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后继者啊,速来我的高塔 第三章 午休还没到吗

〈牙之塔〉,实际上并不是塔。

从设施的整体形状来看的话,更像是“城寨”。建筑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基准——最外围是一圈高大的城墙,正门只有一个(城墙上也开有小门)。窗户很小,且都开在较高的楼层。这座共九层的高大建筑——全部是用坚硬的巨型压缩砖瓦造成。

外壁的内侧广场四角,分别建有眺望塔。开阔的广场足以容纳一个军团。再往里,就是那座城寨般的建筑。

从外部看的话,整座〈塔〉显得如此坚固和无趣,走进内部的话,见到的也只是杂乱的走廊罢了。每一层的构造都是一样的,一层大致有十几个房间。一楼是〈塔〉执行部的末端组织——也就是负责接待等事务的房间。如果想在〈塔〉处理简单的事务手续,只在一楼就可以解决了。事实上——〈塔〉内真正的执行部在最高的一层,所以经常有联络疏忽的情况发生,这已经成为一个问题。

二楼主要是置物室和保管室——有了这一层做缓冲,可以缓和三楼运动室之类的地方发生的震动和噪音。剩下的楼层全部是教室或者实验、实习室。学生们的宿舍做为别馆建在其他地方,若是要去那里,需通过小门——那也是通向公共墓地的出口。

此时是正午时分——故事的主角们都聚集在四楼的某个房间里。

“这里就是休息室。”

蕾缇鑫支起手肘说道。在每层楼的正面楼梯最近的位置,都设有这样的休息室。同时也作为等候室来使用。

奥芬对着她笑了一下,说:

“是蒂西最讨厌的,是吧?”

“嗯。这房间,我最讨厌。”

面对她的不悦,站在旁边的马吉克一脸不解地问:

“为什么呢?”

她没好气地说:

“你觉得在这种地方真的能好好休息吗?”

说完随手示意了一下这间屋子。

木制的长椅——斑斑点点的桌子上放着一台咖啡机,若是手边有热水的话倒是可以使用。挂在墙上的钟咯咯嗒嗒地走着,令人急不可耐,而且这里连个窗子都没有。

(不过,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

奥芬无奈地顺着她的手势看了看整个房间。

“但是师父怎么好像很惬意的样子啊,你看。”

马吉克看着奥芬——

见蕾缇鑫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奥芬愣了愣说:

“我……看上去很乐在其中吗?”

“是啊。”

马吉克直白地说。蕾缇鑫一言不发地趴在桌上,只把脸抬起来看他。

“…………”

奥芬没有回答,他抬起头盯着天花板——木材裸露在外的屋顶,道道纹路好像某种诅咒一般吸引着自己。其实没有必要去看它——但是视线却被牢牢吸附了一样,深邃如星空。

奥芬瞬间陷入沉默,连自己下一秒是怎么动起来的都没有感觉了。这时——

咔嚓一声,房门突然被打开。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一齐看向门口,只见那里站着一位年轻男人。

他的出现令室内陷入沉默——这个男人本身并没有多特别,只是个魔术士见习而已,连黑色长袍都没穿。但他全身还是以黑色为基调,只有衬衫下穿的高领内衣(?)是白的。右手戴着戒指——那或许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大恶趣味,一枚简单的骷髅戒指,不过和此人意外地相衬。

年龄大约与奥芬相仿——在那件白色高领内衣的领口处,别着一枚襟章。那不是〈塔〉的纹章,是秘书的印。

他静静地,发出梦呓般的声音,缓缓说道:

“福瑞迪师補的准备已经做好了——只不过…”

他的眼神中浮现出笑容,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出来。他面朝蕾缇鑫和马吉克说:

“只不过,蕾缇鑫女士和这位少年,还请再稍等片刻。”

简单来说,福瑞迪·白金汉是个唐突的男人。

奥芬就是这么想的。做任何事都很唐突。说任何话也很唐突——

就比如说这个唐突的男人,对已经五年没见的他说:

“刚才的男人——是间谍。”

