我的知觉眼镜。

「我再考虑看看。」

「就这么说定罗。这具尸体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哦。那么,明天早上十点,事务所前面见。」

和来的时候一样,我一边和菈克希瞎扯淡,一边和她走出了医院用地,丢下一句「那么,我要去工作了」之后,我在用地的出口与她道别。

「明天绝对不能失约哦。」

背对着菈克希的我,举起手回应了她的叮嘱。

穿越两条街之后,我确认了一下后方的状态。在确定菈克希没跟在后面之后,我在商店街前的公共电话机投下了硬币,拨起电话号码。

「喂,卫生所吗?达多鲁医院的后巷有一股很臭的味道,拜托你们想办法处理好吗?这是市公所的工作吧。没错,麻烦你们尽快处理。不然我会再打电话过来抗议的!」

我一口气迅速抱怨完,用力挂上电话。我拭去公用电话上的指纹之后离开。

在市公所觉得抱怨者很棘手的情况下,那具尸体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了。

唉,要是可以匿名通报的话,或许把消息提供给安洁尔报导也不错。不过,若是匿名提供情报,就没办法用她让我摸胸部的条件去做交易了。真是令人遗憾。

应该只有攻击型咒式士看见死状凄惨的尸体之后还能想着这么轻佻的事吧。我对自己产生了一点厌恶感。

我在地下室酒吧「青色炼狱」的吧台前坐了下来。点完酒之后,老酒保把酒杯推了过来。玻璃杯的表面上很快就有水滴凝结。

冰冷的液体在杯中倾斜。

酒架上的荧幕,播放着一则新闻报导——昨天又在废弃的达多鲁医院发现无头尸体。

到现在为止的三名被害者,全部都是遭到毒杀,尸体被发现时,都挂着写有轻浮话语的牌子。因为所有被害者都是攻击型咒式士,因此学者正在讨论这次的事件与初春时咒式士连续杀人案间的关联。我不带情感地喝着杯中的酒,让酒液流入喉咙。冰冷的液体让喉咙感到灼热,然后在胃袋里滚烫。

坐在我背后的攻击型咒式士们正在聊天。

三一名被害者分别是涅司多罗、汉卜特跟拉卡萨。」

「与其说他们是攻击型咒式士,倒不如说是犯罪者还比较恰当,那些家伙根本都是杂碎嘛。」

「新闻当然不会报导这种让善恶出现混淆的事实罗。」

「毒杀用的是哪种毒物啊?毕竟身为咒式士,这一点还满让人好奇的。」

我的视线落在那些男人身上,发现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露出苦笑。

情绪变得不怎么好的我,发现酒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空了。我拿起杯子向老酒保加点一杯达肯酒。

「您的朋友想喝点什么呢?」

我的视线横向移动,发现一个有着猫眼般眼眸的少女,把外套挂在椅子上之后在我左方坐了下来。

「是你啊。」我并未掩饰语气里带着的苦涩。「这家店充满了爱好暴力的攻击型咒式士哦?」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

里。我从一大早就一直在事务所前面等你耶。」

菈克希的眉毛可爱地往上挑起,展现出她内心的愤怒。

「等我在门前坐下来,才发现门上挂着一块『今天有个蠢女生会来,所以我们暂时休息』耍我的牌子,结果那时都已经过了两小时了!啊,我要跟嘉优斯喝一样的酒。」

菈克希抢在我开口前点了酒,老酒保却一脸严肃地拒绝了她:「很抱歉,但这个社会和本店都不提供酒类给未成年者。」

「那么,我要葡萄汁牛奶加苏打水,还要加上一颗樱桃。」

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的菈克希点了饮料,老酒保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复杂。菈克希一直盯着他看。

不久,老人勉为其难地点了头。他从冰箱里拿出来几个瓶子,扭开瓶栓之后将各种液体混在一起。

老酒保用完美的动作递出饮料,这杯饮料大概是从这间酒吧开张以来,第一次出现在这家酒吧的奇妙饮料。菈克希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脸上露出非常满意的表情。

「对!我又想起来了。」菈克希大叫。「你这个人居然还报警,你真是太过分了!我明明就说过,那具尸体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耶!」

「菈克希,你别在这里大声嚷嚷。」

我用手压住菈克希的头,要她闭嘴。很多「青色炼狱」的客人是攻击型咒式士。因此,理所当然的,在这里传出的八卦,就会像恶性的性病一样,将在同业之间急速扩散。

我跟十几岁小女生喝酒的事情,要是从这里泄漏出去,一定会传进吉吉那的耳中,甚至还有可能传到吉薇耳里。当我踏进店里的时候,我也看见了烂拉尔豪金事务所与垃圾潘海玛事务所的攻击型咒式士。既然如此,我必须避免让情况演变至最糟的状况。

「报警的事也是,我除了那么做以外也没其他办法了。你自己不是也忘了说要帮我找猫吗?这次我请客,你就别生气了。」

菈克希迅速伸出了手,她从我手上抢走达肯酒,将杯子凑到小巧的唇边喝酒。吧台内的老酒保以严厉的视线瞪视着我。

「不是,我人虽然在这里,但就跟不在这里一样。请当成我实际上不在这里,而是在另外一个星球上吧。」

放下酒杯的菈克希,像小狗般吐了吐舌头。

「呃,味道真难喝~~像药一样。」

一不要对味道有意见。」

菈克希突然以恐怖的眼神瞪视着我。

「亏我那么相信嘉优斯耶~~」

「你别相信我。精确的说,我不了解你信赖我的理论根据是什么。」

我从菈克希那边抢回酒杯,继续说了下去。

「先前我也问过你,让你一直这样跟着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菈克希笑了一下。

「我呀,好像不讨厌嘉优斯。」

「撒谎也请你撒得像样一点。」

「这个是真的~~啦。」少女脸上的表情转为认真。「我喜欢你。」

我喝起杯子的酒,决定忽视她说的话。菈克希揪住我的耳朵,逼我正视她。

「你认真一点回答我啦。你真的觉得我很烦,真的很讨厌我?」

「这是一个很卑鄙的问题。」我把她的手从我耳朵上拉开,冷静地回答。「一个能够面对面回答对方『我讨厌你』的人,通常脑袋都有点问题,可是,要是说不讨厌的话,那就等于是在说喜欢了。我也用这种手法泡过妞,但是这种手法不适合小朋友。」

菈克希的眼眸流露出哀伤之色。可是,我必须说清楚才行。

「你对我的感情是一种误解。因为你是个很寂寞的人,对你来说,碰巧愿意理你的我,就像一个避难所一样,所以你才会把这种情感转换成爱情。这就像你把『我想自杀』这句话当成口头禅一样。」

