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那以后……有什么改变了吗?)
我因为这突然浮现在脑中的记忆,微微眯起了眼睛。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只是因为在夕阳的背景下,深深地俯下身去的师父的身影和那时有一点像,我才回忆起了那时的事。
变得能够办到某件事了,并不等于成长。
然而,师父却只能不断地累积着这种事,所以这个人的生存方式才一直都很痛苦吧。但他既没有去逃离这种痛苦,也没有像我那样蜷缩起来,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能这样生存下去。
我们站在山丘上。
这里和我们刚才眺望伊泽路玛家阳之塔•月之塔的地方遥遥相对。青草散发着热气,好像就要呛进鼻子里一样。土地和草丛的缝隙间,可以隐约看见几个兔子洞,让人不由得感慨这里不愧是作为名作舞台的地方。可爱的彼得兔和它的家人的故事,我在故乡也看过几本。
从这里看过去,这一带的草原被夕阳和浓雾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世界仿佛被置换为了遥远的幻想乡。
“……”
师父只是一言不发地在手边的记事本上做着什么笔记。
——“来吧。先做好出阵的准备吧。”
在说了这样英勇的台词之后,我们再次回到了调查工作中。
即便如此,通过斯芬送来的纸条和接下来的调查,事情似乎有所进展,师父经常会想起些什么,然后向我和莱妮丝确认案件的经过。
“……当时提出逃亡的人确实是黄金姬没错吧?”
“那当然,我的兄长。那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看错吧。”
“然后第二天早上,在黄金姬的房间里发现了尸体。房间上着魔术锁(Mystic Lock)。”
“没错,就是这样。”
就像这样,逐一整理着。
伊泽路玛的社交晚会之后,黄金姬就逃亡去埃尔梅罗家——贵族主义派阀一事向莱妮丝进行了试探。
接着第二天一早,我们前往黄金姬的房间时,她已经变成了七零八落的尸体,作为第一发现者,并且与逃亡一事扯上关系的莱妮丝被怀疑是凶手。然后,女仆卡莉娜的尸体也被发现了,特里姆玛乌因为手沾她的血液而被束缚,师父流畅地记录着这一联的经过。
他使用的是有狮鹫(Griffin)纹样的漆杆钢笔。我记得这支钢笔是从先代的先代开始就一直在使用的物品,几乎总是拒绝埃尔梅罗家遗产的师父会接受这支钢笔,想必也是十分中意它吧。
我很喜欢这微微混在空气中的墨水的清香。
这香气和雪茄的气味一样,总是围绕在师父身边。每当闻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安下心来。真的很神奇。或许师父为了辅助魔术的使用而在里面加入了能促进精神安定的香料也说不定,不过我一点都不想去向他确认。
在我们的身边响起了吵闹声。
“所以我说啊——,真凶一定会用巴顿术!巴顿术真是太棒了,简直无敌!就算从悬崖上掉下去也没问题,还能通过小洞让人爆炸!穿墙还有隐身什么的就更是轻而易举了!”
“那是什么乱来的魔术啊。还有你说清楚到底是武术还是魔术好吗。”
“就是巴顿术啊巴顿术!这可是从夏洛克•福尔摩斯那里传下来的传统,老师也一定会用吧!侦探会用巴顿术可是天经地义的!”
“弗拉特。你怎么能把侦探这种下贱的职业和老师相提并论!”
“对了对了对了!正统的巴顿术是要配合手杖使用的!那个手杖一定是魔术的触媒!所以这是为魔术师量身打造的武术!!现在没有流传下来我猜一定是因为哪个家族把它藏起来自家使用了!”
虽然两人都是金发碧眼,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相反。一个是说着疯言疯语,吊儿郎当的小少爷,另一个则是微微透出野性的英俊美少年。
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和斯芬•古拉雪特。
在埃尔梅罗教室的现役学生中,被称为双壁的两人。
“而且夏洛克•福尔摩斯很浪漫吧!还有开膛手杰克也是为伦敦史添彩的Super Star呀?!虽然他挺可怕的而且这么说有点对不起那些被害者!”
“别把老师和杀人魔相提并论。归根到底不管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还是拿破仑,这种只是在文学和历史上稍稍提到的角色怎么可能比得上老师!”
嗯。总之斯芬的回答也相当的不正常。确实新世代(New Age)中有些人将师父视为英雄,但在这方面的最佑翼或者说急先锋其实是这两个人。虽然师父很想不去搭理他们,但如果真的这么做搞不好会导致情况升级,到时候就算有什么设施被破坏了也不奇怪,这是现在埃尔梅罗教室最大的烦恼之源。
“……”
说真的,我完全不想靠近斯芬。
想到他总是喘着粗气进攻一样地靠近我这件事,其实应该说是他非常讨厌我吧。虽然我已经习惯被人讨厌了,但被人如此强烈的抗拒还是让我感觉有点难过。
现在他也是一边和弗拉特说话一边时不时地盯着我看,应该是想要牵制我吧。
“哎呀呀,那怎么可能呢。”
突然,坐在我旁边的莱妮丝说道。
她双手抱膝,头靠在膝盖上,非常愉悦地看着我。嘴角露出一抹坏笑,让我有种被人欺负了的感觉。
“……你指、什么?”
“你是在想,斯芬一定很讨厌你吧?”
她仰了仰头,就像在说自己全都看穿了一样,让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莱妮丝小姐,读心这种事……”
话还没说完,戴帽子的少女就颤抖着双肩,捂住嘴呵呵笑了。
“根本不需要。看你的表情就明白了。更准确地说关键是看你眼睛的动作,还有手指和手的摆放。你可能觉得自己沉默寡言,但其实可是相当能说的哟?大概有亚德的一半那么多嘴吧。”
“那、那是……”
她的评价让我有点受到冲击,不禁哑口无言了。
“咦嘻嘻嘻嘻嘻!喂喂说你亚德大爷多嘴可真过分啊!哪儿还能找到像老子这样既沉默又知性还优雅的匣子啊!”
我努力忽略掉自己右手上传来的声音。
这时,弗拉特突然转过头来。
“啊,格蕾!我今天可以和亚德说话吧!给我看看给我看看,让我和它说话吧,最好能我把它拆开看看!”
“我、我说你,不要那么随便地和格蕾亲……和格蕾说话啊!”
看到他们两个准备靠过来,我缩了缩脖子。
“……你们几个给我安静点。还有,没有特殊情况斯芬你不准进入格蕾的半径五米之内。”
师父一脸不悦地说道。
然后,
“有客人来了。”
说着,他扣上了钢笔的笔盖。
“——您调查出什么了吗?”
只是听到就会让人陶醉到意识模糊的声音回响在草原上。
那名女性站在那里,雪茄的香气和夕阳的颜色仿佛都因此断绝。就连从她身上延伸出来的影子,看上去都是的那么与众不同。
或许,那就是死神的影子。
“白银姬小姐。”
师父叫出戴着面纱的女性的名字。
而在她身后大概一步远的地方,站着那个文静的女仆。
“蕾吉娜小姐……”
“……”
跟随着白银姬的双子——曾经是双子之一的人,无言地垂着头。
反而是她的主人开口说道。
“初次见面,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久仰大名。”
“我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好名声。”
在苦笑着的师父面前,白银姬抬起头来。
风好似是停止了。所有的声音都无法传入耳朵,就连草原上的群芳仿佛也为她的素颜而沉醉。从那面纱之下透露出来的是孕育着与黄金姬的风韵略有不同——但同样隔绝于世的美貌。
“关于家姐蒂娅德拉——黄金姬和卡莉娜的死,您调查出什么了吗。”
她的声音直击师父的身体。
由美而生的惊骇,仿佛贯穿了我们的内核。
“对于不幸亡故的二人,我表示衷心的哀悼。”
师父弯下腰,彬彬有礼地说道。
他的声音里包含着无法掩盖的真诚。或许是因为他也失去了很多东西吧。在过去的战争中,师父究竟失去了多少呢。就算在之后得到了更多,但这两者真的能放在天秤上衡量吗。
“因此,我认为一定要查明真凶。”
“也就是说,您相信令妹并不是凶手?”