想要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需要一点时间——在这之间,他开始观察对方的脸。长长的黑发绑成一束,随意地垂在脑后。这种做法包括蕾缇鑫在内都是违反〈塔〉内头发规定的行为。沉着的黑色双眸毫无光泽。上下嘴唇很少分开,几乎不怎么说话。他身着教师代理的长袍,这表明他是查尔德曼教室的教室长。

这间教师专用的准备室——在几年前还是查尔德曼教室,还留有一些印象。不过——自从福瑞迪把这里作为自己的房间使用后,房内的布置进行了不少改换。

也说不定是自己记不清了而已——这一点无法自己判断。

“…………”

一段时间后,奥芬才若有所思地说:

“刚才的男人……你是指刚刚的秘书吗?”

“正是。”

福瑞迪点点头,坐回椅子里。他抬起头继续说:

“文比·斯托克阿尔——大概是假名吧,肯定是的。他没有〈塔〉的在籍记录,所以便雇佣了他。通过调查,发现他在七年前曾在多多坎达的教室因行为不端被开除。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但在他无所事事的时期,曾和华尔·凯伦有过接触。”

“你说华尔·凯伦……”

奥芬欲言又止。福瑞迪轻笑了一下。

“就是华尔教室的华尔·凯伦。你不会忘了他吧?”

(怎么可能忘记呢……)

奥芬半着睁眼自言自语。之所以会问他,是因为福瑞迪忘了加上对方的教师称号,直呼其名。

(看样子蒂西说的不假。福瑞迪这家伙,真的打算攀上〈塔〉的教师职位……)

福瑞迪继续刚才的内容:

“会受到华尔教师的注意,想必是个力量不俗的魔术士吧,应该受过暗杀训练……”

说着朝他对视了一眼——奥芬不动声色地转移视线,小声地说:

“你怎么还这么悠闲?”

“?”

福瑞迪眉毛动了动,表示不解。奥芬深呼一口气,抬起头说:

“你说华尔教室在背后送来了暗杀人员!?没错,华尔教室我根本不可能忘记——那是〈塔〉唯一的暗杀者教室!忘记这点的该不会是你吧——在我十岁之前,一直都待在那所教室里!”

福瑞迪依然是一副轻松的表情。奥芬靠近他说道:

“无论在这座塔里做什么,都不能干涉到华尔·凯伦教师——难道不是这样吗!”

“正因为如此,他也是个必须在一开始就给予击溃的角色。”

福瑞迪不带任何停顿地说。奥芬不由得呆了一下,只听他继续说:

“见到‘消火栓’了吧?”

“…………!”

奥芬的动作一瞬间停止了。受到这一提醒,他想到了什么——

他咬紧牙关,慢慢地说:

“这么说,那家伙好像也是在配属到〈塔〉执行部之前,一直都在华尔教室里的人。我还在想为什么那个人会跑来迎接我们……”

福瑞迪点了点头。奥芬半睁眼看着他,语气不变地说:

“昨天晚上,有个〈塔〉内的暗杀者侵入了蒂西的房子。若身份属实,只可能是华尔教室派来的。”

福瑞迪再次点头。他面无表情地说:

“早就有几个华尔教室的工作人员在暗地展开行动了。”

“是为了摧毁你啊,福瑞迪。”

他语带讽刺地说。但——

“实际上,并不是那样。”

福瑞迪晃动肩膀,伸了个懒腰——他就势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气呼出。

他把两手撑在桌上,自言自语似的说:

“他们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有一些可疑的举动——似乎是和龙族信仰者有关。”

“龙族信仰者……?”

“早在上周——在塔夫雷姆市郊外的住宅有数十人遭到残忍杀害。”

“这种事司空见惯了。”

奥芬说。福瑞迪笑了一下。

“也是。不过这和之前的‘基利朗谢洛’骚动不同。是打破住宅的正面玄关闯入的,各式家具器物都被毁坏,尸体也遭到严重损伤——即是说并非一击毙命。不是刺杀也不是毒杀,死因是殴打致死或惊吓过度……”

“真是不一般啊。”

奥芬不由得想象了一下场景,感到厌烦。

“那时我正在住院——这么说来记得克丽奥那家伙好像很亢奋地说过一些传闻。”

“对外看来也就是这样。你有注意到什么动静吗?”