「你这男人真的很过分。被像我这么~~可爱的女生倒追,一般来说会有人忍心拒绝吗?」

「如果只上一次床就说再见,那我实在非常欢迎,但你之后应该也会变得很罗唆,所以还是不必了。」

我设法让话题变得像在开玩笑一样,可是菈克希却真的闹起别扭。这位少女又点了一杯饮料。

话题中断,我们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只剩露露.刘的情歌旋律在耳边缭绕。

立体影像荧幕上依然播放着连续杀人案的后续报导。

「这桩连续杀人案的犯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菈克希趴在吧台上低声呢喃。她这副模样确实挺可怜的。于是我决定就陪她聊聊这个无趣的话题。

「单纯是个笨蛋吧。」

趴在吧台上的少女,稚嫩的脸庞转向了我。我继续说了下去:

「举例来说,没有能力获得社会认同的人,就会靠犯罪之类的反社会行为来获得认同,这种行为称之为反派英雄症候群。」

听着我说话的菈克希,对我的论调似乎不是那么感兴趣。

「简单来说,犯罪者就是想引人注目的废物?」

「嗯,应该是吧。」

这种无聊的话题应该很适合在酒馆聊吧。我继续说着才刚想出来的论点。

「可以适应现代社会的人具有社会人格,对不喜欢的人事物进行反抗或破坏的的人,具有反社会人格,只要心中的不满消除了,他们就满意了。在这个社会上的人大多属于这两种人格。」

「你是在兜圈子讽刺我有反社会人格吗?」

「谁知道呢?其实问题在于跨越社会人格与反社会人格的人。」

我在掌中旋转酒杯,琥珀色液体随之摇曳。

「他们像是与社会隔绝的存在,只遵守自己的价值观。因此,因此无论是处罚或利益,都无法做为抑制他们行为的原理。最糟糕的一类是不把人当人看,还把杀人当成娱乐。」

一头亚麻色发丝的菈克希,缓缓地抬起了头。

「学校里似乎有些男生可能会变成那种人哦。若无其事地伤害他人,即使被骂也一脸无所谓。那些躲在教室角落,让人觉得很~~恶心的家伙。」

我点了点头,喝起了杯子里的酒。

「为什么这种怪人会不断增加呢?」

「在每个时代都有这种人存在。」

我摇晃手中的酒杯,让杯中的液体起漩涡。在酒精的作用下,说起话来也很顺畅流利。

「举例来说,人类是一种生物,某种程度上受到自身基因的限制。在人格上有五种主要因子存在:内向或外向,认真或漫不经心,神经质或沉稳,面对经验采取开放心态或封闭心态,和平或敌对。」

菈克希陷入沉思。她大概是在联想自己与身边的人,开始做起分类。

「与人格有关的形容词大概有一万八千个左右,绝大部分都与前面提到的五种要素有关,大致上有四十到五十%都和基因有关。」

我凝视着酒杯的表面说下去。

「此外,基因的遗传特性,则会因为外在环境的不同,使得呈现出来的难易度有所差异。扭曲的人格也被认为是太过适应郊区化社会了。」

「太过适应之后,人格也变奇怪了吗?」

菈克希发问。

「有些环境其实对杀人犯或诈欺犯有利。例如战场跟赌场,这样你可以懂了吧?」

「啊,的确是。」

「所以适应了身边的环境,到底是好是坏呢?」我归纳自己的论述。「举例来说,在这个复杂化的社会当中,所有的一切,包括人际关系在内,都变成无论谁是谁都没关系的『可交换状态』。如此一来,单一性的个人人格就不再被需要,只要到时候能应付各种场面就好了。不就有人可以在不同的场合,解离出不同样貌的人格吗?」

「啊—确实有那种人存在,例如在电话里说话给人的感觉,与实际见面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就是一种过度适应后的解离。若是以前的话就算了,现在这是谁都不会推荐的待人礼仪。」

我试着继续展开。

「在不把个人视为个人的社会里,即使部分的人有人格解离的现象,又或者正是因为人格解离了,所以才更加无法忍耐。而且,甚至有部分的人认为『反正没人愿意认同我,那就换我来拒绝这个社会。只有我自己才是对的』。这样一来,就完全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变成只遵从自己妄想的反社会人物,也就是变成了怪物。」

我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可以毫无理由就出手伤人。理由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他们没有任何精神或器官上的疾病,也不是极端异常的人。单纯只是因为遗传或环境的要素,造成他们的人格出现显著的偏差,而且,视情况的不同,他们的行为举止甚至比一般人更有常识。」

我自己说的话,反射了过来。

「只是,当破坏道德或法律会对他们自身不利时,他们会选择去遵守;但在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他们就会若无其事地无视道德或法律。又或者,即使真的会被人看到,他们有时还是选择采取破坏行动。」我继续游说。「他们无法理解为何要尊重他人,无法理解爱情或感情到底为何

物。他们可能始终都不认为别人与他们自己一样都是人。」

我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菈克希凝视着我的琥珀色眼睛,似乎带有局促不安的神色。我望着自己倒映在玻璃杯上的脸。在水滴凝结的酒杯表面上,也映照出了周围攻击型咒式士们的身影。

我们攻击型咒式士,或许正是怪物的典型病例。咒式士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比起普通人,在心态上比较不受伦理与法律观念的拘束,因此价值观总是非常的自我中心。

所以咒式士才会自己设立工会、协会与事务所,而且总是采取集体性的作战行动,或许大家刻意借此束缚自己的行为。

「在彻底适应完全合理的近代时,人类还能存活下去吗?那还会是现在的我们所能理解的社会吗?我不知道。」

「……要怎么做才能治好那种人呢?要怎样才能拯救他们呢?」

菈克希说话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畏怯。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我把这个回答连同达肯酒一起咽下喉咙。

如果有特殊原因存在,就直接排除那些特殊原因就行了。不过,从遗传性函数、长期的环境函数中孕育出的人格,到底该怎么处理才好?

猫叫声的电子合成音响起。菈克希拿出手机看着荧幕。少女脸上浮现残酷的喜悦之色。

「你看,来了,那位杀人犯传错的简讯。他说,下一具尸体就在帕拉索街的丸之大楼的后巷。而且,这次好像是女性的尸体哦。」

「别再插手这件事了。」

我的视线并未落在菈克希稚嫩的脸庞上,而是努力地用冷静的口吻说话。

「你只是一个对现状不满,扮演着怪人角色的平凡女生。与其一头栽进怪物们的世界里,倒不如多做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像是谈恋爱或是追着流行跑之类的。」

「我才不要!那种人生平凡又无聊!我就是要我的人生特别一点!」

菈克希粗鲁地站起身来。如猫一般的眼眸,大概又从我的背后瞪视着我。尽管如此,我还是对着在我背后的她说道:

「我倒是觉得平凡的人生很好。因为父母避孕失败而出生的我们,只要乖乖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好。」

「我不会再把嘉优斯你当成伙伴了!我最讨厌你了,变态!笨蛋!」

菈克希不顾一切地大声嘶吼,她一把抓起挂在椅背的外套,伴随着愤怒的脚步声离开酒吧。

我一边听着脚步声从背后离去,一边喃喃自语:

