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关上房门,师父像骨头都散架了一样倒在沙发上。
“……呼、”
他喘了一口气。
那是好像连肺都要吐出来一样的叹息。
只有这次他连平时一直在抽的雪茄都忘记了,就这么靠在沙发上。好像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被沙发掩没为止似的,师父脸上的疲惫浓到这种程度。
我立刻准备了水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他马上贪婪地喝了起来。
就连水从下巴上流下来,弄脏了衬衫都没去在意。杯子转眼间就空了,滴下来的水滴沾湿了师父的长发。
“……有酒吗、”
“这屋里放着的威士忌可以的话、”
“那个就行。”
听到他那含糊不清的声音,我从架子里取出苏格拉威士忌,倒入玻璃杯里。
因为是度数相当高的酒,只是倒出来就蹿到鼻子来。我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加些水或别的来兑一下,师父就把玻璃杯夺走了。
然后喝了一大口。
看着他的样子,我问道。
“……不再稍微,调查一下现场没问题吗?”
“看那情况,厮杀什么时候发生都不奇怪。”
他用手背抹了把下巴。
接着开始把剩下的威士忌也灌入喉咙里。多半根本都不知道味道吧。那只是为了把一切都忘掉而采取的行动而已。这威士忌的酒瓶和玻璃杯上没有印上天使实在是谢天谢地。
我等他全部喝完,又一次问道。
“自己会被杀……其他的人,都不会这么想吗?明明那个法政科的魔术师已经被杀了。”
“这就是所谓的魔术师啊。”
师父看上很恼火的咋了下舌。
“因为可以提高相互的水平,所以在时钟塔,魔术师之间的战斗甚至可以说是有鼓励的倾向。不这样的话也就没什么拜见别人魔术的机会。越是一流的魔术师对这种情况就越是求之不得。法政科那当然是因为比起神秘更重视时钟塔的秩序,如果自己的话就不会出现疏漏,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吧。哈哈,更不可能叫警察来了。”
“…………”
“基本上所有人就是这么个想法。‘就算要互相厮杀,自己也绝对能活下来’。”
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我在故乡听说过这么个词。
这个词说的是,如果让人类维持在最自然的状态下的话,就只会变成每个人都在互相残杀的地狱,为了不让这种事态发生,才生出了社会,才制定了秩序。在魔术师的世界里,法政科扮演的就是承担着这份责任的角色吧。
——那么,如果失去那份秩序的话?
现在,这座剥离城阿德拉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无论哪个魔术师对亲手互相厮杀这件事都不会有犹豫。那么最终,这里会是佛教中的修罗界,还是众多英雄重复着战斗与飨宴的瓦尔哈拉呢。
“唔……”
只知道光是想象,就会让人脊背发寒。
不管怎么想,我们两个都像是走错了地方。就像落入蜘蛛网的昆虫一样,就算挣扎,蜘蛛丝也只会把自己缠得更紧。最后剩下的,就是等待着不知何时毒牙会来会咬断自己脖子一样绞刑架前的13级台阶而已。
所以,我下定决心问道。
“……要不要趁现在,逃出去?”
“…………”
师父的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他紧紧握住玻璃杯,看上去很痛苦地纠结着,时间比刚才看到化野菱理的尸体时还要长。
终于,
“……不了。”
他虚弱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管和他们中的谁战斗都只有自己会死,这不是师父自己说的吗。”
“没错。要是开始什么决斗的话,第一个死的一定是我。现在就算在喝着酒也都还是怕到不行,甚至只要一不注意膝盖就会抖个不停。如果现在这里有绳子,我都想系个圈把脑袋伸进去来逃离这里。”
他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膝盖。
那笑容明显很僵硬。
“就算这样,我也不能回去。”
“……为什么?”
我又一次问道。
然后,师父从上衣的内兜里取出那份邀请函。
“写下这份邀请函的格里温·阿修伯恩,看来对我们研究得很彻底啊。”
他的嘴角渗出一丝苦笑。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师父露出那样的表情。非常逊,非常不像样,是固执地想要抓住某些东西不放手的人才有的表情。
那是让看着的我无言以对的侧颜。
师父眯起眼睛,盯着那份邀请函,说道。
“我有,必须去做的事。”
他说的不是,想去做的事。
【必须去做的事】。这两个词我都不明白。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实际上我也不知道。
只是从师父的声音里,可以隐约感到就算是上帝也无法动摇的决心。那是怎样的人生呢。他的世界对本该在故乡——在那墓地里度过一生的我而言实在太过遥远了。明明近在眼前,却完全无法理解他。
不过,师父在那无法理解的地平线上,对我说话了。
“女士,让你陪我真是对不起你。不过我也有无法退却的理由。”
“哈哈!”
我的右手上响起了声音。
是亚德在笑。
“胆小鬼魔术师这回还挺爷们的嘛!老子还以为你看大事不妙铁定会夹着尾巴溜之大吉呢!”
“【你们俩】的王牌基本上只能用一次,而且连条件能否凑齐都还不知道。”
像是在提醒我似的,师父说道。
“虽然我有留下来的理由,但也不能因此强迫别人。如果你想离开的话,我没有权利阻止你。”
“…………”
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我的身体里似乎缺少某种能让我直视他的东西。
所以,我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样看向旁边的情况下,我问道。
“我之前也问过了,对师父来说这里的遗产是必须的吧?”
“没错。”
师父点点头。
他在将我带离故乡时也是那样一张脸。和在决定将只认识几个人的我,带到伦敦时的表情一样。不知为何我叹了口气,一种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情在心中喧闹着。
“……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稍稍奉陪一下。”
“……对不起。”
看着师父少见的深深低下了头,我总觉得自己的脸颊好像抽搐了。
不对。
或许那不是抽搐。我不知道这涌上来的感情是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被手指碰倒的嘴唇,让我意外的正在自然地微笑着……
“……唉呀唉呀。”
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房间的门,正敞开着。
师父的脸绷紧了,我马上回过头去,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师徒关系真不错呐,好事啊好事。”
轮胎与地板相摩擦,发出声响。
被助手推着的轮椅,撕开黑暗出现在眼前。欧尔洛克·西萨蒙德那张像是被皱纹淹没的脸上,正贴着让人不由得会联想到毛虫——非人类的笑容。
*
这满是天使的私人房间,衬得老人更加像异形。
皮包骨头的干瘦身体,反而让他对生的执念更显刺眼。在名为剥离城阿德拉的巨大【环境】里,唯有这老人的存在在与其较量着。在这老态龙钟的瘦小身体里,蕴藏着某种能和这座城匹敌的东西,我虽然不想知道,但直觉还是这样告诉我,让我不由自主得抱住了上臂。
“……欧尔洛克公,发生什么事了吗?”