“注意到一些,不过我不会告诉你。”

奥芬突然生硬地来了这么一句。福瑞迪惊讶地问:

“为什么?”

“你肯定会偷偷打分的。要是搞错什么被你给扣了分,我会很不爽。”

“……真像你的风格。”

福瑞迪说着苦笑。

“算了。说到奇怪之处还不止这些——比如说那间屋子在几年之前就

已经废弃了,却被人秘密加以改造,真不知道被害者们聚集在那里干什么。最让人觉得纳闷的,是这个事件本身。十九名被害者全被殴打致死这一点。要想把人打死的话,至少需要同等人数的实施者才做得到——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上。被这么多人找上,并且破门而入,最后所有人都惨遭杀害的话,到现在为止竟然一个人都没抓到,这可能吗?”

“你是想说,这是一名伪装成常人的暗杀者犯下的事件吗?”

“这样才比较自然吧。我总觉得——说实话,这只是我的直觉——华尔教室非常可疑。于是我开始调查,我早就拜托总务帮忙物色一位秘书,结果很快就来了。就是那个文比·斯托克阿尔。”

文比——奥芬在脑中思索着这个不常见的人名。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说:

“……你刚才说华尔教室的人在找龙族信仰者的麻烦是吧。”

“这起事件的受害者——也就是聚集在废弃房子里的十九个人。从他们的所有品以及集会的内容来看,可以判断全都是龙族的信奉者。”

“难道……是因为这个?”

“你指什么?”

福瑞迪反问。他的表情带着笑意,看来已经知道对方想要说的话了。是一种满足的笑容。

奥芬看着他说:

“我们在来〈塔〉的途中,遭到龙族信仰者的袭击。说同伴遭到魔术士杀害,从这点来看,你的推测应该是正确的。然后,消火栓那个混蛋掐好时机现身了,肯定一开始就在附近监视——”

说到这里,奥芬停了下来。他发现福瑞迪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他用同情的视线看着自己……

“福瑞迪?”

奥芬问道。福瑞迪轻轻叹气,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张纸。

“实际上,我之所以没把蒂西一起叫来,是觉得这个只给你一个人看比较好——”

福瑞迪说着将纸递到他手上。说是纸——倒不如说是一份文件,墨水还没有干透。奥芬往下看着——

他的手指一松,纸落到了地上。

福瑞迪表情深刻地说:

“他们没有刻意阻止我拿到这张纸,这样看来华尔教室是没打算让我活得太久。不过我也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的。”

奥芬根本没有听他在说话——他的耳朵深处开始隐隐作痛。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纸,一动不动地站着。

制作文件的,是消火栓。这点毫无疑问。

“……如果让蒂西看到,按她的尿性,肯定马上就会去那些人的教室找茬——”

磅!

奥芬朝地上踹了一脚,一口气奔出房间。已经无所谓了——就算敌人是暗杀者军团,也不关我事!

待奥芬冲出房间,福瑞迪才慢慢地说了一句——

“……但如果是你,结果也差不多。”

奥芬没理他,离开屋子,一边在走廊上跑着,一边回忆华尔教室的位置。

文件上签有消火栓的署名——是他的本名,米兰·托拉姆。

内容很简单——是一则报告书。

关于刚才发生的小骚动的详情——

在〈塔〉附近的街道发生的袭击事件——

受害者为,上级魔术士蕾缇鑫·麦克雷迪及其同伴——

袭击者为,二十三名覆面龙族信仰者——

存在消火栓的证言。我能作证,上级魔术士蕾缇鑫·麦克雷迪及其同伴的行动当属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

报告书上写着,袭击者们在战斗结束后,全员死亡。

磅!门被就势踢开——

奥芬冲进教室。脚踏在地上,摆好架势。门在他身后关上。

教室里空无一人。

“可恶……”

仔细想想,只要不是上课,很少会用到教室。

(这个时间的话,体术室吗?)

也就是进行技能对应训练的场所。奥芬想到这里,转身正准备离开,这时——

他面对着门,突然停下脚步。

“…………!?”