「看吧,年轻女孩说的什么喜欢、想死啦,都是一时之间的误会。她们马上就会忘掉这些了。」

我举手阻止准备替我倒酒的老酒保,凝视着空荡荡的杯底。

我并不爱菈克希,因为我对她没有『性致』,而且年龄也不适合我。

最重要的是,她的人格本质和我一样。

渴望着爱,却又不给予爱。

这种人不会有谁爱上他的。

在红砖建筑的旧大楼后方的巷子里。

吉吉那靠墙站着。我坐在大楼缝隙间位于右边的木箱上。

在黄昏时分,两个大男人无所事事待在街角,这可真是一副恐怖而又愚蠢的光景。

我拿出手机打给安洁尔。

「有什么事吗?我现在正在采访那个连续杀人事件。」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车辆与人群的喧闹声。实习记者安洁尔今天也在艾里达那的街头上奔波着。

「没有,我是在想,有什么证据可以抓到那个连续杀人案的犯人。」

「警察似乎也还没锁定犯人。」安洁尔像是在回忆般地继续说下去。「被害者的共通点只有一个,全部都是风评很糟的攻击型咒式士,除了这一点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关联性。你不是和贝利克督察警佐有交情,你应该知道得更详细吧?为什么会问我这个事件?」

安洁尔语气中带着狐疑。因为去问贝利克很麻烦,所以我才想间接透过她得知警方的动向,但安洁尔的直觉真是不容小觑。

「没有啦,只是因为我觉得有点寂寞,所以想听听安洁尔的声音罗。」

「咦,骗人?」

安洁尔稍微拉高了声调,我话题转换得这么快,她大概也跟不上吧。

「我骗你的啦。」

「……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绝对会杀了你。」

安洁尔说话的声音充满怒气,电话另一端的我,觉得压力变得更大了。

「哦,抱歉、抱歉。我纯粹是觉得这个案件很有意思,所以我才想了解一下内情。下次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饭吧。」

「如果你说这些话也是骗我的,那我就要和你断绝往来。」

「我刚才说的是真的。」

「可是好奇怪。」身为记者的安洁尔,感觉果然很敏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在那么多的事件里,你只对这个事件有兴趣啊……」

「那么,下次再聊~~」

我无视于安洁尔的敏锐,直接挂掉了电话。我想这样就敷衍过去了,应该是吧。

在通道对面的吉吉那,侧脸上浮现笑容。

「嘉优斯,你这家伙,似乎又插手去管赚不了钱的麻烦事了。不对,应该说你对一个小女孩沉迷了吧。」

吉吉那说出的话,让我霎时顿住了呼吸。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我根本不必问。因为青色炼狱的常客里也有被吉吉那临幸过的女咒式士。

「你被那半亚尔利安人的女人甩了,所以把交往对象换成能轻易操控的国中少女了吗?」

「虽然那女孩看起来那个样子,但她已经是高中生了啦。她只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少见才缠住我,我可没有主动出手。不过现在她已经觉得腻了,回家去了。」

我迅速中断了吉吉那的挖苦言语。然后,两人陷入沉默的时间如沙尘般流逝。

当我发现自己坐的木箱上写着「鲜鱼」之后,我联想到「衣服会沾上鱼腥味!」而站了起来。可是,当我如高僧般领悟到为时已晚之后,我又坐了回去。

「那女孩很想自杀。」我的嘴巴擅自动了起来。「吉吉那,你曾经想自杀过吗?」

吉吉那脸上露出被夕阳染红的嘲讽笑容。

「你这家伙又开始展开没用处的话题了。不久之后,就是人类从何而来,要往哪去?宇宙有尽头吗?你打算要问这些鬼东西吗?」

「真是不好意思啊。那么,人类是从何而来,要往哪去?宇宙有尽头吗?」

面对我的找碴,吉吉那一脸愉悦地哼声冷笑。

我的说话方式相当有问题。我似乎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就是以吉吉那为说话的对象,尝试归纳自己思考。

「我没有想自杀过,倒是常有想杀人的念头。」

我发现脸上浮现美丽死神笑容的吉吉那,正在凝视着我。这世上有些事情似乎还是不知道会比较幸福,而且那些事情还满多的。

「杀死自己毫无意义。这种行为既不名誉,也无法获得胜利,更没办法解决事情。如果遇到问题,只要全力迎战不就得了。」

「你没有一颗会受伤的心吗?你真的从来都没有讨厌过自己,而且忍不住想把自己了结掉吗?」

吉吉那一脸不可思议,他似乎真的无法理解。

对了,我听说在屠龙族的世界观里,自我厌恶与困境都是敌人,他们只会把这些当成是该打倒的对象。以这种思考方式来看,他们大概也不会自我反省吧。

「你这么问我,难道你曾经想自杀吗?」

「老是遇到一些败类,一堆尚未偿还的债务缠身,对未来感到不安,身边有个愚蠢的搭档,你试着把这些句子念上几次,你就能充分体会我的心情。」

表情讶异的吉吉那,陷入思考中。不久,他直视着我的脸回答。

「最后那个要素,确实是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也是我对你这个家伙经常有的想法。」

「这样的同感真是令人开心啊。既然如此,那就求求你行行好,为了我而自我了断吧。」

我抬头仰望夕阳西下,呈现一片暗红色的天空。

虽然我对菈克希讲得头头是道,但死亡的诱惑也会在我的面前一闪而过。

即使与吉薇相爱,与朋友玩得很疯狂,还是有个声音在我内心深处响起。

(你真的爱她吗?你与别人之间真的有密切的关系吗?你明明觉得不论是自己或别人活着或死去,根本都不是那么在乎耶?)冰冷又黑暗的声音总是在我内心低声响起。

「这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提问与回答,真正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吉吉那的说话声将我拉回现实。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对于日复一日处于杀人的世界,对于我们所做的工作,你都不会感到厌烦吗?」

吉吉那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充满疲惫感的质疑。

「你的问题真是幼稚。我们屠龙族因为尊重认真的对决,只会把交战对手的性命与自己的性命放在刀锋上。」

「你能够说明你的这种思考方式,跟为了快乐而杀人有哪里不同吗?」

吉吉

那思考了半晌,把跟长枪同样巨大的屠龙刀涅雷多放到地面上。

「屠龙族也是秉持着尊重自身的骄傲与名誉的法则在战斗,不过那种正当性,是由地方多数决之下所产生的。而且,在我内心确实有享受战斗与交战对手死亡的心情存在,这点我无法否定。」

吉吉那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屠龙族战士罕见地说起剖析自己内心世界的话。吉吉那的银色眼眸转向我。

「不过,战斗本身并没有意义可以追求。战斗这件事若是有意义的话,那就会连结到杀人这种愚蠢的思考之上。」

「吉吉那的逻辑意义不明,果然是全年无休的。我搞不清楚你的话题往哪个方向发展。」

「彼此彼此。」

虽然我对吉吉那说的话感觉有点不协调,但我却无法正确指出他的话哪里有问题。就如两人各自的逻辑般,我们的眼睛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