“没错。”
师父果断地说道。
在这一瞬间,我眨了眨眼。
白银姬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稍稍柔和了一些。
“……你有一个好哥哥呢。”
“是啊。那当然了。”
莱妮
丝平淡地点了点头,似乎别有深意。
每当出现这种情况,莱妮丝都会先虚张声势……我有这种感觉。
接下来,她这样问道。
“特里姆玛乌怎么样了?”
“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的话,由父亲大人谨慎地保管着。”
“嗯,在这一点上我就相信伊泽路玛吧。”
莱妮丝傲慢地点了点头。
然而她肯定不可能安下心了。毕竟特里姆玛乌是埃尔梅罗家最为贵重的魔术礼装之一,而现在她在外人的手上这一情况没有丝毫改变。
就像在用无形的匕首交锋一般,异样的紧张感扩撒开来。如果魔术光凭意志就能组成的话,这或许也能成为一种魔术吧。不需要魔术基盘和术式,自太古以来人们所熟知的诅咒。言语也好意志也好,正因为不可视才是神秘,同时也是并非魔术师的人们诉说诸多传说的原动力。
师父突然有了动作。
“……对了,这个好像是你姐姐的东西。”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女仆蕾吉娜。
是那条刻有漩涡形花纹的项链。
看着这个沾着鲜血的装饰品,蕾吉娜瞪大了眼睛。
“……谢谢您。这确实是家姐的东西。”
“好像是凯尔特的花纹吧。”
“是的。我们出生的时候……祖母她……。”
女仆似乎感到了怀念,她正准备讲述自己的过去,这时,
“————唔!”
针刺一般的恶寒向我袭来。
我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肩膀,像是【打摆子】一样颤抖着,叫了出来。
“师、父……唔、”
“——嗯?”
“啊啊。我也感觉到了。不过兄长应该最多就只是有点反胃吧,他感觉太迟钝了。”
莱妮丝闭起一直眼睛回应我。大概是魔眼有了反应吧。
“你少胡说八道!”
“哼。事到如今就别因为别人和你说实话而瞎吵吵了。白银姬小姐,刚才的那个不是伊泽路玛的结界吧?”
所谓结界,基本上就是“隔开这边和那边的东西”。如果是以隐蔽为目的的话,那最优秀的打从一开始就不会被发觉。就算是再强大的魔术师,也无法解除感知不到存在的结界。因此是最优秀的,这实在是简单易懂的道理。
不过同时,还存在着另一个意义的结界。
也就是保护。
为了保护存在于内侧的某人,抵御各种外敌的防壁。对敌对的魔术师产生反应的结界也是其中一种。作为一种告知敌对者来袭的警报,经常被施加在魔术师所管理的土地上。
不过,连内心的敌意也能查明的结界可以说是不存在的。如果能随随便便就能使用这种东西,那归根到底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杀人案。
也就是说,这次的对手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而是将敌对性的魔力展现了出来。
“我先告辞了。”
白银姬慌忙行了一礼,然后转过了身。
我们目送着她匆匆赶回双貌塔的身影,然后,
“……教授。”
“弗拉特?”
“应该是那边吧。”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指向从这里可以看到的森林的方向。
“呜—嗯,这得有十几个人吧?不对是二十……啊,有三十多个?”
这名少年在大部分的领域里都留下了优秀的成绩,而他在魔力探知方面的才能是其中最出色的。因此,虽然他平时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这句话的分量也不会有错,这让师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么多的人,在这个时机对伊泽路玛发起进攻吗?”
莱妮丝眨了眨眼。
怎么想都不会是巧合。
魔术师的军队向着刚刚发生了连续杀人案的伊泽路玛袭来。如果这是偶然的话,那魔术什么的根本就不需要存在了。魔术就是通过欺瞒世界来重现某种超常现象,而像这样胡乱发生负面奇迹的世界一定早就被魔术所侵染了。
“是啊。肯定不是巧合。”
师父说道。
“斯芬。就是你之前调查的那家伙。”
“老师,那这样的话我们——”
斯芬没有再说下去。
毕竟我们被伊泽路玛当成了凶手。这次的袭击是否会对我们有利呢。还是说他们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摧毁的一切。在这混乱的情况下我们该如何行动才是最好的呢。
就在我们全都厌烦了思考的时候。
夕阳在突然之间被遮住了。
是云。从东边飘过来的黑云,转眼间就覆盖了伊泽路玛的土地。那极其不自然的速度和规模让我们屏住了呼吸,接着连我们的上空也被覆盖了。
响起了低沉的雷声。
“——师父!”
我不自觉得抱住了师父,跳了起来。
几乎同时,强烈的冲击从后背传到全身。
那就像轰炸一样。也不知道其中注入了多少魔力,这一击动摇了大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僵硬了。虽然大部分的电流都被地面所吸收,但它的余波也足以震撼所有的人。
“唔、格蕾亲亲!”
“……格蕾。”
“我没、事。”
我轻轻点了点头。
斯芬完全慌了手脚,但却还是照着师父的指示在正好半径五米的位置上不断徘徊,看上去有点好笑。
“刚才的闪电是——!”
“……看来是特地来打招呼的呀。”
师父低沉地说道。
闪电之后的——我记得好像是因为生成了臭氧而产生的——焦糊味中,师父发出啧的一声,望向天空。
“在黄昏时分行使天候魔术是自古以来的定则。……目的是消除土地对伊泽路玛家的守护吗。”
如果土地受到伤害的话,魔力的流动自然会比平时变得困难。在魔术师管理土地的情况下,理所当然会对其施加防御魔术,而首先将其无效化对于袭击者而言也是定则。
看来这次的袭击者们不仅规模较大,手段也很扎实。
没过多久,我感觉到伊泽路玛之塔那里有了魔术的流动。
是月之塔。由此可见伊泽路玛的工房就是设置在那里的。应该是发动了某种魔术吧。虽然还不知道它有怎样的效果,但我想那不会产生什么对我们有利的结果。
“……师父。”
“总之咱们先避让一下吧,免得受伤。”
避让这个词听起来不错,但其实就是不想躺枪,所以想赶紧躲起来罢了。当然要说师父的水平,很明显无法与这些来袭的魔术师为伍。
莱妮丝冷笑了一下。
“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想溜之大吉。”
“我当然想了。可以的话我都不想再踏入这个地方第二次。只可惜我有东西被某个人扣下了做担保。”
“哦哦。没想到居然能听到兄长挖苦我。因为屈辱我全身都在颤抖了,脸就被火烤一样。如果你在这方面有兴趣的话,请一定要加油继续发展下去。”
“谁会为了妹妹发展这么无聊的兴趣啊。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等他们太平下来吧。”
师父话里带刺地说道,接着准备转过身去。
“……不对。”
他收回了前言。
“已经搞砸了吗。”
“……咦?”