奥芬惊恐地回过头。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感到背上一阵恶寒。

无人的教室,明明还是上午,却掩盖在一片昏暗中。脏脏的桌子。凌乱放置的椅子。弯了一支脚的留言板歪斜着,上面布满图钉的痕迹,却什么都没贴。窗边积满灰尘。

在窗户旁边,站着一个老人。

(什么时候……?)

他脑中颤栗。明明在一瞬间之前,那里还什么人都没有。

他的表情写在了脸上——老人笑了一声说:

“我只是站在你的死角里而已。”

声音低沉,冷静。虽说是老人,个头却比奥芬还高——当然体重还是奥芬较重。老人装束干练,身着绣了银线的漆黑长袍。奥芬认得眼前的老人。

“华尔·凯伦教师……”

“你还记得我啊,基利朗谢洛同学。”

老人说着往窗口瞥了一眼——

“我听说你回来了。你会主动来打招呼我很高兴,不过还是说完你会这样突然冲进来的理由再走吧。”

“我在找消火栓。”

奥芬简短地回答,同时紧盯着老人——华尔教师的眼睛。当然对方不会因为这样的举动而动摇。

华尔笑着说:

“米兰已经不是这里的学生了。你闯进这里来也没用。”

“……你是〈塔〉里最强的暗杀者。”

奥芬突然说起毫不相干的话来——他说出这句话后,终于清楚自己想表达什么了。他语速加快:

“这间华尔教室培育着许多危险的暗杀者。消火栓那家伙,恐怕是你最出色的门生吧。”

听到这句话,华尔讽刺般地撇起嘴角——像开裂的柏油路一样,薄薄胡须下的皮肤显露出来。

“的确就像〈塔〉里最强的暗杀者查尔德曼教育出来的,的确就像身为他的最出色门生的你一样。”

“别说这些假话。我想说的是你有必要负责!”

奥芬挥舞着手臂叫嚷起来。

“你这里,应该有提交到执行部的所有文件的备份吧?”

“我只看到昨天为止提交的文件。”

“那我现在就和你说!刚才——”

“不用了。你为何会这么生气——以至于会冲着我大喊大叫的原因。嗯,我都知道。”

华尔轻描淡写地继续说:

“你说的是龙族信仰者的袭击事件吧。”

“报告书上说信仰者全员死亡——”

奥芬控制住自己想冲向前去的冲动。

“我一个人都没杀——是消火栓那个混蛋趁我们不在了之后,将无法行动的那些人杀掉的!”

“确实——回收尸首的工作是我们教室完成的。他已经被征召进执行部,和我没关系了。现在却还要帮他处理善后,真让我意外。”

老人说到这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不见。

“米兰会受到相应处罚的——大概是减薪吧。不过,我觉得也不能一味地责怪他。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双亲就被疯狂的信教集团虐杀了。”

“……这种事,我还第一次听说。”

奥芬怀疑地看着华尔——对方却不当一回事似的,表情平淡。

奥芬的视线从老人身上移开,环视教室。他这样做只是下意识。既然华尔教师唐突地出现在这里,那会不会还有其他暗杀者身份的人藏在这里,只是自己没注意到呢?

在他到处看的时候,只听见华尔说道:

“再说了,不用这样生气吧,基利朗谢洛同学。受到那些龙族信奉者袭击的受害者,不正是你们吗……”

“……他们说有同伴被魔术士杀掉了——就在消火栓杀掉他们之前。”

他再次看着华尔说:

“上周,龙族信仰者的集会所被袭击,所有人都被殴打致死,我听福瑞迪说了。他怀疑是你们干的。”

“……你不事先知会他就把这件事说给我听,这样好吗?”

“福瑞迪早就知道你们在留意他了。别小看他,不然几天之内就能看到福瑞迪的新秘书惨死在这间教室门口——这种事他做得出来。不过这种事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爱搞什么争斗或内乱都随你们便。”

奥芬义愤填膺地继续说:

“我也不管你们对龙族信仰者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在意的事只有一个。”

他竖起手指指向对方——这次没能控制得住自己。

“有人偷偷潜进了蒂西的家里——毫无疑问是暗杀者。〈塔〉里所有的暗杀者几乎都受你控制。今后要是再敢碰蒂西还有我的同伴一根手指试试看。到时我会让你尝尝被暗杀者盯上的滋味。你别忘了我是谁!”