师父用尽可能冷静的声音问道。
右手上的亚德慌忙隐藏起自己的气息。刚才它的声音可能已经被老人听到了,既然如此那更没必要让样子也被他看到了。
呼呼,老人发出了空洞的笑声。
“没什么事。随便进来真是不好意思,老夫看到这门没锁所以不小心就、”
“……您不必客气。”
师父面带阴沉地点了点头。
当然不可能是,【不小心】。他可是到刚刚为止,都一直把自己的气息完全消除了。当然,我和师父确实都因为刚才发生的事而感到不安,但正因为如此才一定要振作起来。
老人的目光,转向了师父手边的玻璃杯。
“哦,正喝着好东西呐。让老夫也来一杯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轮椅的扶手附近,落下了什么微微发着光东西。
是蝴蝶。
蝶魔术(Papilio·Magia)。
我记得,那应该就是老人所使用的魔术的名字。与老人就像在两个极端上的美丽的光之蝶从我手上夺走了威士忌,然后另一只蝴蝶从架子里取出玻璃杯,在老人的手边开始斟酒。
如此巧妙的手法,让我和师父都无话可说。对这个老人而言,比起命令身后的助手,施展魔术要更为简单。
说到底,比起他轻易展现给我们看的这华丽的魔术,我们明明确实地锁上了门这一事实,才更让我们深刻地认识到老人的深不可测。
“呼,果然格里温摆上了好酒啊。明明从以前开始就收集了不少,生前却不怎么端出来给客人喝呐。”
他含着酒,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慢慢享受着。然后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放松的闭上了眼睛。
师父好像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您到底是,有何贵干?”
“这个嘛,刚才承蒙种种高见,所以觉得应该前来道个谢。”
“……刚才那种程度的知识,对您老人家而言应该没有太大的价值吧。”
“知识本身确实是。”
老人承认道,慢慢地点了下头。
“不过,汝的特质却有所不同,汝自己也应该明白吧。过度的谦逊只会徒增敌人而已。”
“……您说像我这样的人,有的特质是?”
“就是视点。”
老人指出。
他把掩埋在皱纹里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从正面凝视着师父,低声说道。
“再没有比现代魔术更无价值的了。丝毫不去了解与历史复杂的融合在一起的魔术之深渊,只是挑挑拣拣,把神秘中看着相性良好的部分东拼西凑。根本没有必要顾忌吾等这些正统魔术师,就是那么想的吧。”
根据师父课上所讲,在被广泛知晓的魔术中最接近现代的是混沌魔术(Chaos Magic)。
据说是在20世纪70年代,从英国的西约克郡发起的魔术体系。这体系不仅不问东西,并且除魔术以外还包括了哲学和科学理论,甚至还有SF。魔术师通过将意识与“彼方”相接触来引发超常现象。
因此是,混沌。
像这样毫无节制乱七八糟的存在方式正是现代性的最好体现,师父在时钟塔是这么说的。当然,要问实际上能不能发动魔术,那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充其量也就是为被世间所知的一段历史添加注释,看来这位老人对现代魔术的这种现状十分清楚。
“我还以为,您根本就不会将现代魔术放在眼里。”
“学习本身是很重要的。”
坐在轮椅上的老者清了清喉咙。
“就是学习了才发觉其无价值,所以唾弃呐。……不过,也正因为其,才能生出汝这样异端的视点来,老夫这才认识到啊。”
“能承您谬赞,实属光荣。”
师父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弯下了腰。
然后只抬起眼睛,又问道。
“不过,您并不是专程来说这些的吧。”
“确实呐。”
轮椅上的老人的肩膀上下晃动着。在这充满了异样的紧张感的房间里,只有推着轮椅的少年助手依旧面无表情。
“老夫有件事想先确认一下。”
老人这样说着,将身体倾向前方。
“汝到这来的理由——【是为埃尔梅罗的魔术刻印破损一事吧】?”
他的话语,就好像是闪电一样。
如同主神所投下的灾厄降临到头上了一般,师父的身体僵硬了。
“喂喂,这种事连推理都算不上呐。只要知道阿修伯恩持有修复师这一异名,这不过是最自然的猜想。更何况是汝的话,因为十年前的那件事,那不就更加理所当然了。”
“……那件事,您也知道吗?”
“冬木市的,第四次圣杯战争。”
老人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十年前,因参加了远东那英灵之间的战争,汝的师父——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意外死亡。不过归根结底,若是魔术刻印还在完备地运作着的话,根本就不至于会死。反过来说,事态到了让凯尼斯死亡的地步,那么就算尸体还能完整收回,按理说也无法避免魔术刻印的破损。”
“…………”
师父的脸僵硬的简直就像丧尸一样。
他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也可以说,那就是他尽全力的抵抗了。
“那么,最后成功收回了多少?五成?三成?不对,因为是英灵之间的战争,是不是连一成都没有呐?对了,说起来年轻时的汝,也以与凯尼斯师敌对的身份参战来着呐。他的过世是不是也有汝的一份功劳?不,也说不定就是汝所操控的英灵直接下的手?”
欧尔洛克的声音,从十年前的过去而来,如轰鸣一般。
将无法逃避的罪,重新摊在眼前。
(……师父把……自己的师父杀死了?)
我也感到了出乎意料的惊愕。
杀害与被杀对魔术师而言都不过是理所当然的流程,明明就在不久之前才刚刚听到过这样话,但听到这样的事发生在师父——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身上的那瞬间,我感觉就像被敲了一闷棍一样,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最终,师父慢慢地直起身来,从老者的手边取回威士忌。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为什么,我必须得回答您的提问呢。”
“呼呼、”
老人笑了。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他笑得直不起腰来。
过了一会儿、
“老夫的魔术刻印,也是一样的。”
他低声的自白道。
“唔——!”
“怎么了?没有必要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就和埃德菲尔特的小丫头看透的一样,西萨蒙德的魔术刻印快要迎来极限了。和老夫一样可悲的【衰老】了。”
这也是,一种宿命。
既然魔术刻印是器官一样的东西的话,那必然存在寿命。当然那不是能以通常生物的标准衡量的,数百年、看情况能存活上千年的魔术刻印据说也是存在的,不过这个极限也是根据其特质上下浮动的。
经历了太长时间的魔术刻印,就会衰老。
师父听到他的话,表情非常阴沉。
“……您把这件事告诉我,有何打算。”
特地把将弱点告知别人的理由,就算是旁观的我也不明白。
如果纯粹只论魔术的本领,那么聚集在这剥离城的魔术师中没人比这名老人更可怕。他向着再怎么偏心评价也只能说是二流的师父坦白自己的实情,这是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然而,老人在打消我的疑惑之前,又采取了别的行动。
“要不要同老夫结盟?”
他突然说道。
“结盟?”
