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对【那个】来说,世界看上去宛如泡沫一般。
人也是,物也是,全都一样。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泡沫堆积而成,勉强组成了类似的形状,映照在他的眼中。炸裂开来,又重新冒出,不断地修复着,让这个世界在总体上没有任何变化。
在某种意义上,或许就是永远。
如果世界就是虚幻的泡沫的集合体,那么虚幻的连锁可以等同于无限。无论怎样分割,都只是变薄,却不会消失。普朗克时间(刹那)即是一生,同时又有相同数量的宇宙炸裂消融。
所以。
【那个】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反正就只有泡沫,一碰触就会炸开,沿着边境就能轻松地切落。与大小无关,就连生物非生物都不是问题。在【那个】的眼中,全都没有任何意义。
知道魔眼这个名字,是在很久以后了。
啊啊。
那一定就是位于极限之处的魔眼吧。
也就是,“虹”之位阶的魔眼——
*
奥尔加玛丽的侧颜已经失去了血色。
她用颤抖的手指搭上尸体的大衣。不顾沾在身上的鲜血,摇晃着无头的尸体。
“……特莉夏?”
她又一次呼唤着她。
“特莉夏?特莉夏?骗人的吧?为什么、”
说到为什么的时候,她哽咽了。
唔,她发出呻吟。似乎已经无法正常运作的肺,依旧在尽力完成自己最基本的工作。
“……你不老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吗。每次我回答不出问题的时候,你不都是一脸笑眯眯地拿教鞭打我手心吗。为什么要睡在这种地方啊!像平时那样起来教训人啊!”
“奥尔加玛丽小姐……”
我忍不住向她搭话。
可是,少女转过头,激动地责难着我们。
“凶手就是你们吧!”
她大喊道。
这句话让我们屏住了呼吸,在我们反应过来以前,
“开什么玩笑!把特莉夏还回来!”
悲痛的声音在车厢内回响。
就算出身于君主(Lord)家系,她也不过只有十一岁左右。光是看到如此凄惨的场景就已经很难保持冷静了。更何况死在这里的,是从小就陪伴在她左右的随从。
然而。
她接下来的话,让气氛变得不同寻常的紧张。
“是、是你吧!肯定是你!【圣堂教会】!”
少女冲着沉默的黑人老者——卡拉柏•弗朗普顿喊道。
在众人的视线中,
“……很遗憾。”
老人慢慢地摇了摇头。
接着,他顺势提议道。
“可以让我来验尸吗。”
“验尸?”
“是的。虽然我不是专家,但对于这种类型的尸体十分熟悉。说不定能发现什么。你意下如何,车掌先生?”
老人对着晚我们一步赶到现场的列车车掌说道。
就算目睹了这样的惨剧,干瘦男人也依旧面不改色。还是说对于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拍卖会的工作人员来说,这种反应其实很正常呢。或许他们对于在拍卖会开始以前与竞争对手互相厮杀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车掌取出银色的怀表,轻轻点了点头。
“……请您随意。只是我们还要对房间进行清理。考虑到发车时间,希望您能在一小时以内完成。”
那真的是,非常理所当然的口气。带着一流工作人员所应有的真挚,仿佛就像是打翻了一盘菜一样平静的态度。
所以,少女的反应反倒成了一种救赎。
“开什么玩笑!”
从奥尔加玛丽伸出的手上,迸射出某种不可视之物。
魔弹。单纯地通过凝聚魔力而成的魔术,其威力——在外行人的我看来,密度要远超以前莱妮丝放出过的——让人不得不承认她是君主(Lord)的下任继承人。
一刹那,卡拉柏用携带的利刃将魔弹轻易地弹开了。
事后师父告诉我,那以剑来说柄部过短的武器,通称黑键,是圣堂教会的代行者经常使用的东西。
(……但是。)
他拿出那把武器的瞬间,我并没有察觉到。假如这名老人有这种想法的话,就是在谈笑间刺穿对方的心脏应该也是轻而易举。或许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牺牲者都无法理解胸口的痛楚从何而来。
“你、你——!”
“得罪了。”
老人的手一挥。
黑键的柄部正中奥尔加玛丽的太阳穴,她昏了过去。老人接住她,用轻柔的动作让她躺到血泊外的沙发上。
“你们能帮我照看一下她吗?最好能将她带到客厅去,不然一会儿在这个房间醒过来可能又会受什么刺激。”
他转过身对我们说道。
“啊,好、好的。让我来吧。”
在我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考列斯自告奋勇道。他之所以能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看上去这样冷静,想来就是因为姐姐放弃当魔术师时的状况也不输当下吧。就像他说过的被亲人盯上了性命,也许就是这种经验锻造了他的内心。
考列斯抱着奥尔加玛丽离开了,卡拉柏开始观察四周。这时,又出现了一个人。
“出事了?”