他说完这些,调头就走。

只听见身后的华尔语气轻松地说:

“我不会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再装下去也是于事无补。但如今,足以暴露出你还没有把握住事态。”

走到门口的奥芬没有对这句话表示任何回应。华尔自顾自地继续说:

“还

有,关于谁是最强的问题——我没有说假话的意思。确实消火栓还不及你。当时,我心里就想——不该把你让给查尔德曼的。”

奥芬打开门。走廊上没有人影。连左右延伸的油毡地板上,人走动时产生的震颤脚步声都听不到。

华尔最后说的话,是一句警告:

“但是,奉劝你还是不要把我当敌人的为好。再怎么说,查尔德曼现在不在这个〈塔〉里——”

门关上了。

走廊上,奥芬感到一阵脱力感——他用右手盖住脸颊,阴郁地叹出一口气……

已经晚了,华尔教室已经变成敌人了。

◆◇◆◇◆

她沿着一条缓缓的坡道,慢慢地跑着——

这附近的街道上,建筑物变少,空地和灌木丛占了主体。远处有一栋在建的房屋,看上去占地非常之大。克丽奥想起奥芬说过,能在这里盖房子的都是上级魔术士。听到这句话后,她脑子里始终在盘旋着一个疑问。

在她脚下,雷奇一颠一颠地跑着。克丽奥一边注意不踩到它,一边做慢跑。

跑在坡道上,能望见只露出屋顶的蕾缇鑫家——好像比我家都大吧?——她想着,跑着……

涕费斯慢慢地跟在后面。在跑步中途,他有些落后的样子,不过还是跟随克丽奥的脚步,不紧不慢。

涕费斯突然加快脚步,一下就和她齐头并进了,以至于差点踩到雷奇,慌忙移开脚。然后他开口说:

“那个——”

“?”

克丽奥用视线作答。边跑边说话这种事,换谁都不太擅长。当然,魔术士的话,做过边运动边说话的训练。

只见涕费斯丝毫不费力地说:

“我有点在意。可以问个问题吗?”

“可以啊……”

(这么说我……已经在这住了两星期,除了奥芬和蒂西以外都没怎么和其他人好好说过话……)

她想。这时涕费斯故意用刘海遮住视线,有些害羞地说:

“克丽奥,不是魔术士吧?”

“呃——嗯。”

她觉得这还用问吗,看就知道了吧。涕费斯做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问这个做什么?”

克丽奥反问他。他就像等着这句话一样,立刻张口准备说话。克丽奥倒是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涕费斯说的话和她猜的一点儿不差。

“那,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和奥芬、马吉克他们在一起呢?”

(真是受不了——)

克丽奥不由叹了口气——呼吸被打乱,速度也降下来。涕费斯也慢了下来,只有雷奇没注意到,往前跑了一段才左右张望起来。它一扭脖子,身子没平衡好,当场滚了个跟头。

“那个……?”

涕费斯一脸不解。

克丽奥没等他说下去就立刻答道:

“奥芬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也许口气有点愤恨——这让涕费斯吃了一惊。

其实克丽奥也没有生多大气——这点他知道。只是有点惊诧。

口气缓和下来,她继续说:

“从刚才就一直很在意——我问你,这整个一片全都是魔术士的房子吧?”

“是的……这里是从前由大陆魔术士同盟买断的场地——很久以前曾是〈塔〉的建设预定地。”

“关于这些我不太清楚……不过按常理来想的话就很奇怪了。在有魔术士的地方,大家都是魔术士,而且每个人都视其为理所当然。就像你刚才问的问题一样。”

“是……”

“我看你还是不明白。”

克丽奥停下来,紧紧盯着他——涕费斯在她的注视下,好不容易讨好似的挤出一丝笑容。

她慢慢斟酌词语。并不是在说教,相反她自己也是边考虑边说:

“在我长大的城市多多坎达,那里的魔术士同盟也是只有魔术士才准许进入。哪怕你朝里面张望张望,都会有看门的人跑出来。〈塔〉也一样,奥芬唯独不带我去——像刚才的世界图塔,有魔术士在把守。这就形成了一种既定事实,说明这里是魔术士的专属领域。也就是说,一旦禁止入内的禁令解除,能进去调查的只能是魔术士,对吧?”