“是啊。”
轮椅上的老者大方地点了点头。
“老夫不清楚阿修伯恩的秘法有没有人数和使用时间上的限制。不过,只要不是只能使用一次的话,那还是有联手的余地的吧。”
“……这样的话,结盟对象就算不是我理应也可以。”
师父还是慎重地说道。
就算现在我们的情况不容乐观,师父也绝不会不经思考得答应下来。他非常清楚只有这样才是生存下去的方法。
“即便如此却还是选择了我,那是因为——假如施展那秘法要花上数年,或者是只能使用一次的话——您觉得在这群人中我是最好解决的对吗。”
那脸上的沟壑看上去好像增加了一倍。复杂的阴影让老人的脸变得像是妖魔一样,他不由自主得咳了两下。
“哦哦,可怕可怕。”
欧尔洛克装模作样的举起双手。
“确实,秘法要是只能用一次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到时候老夫当然是打算自己收下,老夫也没想特意隐瞒这想法。不过,如果是时间的问题嘛……对了,如果只是几十年,那让汝先使用也无妨。”
“我先?”
对于意外的提议,师父皱起了眉头。
“噢。几十年的话,魔术刻印还不会有问题,老夫也没有死的打算呐。”
呼呼,老人又笑了。就算混着笑意,他的话也是非常认真的。明明刚才确实说过和魔术刻印一样衰老了,但却可以断言就算衰老了,那种程度的岁月也可以毫无阻碍的活过去。
这个老人,已经连通常魔术师的领域都不属于了。
别说人类了,简直是连生物都不算的怪物,他的话让我已经彻底认同这件事了。——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我在故乡遇见的【那个】一样。
“我可以,问点事吗。”
这次是师父提出话题。
“噢,只要是老夫能回答的。”
“海涅在城堡里探索时,您在做什么呢。”
“呵、”
听到师父的提问,老人睁大了眼睛,这使他脸上的皱纹大量增加了。
“难不成,这是那个吗。叫做不在场证明的!汝这是在问,老夫的不在场证明吗!”
欧尔洛克脸上的并不是愤怒,而是极度愉快的表情,就这样敲了敲扶手。
大概是因为异常的高兴而大张得嘴里,只剩下几颗脏兮兮的牙。在那笑容的周围,光之蝶轻飘飘地舞动着。
“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汝刚才也看见这蝴蝶了吧。现在在这剥离城里的可全是魔术师呐。像世
俗那样确认不在场证明又有什么用呢?”
“同时,这里也是阿修伯恩家的工房。”
师父平淡地说道。
所谓工房,是魔术师为了磨砺自己的魔术而制造得一种“异界”。就算是再强大的魔术师,只要他不是工房的主人,那么其所施展得魔术或神秘就会受到极大的限制,据说是这样。
师父继续说道。
“只要没有预先准备,应该是无法轻易使用远距离法术的场所。至少,如果是能和海涅·伊斯塔利正面战斗的法术的话,是需要足够的准备的。”
“……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有道理呐。”
老人似乎觉得很有趣,他转了转脖子,抚摸着褪了色的扶手。
“不过,完全不像魔术师。汝的思考让魔术落到更加充满世俗的场所,而且就要被吸收了。——这可说不上是幸福的道路呐。”
“…………”
师父没有反驳。
似乎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对老人所说的话有所觉悟,早已接受了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师父没有说话,老者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取而代之的是,
“那个时间的话,老夫是在和占星术师弗利乌下象棋。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算证据,不过老夫在那之前一会儿叫过阿修伯恩的仆从,让他们拿些熏鲑鱼来做下酒菜。汝只管去确认好了。”
他身后的少年默默地点了点头。
“非常感谢。”
师父说着鞠了一躬。
然后,欧尔洛克突然说道。
“……顺便,再告诉汝一件事吧。年轻的君主哟。”
“您是说,再一件事?”
“噢。这起事件呐,是格里温·阿修伯恩的诅咒呐。”
我好像听到了吞口水的声音。
是我还是师父发出来的呢。
“诅咒?”
当然,在魔术师的世界里,诅咒是确实存在的。
虽然根据地域和魔术系统的不同,有各种各样的形式,但总之都是招来不幸和灾祸的术式。
不过,他的话之所以让师父和我的紧张高涨,是因为利用术者的死亡来让提升诅咒的“力量”这种术式是具普遍性的。更别说,那个著名的格里温·阿修伯恩若以自己的性命为术式的粮食,到底会引起多么骇人的现象,我甚至想象不到。
“您为什么,会觉得是诅咒呢?”
“呼呼。”
欧尔洛克再次,笑了。
就像是风干的骷髅头在咔哒咔哒的敲打着残缺的牙齿一样。
“格里温呐,有个儿子。”
“儿子?但是在时钟塔并没有记录、”
“确实是这样。因为那孩子在离开这乡下以前,就病死了。”
因为这第一次听说的情报,师父的眉间乌云密布。
“作为魔术师,虽然要加上这一前提,但他也很疼爱那孩子呐。毕竟老夫也没少被他【拿他和儿子间那些无聊事烦】。妻子在儿子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大概也是一个很大的理由,那孩子也因为同样的病倒下的时候他一定更加悲痛吧。那是基于生命的因果——现代医学好像是叫基因什么的而导致的恶疾,连从德鲁伊那里求来的秘药也没有效果。就像看着心爱的妻子一天天衰弱下去的时候一样,这次连儿子的性命都被夺走了。唉,那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
魔术师基本上都是爱着自己的孩子的。因为他们所注视的是只有花上数代才能到达的目标,而魔术刻印因其特性无法托付给直系子嗣以外的人。
不过,从欧尔洛克的口气来看,似乎过去剥离城的城主怀有着在那之上的感情。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老者接下来这样说道。
“在他儿子死的时候,那家伙就疯了。”
“疯了?”
“是呐。”
轮椅上的老人点了点头,看向远方。
遥远的彼方——或许是老人还相信着热情和信赖这类情感的时候。
“汝刚刚是问,为什么会觉得是诅咒。”
老人这样说着,满是皱纹的脸扭曲了。
一切所有的感情,都包含在那皱纹里。就像所有的颜色混杂在一起会变成黑色一样,老人的脸上涂满了成千上万的皱纹。
“老夫是知道的。”
然后,继续道。
“老夫和格里温,以前在这剥离城里进行过某种研究。”
2
——同一时刻。
【她】也在以别的角度观察着事件。
几十分钟的时间里,她一直坐在那古董椅子上,摆弄着茶几上的地图和小道具。
只有这个房间的样子被改变了。
感觉不好,仅凭这么一句话就察觉了主人的意图,第二仆从只用了几个小时就将这个房间翻修一新,这就是他的本事。原本出行时基本就是靠自家用的货运直升机或是喷气式飞机移动的,所以也总是随身携带着日常最低限度的家俱,也是因此才得以完成这样的大动作——也是因为在进行这样的工作,昨晚君主·埃尔梅罗Ⅱ造访时只能由露维雅亲自应对,最后变成了那样的事态。
“……就先这样吧。”
就这样伸着懒腰的时候,从旁边传来了叫她的声音。
“大小姐。”
“怎么了?库劳恩。”
“我泡了红茶。想转换心情的话,请。”
带着墨镜的第二仆从以一副与莫西干头实在不相称的管家姿态行了一礼后,递出了红茶。
将不管是温度还是制法都很完美的——当然这在露维雅眼中是很平常的事——红茶含入嘴中,少女严肃的表情终于缓和了,暂时就让心放松在这香气与味道之中。努瓦纳艾利红茶那略带绿色的橙色水面和清爽的香气,用来平复刚才焦躁的心情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味道比平时要浓一些,想必是为了配合少女的心情吧。
在她品尝了几分钟后,
“您觉得怎么样?”