「来了。」

「是啊。」

声音从我与吉吉那之间,也就是大楼与大楼之间的缝隙响起。光线微暗的空间深处,传来肉球拍打地面的轻快旋律。虽然情报贩子威涅尔觉得无聊而不愿调查,但我们付出一笔不低的金额给他,他还是找出目标的可能移动路线,花这笔钱还是值得的。我与吉吉那都没有看对方,直接做起了准备。

一阵疾风划过黄昏的空气,从我们两人的缝隙间冲出来。那阵风的真正身分,正是我们在追捕的咒式强化猫。

猫细长瞳孔的视线与我交错。那双犹如在嘲弄人类般的眼眸,在下一个瞬间因冲击而晃动。

三色猫的全身都被缠住,也因为奔驰速度过快而重重掉落至地面。它发出猛兽般的叫声,在柏油路上激烈挣扎。

它挥舞着四肢,但纤维只会更紧密地缠住猫的身体。

吉吉那在屠龙刀涅雷多刀尖发动生物变化系第二位阶咒式「蜘蛛丝」之后,它的身体就被蜘蛛网困住了。

透过咒式合成出的多呔、蛋白所构成的蜘蛛丝,是一种复合纤维,不但可以自由伸缩,而且还可以具有高强度的韧性,不易变形。每一单位的强度远远超过钢铁与克维拉纤维。不考虑丝线本身的重量,直径一公厘的强度便足以支撑超过百公斤的质量。

使用伸缩性好的蜘蛛丝,也可以完成饲主的要求——绝对不能伤害到三色猫。

其实最辛苦的部分,在于说服其实很讨厌猫的吉吉那使用这种咒式。

猫依然在挣扎之中,吉吉那居然想用力踩住它,好让它安静下来,这举动相当不妙。

当我准备阻止搭档不经大脑思考的行为时,胸前突然一阵震动。携带型咒信机的声音压过了猫叫声。在我陷入经济危机而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看见咒信机上显示的号码是菈克希的。

「搞什么啊,我现在正在忙大人要做的事……」

「哟,你好,嘉优斯先生。」

面对声音,我说话的口吻不再轻浮。说话者并非菈克希,而是另外一个人。

「你的声音竟然变成电子合成音,没想到你在青春期的变声,也朝着错误的方向在进化呢。」

从话筒的另一端,冒出慢了半拍,像是音响装置共鸣现象般的笑声。对方大概是怕被录音,于是将声音做了双重转换。对方如此小心翼翼的伪装,让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真是有趣。」

对方似乎由衷地乐在其中。我思考了半晌,随即回答他:

「再怎么有趣也赢不过你,你这个被城里女孩们讨论的咒式士连续杀人犯。」

话筒的另一端陷入沉默。吉吉那用一只手把昏迷的猫连同蜘蛛网一起放下之后,视线移向我这边。我挥了挥手要他不要有动作。

「……你知道得还真清楚呢。」

「因为菈克希收到杀人犯传的简讯,我们去看了尸体。虽然也可能是她的恶作剧,但她真的已经受不了我了,所以大概也不会这么做了。既然如此,假设一开始传到菈克希手机的简讯,本来就不是传错的,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没错。你变成了目标哦。其实,我现在跟嘉优斯先生认识的一个女高中生在一起喔。」

「还真是谢谢你啊。你只要明说菈克希在你手里,我们就可以省下很多时间了。」

「等一下你能和我单独见个面吗?当然,愚蠢的警察不能在场。我虽然没有要强制你的意思,但我希望十五分钟后能在波尔库街的勒翰废弃工厂碰面。」

「嗯,好棒的邀请,我深受感动。我该穿哪一套礼服过去呢。」我的语气转为冷淡。「不过,我没任何理由必须接回菈克希。」

对方发出别有含意的恶心笑声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你这几天都跟这个少女在一起。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即使你见死不救也没关系啦。你不来就不来,反正也只是制造出第五具尸体而已,我不会强迫你.」

「我去了对我也没好处,我不会去的。」

我哼声冷笑之后切断了通讯。

「你又遇上麻烦事了吗?」

吉吉那一边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到猫,一边如此说道。我冲进我们停在附近的厢型车,解除个人识别装置的防盗设定。

「对方好像想找我一个人玩,吉吉那你把猫送回去。」

我一边发动厢型车,一边丢出这句话。

「我要怎么回事务所啊?」我无视于吉吉那这句自言自语,把他抛在身后,开着厢型车疾驰而去。

我转动方向盘,在道路上右转。差点被我辗到的路人怒骂出声,我选择不加以理会。

携带型咒信机铃声再次响起。我打开之后调整为免持听筒状态。

「你果然还是行动了,在你抵达这里之前我没事可做,我们来聊聊如何?」

「奉陪到底。」

把厢型车开到直线道之后,我随即加速超车。

「其实我很尊敬你哦。」音色单调的电子合成音在车内响起。「虽然你比不上伟大的杀人王萨哈德,不过我还是很尊敬你,毕竟你杀掉的蠢蛋超过九百个,在艾里达那也算是屈指可数的杀人者。」

「以杀人者的身分来说,我觉得吉吉那的病比我严重多了耶?」

「吉吉那先生是基于自身的骄傲与名誉而行动。换句话说,他不是在杀人,只是纯粹享受战斗的战士。最重要的是,我无法理解他那种不会动摇的心情。」

他的意思是,与吉吉那相比,我比较有机可乘,弱点也比较多,他调查得真清楚啊。

「那么,为了打发时间,我先来问一个问题。为什么人不可以杀人呢?」

我确认驾驶座荧幕画面上的地图之后左转。车子驶离波尔塔街之后,进入冷清的郊外街道,然后我开口回答对方。

「自古以来,人类社会就从未禁止过杀人。」

对方的问题有慎重回答的必要。

「每一个时代的战争都会杀人,也会将犯罪者处以死刑。只是会区分成不能杀害同伴,只能杀敌人而已。」

车内响起了令人不愉快的笑声。

「那么,杀人是受允许的?」

「好吧,我就陪你玩一玩无聊的论理游戏吧。」

我无视于红绿灯号志,往前直开,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逻辑、道德或法律,这些意义暧昧的言论,我想你大概也不太想听,所以我就用效率论来论述吧。」

我说出单纯的答案。

「以杀人为前提的社会,根本无法存续下去,在逻辑上也很矛盾。」

话筒的另一端没有回应,不过我还是往下说。

「在彼此视对方为潜在敌人的社会里,每个人都会感到不安,所以必须耗费庞大的气力保护自己。这种社会很难存续下去,总有一天会自取灭亡。」

我的论述逻辑单纯而明快。

「肯定杀人这件事,对杀人者来说其实也很不方便。对杀人者来说,在获得杀人的机会前,自己是不能被杀的。」结论很简单。「也就是说,原则上否定杀人行为的社会,对每个人来说都比较方便。彻底否定禁止杀人的原则,却还在向人发问的杀人凶手,其实他自己也会被杀,所以问题本身无法成立。」