“呃嗯……的确如此……”

他吞吞吐吐的语气,像是在争辩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不过克丽奥可不管这些。

“结果,有魔术士的地方,大家都是魔术士,除此以外没有别人。比如蒂西的家里——不是魔术士的,就只有我。”

她耸耸肩又说:

“搞得好像我不能和你们一起似的。有我不是挺好吗。”

“话,话是这么说……”

听着涕费斯语无伦次的话,克丽奥停了下来。她“呼——”地吐出一口气,用手揉揉膝盖。

“边跑边说,搞得我好累。”

“啊——对不起。”

涕费斯连声抱歉。克丽奥摆摆手。

“没事没事。只是慢跑而已。其实走路也可以——”

“那个……”

涕费斯看着前方语气困惑地说道。雷奇没注意到两人停下来,还在往前跑。

“我想问的不是这种事……而是像你这样,和一个讨租金的人一起旅行这件事本身就比较奇怪——我只是好奇……”

“哈?”

这回轮到克丽奥一脸不解了。她把手挡在嘴上说:

“这事儿有这么稀奇吗?”

“普通来说是没有的吧……”

“…………”

前方,总算注意到他们停下来的雷奇,又跌了一跤。

“呃——也就是说,奥芬也没觉得有多麻烦,马吉克也说要做奥芬的徒弟,似乎蛮有趣的。妈妈和姐姐也没有阻止……还有就是——”

她断断续续地说。此时他们回到了房屋前的街道上——

克丽奥不停晃动跑着雷奇的手,努力做着说明。

“我上的是普通的民间学校,所以请长期休假也没问题。毕业考核也通过了,啊,这也不是可去可不去的意思——”

她突然不说了。因为走在前面的涕费斯停了下来。

“……怎么了?”

她问。涕费斯一脸茫然地指指大门。

“这是……”

他呆呆地嘟囔。克丽奥往他指的地方看了看。那是蕾缇鑫家的铁栅栏门,还很新,十分坚固——不过现在,却被锁链五花大绑。不仅如此,锁链还被几道木板牢牢地扣住。木板的另一头是旧桌子——还有非常笨重的沙发,全都紧紧地靠在一起——

“这是……路障吧?”

整个看完,克丽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她怀里的雷奇正惊奇地看着屋顶——克丽奥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也朝那里看去。只见屋檐上出现了人影。

人影就像回应她的注意一样发出哄笑。

“呜哇—哈、哈、哈啊!”

“啊。是博鲁坎啊。”

“正是!”

一头蓬乱的黑发,一身破旧的毛皮斗篷——还是一样装束不变的地人,挺起胸大声回答。

他竖起粗短的手指,指向天空。

“这声呐喊谁都无法忘记!我的喊声将贯穿人民大众——”

他的手指慢慢降低,继续说道:

“只有愚昧的井底之蛙还一无所知!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的波鲁卡诺·博鲁坎,将遵从天命,把这些愚民用色拉油炒死!”

待他说完,博鲁坎的手指前方展现的景象是——

克丽奥正在除去门口的路障。

“啊,涕费斯。你去帮我撑住板子的那一头。”

“这还挺好拆的啊。”

“喂喂喂喂喂!”

博鲁坎大叫起来。

“等一下,可恶!怎么能随便拆卸别人辛苦建造的要塞——啊啊!那架沙发好不容易才立起来的说!”

“吵死了!有怨言吗!”

克丽奥让雷奇趴在头上,也竖起指头指着他说:

“虽然搞不清你想干嘛,我这边一直跑步已经很累了!”

“哼!——就是不肯老老实实认输啊,小姑娘!”

博鲁坎抖抖斗篷,像演戏一样叫喊起来:

“身体的管理是战士的守则!在这战场上,没做好万全的准备就来挑战,可见你的不成熟——”

克丽奥没理他那一套,直接说:

“搞不懂你了,玩耍也不要给别人制造麻烦啊!”