第二仆从低声问道。
他将音量控制在不至于损害主人的心情,但也很清晰的程度。少女对于如此周到的教育感到满足,以及一点点的忧郁,她放下了杯子。
“这个嘛,姑且还像那么回事吧。”
说着,眯起了眼睛。
对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来说,到这座城来可以说是家业的一环。就像欧尔洛克·西萨蒙德说的那样,被那些爱说闲话的人冠以了“世上最优美的鬣狗”之名。当然,以埃德菲尔特家的角度来看,问题在于那些无法将奥秘守护到底的人,自己才是能将其正确地管理、活用的那一方,他们有着这样的自负。
所以,这件事在她看来不过是普通的日常而已。
本该是这样的。
“……接下来就只能试试了呢。”
她又一次将视线转回了茶几上的地图。
这是事先购入的旧地图。当然它并没有将剥离城详细地画出来,充其量只不是记入了登录在公家的伪装建筑而已。在这地图上正放着好几颗宝石。
红宝石。
蓝宝石。
祖母绿。
钻石。
无论哪颗,都是让懂行的人看到的话就会激动不已的珍品。不止光泽和大小,工匠所做的处理和切割也让这些五光十色的宝石各有千秋。这些宝石好像和露维雅之间有什么看不见的线联系着一样,散发着奇妙的迫力。
宝石魔术。
埃德菲尔特家最擅长的、利用了矿石“易于积蓄思念易于贮藏魔力”这一特性的术式。露维雅盯着手边这些宝石的光辉,然后凝神静气,闭上了眼睛。
心象是心脏。
自己的心脏化为宝石,产生了裂缝,碎裂开来。
那幻想之音到达指尖的刹那,少女的身体彻底化为“构成神秘的齿轮”。神经被总数到达一百的魔术回路替代,与大魔术式的每个角落相连,将少女的意识传至幽体。
和那个感觉一起,张开了双唇。
“Call.(觉醒吧)”
她平静地呼唤道。
就像是被吐息推动了一般,宝石开始动了起来。虽然并非被打磨成球形,但这些宝石都开始微弱的摇动,以物理上不可能的动作旋转起来。
她现在所做的,是利用宝石来施展的探测术。
为了寻找地下水和矿脉而使用的探测术,一般大众也都有所了解。手握两根折弯的棒子,四处走来走去的探测师的形象经常出现在各式各样的书籍或电视节目上。
现在,露维雅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古典的技术上加以改造。
“Thou art the Mars, blessing fram war deity.(汝化为火星,化为接受战神气息之物)”
她向红宝石吹了一口气,催活其意义。
什么宝石从属于那颗行星根据魔术和地区的不同有很大差异,红宝石的话从属于太阳或金星的情况都有。
不过——
(在卡巴拉里是火星。)
从使用了Shemamphorae这点来看,这座剥离城的魔术应该是以卡巴拉为基础的。虽然完全相合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使用相同的理论按理说魔术也会更容易通过。
(颜色为红,数字则是5,金属是铁,守护天使是Chamael。)
露维雅认真的回想着红宝石所从属的器(源体)的性质。
特别是在最后的单词上,她轻轻咬了咬牙。
这里也有天使。
既然卡巴拉是以圣经为基础的魔术,那么频频出现天使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重复这么多次还是实在让人难以抑制住烦躁的心情。少女将那份烦躁也变为使用魔术时所必要的集中力,将目光移向蓝宝石。
“Thou art Jupiter, blessing fram our father.(汝化为木星,化为接受父神气息之物)”
她对祖母绿和钻石也重复了同样的仪式。
随着仪式的进行,宝石的速度也逐渐加快。
这些旋转着的宝石,就好像那被相互的重力所吸引,重复着公转的天体图一样。如果以宝石原本就是从大地中挖掘出的地球的一部分这种方式思考的话,那么这样的动作对魔术来说或许是很自然的。
宝石旋转到了旧地图上宅邸的中心。
“…………”
露维雅的双眼也十分用心的盯着这些宝石。
自己在身为赋予假想的意义与生命的小宇宙(Mikrokosmos)以前,以一个魔术师的身份也一瞬都不会放过其所到达的终点,就好像在这样说着,她仔细的凝望着。
然而,这些宝石前进的轨迹就像突然被一只透明的手挡住了一样转变了方向,茫然地移动了一会儿之后停止了动作。
“……果然,被妨碍了呢。”
少女喃喃自语道。
莫西干头的第二仆从——库劳恩也看了看那摆放着的地图和宝石,拘谨地说道。
“阿修伯恩的结界现在还有效力吗。”
“好歹是魔术师的工房,这是理所当然的……虽说如此,但还是有些无法理解的地方。”
少女抚摸着旧地图的边缘低声说道,第二仆从对此回问道。
“您是说,无法理解吗。”
“没错。……当然就是,特意将杀人方法预告出来的这一点。”
“……Hachasiah吗。”
第二仆从低声念出被杀的化野菱理的。
“我的Michael的话,那就是左胫骨了。”
只是七十二天使与人体的对应这种程度,露维雅还是能背出来的。
虽然直到那个男人指出来为止,自己没有注意尸体的损伤和天使相一致也是事实,这也让她感到更加烦躁。Shemamphorae的时候也是,对别人的魔术表现出可以说是不必要的兴趣,然后轻易就看穿的那个君主的存在,就像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刺一样。
(……【别人的事,和自己没关系吧】。)
当然值得参考的技术有很多。
埃德菲尔特本身就是靠篡夺秘法和魔术礼装起家的家系。
不过,在此基础上魔术师对他人表现出兴趣,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打磨自己的魔术而已。秘法也好财产也好,最终是在自己的进步中能得到的东西。正因为有着最终与根源相连通的信念,魔术师才能做到将妄执堆积起来。
将手段和目的一直明确得分开,不管出身和环境再怎么不同,只要身为魔术师——对,就算是那些不堪的魔术使,别人的技术不过就是磨砺自己的材料而已。
但是,
那个男人,有某个环节逆转了。那别说魔术师了连魔术使都不能算,甚至和为了时钟塔的秩序而将探究神秘作为手段的法政科也不一样。正因为这样,少女的心中被难以言表的不安和焦躁扰乱了。
“——是为了某种魔术吗?”