师父郁闷地说出的这句话的意义,我也很快就明白了。
“……弗拉特!”
我转过头去,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那个少年忽然消失了。虽说是在几乎撕裂鼓膜的雷鸣声中,但不光是师父和莱妮丝,居然连我都没有发觉,看来是用了非常巧妙的障眼法吧……他就是个在这方面十分擅长的魔术师。
“我去追他!”
“等等,斯芬!”
在师父阻止他之前,斯芬就冲了出去。
他冲出去的速度,我大概要解放了亚德才能比得上。可能是依靠嗅觉吧,明明应该完全没有头绪的卷发少年向着森林直冲了过去,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真是够了!所以我才让他们别过来!”
师父眉间的皱纹更深了,他揉着肚子,长叹出一口气。
2
“……嗯。还不错。”
褐肤的青年——阿特拉姆带着残酷的微笑,凝视着自己的轰炸造成的痕迹。
这里是附近的高地。
在几公里之外的半山腰处建造的宾馆的门厅里,他用古典优美的望远镜俯视伊泽路玛的土地。
青年抱住坐在身边的衣着暴露的侍女,低语道。
“怎么样?我可是有自信匹敌那将情敌连同城池一同烧毁的魔女之火哦。”
青年将自己的所为比作名为美狄亚的英灵曾经行使过的灭杀之术式,夸耀着自己的功绩。
当然,实际上相去甚远。
西历以前。人类与魔术非常亲近的时代,仅仅一小节(One Count)的术式就可以匹敌现代的轰炸机。现代的魔术师无论怎样钻研,就
算动用仪式,也不一定能够到达其脚下。
即便如此,也不得不说这个仪式完成得很漂亮。
驱使天候的魔术虽然规模极大,但并不罕见。不如说几乎在全世界都有祈雨或以其为基础的仪式。但在现实中连魔术师都很难成功,更不用说诸多神秘都已经劣化的现代了。这次只是因为在天气变化无常的湖区,恰好集齐了容易产生积雨云的情况做助力而已,但结果确实也值得称赞。
一族中的数十名魔术师,现在也依旧在为这个仪式而献身。
这昼与夜的间隙,大部分的防御魔术衰弱的时间,同样也促进了这次奇袭。
“来掠夺吧!篡夺吧!开始提高效率吧!”
青年爽朗地笑了。
阿特拉姆家——加里阿斯塔就是这样起家的一族。
想要话就去掠夺吧。
尽情挥舞手中的利刃吧。
阿特拉姆就是被这样教导的。为了决定一族之长,父亲给予了包括他在内的子女们以权力斗争为关键的各种试炼,而青年以最高的效率完成了这些试炼。然后,和虽然在协会继承了爵位,却没有踏入魔术世界的父亲不同,阿特拉姆得意洋洋地接受了魔术。
因为他觉得被视为落后于时代的魔术,在现代反而更加有利。
继承魔术刻印时所克服的痛苦,对他来说也是愉悦。因为那是回味自己胜利果实的最好机会。
“来吧。”
说着,他拿起葡萄酒杯,站了起来。
“你们就为从我这里夺取贵重猎物的罪,好好后悔吧。”
*
土地的管理者(Owner)对这魔术造成的轰炸,也已有所把握。
这里是月之塔。
——水盘。
在房间的中央。古香古色的陶制水盘中,盛着从这片土地中涌出的泉水。波纹反映着敌对性魔术的威力和规模以及种种。虽然相似的魔术有很多,但要施展出如此的精度就必须要在自己所管理的土地上了。而创造科(巴鲁叶)也是擅长驱使这类魔术礼装的派阀。
“宣战宣言吗。”
魔术师憎恶地说道。
他盯着水盘,狠狠地咬着口中的烟斗。
是拜隆卿。伊泽路玛的当主在感知到异变后迅速启动了水盘,观察袭击者们的情况。
因此,他断言这是宣战宣言。否则的话,他们应该可以像杀死爱女黄金姬和女仆的凶手那样,悄悄潜入。不如说就魔术师的特质而言,这才是正途。就像诸多王与贵族向魔术师所请求的诅咒一样,无需接触即可杀人才是魔术师战斗最大的强项。然而,无视这一基本,进行如此大规模的攻击,那就只能是宣战宣言了。
自己早就料想到了,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攻过来。
加里阿斯塔的情况早已有所耳闻,而自己也确实与他们作过对。虽然是刚刚离开中东的新兴一族,但他们的气势和野蛮实在是值得注目。只要有可以得到的报酬,无论多么强硬的手段实行起来也没有一丝犹豫,时钟塔中也有也有一部分魔术师是这种作风。
但却偏偏是在这个时机——
苦恼了一会儿之后,拜隆卿离开了工房。
他对等在工房外走廊上的两名魔术师说道。
“麦奥,伊斯洛。”
“在、在。”
“……在。”
药师慌张地回答道,而礼服的裁缝阴沉地点了点头。
“你们赶紧到爱斯缇拉那里去。”
“……战斗呢。”
对着发问的裁缝——伊斯洛,伊泽路玛的当主摇了摇头。
“你们的魔术不是那个类型的吧。”
说完,拜隆卿就离开了,他拄着手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前进着。
在途中,他又叫住了另一个仆人。
“伊诺莱女士在做什么?”
“君主•巴鲁叶雷塔现在在自己的房间里。还说今晚不需要为她准备晚餐了。”
“是吗。”
他冲着仆人轻轻点了点头。
那位女杰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次的异变。也就是说她在表示自己不会参与此事。这只是伊泽路玛的纠纷,身为本家的巴鲁叶雷塔不准备介入。
“伊诺莱女士不想参与的话就由她吧。”
拜隆卿说道。
但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事。那可能性就像指尖上的刺一样,不时扰乱着自己的精神。
“……”
最初,他认为黄金姬和女仆的死是敌对派阀所为。
伊泽路玛和本家巴鲁叶雷塔一样,属于民主主义派阀。巴瑟梅罗所率领的贵族主义派,和见风使舵的中立主义派对自己进行妨碍再正常不过了。在时钟塔的权力斗争中,人的性命就如同草芥一般。
但是,现在在他心中萌生的,是完全不同的——最应恐惧的可能性。
(……君主•巴鲁叶雷塔本人,会不会与那一族有什么勾结?)