“谁在玩耍了啊啊!”

屋顶上的博鲁坎双手颤抖起来。

“我说,听好了——给我认真听好了,喂喂——”

“不听。涕费斯,这锁链能解开吗?”

“嗯。只不过是绕起来的罢了……”

“啊啊,混蛋!那个那个——啊,对了。听着!那个……路障,如果强行拆除的话,内藏的机关就会启动哦!嗯!这个好!”

“受不了那些家伙,真会制造麻烦。尽干些没大脑的事……啊,抬抬桌子试试。”

“这还挺重的。”

“那个——那个

就是就是——嗯,人质的性命我们可不保证哦!等年老了还是很担心,对肠胃也不好!所以说不要再搬桌子了——不要搬啦!”

“真的有够烦人!”

克丽奥把桌子推到角落里——这样路障就基本上清楚干净了——她终于喊道:

“再不给我老实点,小心我把这栋房子蒸发掉!”

“那个……这件事还请三思而后行……”

身后的涕费斯局促地说。屋顶上的博鲁坎也有点吓到了的样子说:

“哈啊-哈、哈、哈啊!正是这样!可以的话请不要这样做!”

“……真搞不懂你这是逞强还是卖乖……”

克丽奥说着穿过大门。蕾缇鑫的家院,和中庭、后庭比较起来,前庭非常狭小——这样做似乎是为了防止别人窥伺宅邸内部。房屋窗户面向前庭的那一部分也只装设了花纹玻璃而已,形成正面朝北的奇特格局。

走入前庭,克丽奥就把雷奇放到地上。

房顶上,博鲁坎还在不厌其烦地叫着:

“啊啊!最终还是恬不知耻地进到老子的要塞里来了!”

“到底是谁在恬不知耻啊!”

克丽奥双拳按在膝盖上,半蹲下身子叫道:

“还有,什么叫你的要塞啊!”

“还搞不清状况!就在刚才这栋屋子已经被我占领了!就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你在乱扯什么鬼东西!”

“没在乱扯!我说占领就是占领!你们再往前非法入侵的话,我的特别四号是不会保持沉默的!”

“特别……?”

说话的是涕费斯。他感觉接下来会发生么已经能猜到了,开始不安地左顾右盼……

克丽奥随意拾起掉落在脚边的锁链头,低下脑袋等着。

然后——

“目标确认……”

这声细小的声音没能逃过克丽奥的耳朵。她抬起脸,移动视线——在稍远处的花坛阴影里,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把身子缩了缩,低低地说着什么。她一头黑色麻花,大约十岁左右。

咔啦——克丽奥手中生锈的铁链响了一下。

少女继续说:

“目标确认——捕捉任务完成。帕特将开启下一封命令书。”

说着把手里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展开。

“命令确认。复述一遍。呃……环保回收材料家具大减价……不对啊。命令写在反面。呃,『大胆的奇袭作战!需屏息隐蔽不气馁,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从背后解决敌人,务必成功执行。另,战死者无人收尸』……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头——复述完毕。下面处理命令书。”

少女将命令书埋进花坛的土里后,一脸安心的样子。

“处理完毕。下面帕特将开始作战行动。吃点心时间还没到啊……”

少女——帕特一边嘟囔,一边抬起头……

只见克丽奥双手举起锁链,站在帕特身边低头看她。

“…………”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经过数秒之后,帕特的脸上出现笑容,说:

“帕特致野战司令部——我,执行奇袭失败……那么再见。”

说完立刻躺倒在地。

“……我说啊……”

克丽奥半睁着眼说。帕特急忙摇头说:

“不要和死人说话。”

“那好吧……”

她抬起脸看涕费斯。涕费斯苦笑着挠挠头。

“那孩子十分钟后就会腻了,自己会起来的,别在意。”

“我知道了。”

克丽奥无奈地离开帕特。拖着沉重的铁链,重新注意别的方向。

“反正下一个肯定是……”

这时从头顶上传开窗子打开的声音。

抬头一看——一名戴眼镜的地人从开着的窗户里伸出头。和他很亲近的那只黑猫罗拉也吊在他的肩膀上。

多进一脸没干劲的样子。此时从他上方传来喊声:

“去吧多进!”