接下来是一阵蕴含着愤怒的沉默,然后对方的声音再度响起。

「其实根本也没关系,我是因为自己想杀人才杀的,我也不害怕自己会死亡,你说的那些根本与我无关。」

「你接受着这个社会所赐予的恩惠,却又摆架子说自己与这个社会毫无关系。虽然我没什么立场对别人说教,但与其说你很逊,倒不如说是你脑袋不好。」

车子在夜晚的城市急速奔驰。开进无人的街道之后,耸立在黑夜之中的勒翰工厂出现在眼前。

我让车子撞进工厂入口,防止外人进入的板子随之碎裂。我闯入了工厂的建地。

我踏进石造建筑的工厂内部,脚下踩到的碎玻璃发出声响。

工厂内部还有没搬走的作业机械,裸露出生锈的底台,整齐并排的粗大柱子,支撑着没有顶盖的天花板。

自从九年前艾里达那发生咒式地震之后,陷

入困境的企业接二连三倒闭。诸如此类的废墟在市区内不断增加,尽管事不关己,也总是让人担心景气的衰退。

月光与远处的霓虹灯光从二楼窗户与破裂的天花板射入,我靠着微弱的光线往内部前进。在冰冷的石柱后方,有一道被遮住的人影。

「欢迎菈临我的剧场,嘉优斯先生。」

只见把双重变声器放在嘴边的纤细人影,从柱子后方现身。那是全身上下一袭黑衣,身材并不高大的黑发少年。黑色眼眸流露着暗黑的死寂。

「哟,少年。」

我用开朗的语气叫他之后,连续咒式士杀人犯的黑色眼眸似乎产生动摇。

「你没有因为我是个孩子而感到惊讶呢。」

将变声器收回腰际的少年如此说道。从对方的身材体格与高亢的声音来看,年纪大概只在十五岁左右。少年左腰上佩带着不搭调的不祥魔杖剑。

「从你装饰尸体的杀人方法来看,就可以看出你这个人自我意识过剩,而且说话老爱讲得头头是道,所以我就已经猜测到了。基本上,因为我的搭档平时的言行就很诡异,所以你的行为不会让我很惊讶,这个解释才是最正确的。」

我能够肯定的是,我所说的某些话,在少年冷漠的眼眸里,激起了轻微的感情涟漪。

「那么,被你抓住的菈克希,她现在人在哪里?」

「我还没报上自己的名字呢。嗯,你就叫我耶格好了。」

或许是确认自己占了上风,这位自称耶格的少年,脸上的表情恢复成原来的冷酷。

「你叫耶格啊。」

我的脸上露出苦笑。

一我记得这是几年前才被逮捕拘禁,史上最残暴的连续杀人犯萨哈德的家名。脑袋坏掉的人才会有这么糟糕的命名品味。」

「谢谢赞美。」

少年的唇角露出从容不迫的笑容。

「你在乎的那个无趣女高中生,人就在那边。」

我瞥了一眼少年用下巴示意的方向。只见一大片黑布悬挂在那边,像是要遮掩工厂的内部的情况。手脚都被绑住的菈克希,就倒卧在黑色布幕底下。她正是少年有恃无恐的原因。

「菈克希,你意外地很有精神嘛。你没被乱来吧?」

嘴巴里被塞了布卷的菈克希对着我大喊大叫,但声音很模糊,我听不太清楚。不过,我还是替少女说出她想说的话。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这位就读普利爱尔高中,与菈克希同一个年级的男同学?」

少年的眼中浮现动摇之色。

「……你怎么会知道?」

「我的诱导这么浅显易懂,你却上钩了好几次。」真是无聊到让人想打哈欠。「菈克希朋友少却知道她的手机号码,菈克希看起来年纪小但其实是高中生,而且犯罪的手法又很孩子气,符合上游条件的人其实很少。」

这甚至不需要推理。

「既然如此,我想她所说的那位恶心同学多半就是犯人。那天晚上,菈克希的犯罪者同学跟踪她,结果让那位犯罪者看见了我,于是兴趣转移到我身上来了,这才是实情吧?」

我对他这么说之后,耶格的眼睛亮了起来。很蠢的是我的预测大致上都是正确的。

「嘉优斯先生,你果然很优秀,我对你很有共鸣哦。」

少年如同舞台剧演员般,悠哉地走向工厂中央。

「从以前开始,我就会调查艾里达那的攻击型咒式士,你的杀人方法是最棒的。单纯的舞刀弄剑,透过爆炸咒式杀人,可说是无聊透顶,但你却会使用各种咒式,并且对杀人的方法很讲究,这一点真的很棒,简直是艺术等级了!」

我一语不发。

这位自称耶格的少年,似乎对我有着外行的误解。

我的杀人方法之所以很多,单纯是因为我是化学链成系咒式士,而且很少能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反过来说,这只代表我无法只靠最初的一击决出胜负而已。

「在初春时发生的咒式士连续杀人事件也是,我知道那不是那个脑袋很差的小鬼干的。不论怎么看,他的咒力都没高到那个程度。那个事件也是你干的吧?」

这位少年,你根本就没调查清楚喔。被害者是被高阶重力咒式杀死的,而且是那位恐怖的复仇魔鬼——魔女妮多沃尔克所发动的咒式。只是我没义务要告诉你这一点就是了。

「在艾里达那,你是唯一能够理解我的思想与战斗的人。」少年继续说道:「正因如此,我才会花这么多功夫把你找来。然后,我想让你看看我的神圣塑像!」

少年嘴边露出微笑,拉下藏在附近的绳子。在遮盖工厂内部的布幕掉落的同时,事先准备好的自动照明设备,分别从左右方向微微亮起。

菈克希模糊不清的尖叫声,划破了工厂的黑暗空间。

那里站着第四个遇害的女咒士。她的大腿与脚上遭到四把魔杖剑残忍贯穿,被迫全身赤裸站在那里。

代替女人的脸部被接在白皙脖子上的,是一张丑陋男人痛苦扭曲的脸孔。

女人的头部被塞在自己被截断至腹部的阴道内,脸上流出血泪。口中则被塞入浅桃色的子宫与男人发黑的阴茎。

小肠与大肠从腹部里被拉出来,变成缠绕女人全身好几圈的服装。如圣女般高举在左右的双手,前端分别与不同的咒式士头部连结在一起。她的手从咒式士头部切断戳入内部,食指与中指从眼窝贯穿而出,大拇指则从口腔内贯穿而出。