仆从的话语将少女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露维雅大人?”
“没事,是在说关于尸体的损伤吧。”
她假咳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不只是死灵术(Necromancy),从魔术师身上夺取与黄道十二星座相照应的部位这种行为,可以转用到相当多的术式上。甚至就这样下结论或许也不为过。……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向我们做出预告的必要。”
少女的双眼是那样冷静,让人想起紧盯着精密实验的科学家来。
“如果至少能从阿修伯恩家的仆从那里知道些什么就好了。”
露维雅当然有去向阿修伯恩家的仆从们打听情况。
可是,该说是意料之中吗,阿修伯恩家的仆从们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也有事先串通过在说谎的可能性,但本来魔道的家系就是连将魔术的存在告知继承人以外的孩子这种事都少有。就算这次的杀人案真的是亡故的格里温·阿修伯恩耍的手段,普通的仆从什么也没被告知也很正常。
“要说单纯的不在场证明,到是想办法弄清楚了。”
在向阿修伯恩家的仆从们打听情况的同时,也向其他的魔术师们询问了在推定的案发时间段里的行动。虽然直接询问欧尔洛克公时被拒绝了,但其他人的说辞是这样的。
——“很遗憾,作为第一发现者,我没有有利的证据。”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哥哥回来。先不说争斗,哥哥是决不会做出侮辱尸体这样残酷的事来的!”
——“我的话,和格蕾一起已经休息了。”
——“嗯?那个时间的话,我在和欧尔洛克老爷子一起下象棋。那个老爷子,水平也就一般般,但下法怪难缠的让人头痛啊。”
——“咱有让阿修伯恩的仆从帮咱拿点酒来,你去问他们也没关系。”
这样看来,他们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就是这种情况。
海涅:×
罗莎琳德:×
埃尔梅罗和格蕾:△
弗利乌:○
欧尔洛克(及其助手):○
清玄:○
埃尔梅罗和格蕾是△,毕竟只有熟人之间的证词。
话说回来,魔术师就算有不在场证明,也不能算是与杀人无关的证据。虽然这里是格里温·阿修伯恩家的剥离城,其他的魔术师可以行使的魔术被限制了,但这并不等于无法杀死化野菱理。
“……不过,像那样把尸体举起来让雕像的剑刺入应该不容易吧。”
少女又加了一句。
念动力一类确实比较出名,但实际上用纯粹的魔术举起物体这种事意外的有难度。归根结底,所谓魔术就是用兜圈子的方法来蒙骗现实的世界,所以如果想要得到那样简单明了的效果的话,倒不如自己亲自动手来得快一些。
即使如此也要用魔术的话——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使魔。海涅说他所见到的野兽一样的生物确实很符合。
(天使与野兽……)
相较而言,这也算是常见的主题了。
最有名的应该就是乐园的守护兽智天使,有说法认为智天使和斯芬克斯、美索不达米亚神话的有翼狮Anzu实际上是同一起源的。像这样翅膀和野兽的组合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谱系,比如说威尼斯的守护圣人圣马可的象征也被认为是“有翼狮”。
因此,少女暂时放弃这个思考方向,回到眼下的问题来。
“那么,为什么要杀死法政科的魔术师呢?”
“会不会是因为她发现了阿修伯恩的遗产,或是线索了。”
“在她也持有情况下,确实存在这种可能。虽然自称是管理人,但实际上自己也拥有继承遗产的资格的可能性很高。——不过,还是无法说明预告的必要性这个问题。”
优美的手指拿起红宝石。
被少女像是爱抚一样温柔地,同时也是为了搜索自己的精神世界(心)而谨慎地抚摸着绯色的宝石,随着角度的改变不断变化着光辉。
露维雅稍微思考了一下,张开了惹人怜爱的双唇。
“如果说……是给某人的信息呢。”
“信息?”
“没错。”
少女予以肯定,然后开始说明刚刚浮现出的想法。
“在聚集的魔术师中,或许有某个人能让信息变得有意义。看吧,接下来就要这样去杀你了,通过传达这件事,再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原来如此。”
第二仆从不断地微微点头。
仿佛在称赞着主人的慧眼是如此可靠。
然后,他突然转换了话题。
“您很在意那位年轻的君主吗。”
“唔——!”
他的话让少女一下子语塞了。
不过,仅仅数秒之后她就变回了一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反问第二仆从。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大小姐一旦开始亲自打理玩偶,那往往都是在对某件事在意到不行的时候。”
库劳恩透过墨镜看了一眼床上,说道。
被刷
子梳理地十分干净的拟人化的小狗玩偶,现在正坐在枕头旁。
“……只是有点脏了而已。”
少女小声嘟囔着,这样主张道。
然后,
“虽然如此,但如果说完全不在意的话也不是真的。”
露维雅的眉间带上了严肃。
说到底,那样年轻的君主光是存在就是特例了。虽然才华出众的例外并非没有,但他也无疑是时钟塔最年轻的的君主之一。
非也。
所谓年轻,【并不是指他个人】。本来,那个男人的家系别说君主了,根本是连能否招入时钟塔都值得怀疑的水平。关于来宾的基本资料,她已经让第二仆从搜集好了。他的家系是在仅仅两代以前成为魔术师的。要花费数代来探究神秘的魔术师,之所以能让仅仅三代就成为君主这样可以说是作弊一样的事成立,是因为正统继承人指定了他作为自己的监护人。
就是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
先代埃尔梅罗去世之后,继承人斗争到最终似乎是变成了那样的结果,不过根据想法不同,也可以认为是阴险的魔术师讨好了年幼的少女,从而赢得了君主这一果实。
(不过是不是真是那样的恶人现在还不清楚。)
她暂且保留了对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评价。不能让个人的好恶倾向,和绝对性的评价混为一谈。
然而,少女有着某种确信。
自己一定无法与那个男人相容。
从根本上就错开了,无可救药。
这时,少女突然抬起了头。
有敲门声响起了。
她用眼神发出指示,库劳恩立即就行动了。他侧身站进门的死角里,用手背回应了敲门声。门悠闲地打开,吐出了个人影。
“呜哇!”
然后,那人大叫了出来。
一打开门看到的就是摆好出拳架势的莫西干头第二仆从的话,这到也是正常反应。
“喂喂。行行好,能不能别这么吓人的欢迎别人?”