他想要否定这个可能性。
然而,身为魔术师的冷静在告诉他。
非常有可能。如果在魔术的发展上有这个必要的话,不由分说地从分家夺走秘宝和人材根本是家常便饭。如果想要抵抗,那所有血亲都被碾碎的情况在魔术师的历史上也并不少见。加入某个派阀就能受到庇护,但同时也要承担这一风险。
不。
(说不定……杀死黄金姬的就是……)
无比骇人的可能性,在拜隆卿的脑中闪过。
完全无法否定。既然对方是魔术师,那无论对其抱有多大的好感,也绝不能相信对方。那都是些能为了魔术出卖一切的怪物,如果妨碍到自己,就算是血亲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撕裂。
不然的话,还有谁会愿意成为魔术师呢。
“……啊啊。”
他发出了齿轮转动般的声音,点了点头。
“……如果是伊诺莱女士的话,很可能会认可那种暴发户。这就是时钟塔的民主主义吧。只要有气势就应该认同,就算是魔术师也应该接受新的变化,很像她会说的话啊。”
他一边在走廊中前进一边发出呻吟,声音中透露出无法抹去的厌恶。
伊泽路玛在时钟塔中也是民主主义——认为应该不分血统,起用优秀人材的派阀。但这并不等于接受他们的一切。魔术师的本能就是不顾一切向着过去前进。那个本能在呼喊着,累积而来的血统才是最重要的。
——“美是绝妙的。就算只是转瞬之间,仅仅是存在就有价值。我们要做的就只是走过这一刹那。——同样,现在这个时代就该交给现在的人去经营,不要拘泥于过去血统,这就是我们的信念。”
在社交晚会上,伊诺莱是这样说的。
没错。创造科(巴鲁叶)永恒的理想就在这里。不过同时,所谓理想也就是无法触及的幻影,而我们必须要站稳脚跟才能在这个现实中生存下去。
况且,如果起用新的人材而导致自己的亲族被淘汰的话会怎么样呢?
如果是那个年轻人——率领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君主(Lord),有会怎样回答呢?
“……”
他狠狠地咬住了牙。
雷声响起。被闪电染成白色的窗户上,一瞬间映出了手持拐杖的绅士的侧颜——和一些别的东西。
“……好吧。既然如此,我拜隆•巴鲁叶雷塔•伊泽路玛就让你们好好见识一下吧。”
紧贴在墙壁上的影子,彷如恶魔一般。
3
——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
这是生于地中海周边之国,集万众瞩目于一身的少年的名字。
虽然埃斯卡尔德斯家是古老的魔术师家系,却没能拿出过任何引人注目的成绩。每代当主的魔术回路和他们所修行的魔术,都只能用凡庸一词来评价——然而,降生在这里的弗拉特,却是可以称为异常的逸才。
数量杰出的魔术回路,还有能够控制它们的压倒性才能。
他作为众人所期待的神童被满怀希望地送进了时钟塔,然而这个【逸才】,却连时钟塔都感到棘手。最开始是交给了降灵科的副学部——召唤科学部长洛可•贝尔费邦,但仅仅过了几个月他就转移到了别的学部。虽然因为他那非同寻常的才能,接下来的每一个学部都对他表示了欢迎,但随着他破坏讲师胃袋的速度这一记录不断刷新,等待他的都是又一次放逐。
理由很简单。
虽然他满溢着理想的魔术师才能,但除去才能他完全不适合做一个魔术师。
周围对他的评价是,太松懈了。
实际上,让现代的魔术师成为魔术师的,是超出其异能和非凡性的,几个世代以来不断增幅的执念。对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之暗紧咬不放的强烈思想,其自身就拥有一种恐怖的“力量”。无论科学将魔术甩下多远,只要这种思想没有根绝,魔术就不会死亡。
然而在这一点上,他完全是个吊车尾。
也可能就是因为他那非同寻常的才能吧。
周围的人也都不知道理由,总之至少从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这个少年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丝魔术师该有的执念。不管到哪里他都是吊儿郎当地四处管别人的闲事,却又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课上的内容,始终保持着满分的记录。甚至有时还会笑眯眯地对讲师所讲的内容提出意见,施展出瞬间改善某些术式的绝技。
对讲师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屈辱的了。
就好像是最棒的钻石原石摆在眼前,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切割一样。还经常会受到手握这等才能却无法让他开花结果这样无言的指责。对于时钟塔而言,为了魔术的发展根本没有将这样的才能舍弃掉的选项,但任何讲师只要一接近他都会落得胃被击坠的下场,这种事持续了大概有一年之久。
最后,众多的学部和派阀都舍弃了这一宝物,将他交给了埃尔梅罗教室。当时已经塞满了问题儿童的埃尔梅罗教室,让他毫无遗憾地发挥了自己的能力。所有人一致认为,少年的才智成功地得到了提升。另外,与他的成长成正比,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胃也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书归正传。
弗拉特现在正在追踪袭击者们的魔力。
这里是森林。
为了追寻刚才在山丘上感知到的魔力,他从草原跑进了森林。就算是在未经开发的森林中,“强化”魔术也让他保持着媲美职业马拉松选手的速度。
在前进的途中,他时不时抬起头,从树叶之间观察空中的黑云。
“呜——嗯。这可真厉害啊!天候操作这项目因为副作用太强可是所以连时钟塔都不怎么实践的!不过这些人的效率有些差呢。虽然有三十一……应该是三十二个人吧,不过第七个人和第十二个人还是换一下比较好吧。我得去提点建议!”
他用闪亮亮的口气说着胡来的台词。
他的声音中是百分百完完全全的善意,但却让人如坐针毡。这份善意在时钟塔已经破坏了数名讲师。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将其列为一种新的诅咒,应该也不会有人有意见吧。
不过这次,在别的意义上有人大有意见。
“……弗拉特。”
“呜哇,这就被找到啦!”
弗拉特转过头去,瞪大了眼睛。
卷发的少年正站在他头顶的树枝上。少年靠着树干,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一样俯视着自己的同学。
斯芬•古拉雪特。
他比弗拉特要早大概一个月进入埃尔梅罗教室,是现役学生中资历最老的人。虽然这么说,不过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以不想在一个学生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为由,实行的是只要达到了一定基准的学生就会让他毕业的方针。
“什么这就。事到如今你那轻薄又闹腾的黄不溜秋的气味我怎么可能认错。——好了,赶紧回去。”
“怎么这样——!”
就像要被带离玩具店的小孩一样,弗拉特抗议道。
“……你想被我硬拖回去吗?”
“不是不是不是!路•希安君你也好好想想嘛!教授可是碰倒麻烦了啊!”
“所以我才让你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怎么会呢!”
弗拉特笑着摆了摆手。
“教授一定会很高兴的啦!”
“……什、么?”
斯芬皱起了眉头。
“你想想嘛!特里姆现在可是在伊泽路玛手上!这样的话,如果我们能把来袭击伊泽路玛的大坏蛋打倒,他们搞不好会出于感谢把特里姆还回来啊!教授也会对我们感激涕零的!你看,这个计划很完美吧,路•希安君!”