我发现女人脖子上项链的真正材质,原来是八颗被线穿过去、瞳孔收缩的眼球。我拼命压抑从胃攀升至食道的呕吐感。

在我面前飘散着腐臭味的作品,是用惨遭杀害的三名咒式士的头部,与第四具尸体所组合而成的疯狂圣像。

菈克希再次发出尖叫。耶格的眼中浮现厌恶感。

「吵死了。难得我在请嘉优斯先生欣赏我做的圣像耶。」耶格从腰上抽出魔杖剑。「够了,臭婊子,去死吧!」

不祥的魔杖剑剑尖构筑出「爆炸吼」咒式,朝着菈克希施展。

爆炸声响起。一阵照亮黑暗的爆炸结束之后,烟雾随之飘散。

远离爆炸波及范围之后,我抱着菈克希倒落在地面上。

因为菈克希的嘴巴被布塞住却又呕吐,所以产生呼吸障碍的症状。我从她口中拿出布团,把手指伸进她口腔里,拼命地挖出呕吐物。

菈克希咳个不停,但终于勉强可以自行呼吸了。耶格凝视着抱住少女的我,说话声音显得很不耐烦。

「为什么你要出手阻挠。你也很讨厌那个像猪一样的臭婊子吧!」

我让颤抖的菈克希靠在柱子之后站了起来。我把菈克希护在身后,开口回应对方。

「你不要因为不喜欢对方就出手杀人,你是真正的笨蛋吗?」

「结果你也是一只无趣的蛆虫吗?」少年那双燃烧着憎恨之火的眼眸,仿佛正在降温至零度以下而结冻。「算了。要说是坏人的话,你也确实是一个坏人,杀掉你也算是一种正义。而我可以独自达到颠峰。」

在双方交谈结束的同时,少年施展的化学链成系第三位阶咒式「爆炸吼」,与我「爆炸吼」的三硝基甲苯爆炸,互相激荡碰撞。红色与黑色的冲击波让工厂内部满目疮痍。

「来啊,蛆虫小弟!让我来杀了你!」

我为了不让菈克希受到波及,一边挑衅对方,一边在昏暗工厂的内部横向狂奔。耶格脚下的步伐因为激动而显得紊乱,他紧迫在我的身后。

耶格的化学链成系第三位阶咒式「绋龙七咆」凝固汽油弹,从一旁疾射而来。

可是,「绋龙七咆」并未启动成功。因为我在一旁展开化学链成系第二位阶咒式「窒息圈」,产生二氧化碳与一氧化碳,阻碍了凝固汽油弹的燃烧反应。

耶格瞬间也理解了这一点,他从无氧的空间侧滚逃开,同时施放构筑好的电磁雷击系第二位阶咒式「雷霆鞭」,我则挥舞竖立在地面上的魔杖剑优尔加挡了下来。我让百万伏特的电击转向地面放电,抵挡了对方的这一击。

我翻转魔杖剑旋身飞起。一脸茫然的耶格用魔杖剑挡下我的一击。在刀刃彼此交击的情况下,我利用体重优势将他压向石柱。

「别那么一脸不可思议,想着为何光速『雷霆鞭』会被我接住罗。」

化学链成系第一位阶咒式「矢髑」生成了D—箭毒素,我使劲将沾有猛毒的刀刃压向耶格的脖子,告诉他问题所在。

「你的败因之一。预测到你会突然用电击咒式攻击我的心脏,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现在连外行人都不会这么做罗。」

在我眼前的是漆黑的刀身与耶格脸上的畏惧表情。只比外行人厉害一些的少年,不可能懂得怎么使用攻击型咒式。我从眼前的魔杖剑中,感受有强大的咒力释放出来,再怎么想都是这把特殊的魔杖剑赋予少年强大的力量。

耶格避开我的刀,踢向石柱而逃跑。

我发动化学钢成系第三位阶「微尘极针」咒式。咒式产生的单分子针群,射往耶格来不及躲的右脚踝,让他从脚踝到脚尖都化为血雾消失

耶格发出惨叫声躲到石柱后方。我也躲到对面的石柱后方,然后抛弃咒弹空弹匣,重新装填新的弹匣。

「你的败因之二。你嘴巴很会讲,但是却没学会基本的咒式技术与武术。明明是近距离战斗,却连我这种后卫的攻击型咒式士都能压制你。」

「吵死了,闭嘴!」

对面石柱后方绽出耶格发动止血咒式的光芒。

「你到底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乱杀人?」

我一边把枪机向后拉,将第一发咒弹送进膛室,一边发出嘲弄之声。

「我的杀人行为绝对是正确的!是这把剑赋予我力量!」

耶格惨叫般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回荡着。

「被我做掉的那些攻击型咒式士,全都是利用咒式偷窃、暴力伤害等勾当的愚蠢家伙。既然如此,杀掉那些人根本无所谓吧?」

他用抽搐的笑声继续说下去。

「全都是在粪便上蠕动的蛆虫啦。说什么爱啊、心啊,真是无聊透顶,每一个都没有活下去的价值,所以就由我来杀吧!」

「你的病真是典型到会让人发笑呢。」

我听着自己变得冷淡的声音。情绪激昂的耶格,从柱子后方冲了出来。他发动强大的咒式,把我与石柱一起卷入攻击范围内。

化学链成系第四位阶咒式「死哭磷沙雾」,生成的物质是沙林毒气,正式名称是甲氟膦酸异丙酯。这种咒式会借由副交感神经破坏热代谢,让人体体内的温度上升至五十度以上,猛毒雾气在空气中充斥着。

少年脸上充满惊愕之情。因为我若无其事地站在猛毒雾气的旁边。

「你的败因之三。一般来说,尸体的瞳孔括约肌是松弛的。可是,你所杀的咒式士们,瞳孔括约肌却都是收缩的。」

我瞥了一眼组成圣像的尸身,仔细讲解给少年听。

「那种瞳孔收缩的死亡状态,只有在副交感神经受到有机磷毒刺激,让心跳中止才会引起。」

我甚至展现出从容不迫的态度。

「像你这种实习等级的咒式士,想要毒杀正职咒式士,只能靠突袭的方式。综合这些一起思考,就等同于宣告有机磷类的毒气瓦斯咒式就是你的绝招。」

我一边举起魔杖剑,一边继续说下去。剑尖指向少年的脸。

「你的败因之四。你咒式的精密度与熟练度都完全不够。你为了防止自己被卷入,所以这一类的毒瓦斯咒式,必须在限定结界里面发动,但遇到透明的沙林毒气时,想事先避开从毒气的扩散范围都很困难。」

剑尖对准了少年的脸。

「沙林这种物质,是从磷氯化物里生成亚磷酸三甲酯,再透过甲基磷酸二甲酯、甲基氧二氯化磷,产生甲基氧二氟化磷这种前驱物,在与甲基氧二氯化磷及异丙醇产生反应,最后生成沙林。你的思考与咒式,都没按照这个顺序进行。」