人影举起了双手,咽了口吐沫。
毕竟莫西干头的那上挑的拳里,可是含着货真价实的杀意。身高两米的巨汉本身就很有迫力了,而巨汉的架势更是散发出在那之上的压力。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魔术师,不过那个出名的埃德菲尔特在听到只能留一个仆从时所选择的这个人,理应不会是普通的保镖。
露维雅叫出来客的名字。
“占星术师弗利乌。”
那双眼睛与面向魔术时相同,取回了与兴奋相反的冷静。
“就这样让库劳恩打下去我也无所谓哦。你特意踏入我的房间时就该有所预料了吧?特别是本小姐现在心情不是太好,如果你愿意送上心脏一颗的话,或许倒是可以陪你一下。”
“哈哈,到底是埃德菲尔特的公主大人嘛。”
壮汉占星术师摸着胡茬,看上去很高兴的笑了。
*
弗利乌瞥了一眼茶几上的旧地图和宝石,吹了声口哨。
“果然已经占卜过了吗。不过就算是你也没能顺利进行吧。”
“……这个嘛,到底怎么样呢。”
“哈哈,别这么逞强嘛。”
看着故意语焉不详的少女,中年占星术师闭上了一只眼睛。
“好歹我也是个占星术师。对埃德菲尔特得意的宝石魔术虽然是个外行,但中间要是插了占星的术式的话那看一眼就能明白。哎呀呀,所以说没有难为情的必要嘛。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别人的工房,土地也好空气也好都不随我们的心意。虽说对出题的格里温·阿修伯恩来说,哪能让你用一发占卜就通关。还有那起杀人案也不知道是不是格里温授意的。”
他说个不停,看上去比起旁边的莫西干头更像小丑(Clown)。
第二仆从现在也没有收起架势。如果有一点说错了,那拳头就会揍过来是显而易见的,就算能躲过那拳头,还有作为主人的少女(露维雅)那更加可怕的魔术。弗利乌对这些事心知肚明,却还是完全没有改变他的油腔滑调。
少女拿起了茶几上的宝石。
对于宝石魔术来说,宝石是所有魔术的源泉。现在少女的行为,就等于是在可怜的人质面前把玩手枪一样。不对,想想埃德菲尔特的家名和少女的实力,比起手枪说不定比喻成加特林机枪或者榴弹发射器要更适合。
展现着极其优美的压迫感,露维雅轻声说道。
“那么,你的话又如何呢?”
“……我可是占星术师不是嘛?专家哟。”
弗利乌脏兮兮的手隔着民族服装摸了摸腰上的皮带那里。
收在那里的十二把——和黄道十二星座相照应的匕首,就是昨天一起吃饭时众人所看到的。如果说露维雅是牵引宝石中储藏的魔力的话,弗利乌就是操作比拟为行星的匕首。
“顺便说一下,其实我不是非要这里的秘法不可。只要最后能有钱到手的话就无所谓。”
弗利乌的发言,毫无疑问就是庸俗的魔术使会说的话。对他而言魔术不过是用来赚钱的手段而已。
然而,在露维雅看来,他的目的所引起的不快并没有超过那个年轻君主。不如说,【这才是在理解范围内】的理由。
“你要入手这里的秘法的话,要不要反过来把钱拿来做钓饵呢?”
“你的意思是,要我雇佣你?”
“大小姐明察秋毫呐。”
弗利乌露出满意的笑容,使劲拍了拍胸脯。
奇妙的是,这个男人表情却不会让人感到贪婪。可能是因为很有亲和力吧。比起优点,感觉更像是天性带来的结果。
“要说先来后到的话,我是觉得应该去找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可惜他看上去挺穷的不是?”
他摆了个像是在说囊中羞涩一样的手势,看上去很遗憾的扬起一边眉毛。
突然,空气中的硬度增加了。
露维雅捏起一颗红宝石。光是这样空气就奔腾了,弗利乌发现这是少女内藏的内燃装置开始驱动了。他感到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边还是带着不正经的表情举起双手。
“喂喂公主大人?”
“既然你说要我雇用你,那不就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吗。至少也请活下来吧。库劳恩,退下。”
之前对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放出的魔弹,大概只不过是混有不悦的轻微威慑而已。现在聚集在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指尖的魔力,高涨到连下位的幻想种都能打爆的程度。
放在旧地图上的那些宝石自然而然的轻飘飘地漂浮起来。
不止是这样,它们与露维雅的魔力相呼应,每一颗都发出光芒,缓缓地开始描绘魔力的漩涡。
“埃德菲尔特的万华镜,请好好欣赏吧。”
她面带微笑轻声说道的,似乎是术式的名字。
如同万华镜一般灿烂的万色魔力。那毫无疑问正是埃德菲尔特引以为傲的秘术。
“Call.(觉醒吧)”
伴随着露维雅的声音,宝石与她的魔力一同压缩于指尖。
“唔噢噢噢?!”
刹那间,弗利乌拔出来匕首。
和在餐桌上占卜时一样,一下子把它们扔到空中。不过,接下来占星术师挥动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个魔法阵。
和库劳恩向一旁闪开几乎同时,弗利乌也喊道。
“Lead me!(指引我吧)”
光芒笼罩了整个世界。
露维雅和那些宝石所放出的魔弹确实可以说是万华镜。那光辉化为美丽的死神降落下来,让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为轰鸣和粉尘所掩埋。渐渐地,飘散的烟雾完全散去,能看到被粉碎的墙壁和地板呈现出一副如同爆炸中心地的模样。
露维雅似乎很满足的俯视着,
“精彩。”
如此称赞道。
在那爆炸中心的一角,中年占星术师现在简直就像一只乌龟一样。
带着被呛到的咳嗽声,弗利乌抗议道。
“……混账,你真想杀了我吗!”
“哎呀看你说的。无法占卜出自己的死的占星术师是不需要的。【刚才不就是这样吗】?”
露维雅的话里,提及了弗利乌用来躲开魔弹的术式。
超短期的干涉了因果律,制造出“自己的安全岛”这一手法被她看穿了。也就是说,和经常在电视里的占卜环节中出现的“幸运方位”是一样的。主动去利用方位的幸与不幸的魔术里,风水还有在那基础上发展出的阴阳道的方违都值得一看,不过刚才那样用来回避魔弹的手法就差了点。
“可恶,我就这一件好衣服都烧坏了。 啊啊啊,连触媒(Catalyst)给我搞废了!你丫,到时候可别被赔偿金吓到!”
大概是因为刚刚死里逃生,他的口气变得更粗鲁了。
不过,少女若无其事地应付过去了。
“想要多少可以尽管开口,到时候会给你支票的。哦对了对了,你不光是占星术师,同时也还是杀手对吧。”
“是佣兵啦。”
“不是差不多吗。”
“那句话要是让正经的佣兵听到,被揍了也没的抱怨哦。——对了,法政科不是你干掉得吧。”
弗利乌咧咧嘴,拍了拍民族服装肩膀上的灰尘。
“哎呀,如果我说是我的话你要怎么办?”