实际上别说完美了,根本就是个应该一脚踢飞的计划。可以说每个字里都是坑,坑底还插满了涂毒的利刃。
然而,
“总之你不要再叫我路•希安(狗)了。”
斯芬说道。
然后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是一种如果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在场的话会让他紧紧捂住腹部的沉默。这种沉默并不代表事态的冷却,反而会让人产生会进一步恶化的预感。
“那帮家伙刚才也害惨了格蕾亲……格蕾啊。”
他喃喃自语道。
最终,少年抓了抓自己的卷发,舔了舔嘴唇。
“……好吧。算我一个。”
*
在森林的正中。
几个身影行走在郁郁苍苍的草丛间。
他们分开半人高的草丛,向着伊泽路玛的双貌塔突进。对不平稳的地形和盘绕的常春藤视若无睹,他们的脚步不带半点犹豫,如果在更早的时代,或许人们会认为这是恶魔的军队。而包裹他们全身的绿色斗篷,也在加剧着这种猜想。
雷声之后,雨水落了下来。
那是仿佛在殴打着地面一般的大雨。硕大的雨滴击打着袭击者们,但他们的嘴角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因为他们知道,这是给自己的掩护。强大的后援正在撕开伊泽路玛的加护,鼓舞着这些魔术师们,
其中一人抬起来头。
在前方的开阔地带,站着一名手持手杖的绅士。
“……拜隆卿。”
“真厉害啊。让天气成为了自己的同伴吗。虽然这个地区本来也是气候多变,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做出如此华丽之事。”
绅士正确地评价着袭击者的力量。
他看出了对于现代的魔术师而言此等魔术是多么困难——或者说虽然困难但并非不可能一事。在魔术战中,最重要的就是看破对方擅长的魔术。忠于基本,遵从历史,拜隆卿伫立在正途之上。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实现我们的愿望吧。”
袭击者之一挑衅道。他端起架子,就像在说不说你也该明白吧。
但是。
绅士也露出了大胆的微笑。
“不过,你们要是以为伊泽路玛无能为力,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用手杖敲击了地面。
瞬间,拜隆卿的身边浮起了一些球状物体。
反射着从树叶间隙透过来的夕阳,让人产生向往的肥皂泡。
然而实际情况却并不是那样温和。注入了拜隆卿魔力的肥皂泡无视了空气流动,不自然地飘动着,迅速包围了魔术师们。肥皂水构成的表面映照着袭击者们的模样,不断转动。
“……”
袭击者们无言地盯着肥皂泡。
没有一个人轻举妄动去打破这些肥皂泡。对于魔术师而言,这是最基本的心得。
但是,无数的肥皂泡逐渐缩小了包围网,封住了他们的去路。
“诸位对于伊泽路玛的虹玉,有何感想呢?”
拜隆卿低声念出了术式的名称。
啪,那肥皂泡炸开了。
从中并没有跳出不知名的魔兽——至少看上去没有。然而,几名袭击者却捂着嗓子倒了下去。
“——唔,拜隆!”
燃烧起怒火的袭击者放出了更多的闪电。
聚集在拜隆卿身边的肥皂泡对其进行防御了,但却没能完全承受。大约三成的闪电贯穿肥皂泡,击中了拜隆卿,让这名强壮的绅士跪倒在地。
“哈!不过就是个躲在乡下的没落收藏家而已。”
倒下的袭击者逐渐恢复了过来,和愤怒的同伴一起组建起新的术式。
拜隆卿捂住被烧伤的肩膀,再次用手杖击打了地面。增加了一倍的肥皂泡,在袭击者的面前组成了虹色的堡垒。想到他身为创造科(巴鲁叶)的一员这件事,那这就是场看拜隆卿所创造的艺术是如何拦截袭击者的战斗。
只不过,
“呜哇!已经开打啦!”
从森林中传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声音。
接着,肥皂泡向着与袭击者相对的草丛的方向,如同雪崩一般袭去。
然而本应破坏附近氧气,阻碍对手呼吸造成窒息的肥皂泡,却没有展现任何效果,只是普通地破碎了,这让拜隆卿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伊泽路玛的手下吗!”
袭击者紧张了起来。
但是,从草丛中跳出来的少年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天真无邪了。
他在露骨的厮杀中转动着眼睛环顾四周,然后,
“你就是拜隆卿吧!伊泽路玛家的!”
他笑容满面地问道。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勉强稳住阵脚,进行反问,可以说是拜隆卿的坚强吧。
“……你是?”
“埃尔梅罗教室,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在此参战!”
金发少年刷的敬了个礼,然后看向袭击者们。
他抱起胳膊,得意地呼出一口气,冲树上喊道。
“上吧,路•希安君!”
“都说了别说我路•希安!”
斯芬怒吼着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一边抱怨着弗拉特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一边轻轻揉了揉鼻
子。
“你们这帮家伙身上刺鼻的铁锈味真让人难受啊。就只有恶心又肮脏的杀气那么显眼。”
“……”
这个时候,袭击者们还在小瞧着这两个少年。
当然,他们也清楚会掺和进这个局面里的人一定有着某种程度的危险性。人不可貌相对魔术师们来说更是铁则。因此,他们在发出嘲笑的同时,依旧没有大意地行使着魔术。
但是比魔术的发动还早,
“嗷嗷嗷!”
斯芬发出吼声。
光是音压,就对袭击者的魔力造成了影响。
在亚洲的很多地方都认为犬吠声能够驱魔。或许少年的声音也拥有相似的效果吧,本已经过魔术回路转化的魔力,就像刚刚学会魔术的末子(Frame)一样烟消云散了。
“难不成你是……”
“——埃尔梅罗教室,斯芬•古拉雪特。”
在瞪大眼睛的袭击者眼前,自我介绍和咆哮变成了别的形态。
“Pallida mors(失色之死啊).”
或许这就是少年的咒文。
斯芬的头发骚动了起来。头发本身仿佛变成了一种生物一般蠢动着。转眼之间就生长覆盖到了背后,少年的犬牙也化为了可与刀刃相媲美的巨大利齿。虽然依旧美丽,但那存在形式(向量)发生了改变。
他跳了起来。
而袭击者们也迅速做出了反应。
即是说,他们解放了待机着的魔术。通过仅仅一小节(One Count)的咏唱来生成闪电的魔术,因为后援的天气魔术而得到了大幅加成,本该将可怜的对手烧灭殆尽。
伸长的手臂,消失了。
因大出血而昏倒在草丛中的魔术师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将其切断的,是斯芬那和利齿一样伸长的尖爪。
斯芬的身影就这样在树木之间跳跃。从树干到树枝。再从树枝到树干。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的,异常的多角度跳跃。
“——呜!”
想要采取一些对策的袭击者之一瞪大了眼睛。
看着那被雷光照亮了的身影,他屏住了呼吸。斯芬•古拉雪特的样貌改变了。那爆起的肌肉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幻想种——人狼一样,覆盖着一根根硬度等同于钢针的体毛。不,他身体的实质并没有改变。仔细看的话,他的衣服和鞋子全都完好无损。是少年身边围绕着的异常密度的魔力,让他看起来如同狼人一般。
或许应该称为,幻狼吧。
兽性魔术。
在诸多地区,都有人沉迷于将野兽的能力编入魔术之中。
不,不仅仅是魔术。像中国的形意拳和白鹤拳这样从野兽的动作中得到提示的武术不胜枚举,而西方的舞蹈和艺术也在频繁地采用着天鹅和狮子等等意象。归根到底,从人类和野兽分道扬镳的那一刻开始,它们就成为了人类发掘神秘的对象。
斯芬•古拉雪特所使用的魔术,正属于这一类。
就好像Berserker一词的本义是身披熊皮的人一样,他通过某种秘法从自己的内侧引出了绝大的兽性。获得了兽之神秘的五体,大幅超越了单纯的“强化”的范畴,以压倒性的速度和腕力进行蹂躏。
就算是魔术师,也没有方法应对自己无法认知到的速度。
魔术师们就如同草屑一般被迅速地击飞了。
位于森林正中的战场,也让斯芬如虎添翼。在光线昏暗的傍晚的森林中,就算再怎么“强化”视力,也无法捕捉到斯芬的动作。而那挥舞着的利爪,只要稍稍与之接触,就必定会分筋断骨。
“既然如此……!”
剩下的魔术师们改变了方针。
他们改变了密集的阵型,一边分散开来一边启动了术式。近战对自己不利的话,那就通过远战解决他。他们对于战斗已经熟悉到可以迅速切换这两种模式了——但同时,却并不熟悉这样的异能。
“嗯嗯,那边就这样子,咕噜咕噜转一圈吧!”