我高举着冰冷剑锋,跨出脚下的步伐。

「所以你的咒式会让溶剂副产物与甲基磷酸二乙酯产生反应,混入乙基甲基氟与环沙林这些不纯物质,结果就会掺杂着黄色,发动时便可以透过视觉辨认。」

我花了一些时间靠近耶格。只见这名少年扣了好几次魔杖剑的扳机。不过,因为他连组成式都没构筑好,所以只发出空包弹的声响。

「我会说这么久,是因为你已经无力再抵抗了。你懂了吗?」

「我、我……」

耶格手中魔杖剑向前刺出。我用剑格挡之后,魔杖剑从少年手里弹飞而出。

我的左手抓住了那把从天花板掉下来的魔杖剑。

「你靠这把特殊魔杖剑的力量,使出你原本使用不了的咒式,就可以透过卑鄙的突袭方法,杀掉那些攻击型咒式士了吧。」

我抑止不了嘴角勾起的残忍笑容。

「不过,其实你根本没有操控咒式的脑袋与才能。在杀戮咒式横飞的战场上,借来的力量显得很无力。最多只能拿来当作自杀用的短剑罢了。」

耶格发出不成声的狂吼,打算从腰部后方拔出短剑。我把从耶格那里抢来的魔杖剑旋转半圈,刺入少年单薄的胸口。

喷出的鲜血泼洒在我的脸和手上。我连擦也不擦,继续说了下去。

「你的败因之五。你所拥有的,只是对别人的不满与自我意识过剩。话虽如此,你也创造不出任何事物,也不被任何人所爱。你当不了凡人,只是个垃圾。」

耶格的眼睛不可思议地俯视着自己胸口流淌的鲜血。接着,他抬头看着我。像是寻求我的同意,要我告诉他这种结局是骗人的。

可是,眼前的现实总是残酷的。

「让我来告诉你,为何在你眼中他人都是蛆虫,而且为什么你得不到爱情与友情。」

我心中的暗黑情感,化为绝对零度般的话语脱口而出。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没有爱与温柔存在。」

我把脸凑近少年的脸,把真相用耳语般的声音告诉他。

「而是因为你本身就没有资格得到爱或他人的温柔。像你这种愚蠢丑陋又肮脏,比蛆虫更不如的存在,根本不会被任何人所爱,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不,不对,我,怎么会……!」

我用自己的魔杖剑构筑化学链成系的第一位阶咒式「喷矢」,传送到贯穿少年胸膛的魔杖剑上。只见黑色火药化为焰光,自插在耶格胸前的魔杖剑剑柄喷出。刀刃一口气将少年的轻盈身体拖向后方。

不断往后退的耶格,背部猛力撞上受诅咒的圣像。刀刃因为撞击而贯穿少年的心脏,并且从少年的身体穿透而出。剑尖插进少年,让他被固定在尸堆上。耶格自己变成染血圣像的一部分。

耶格打算张嘴说些什么,却只能吐出大量的血水。光芒从他的眼中消失。被固定住的苦闷表情,有如被折断般的倒向背后。

眼前这幅光景,就像是自己意外拍摄好的低级动作片结局。我觉得一切无聊到让我作呕。

我把魔杖剑收回剑鞘,回到先前安置菈克希的地方。少女胸前的制服被呕吐物弄脏,手撑在地面上不断发抖。

「没事吧?一切都结束罗。」

我用温柔的口吻询问,弯腰把手伸向了她。不过,菈克希却依然坐在地面上,然后一直往后退。

少女纤细的脖子微微地左右晃动。

一为什么你在杀了人之后还能对别人温柔呢?没有心的人才能做得到这样啊!」

因为恐惧而圆睁的双眼,映照着斜射进来的月光。

「你和他都一样!」

菈克希潸然落泪的眼眸中,映照着我沾满了鲜血的脸。

「你也是怪物,没有心的怪物啦!」

菈克希的嘶吼刺穿了我的心。

少女发出更尖锐的叫声,双手推开我的胸膛。少女站起身子,像一只小猫般逃了出去。菈克希从工厂的出口那边逃走了,脚步声随即也跟着消失。

在只有月光与霓虹灯照射的昏暗工厂里,我独自伫立着。

我注视着自己在黑暗中伸出的手。濡湿我手掌的少年之血,在黑暗中看起来像是黑色斑点一样。我只能收回抓不到任何事物的手。

当我为了逃离眼前的死寂而打算离开的瞬间,工厂内响起不搭调的活泼电子音。我寻找声音的出处,发现声音是脚边少年的旧式手机里传出的。

我打算置之不理直接离开,但是声音却自行播放出来。

「你好,嘉优斯先生,很高兴认识你。看来那个少年好像被你杀了呢。」

我已经猜出发出这语气冰冷的人是何方神圣了。

「你就是把魔杖剑交给那个少年的人吗?」

「没错,你猜对了。」

单调的电子音做出肯定的回应。

「我就是把魔杖剑『杀戮之刃耶格』交给知识与力量都不足的愚蠢少年,让他可以发动咒式的人。」

我对着在工厂水泥地上发亮的手机荧幕提出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让小孩子可以实现他幼稚的杀意,你目的何在?」

对方发出由衷感到愉悦的笑声。那声音像是毫不客气地触碰人心般,令人心生不悦。

「你这两个问题,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我是『萨哈德使徒』的一分子,而且是『左脚无名指』雅各伍斯哦。」

说话者以嘲笑这个世界般的声音诉说着。盗用十字教圣使徒的名字,这种命名的品味比那个少年更糟。令人心烦的说话声持续着。

「赞美吧!臣服吧!我等伟大而至高无上的君主,狂王萨哈德的敕令,至今尚未颁布。」他如歌唱般做出宣言。「我的任务就是仔细揣测狂王内心的想法,为了让他感到愉悦,让那些可爱的怪物们、心里穿着一袭黑衣的人们,在这个世界获得解放!」

「你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我随即反问。

「意义?那是什么?」

从说话的语气来听,对方似乎是真的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不存在任何情感的单调电子音。

「你的内心也有与我们相同的成分。正因如此,我才

会利用那名愚蠢的少年来确认你成为怪物的资质。」

地上手机传出的声音,犹如试探般地说:

「栖息在你内心的怪物,凶暴的程度超乎预期,非常优秀。百分之百合格。」

「我好像没寄过报名表参加变态集团的入会考试耶?」

说话者嘲弄着我的发言。

「那么,为何你没有把那名少年交给警察?为何你用那么残酷的手法杀了那名少年?其实你很享受惩罚作恶者与低能者,喜欢运用你压倒性的力量与逻辑思考吧?」

我答不出来。因为无法回答。于是我抬起了脚。

「你还不用给我答覆,没关系的。你还是会继续杀人,而且有资质的还有很多。」声音里充满愉悦。「可是,我们总有一天还会相见吧。在那个荣耀的邂逅,接受祝福的时刻来临之前,你先准备好你的答覆吧。」