“无所谓。这种情况下就是被别人干掉了,身为魔术师的话也不能有怨言吧。更别说是负责啥秩序的法政科了。”
“是呢,毕竟是魔术师。”
露维雅轻轻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隐藏着一点点自嘲。就算遭遇了那样凄惨的事件自己这些人也没有变化。没有变化。一代又一代不断积累得这种存在方式,就像咬着自己尾巴的蛇一样,逐渐连荣誉和价值观都腐蚀了。就算能感到是那样的毫无意义,却又重视着这样的存在方式——作为魔术师而生的自己是逃不掉的。
美丽的光华散去。
远望我等丑陋的黑暗。
若停滞与安宁才是黑夜的真实。
“其实你要真是犯人让我帮忙的话也是可以的。规定外的委托虽说要加点钱,但如果是埃德菲尔特拿出多少都是没问题的吧。不过,那个西萨蒙德希望就算了。不管出多少钱,我都不想和那个为敌。 ”
“好意心领了。那样的事也非我所愿。毕竟有价值的对手必须得由有价值的人来亲自解决才行。”
少女微微点了下头。
那是对自己正是那有价值的人这一点,毫无怀疑的态度。
“我希望你能帮我除掉的,是不值得我亲自出手的人……”
她在那里顿了一下。
然后,少女的笑容从本质上改变了。
甚至可以称得上残酷,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温柔地挑起嘴唇,轻声说道。
“可以帮我把君主·埃尔梅罗Ⅱ世送上路吗?”
3
——第三天早上。
朝阳终于开始在窗外升起了,师父恶狠狠地盯着太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在剥离城的走廊里前进。
我紧跟在后面,不时偷看一眼旁边一起前进的另一组人。
当然就是欧尔洛克和他的助手。
“哦,要回去现场调查吗。”
知道了师父的目的地,老人说道。
是那个在楼梯井中央安置着天使雕像,化野菱理被杀的大堂。
大堂的门上也挂着金属标牌。虽然之前没有发现,不过看样子这个房间也有名字。
“……这个是,Chamael?”
“卡麦尔,和Shemamphorae不同,从生命之树(Sephiroth)的照应关系来看,是卡巴拉里居于中心位置的天使的名字。同样是和天蝎座以及火星有渊源的天使,也被称为星期二的守护天使。”
师父侃侃而谈。依照惯例,这些内容在魔术师眼中应该也是常识吧,不过每回都这样二话不说就开始对我讲解,让我有些郁闷。
“因为指挥着毁灭天使,所以是经常被视为恶魔的天使呐。”
像是补刀一样,连欧尔洛克也加上一句。
顺便一提,推着轮椅的少年完全没有说过话。实际上他其实是人造人的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
“——挺容易发出脚步声的啊。”
师父用脚后跟踢了踢地板,然后慢慢跪了下去。欧尔洛克向他询问道。
“不过,要调查现场的话,在发现尸体之后立刻调查不是更好吗。”
“如果是那个时候,搞不好就会变成和其他魔术师厮杀的局面了。——那时最让人恐惧的就是您了。”
“唉呀唉呀。”
听到师父的回答,他有些高兴地笑了。
在毫不知情的人的眼里,搞不好会觉得他们是关系很好的祖孙也说不定。然而真相却是这组合什么时候开始互夺性命也不奇怪——不对,考虑到双方的实力差,其实只会是单方面的杀戮。
尸体已经由阿修伯恩的仆从们移走了,不过血迹还残留在各个角落。
师父移动着视线和指尖,挨个检查这些血迹。有时还会从上衣内兜里取出一个装了什么药液的试管。
然后在血迹的位置滴上一滴,颜色瞬间就改变了。
老人看着这情景,似乎很感兴趣的摸了摸下巴。
“嗯,与其说是化学或许刚像是中世纪初期的炼金术呐。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大釜派的巫术吧。”
“通过调查血迹里残留的魔力浓度,可以推定出Miss.化野的死亡时间。这毫无疑问是魔术不是吗。”
“那当然那当然,是在魔术和科学还相亲相爱的时代里的让人怀念的产物。虽然这么说,不过表现方式是不是有些过于现代化了呐。这样太过直截了当的做法离神秘可是远得很呐。”
像是觉得这样的交流十分有趣似的,轮椅上的老人提出了这样的意见。
“我也尝试过很多方法,结果最擅长的还是这种。”
说完,师父继续细致地进行搜查。
他观察着滴过药液后颜色的变化,接着换个地方再滴下一滴。将确认到的颜色变化记在笔记上,有时又取出别的试管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再滴一次,不断重复着类似的行为。说实话,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一定马上就会对这样踏实过头的搜查失去耐心,但是欧尔洛克却看不厌,用那种小孩子第一次见到昆虫时的表情注视着师父。
“给老夫的是Nanael呐。”
欧尔洛克这样说了一句。
“支配宫是白羊宫,意义是荣誉的失却。”
“噢,如果汝的推测没错的话,老夫就会被拔去舌头杀死呐。呼呼,这样也会很愉快吧。”
“…………”
师父一言不发地又滴下一滴药液。
窗外的朝阳慢慢地又升高了一截,我开始思考起今天的早餐会是什么样这种问题。从微微飘来的香味来看,或许还能像昨天那样在厅堂进行早餐会也说不定。
就好像化野菱理的死没有发生过一样。
又或者,那样的事在魔术师眼中只不过是日常而已。
“……果然,很奇怪。”
突然,师父摸起了下巴。
“汝指什么?”
“……眼镜到底去哪了。”
对于他奇特的发言,不光是我,老者也皱起了眉头。
“哦?”
“尸体不是没有带着眼镜吗。”
“那个嘛,不摘掉眼镜就没法挖出眼球呐。”
老人所说的道理天经地义。正因为如此,当时在场的人都没有提及这个事实。毕竟比起眼镜这种附属品,眼球被挖出的事要重要的多。
“……没错。但是,这样的话Miss.化野的死亡时间就……”
就在师父说到这里的时候。
“哎呀,二位这是联手了吗?”
听到这声音,老人回过头去。
从我们刚刚通过得大堂的门里,又出现了新的人影。
虽然师父和欧尔洛克也一样,但还是得说这对组合实在不是很相配。不管出席怎样的舞会应该也都能夺走客人们目光的美貌少女,和只能认为是正在沙漠之类的地方旅行得满身污垢的占星术师。
露维雅和弗利乌。
莫西干头的第二仆从也在他们身后待命。虽然身高近两米但却能让人意外的消去自己的存在感,这大概就是仆从的职业素养吧。
“啊呀,抱歉啦。”
弗利乌说着挠了挠脸。
不过那张笑脸和所说的内容正相反,完全感觉不到歉意。他像是在比划钞票的厚度似的,把大拇指和食指分开一些空隙给我们看。
“稍微收了点嘛,所以就跟着这位啦。”
“我到是也无所谓。”
师父这样表示。
我们就还是老样子蹲在地板上。除了试管,师父还准备了放大镜,用来确认药液和颜色的变化。
“不过,现在能尽量别打扰我们吗。正在调查呢。”
“这么做,你又能明白些什么?”