弗拉特挥动着手臂。
如果是对某种运动有所心得的人的话,或许会注意到弗拉特在挥动手臂前摆出了和那些魔术师一样的姿势吧。在心理学上,为了让对方安心而采取与对方相同的行动的行为被称为镜像,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下,这一行为伴随着别的意义。
“干涉开始(Playball)。”
魔术的向量被替换了。
他们手中放出的雷电,在放出去的那一瞬间改变了方向。转眼间四周响起了被自己的雷电烧伤的魔术师的惨叫。弗拉特的行动带来了某种类感魔术——像与对方相似的人偶施加诅咒一样的效果。
某种外法,或是东南亚地区常见的诅咒。
……而以传统的欧洲魔术基盘为准的时钟塔,通常不会教授这类魔术。
不过,这对弗拉特来说没有区别。
少年的魔术是特殊的。
不仅属性是少见的空属性,使用的技术也极其异端。从世界各地的魔术中汲取精华,这种做法在现代魔术中一般被分类为混沌魔术,不过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则将其评价为“这根本是破烂魔术”,而本人却因为“教授给我的魔术命名啦!”而兴高采烈地四处宣扬。
但是一般而言,这样的术式是无法成立的。
实际上,混沌魔术的魔术基盘十分脆弱。可以使用的魔术版本最多只是知道而已,别说理论上汲取精华这样的万能性了,连使一般的术式成立都很困难。因此,在“不知为何可以使之成立”这一点上,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毫无疑问是个异端儿。
特别是在干涉他人魔术的分野中,弗拉特展露了异样的才华。
“……埃尔梅罗……教室。”
袭击者之一呻吟着说道。
埃尔梅罗教室的双璧。也就是可以称之为时钟塔新兴势力招牌的两人。虽然他们因为都拥有古老的血统怎么着也不能说是新世代(New Age),但也因此继承了双方的长处,发挥出完全的实力。
也不知道是否有这个意识,他们两人的动作流畅而协调。
“好嘞,路•希安君,加快节奏吧!让他们看看埃尔梅罗无双!”
“你少命令我!”
斯芬用沙哑的声音提出抗议,但与他的台词相反,斯芬从弗拉特妨碍了魔术的位置开始击溃袭击者。魔术师基本都有着强烈到异常的自我主张,不属于同一个魔术流派的话很难达成合作,但他们的动作却配合的就如同自出生就在一起的双子一样。
然后两人在同时停止了行动。
不光是他们,袭击者们也转过了头。他们的脸上充满了与面对弗拉特和斯芬时完全不同种类的恐惧。
“……这个让人不愉快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着褐色皮肤的青年说道。
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的嘴角扭曲着。
4
——我和师父还有莱妮丝一起靠在附近的大树上。
这是为了避雨。
因为魔术师管理的土地通常有着丰富的灵脉(Lay Line)而且远离都市,所以茂密的森林往往也与之相伴。或许这些树木也因此而得到恩惠,虽然看上去有相当的树龄了,但还是枝繁叶茂。
到底注视这片风景多长时间了呢。
丝毫不见放晴的迹象。
覆盖了伊泽路玛整片土地的黑云,仿佛在追逐着夕阳一般。看到这副情景,我想起了神话中被毒蝎杀死的俄里翁,即使成为了猎户座也始终在被天蝎座追赶的趣闻。
对着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大雨的师父,我唐突地问道。
“……不去找弗拉特他们,可以吗?”
“……没事。反正他们肯定也已经擅自加入战局了。如果是以一般魔术师为对手的话,他们不会轻易被打败的。虽然是问题儿童,但也确实有实力。”
师父吐出一口香烟,看上去心情十分糟糕。
他在说问题儿童这几个字时压低了声音,这是他的真心话吧。基本上在其他的学科和教室眼中,埃尔梅罗教室里净是一些常规外的家伙和异端儿,而那两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魔术能力自不必说,最为不同的是他们的存在形式。虽然对魔术有着极高的适应性,但在某些特质上却偏离了普通魔术师的这两人,在时钟塔的学生中尤为显眼。
或许,和明明没点魔术师的样子却又比谁都像魔术师的师父很像。
“话说回来,对方也不全是一般魔术师。”
“……不一般?”
听到师父的这个说法,我感到自己开始发抖。虽然明知自己这样的表现太怂了,但却无法抑制。
“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就是斯芬之前调查的那人。不过,只要不是发生什么特殊情况,那两个家伙应该也能逃脱……”
师父说出了那个名字。”
“……加里阿斯塔。”
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当然,时钟塔
基本都是些我没听过名字的人,但这个名字让我感到了异国土地的味道。干燥的沙子。灼烧皮肤的炎热空气。如新月一般弯曲的大刀。就是这样的感觉。
听到我重复这个名字,师父像是在肯定一样继续说道。
“是继承了古老中东之血的一族。因为是这两个世代才加入时钟塔的,而且使用的魔术几乎已经进入了咒术的领域,所以受到了和实力不相匹配的待遇,但却是相当麻烦的家伙。毕竟他们靠那特异的魔术收服了近邻的一些组织,听说连石油的开采权都收入手中。要论在表面社会的权利的话可以说在时钟塔是屈指可数。……而他们,【在某个咒体的拍卖会上】,和伊泽路玛竞争到了最后。”
“哦。你说的就是伊泽路玛买下那个传说中的咒体的拍卖会?”
“……唔。”
听到莱妮丝的插嘴,我想起了某个男人。
——“其实,有个想弄到手的咒物。”
米克•古拉吉列。
做出了自己其实是间谍这样荒诞的自我介绍的男人。说起来,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在加里阿斯塔发动进攻的这个时刻,他又是如何行动的呢。如果那时的话是真的,那说不定他就是加里阿斯塔的——
“……”
我吞了吞口水。
莱妮丝说道。
“那就是加里阿斯塔的人杀死了黄金姬喽?”
“这个嘛。”
师父含糊地说道。
可能是想抽雪茄了,他摸了摸嘴唇,然后眯起眼睛开始整理情报。
“确实可能是因为想要的咒体被抢而进行发泄或者威胁……但如果是这个理由,一般不应该会使用绑架这种手段吗。而且制造了案件以后真的还需要再特意袭击过来吗?”
“可能是潜入寻找咒体时被黄金姬发现了,所以杀人灭口呢?”
莱妮丝说出自己的推理。
但师父对此摇了摇头。
“如果是灭口的话,没必要把尸体运到黄金姬的房间吧?就算能通过魔术来防止留下血迹,魔术锁(Mystic Lock)要怎么处理?”
“呜,……这个嘛,嗯嗯。”
莱妮丝用食指划了几个圈,然后陷入了沉默。
遗憾的是,我完全跟不上这两个人的节奏。连眼前的人的心情都搞不明白,更别说推理那些由只见过两三次面的魔术师所引发的杀人案了。
所以我只能抱住手,旁观他们的对话。
“咦嘻嘻嘻嘻嘻嘻嘻!咋地啦咋地啦,你咋不说话啊!难得的推理大会,就随便说一两三十个自己的推理呗!助手(华生)就算做出多少错误的推理都没啥好害羞的啦!”
右手上传来了亚德的笑声。
“……因为……我很笨……”
“你不就是犯懒嘛。如果只要说了做不到就可以不去做,那这日子过的可就轻松了!”