波鲁坎大声宣告。他手挥一把古旧的剑,指向高空。

“经过刚才的奇袭,敌人已经折损了大半!”

“我可不这样认为……”

多进小声说。但波鲁坎就像没听到似的,继续说:

“只要在这里实行我们究极的破坏作战,就可以把他们带进梦之王国,轻易地干掉他们!”

“你到底哪来的自信可以这么确信凿凿地断言啊……”

“快!前进吧多进!母亲就是为了这一天才生出的你啊!”

“…………”

多进话都懒得说了。他叹一口气,从脚下抬起一只水桶——

自抬头仰望的涕费斯头顶上,一盆透明液体临空而降。

“哦呀呀啊啊啊啊啊!?”

被浇了一头的涕费斯,惊叫着滚倒在地上。看着他在地上不停地挣扎,克丽奥不由得后退几步说:

“热水!?”

“哼!——金色小型暴力娘终于也注意到了吗!”

分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却在那趾高气扬的波鲁坎。克丽奥叫道:

“谁是小型暴力娘啊!”

波鲁坎无视她说:

“你那如同耐用消耗品一般的生命力,不用别的,就用这热水一口气消灭掉!我会挖个深坑埋掉你的,尽情享受煮鸡蛋的感觉吧!”

“呜呜呜呜……”

涕费斯哭丧着脸站起来。看来水的温度还真不小,脸已经全红了。

“没事吗?”

克丽奥问道,同时朝雷奇的方向看了一眼——龙族幼子已经退到多进再怎么泼都不可能泼到的位置上。克丽奥放心了。

屋顶上,波鲁坎继续嚷嚷着:

“哈啊—哈、哈、哈啊!老子的深谋大略没有死角!作为千古一遇的智谋家和无敌的斗犬!波鲁卡诺·博鲁坎征服世界的日子就要来了!胆敢在我主导的时代潮流中反抗的家伙,一律用除蚤梳子梳到死!快,多进,不要停下,继续攻击!”

“哥哥……”

多进理所当然似地说:

“热水已经没了。”

“……哎?”

波鲁坎的动作一瞬间停止了。多进继续说:

“只有一个小水壶。等烧开还需要很长时间,等一等。”

“…………”

一阵风吹过,涕费斯湿漉漉的头发无法在风中荡漾,只有克丽奥用脸感觉得到。

风静静地吹过……多进关上窗子。想必他是去厨房烧热水了吧。装死的帕特没有动静,克丽奥表情不变,手里的锁链响了响……

“波鲁坎♪”

克丽奥高兴地笑着,跟波鲁坎打招呼。

波鲁坎就像被冻结了一般。只听她继续说:

“下一个攻击是什么呀♪”

“…………”

“没有的话,我想到一点事情,想去距离你一米远的地方♡”

“…………”

“这根锁链有三米,用两米就可以把你绑个结实呀♡”

“…………”

“我想奥芬也是时候该回来了,必须在锁链的一头拴一个铁哑铃,放到水流湍急的很深的河谷里去找他一下,不然就糟糕啦♡”

“我说……你们这到底算是什么性格呢……”

涕费斯说着,脸色有点青。

“不要用『们』,搞得好像是同类一样。”

说着克丽奥手提铁链正要进房屋,突然——

啪飒一声,背后有什么东西落下来。

她惊诧地回过头——只见从房顶上栽下来的波鲁坎,整个头都埋进了地面里。

“哎呀。不用这样放弃抵抗选择自杀啦,我会好好把你沉到河里去的……你要做也随便啦。”

“不——我看……不是这样。”

说话的是涕费斯。这次他的脸色变得相当紧张,抬头望向屋顶。

“唉……?”

克丽奥有些不解。她顺着涕费斯的视线看向波鲁坎刚才站的地方——

在那里立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克丽奥感觉好奇怪。

(为什么把可爱的小克丽以下省略假面2号会站在那里……)

当然,她不会知道那全黑的打扮就是〈塔〉的暗杀者标准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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