我踩烂了那支手机,做为给那阵粗糙笑声的答覆。

那位自称「萨哈德使徒」的雅各伍斯让我很受不了,他说的话我根本无法继续听下去。我更使劲地踩踏着手机碎片,碎片进一步变成树脂与金属的碎屑。

我转过身去,看见在尸体圣像上的五张脸孔。三个男人与一个女咒式士的脸孔,以及少年的死亡面孔。

死者们的眼睛仿佛带着嘲笑俯视着我。

那把贯穿少年胸腔的魔杖剑,剑柄如化成沙砾般逐渐崩毁。

报警后,警方抵达现场,我在远处眺望着警车的红色灯光,开着厢型车在艾里达那奔驰。半夜回到事务所之后,我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现场的空弹壳都捡起来了,警方应该不会查到我身上来。况且,警方大概也想抢抓到真凶的功劳,所以应该会借此宣布少年连续杀人事件已经破案。

事务所的立体光学影像,正在播放着那起事件的后续报导。例如连续杀人案的犯人是谁,例如少年的大头照与真实姓名已经在网路世界流传等等。我对此已经毫无兴趣了。

虽然我骗过了那名愚蠢的少年,但我没有确切地去否定不得杀人。

有的人会问出「为什么人不可以杀人?」这个问题。尊严是人之所以有自我的大前提。相较于其他人,这些人并不需要尊严。仿佛他们不是人类一样。

对于不需要『自我』的这些人来说,这个社会的存在与他人的存在,都像外面的风景一样,所谓的言语对他们来说只是杂音而已。

「真是无聊的感想。」

自我嘲讽着的我,看到时钟才发现快中午了。我从事务所离开。

我心想,不如去荷顿那边买个炸波洛克好了,于是我步行在通往火车站前的大道上,走进了人群里。

我在人群中发现眼熟的面孔,她有着亚麻色头发与眼眸,我的脚步停了下来。

穿着深蓝色衣领制服的菈克希在人群里行走。少女与身上穿着相同制服的少女们走在一起。

我的视线与菈克希的视线仅有瞬间的交会。不过,少女并未发现我的存在,她头转向旁边的同学,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

在此同时,我也发现菈克希左臂上的绷带数量并未减少,于是脸上露出了苦笑。

不过,少女脸上却是稍微恢复了原有的天真。

以前的她老是憧憬非日常的生活,寻找其实并不存在的避难场所,现在终于觉得腻了吧。

女孩子比较能接受自己和现实的无可救药。相较于男人到死之前都还在抒发这种情况的不满,她们会发现真正的自己没那么悲惨,两者实在差距太大了。

少女们离去之后,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没过多久,我也迈开脚下的步伐。弯过街角走了一阵子后,我从街道的喧嚣声听见前方传来轮子的声音。

有一个拖着旅行箱,白金色发丝随风飘逸的女子走了过来。

那个人是吉薇妮雅。

我望着她一边挥手,一边穿越人群走了过来。

在吉薇站到我身前开口之前,我用左手将她一把拉了过来。我让她额头靠在我肩膀上。

「等、等等,人很多耶,你突然这样是要干么啦?」

害羞让吉薇抗拒我的拥抱。即使如此,没过多久她就不再移动,维持着把额头靠在我左肩上的姿势。

一些好奇的人们视线落在我们身上,不过很快就失去兴趣了。

我终于张开了备感沉重的嘴巴。

「……吉薇,原谅我。」

吉薇靠着我的肩膀说出温柔的话语。

「如果是嘉优斯你说的劈腿的事,我已经原谅你罗。」

吉薇轻轻地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我也不是小女孩了,那个,我也知道男人偶尔会有那种兴致,我不应该因为你摸了其他女人的胸部就生气。当然,我还是有一点点生气啦。」

不,吉薇。我杀了一个孩子。

无论有怎样的理由,正义感强烈的吉薇,大概都不会原谅我的行为,不会原谅我这个人。

或许是吉薇发现我不太对劲,她纤细的手臂绕到我背后去,像是成为我的支柱一样。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我原谅你。」

这并不是单纯出自于体贴而已。

「可是,为什么男人总是向女人索求像母亲般的原谅呢?难道这地球上,能够独当一面,靠着自己站起来的男人,已经都灭绝光光了吗?」

「自从有史以来,任何地方都未曾出现过这种强悍的男人。况且,我的女友挑男人的眼光是出了名的差。」

听到我说的无聊笑话,吉薇爽朗地笑了起来。

「对呀,我挑男人的眼光很差。我居然爱一个会劈腿的男人,真是糟糕透顶。」

她转而以严肃的口吻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下次不行哦。我也是个普通女人,所以在被劈腿之后产生嫉妒,很累又很痛苦。下次如果你再劈腿,我又会变成怪兽狠狠咬你哦。」

点了点头的我,手上总是沾满血腥。

就像是「萨哈德使徒」嘲笑的一样,如果把「必须」当成借口,只要自身的力量超越他人,我就会一直制造出流血事件。

如同吉吉那指摘的一样,如果要找做出蠢事的理由很愚蠢,那么只要有正当的理由就会去做相同的蠢事,这样应该更蠢吧。

然后,我内心的声音如此低喃:

(对于菈克希最后的问题—不要创造出那种不把人当人看,像怪物一样的人的方法,答案就只有一个。

若是有人愿意紧抱怪物,打从心底爱着他,怪物受到的诅咒就能解开。

不过,不可能所有怪物的面前都会出现愿意紧抱他的人,而且还愿意深爱着他。

毕竟怪物的内心,并没有任何值得去爱之处,他们也不懂得爱人。

而且,即使怪物会爱人,怪物的爱也会将对方啃蚀殆尽。

毕竟对怪物来说,温柔的心与崇高的爱,只不过是一种诱饵,用来满足自己饥渴的欲望。

你能做的只有这些。你的爱总有一天会将她啃蚀殆尽。)

我无视于内心的声音,伸出右手抚摸着吉薇的脸颊。

我并没有像先前一样,让阴暗冰冷的心声严重扰乱心智。

我可没闲到整天陪躲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怪物玩。还有,我知道这个对我低声呢喃的怪物,只不过是广大的想像世界中的一个小小要素。

不论是我或者是吉薇,所有人内心深处都躲着或大或小的怪物。可是,我们不会认真倾听怪物的耳语,而是会与自己妥协,然后继续生存下去。

躲在我体内的可爱怪物啊,等到我无聊到不行的时候,我再来陪你玩玩吧。

届时我只会嘲笑扭曲的你。

无论是胜利或者败北,共存或者妥协,大概到死为止我都不会觉得无聊。

被我抚摸脸颊的吉薇,脸上露出温柔的笑餍。

我也回以吉薇一个微笑。

没错,为了隐藏心中的绝望、疯狂、谎言与伪善,为了驱赶内心深处的怪物,我们会拼命地露出微笑。

「那么,我们去吃个饭庆祝和好吧,去荷顿的店如何?」

我点头同意了吉薇爽朗的建议。

我就这样搂着她的肩膀走进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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