“……”
我无法反驳它那不留情面的台词。
因为我和它的意见相同。说实话思考太辛苦了。如果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也能活下去的话,那该有多轻松啊。但我没有自杀的勇气——不,只要想到一旦那么做了,自己就可能会成为那个的一员,我就害怕得牙齿直打架。能安稳地长眠于大地之下是最好的,但如果变成像半死不活的那个一样四处彷徨的话……
无可救药的胆小鬼、懒汉、卑鄙小人,那就是我。
既然如此那就改变自己吧,就算有人这样对我说,我也无法迈出第一步。即便离开了那个故乡,到头来我也没有任何改变。
为什么呢。
……好痛苦。
好想吐。感觉双腿已经没法支撑自己的重量了。
这次的事件压迫着我的内心。某些远比剥离城阿德拉时沉重的不明物包含其中,压迫着我的胸口,但我的双眼却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
“——但如果女仆是犯人的话那她自己怎么又会死。”
“呜。所以有可能是螳螂捕蝉……”
我被自己胸口的疼痛囚禁着,连师父和莱妮丝的对话听上去十分遥远。
一定是因为这疼痛与我如影随形。
对我来说它重要到无法忽视,又紧密到会视若无睹。
不断落下的雨滴中,仿佛夹杂着透明的针。被刺中就会感到疼痛,只是想想就感到恐惧,但就算瞪大眼睛也无法发现它的影子。只有在它刺入自己的身体,沾满鲜血时才会显露出来。
或许要等到身体因被无数的针插满而失去性命时,才会意识到那是针。
雨过天晴之后,当人们发现自己那如同刺猬一般的尸体时,应该都会产生这个人为什么不逃走的疑惑吧。
“嗯。但黄金姬的美可是被制造出来的,这样的话兄长你的猜想就……”
“不,确实黄金姬的美是被制造出来的,但到了那个地步就已经和自不自然没关系了。不如说有人工这种概念就已经违反自然了。不管是经流水打磨还是经人手打磨,石块就是石块。也就是说……”
(……啊啊,对了。)
由于这偶然从意识之外传来的话语,我突然想了起来。
黄金姬和,白银姬。
因为,她们的存在形式和自己过于相似了。师父告诉我的化妆魔术及其历史,也是刺进我身体内的一根透明的针。
我轻轻触摸了被兜帽覆盖的地方。
这就是透明的针。无论到何时,都不会从心脏上溶解的冰。因为是玻璃制成的,所以理所当然不会溶解,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啊。不管到哪里我的愚蠢都在戳着我的胸口。刺入心脏。喷出鲜血。
(——明明只要死掉就行了。)
想象中的血如果能堵塞住自己的喉咙就好了。
抓挠着脖子,让这张脸肿胀成青紫色,露出最为悲惨的样子倒下就好了。这一定是最适合我的死状。只要别发生残留情报成为幽灵这样的丑态就好,我再也没有其他的愿望了——
“——格蕾。”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啊,师父。”
“怎么了?从刚才开始脸色就不太好。”
师父像平时一样皱着眉头,俯视着我。乍一看他的表情似乎很不高兴,但我能知道他是在关心我,这样看来我和师父相处的时间也很长了呢。
“那个,我……”
我犹豫了几秒。
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但完全无法将其整理成句子。
所以,我使用了比语言更可靠的手段,【稍稍掀起了兜帽】。
师父瞪大了眼睛。
“格蕾!我说过不要把脸——”
“……不。”
他像我以前拜托他的那样责骂了我,而我却摇了摇头。
虽然只是稍微露出了一点点,虽然拉下兜帽的手指像被烧伤了一样发烫,但我终于能组织好语言了。
“我觉得……脸和这次的事或许……有什么关系。”
“你指事件?但是——”
他应该是对莱妮丝有所顾虑吧。毕竟这不是什么能四处宣扬的事。少女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歪了歪头,说道。
“哼嗯。嫌我碍事的话,我可以离开。”
“……没关系。我想,莱妮丝小姐一定也有知道这件事的必要。”
我瞄了一眼师父。
他还是一脸困惑,但看上去不打算反对。
我轻轻地摸了摸露在外面的脸。
“【这其实】,不是我原来的脸。”
“什么——?”
莱妮丝的表情扭曲了。
说起来,我记得她以前对我的兜帽提出过几次意见来着。
——“戴着兜帽真是可惜了这么可爱的脸。”
虽然她可能只是戏弄我,但我记得她确实这么说过。
如果她很中意这张脸的话,那真的很遗憾。真的真的太遗憾了,到头来我回应不了任何人的期待。就算想去实现某个人的期待,最终也会失败。
“……亚德的事你也知道吧。”
“喂我说你!别突然把老子拿出来!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我解开固定器(Hook),将亚德从右手那里取出来,刻在上面的眼睛和嘴匆忙地变动着。它的表情比我要丰富得多。回想起在故乡的时候,自己能够放心直视表情的人,就只有电视里的人和这个匣子了。
“这个匣子(亚德)里,封藏着某件宝物。”
我并没有说出它的真名,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
曾经亚瑟王所挥舞的秘宝,在时钟塔也是有着特殊的意义。因此师父一开始就对我千叮万嘱,除了使用的时候以外绝对不要说出这个名字。
不过就算我不说,莱妮丝也依旧认真地聆听着我所说的话。
她没有问我宝物是什么这样难以回答的问题。这也说明她是个优秀的魔术师吧。已经习惯了在被允许的范围内对被允许的内容进行提问。这对现在的我来说实在是谢天谢地。
我点了点头,继续道。
“我的家系……一直都在制造能使用这个匣子里的东西的人。”
这就是相同点。
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是为何而生的。就像黄金姬和白银姬是为了美而出生的那样,我会成为这个样子是已经决定好的。而且,比谁都要【成功】。
“模仿当年这个匣子里的东西的真正主人……一直以来制造了很多很多的人……”
就好像制造究极之美的魔术师之家一样。
我的家系坚信着,如果能制造出和曾经的主人极其相似的——不仅是脸,四肢和肌肉,最终连内脏和血管都能模仿的人类,就能使用封藏在匣中的宝具。当然,因为那个英雄持有的很多神秘性因子在现代已经遗失了,所以完全的模仿应该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至少能模仿出身为人的部分,那应该就能抓住一线光明,我的先祖是这样相信的。
忍受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失败,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疯狂啊。在诅咒一般绝对遵守的终焉,历代的当主都看到了什么呢。
“这件事在十年前才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十年前。
没人知道理由。
至少在我刚出生的时候,虽然确实拥有一定的资质,但应该也是和之前一样的失败品。就算带着对灵体过于敏感的体质这一缺陷——而与我们家族有关的人则将其视为祝福而高兴着——至少我在自己就是自己这样天经地义的事上根本没有怀疑的余地。甚至连有没有怀疑的必要这个问题都没有考虑过。
但是,【十年前】。
年幼的我的脸,以那一天为分界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虽然还保留着原来的影子,虽然还是很像,但我的脸确实一点一点地完全变成了别人的脸。不只是脸,肉体本身因改变而发出的声音切实地传进了我的耳朵。我能听到,和生长痛完全不同的疼痛,让骨肉嘎吱作响,将其变为不同的形态。
到底度过了多少个在床上抱紧枕头,忍受闷痛的夜晚呢。
包围着我的家人们,将逐渐改变的我的脸视为无上崇高之物,他们欢喜着,甚至留下了泪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们了呢。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能和亚德说话了。”