(……咦?)
我皱起了眉头。
似乎是看什么不顺眼,露维雅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刺。不对劲,当然这两个人该说是八字不合呢还是相遇时的情况太糟糕了呢,确实从一开始关系就比较险恶,但我现在感觉到了超出那个的某种东西。
“很多。”
“很多?连相互之间的能力都不清楚的魔术师之间,又能明白些什么。”
少女又一次问了同样的问题。
她是在表明自己不会接受敷衍了事的答案吧。对此师父头也不抬,一边注视着药液的变化一边说道。
“没错,毫无意义。特别是howdunit。”
“howdunit?”
“是推理小说的专有名词。就是说‘手法是什么’。类似的还有whodunit指的是‘犯人是谁’。在无法限定魔术师能引发怎样的超常现象的情况下,这两点没有意义。格里温·阿修伯恩留下的谜题也是,这次的事件也是,都没有正经推理成立的余地。”
对于师父说的话,我多少也有同样的感觉。
在我的故乡,也放着一些侦探小说。那些名侦探总是能作出漂亮的,没有其它解答介入余地的推理来,但是我不认为在关系到魔术师的事件里也能用使用同样的手段。可能是穿透墙壁,又或是在空中行走,怀疑对象是魔术师的话,可能实行的犯罪手法就会扩充到无限。
“不过,whydunit——‘动机是什么’到说不定是例外。”
师父慢悠悠地加上一句。
“就算起原不一样,属性也是由那个人的性格决定的。魔术也不是什么例外。在出生前开始就一直浸泡在魔术这个故事里的魔术师,不管是要反抗它还是接受它,一定是连内面都已被其侵蚀了。在这个意义上,再没有比魔术师更不能撒谎的人种了。”
师父平静地说着,眼睛还是一直盯着地板。
有时用刷毛扫扫灰尘,有时拿着放大镜继续和药液战斗。似乎是太过聚精会神了,他的额头上沁出汗珠,为了不让它流到血迹上时不时用手背抹一下。
“所以,我相信这样就算无法解明,但也可以逼近真相。”
“怎么做?”
少女还是死缠不放。
并不是没有理解师父的话,而是在让他证明给自己看。在挑衅的话语前,师父第一次抬起来头。
“比如说,埃德菲尔特的宝石魔术的话。”
“唔——!”
少女光滑的额角抽动了一下。
“宝石和魔术之间的关系,是起源于美索不达米亚和古埃及时期——也就是和人类的历史几乎同时发生的宝石幻想。原本宝石就是王的象征,同时也在炼金术和炼丹术里被视为不老药来使用。《亚里士多德的矿物书》自不必说,希尔德加德那本将所有石头都依据四元素、四种基本性质和四种体液区分的《自然界》也是很有名。”
对于师父提到的著作,我也有些印象。
印象中《亚里士多德的矿物书》应该是在表面的历史上也是有着重大影响的书物,特别是其中关于【七十二矿物】的整合论述,不光有作为矿物和药剂的说明,也是成为Charmstone起源的书籍。
……又是,七十二。
我也知道这是在魔术上有着重大意义的数字,所以会经常出现。但是这样接二连三的看到,甚至让我觉得其自身就是一种法术。
“但是,看到之前的Gand,你所使用的应该是更接近于北欧圈的魔术。是用自己的血或体液将宝石染色,以此作为魔力本体流动的媒体来使用得特殊的卢恩魔术才对。虽然卢恩本来是已经衰退了的魔术系统,不过埃德菲尔特在此基础上通过将宝石引入从而开辟了新的境界。使用英文作为咒文(Spell)应该也是类似的理由吧。……从这些结果上来看,你的性格并不是以宝石这些东西华丽的价值为傲的贵族,而是、”
“请住口!”
像是悲鸣一样的叫声,撕裂了师父的说明。
“要是再继续说下去,一粒骨灰都不会给你留下。”
从少女全身上下迸发出倍于至今为止的愤怒的——不对,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杀意。那猛烈的压迫感就连站在旁边的我都不由得感到害怕。
而另一边,
“……可以不要威胁老夫的友人吗?”
欧尔洛克·西萨蒙德有些愉悦地扬起了嘴角。
当然露维雅绝非忘记老人的存在。不过,她一边的眉毛抖了一下,似乎是因为无法忽略掉刚才听到的单词。
“您说,友人?”
“没错,这么有前途的年轻人,就这么在这里化成灰不觉得太可惜了吗。你是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
他一边说着可笑这词,一边又呼呼笑了起来。
和在剥离城门厅里两个人第一次对峙时的情形正好相反。那个时候被看穿了不备的是欧尔洛克这边,现在则是露维雅因为师父的话而原形毕露。
被那如同坏掉的骷髅头一般空洞的笑声所压倒,金发的少女放下准备举起的手指,收起了宝石。
然后她再次转向师父。
“我大概明白了,你也许确实是爱着魔术的。在某种意义上,说你是求道者也无妨。”
接着她怒气冲冲得挺起胸膛,毫无顾忌地说道。
“不过,如果从魔术的本义而言,不如该说你是魔术的破坏者才对。”
听到这句话,师父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好像是在为这句话深深苦恼着,又好像连品尝到的那份苦涩都让他感到怀念一样,是一种十分奇妙的表情。
“……过去,师曾对我说过相似的话。”
“想必是位优秀的老师吧。”
“那当然。我想作为魔术师而言没有比他更优秀的了。在这世上真正配得上埃尔梅罗之名的人只有……再没有了。”
他浮现出得那有些失意的笑容和所说的这些话,使我不由自主得屏住了呼吸。
(——唔!)
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
师父的师父。
说不定……可能是师父下手杀死的人。
不过,金发少女没有再追究下去,转过了身。
“祝您好运。我衷心地祈祷着匍匐于这地面上的您,能够找到一块星星的碎片。”
“回见啦。”
少女将金发撩到身后,就这样离开了,弗利乌冲我们摇了摇手指,然后立马跟了上去。
那两个人的气息渐渐完全消失了。
“您是故意挑衅她的吧。”
这样说着,师父再次转向老人。
“唉呀,一个不小心就想要回击她了呐。多亏了汝,老夫现在痛快多了。呼哈哈,看那个鬣狗丫头不痛快得脸都歪成那副模样。还真是舒爽得能多活几年呐。”
老人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虽然也能说是充满童心,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恶作剧,一个不小心就会直接通向死亡吧。
“……师父。”
我不由自主得出声叫他,师父隔着兜帽将手放在我头上。
虽然没有看我,但抚摸我的那只头的手不可思议的温柔。然后,
“谢谢你能保护我。”
师父说道。
“我也多亏了这件事,又有了一个发现。”
“哦。”
老人眯起眼睛,再次被埋在大量的皱纹里。
“能请您听听吗,欧尔洛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