入口处传来了声音。
“您似乎和魔术师的案件很有缘啊。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你不也是吗。”
师父头也不回地说道。
看来他就算不看也知道对方是化野菱理。
“因为没那个心情,所以我没有立刻下车,这样的话是不是就没有不在场证明了。”
“不在场证明是不能应用在魔术师身上的,这种事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那我就放心了。”
女人装模作样地笑了。
她在看到这样的尸体时也没有露出丝毫的惊慌。还是说不正常的是我吗。不管是在故乡,还是在剥离城和双貌塔,在看过那么多怪异的事件之后,我是不是也应该麻痹了才对呢。
……我不愿意去想这种问题。
为了缓解在胃里不断打转恶心感,我俯下身去。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响起了一个声音。
“……死亡时间毫无疑问是在几十分钟以内。死因应该可以视为颈部切断所引起的休克死。没有反抗的痕迹,凶手应该是在一瞬间杀死她的。”
是卡拉柏的声音。
如果是在现代社会或许还会拍拍照片什么的,不过这些手续都被省略了。因为详细的记录可以靠魔术回路来完成,而且在魔术师看来,靠现代科学保存下来的证据可以轻易地伪造篡改,根本不值得信任。
“……不过,犯人为什么要拿走头部呢?是要用来做什么魔术的触媒吗?”
“据说她有未来视的魔眼。”
“哦?”
老人脸上的皱纹皱得更深了。
就在他重新检查尸体的时候,师父继续补充道。
“凶手会不会是想要她的眼球,才把头拿走的呢。”
“…………唔!”
在一边听着的我打了个寒战。
仅凭这句话,我领悟到了师父正在思考着的,是多么可怕的事。实在是过于有魔术师的风格,同时也与这趟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过于相称的动机。
Whydunit。
“以眼球为目的所以带走了整个头,吗。”
卡拉柏摸了摸下巴。
“从带走的头部上摘除魔眼,这种事真的做得到吗?”
“来问问这里的工作人员吧。”
说着,师父转向一直在身后待命的另一位工作人员——戴眼罩的主持人•蕾安卓。
她点点头回应师父,然后肯定了他所说的话。
“在保存完好的前提下,以我们的技术可以轻松将眼球从头部摘除。”
主持人冷静地说明道。
“另外,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以外的地方进行眼球移植也并非不可能。当然,想必会有很大的风险。”
最后那句话应该是她们作为魔眼专家所持有的骄傲吧。
听到她的证言,
“那么,我想由我来再进行一次验尸。然后能不能和这位老人家再谈一谈?”
师父提议道。
*
其他的魔术师都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就这么离开了。
似乎在他们看来,区区一个随从被杀这种事用不着在意。
又或者是在想着,减少一个竞争对手可以为自己省下一笔。从我的心底再次涌起了在以前的事件中没有体会过的异样感觉。搭配上渗入房间的血腥味,违和感似乎变得更强了。
我紧抓住胸口。
“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师父对老人说道。
他跪在地毯上,已经拿出了那个常用的放大镜,开始四处调查起来。他
那副在血液上滴下药剂,认真做笔记的样子,比起魔术师更像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侦探。而正是师父的这副模样,让我在不知不觉间安下心来。
卡拉柏坐在附近的椅子上,答道。
“什么。”
“您不憎恨魔术师吗?”
圣堂教会和魔术协会水火不容。这不是因为势力或历史上的问题,而是由思想决定的。想要隐匿保护神秘的人,和否定自身以外的神秘的人,两者之间决定性的隔阂。
听到这个问题,老人小声地啧了一声。
“怎么会。说真的,我觉得这趟列车上所有的魔术师都应该在向神乞求怜悯之后,被扔到炼狱中灼烧才对。”
炼狱,看来这个神父或许人还不错。
那里是净化无法升入天国之人的地方。虽然痛苦,但并非地狱这种真正的罪人的归处。
“但是,这和刚才是两回事。这黑键,不是为了贯穿哀悼同胞的少女的胸口才交托于我的。”
简洁,同时也饱含着信念的话语。
师父咀嚼着这句话,然后谨慎地向他确认道。
“卡拉柏•弗朗普顿。您,是不是拥有感受型的魔眼?”
老人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他慢慢地抬起头,用锈铁摩擦一般的声音反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以您的年龄,认为您不是为了购买而是为了出售魔眼才乘上这趟列车是很正常的吧。而且圣堂教会应该是只承认洗礼咏唱的。您之所以会主动提出验尸,也是因为觉得自己的魔眼能派上用场吧。”
对了。伊薇特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师父虽然是在伊薇特的说明之后才到达餐车的,但看来他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看来瞒不过你啊,君主(Lord)。”
黑肤的老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他摸了摸眉毛处的伤疤,继续道。
“我的眼睛,是过去视的魔眼。”
“过去视。”
未来视的反面。
这会不会就是奥尔加玛丽所说的“虹”之位阶的魔眼呢?