好像是适应率的问题。
听说因为过去秘宝的主人和我的适应率超过了规定值,作为封印礼装几乎处于休眠状态的亚德这一模拟人格被明确地唤醒了。无论如何,毫无疑问这个匣子成为了我为数不多的说话对象。
“……原来如此。”
莱妮丝轻轻点了点头。
目前我所说的事,师父都清楚。可以说是前提。我和师父在故乡初次相遇时的对话。我拜托他的事。
——“希望您能……一直讨厌我的脸。”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多么残酷的请求啊。
因为自己无法喜欢,所以你也要讨厌,怎么会有这么自私的事呢。虽然他和我的家人不同,一开始时十分害怕这张脸这件事让我很高兴,但这根本不能算是理由。
但是,我想说的还没有说完。
我抑制住想要让自己去死的自我厌恶,说出关键。
“……黄金姬的房间里,没有镜子对吧。”
陪莱妮丝一起进行调查的时候,她完全找不出在女性的房间里缺少这理应是天经地义般存在的物品的理由。当时我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没有镜子这种事在我看来,实在是过于理所当然了。
“……就是……如果那个人的脸是被制造出来的话……那……会不会是这样呢。”
我感到自己脸开始发烫了。
这些话可能错得离谱。根本算不上是推理,只是单纯的猜想。说到底,没有镜子这种事能有什么意义呢。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件事能为解决事件带来帮助。
但是,师父和莱妮丝没有笑。
所以,我再次戴上兜帽,拼命地说道。
“我……很害怕。”
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用来拉起兜帽的手指现在冷得像冰一样。
“……害怕……镜子里的脸在……自己在……改变……”
为什么呢。
我在这些人的面前,毫无保留地自白着。在故乡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事,现在却这样容易。虽然感觉就像将锋利的石头从喉咙里吐出来一样痛苦,但那和我在故乡所尝到的恐惧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我并不是……讨厌这张脸。”
这是实话。
这张脸上确实还留有自己从前的影子。本来我就有不错的资质,再考虑到祖先们的努力,或许原本就很像。实际上,在十年后的今天,我已经没法分清哪里是自己的脸,哪里又是变化过后的脸了。
或许就算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的脸和现在也不会有任何分别也说不定。
又或者,在成长过程中会变成完全不同的脸也说不定。
“但就算是现在……我也很怕看到镜子……。感觉自己就像……被应该早已死去的……英雄的亡灵占据了身体一样……”
“……啊啊,我知道。不用再说了。”
伴随着这个声音,我感到柔软的手指碰倒了我的脸颊。
我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师父一脸无奈地取出手帕擦拭他刚才用食指抹去的泪水。
然后像是因为无事可做一样取出了雪茄。
“改变……吗。可能确实会很恐怖啊。”
润湿的视野被雪茄的烟覆盖了,让我看不清楚师父的脸。
雨水击打着地面。
莱妮丝什么都没有说。
罕见的,亚德也没有插嘴。明明我说出了只有故乡的人们和师父才知道的秘密,但它却没有嘲弄我。是在体谅我吧。虽然我的朋友很少,不过毫无疑问它是我真正的朋友。
传来了异响。
靠在大树上的师父用他拿着雪茄的那只手捶在树皮上,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难道……”
“怎么了,兄长。”
看着突然睁大双眼的师父,莱妮丝歪过了头。
“……真的吗?真的这么简单就可以吗?”
他再次叼起雪茄,不断喃喃自语着。
仿佛义妹的声音完全没有传进他的耳朵。就像刚才的我一样,师父现在正埋头于思考之中。
“……这样算的话就对得上了。毕竟是行星,使用的时候只要是一百二十度(Trine)就可以。不过还有一点……不,这点早就有答案了。如果说因为她们的美是互补性的所以效果得以最大化的话……。对了,佩罗还是巴西耳根本无所谓。是更简单更表面的……”
他像是在说梦话一样不断重复着。
他的眉间紧锁着。我并不讨厌他这样的表情。当然我不是像莱妮丝那样享受别人的苦恼和不幸,但确实存在着一个我,对师父这些在意外中让我看到的侧颜抱有好感。
他的脑海中,现在正呈现着怎样的风景呢。
我突然想看看。
我想和这个人共有他所看到的景色。
如果像我这样的笨蛋,能够看到师父的风景的一角的话,将会得到怎样的救赎呢。虽然烦恼大概不会消失,缺陷应该也得不到完善,但我还是像仰望夜晚的星空那样憧憬着。
或许,就像师父憧憬着天才那样。
“反了……!”
师父最终这样说道。
“不是把太阳比拟为别的东西。而是比拟为太阳。因为凑齐了这么多太阳的象征,所以这条路要容易得多。不对,如果这是正确答案的话……”
师父又一次狠狠地咬住了后槽牙,发出低吟。
那是和他之前的自言自语完全不同的声音。
“我说兄长,要自说自话随便你,但能不能也为周围的人考虑一下。到底是太阳的什么怎么样反了呢。”
莱妮丝忍不住用略显严肃的口气问道。
但师父只是抬头仰望黑云,然后用一只手捂住脸,
“……如果是这样的话,搞不好会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啊。”
他嘟囔道。
“怎么就没有早一点注意到呢……!我简直是个跳梁小丑。要是再晚那么一会儿,可能就真的无法挽回了吧”
我仿佛听到了他牙齿嘎吱作响的声音。
然后师父就那样转过了头,不是向着莱妮丝,而是看向了我。
“格蕾。”
“在、在。”
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我努力提高声音,点了点头。就像是在担心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被看穿了一样,我的心脏无意义地剧烈跳动着。脸颊也红得发烫,想来是因为兜帽的缘故才没有被发现吧。
不过师父毫不在意,他这样说道。
“希望你能帮一个忙。”
5
——将时间稍稍往回拨一些。
就在弗拉特与拜隆卿会合之前,身在月之塔的某个女魔术师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来这一手吗。”
苍崎橙子平静地说道。
在她身边的书桌上,红茶正散发着微微的热气。
这里是伊泽路玛为她安排的研究室。从四方形的窗户向外看去,能看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傍晚的天空整个包裹住的黑云。虽说这里是天气多变的湖区,但这光景还是过于反常。
“……”
她的双眼正从与窗户不同的地方和角度俯瞰着外界。
是使魔。根据魔术门派不同也被叫做Familia或Agathion,在东洋则被称为式神。橙子所使用的自然是人偶,她从以前听说过的第四次圣杯战争中魔术师使用铁丝制成使魔这件事上得到灵感,趁着兴头利用发条、齿轮和金属线试着做了一下。
话说回来,虽然是在兴头上试着做出来的,但它还是让橙子再次认识到了自己不适合制作只具备最低限度功能的使魔这件事。对于投入其中的橙子来说,制造没有多余功能的单一机能使魔实在是“没意思”。
张开的翅膀是黄铜线,嵌入的眼睛是红宝石。
这只使魔现在正在与这座塔稍有间隔的另一座塔附近飞翔。
“好了,虽然有点麻烦,但毕竟我也接受委托了。”
橙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她瞥了眼自己的脚下。
在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与她的所持品相比稍显笨重而且过于巨大的——奇妙的皮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