“是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儿。听说好像算是你们魔术师说的叫Noble Color之类的,不过至少不是‘黄金’之位阶这种会引起骚动的东西。只是,我想想……小姑娘,今天早上是你为君主(Lord)梳的头吧?”
“……啊,是的。”
“很熟练啊。虽然君主(Lord)说了再睡五分钟,但还是让刚才那个考列斯君撑着他梳完了。嗯,你们好像在调查着些什么,不过和事件没关系吧。”
“……唔。”
我倒吸一口气。
因为卡拉柏欲言又止的,就是关于被盗圣遗物的调查。
这些我和睡迷糊的师父之间的琐碎互动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但也因此让过去视一词的可靠性得到了确认。
“就只能看见这些了。本来这玩意儿也没有方便到能随时指定时间和场所。”
“也就是说,比起您,魔眼要握有更多的主导权是吗。”
“发动在一定程度上是能控制的。而且在魔术或神秘特别浓厚的时间会更容易引导,所以也不是完全没用。话虽如此,到了这个岁数,被魔眼牵着鼻子走的情况也越来越多了。已经和主持人说过准备要卖掉了。明天的目录上应该就会出现。”
也就是说,伊薇特的猜想基本上都说中了。该说真不愧是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常客吗。
师父停下动作,像是在思考些什么一样,然后继续说道。
“那么,您看到凶手了吗?”
“……不,看不到。”
卡拉柏坦白道。
“看不到?”
“可能是设下了什么保护措施。她在这椅子上坐着的时候还能看见,但在头掉下来的前后就十分模糊,看不清楚。”
“……”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这样回答道。
“这样说来,对于拥有未来视的特莉夏•菲洛兹本人来说,或许也是同样的情况。”
“……什么?”
老人有些困难地瞪大了伤疤旁的眼睛。
在满是血污的房间里,响起了师父平淡的声音。
“如果她有所察觉的话,应该会采取什么行动。最少也会对自家主人奥尔加玛丽发出警告。换句话说,无论是未来视还是过去视——无论是从过去还是从未来,都无法看到她的死以及那个凶手。”
听到师父的话,卡拉柏沉默了。
最终,像是在下结论一样,师父这样喃喃低语道。
“仿佛是,时间上的透明人一样。”
虽然是非常文艺的表达方式,但我觉得和这个场景十分相称。无论在过去还是未来都是透明的,她的死仅存于现在。
“……不过归根到底,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我说的是实话。过去视什么的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是胡说八道。刚才早上的那些事,也可以是从别人那儿打听过来的。”
“确实。”
师父点点头。
“即便如此,我也想要相信像您这样会去保护别人的人。”
老人一时间哑口无言。
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可不像时钟塔的君主(Lord)会说的话啊。”
“虽然我尚不成熟,但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些自信的。何况魔眼这种现象并非技术,而是体质。对人类来说是最悠久的魔术,并非术式或学问,而是不断干扰着大脑的事物。既然如此,理应也会左右一个人的生活方式。”
“……你以前也见过拥有魔眼的人吗。”
“特莉夏生前曾这样对我说过。——拥有魔眼,也就等同于是接受了被魔眼所束缚。”
他看了一眼失去头颅的尸体。
“但也不仅如此。啊啊,作为时钟塔的君主(Lord),肯定会认识不少有魔眼的人……你却还那么认真地回答我。”
卡拉柏在最后苦笑了一下。
原来这个一直板着脸的老人,也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对我而言,过去视是更加粗暴的东西。”
他说道。
“好比说,就像只把大脑扯出来,和老旧的黑白影片一起泡在溶液里一样。明明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眼球,情报却会毫不客气地侵略过来。我想想,应该说感觉就像是转移到影片里的人物身上似的。被一口气灌入那个视点的情报的我,和留在外部(现在)观看影片的我,是同时存在的。虽然是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我的感受确实就是这样。”
“……”
“人类被看到的东西囚禁了。因为大脑的构造决定了人无法同时专注地看两样东西。就算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分别存在,也只能看到一个画面。是啊,所谓看着过去,也就是无法活在现在。自从我理解了这只眼睛是什么以后,就再也没有活在现在过了。”
他的话让我深有感触。
特莉夏也说过类似的话。这应该就是看着与别人不同世界的魔眼——师父所说的感受型魔眼的拥有者的宿命吧。
就好像,从十年前开始,我无法再用仅属于自己的身体活着那样。
突然,卡拉柏望向门口。
是考列斯开了门。
“老师。奥尔加玛丽小姐醒了。”
“……我能做的事,看来也告一段落了。”
说着,老人站了起来。
“阿尼姆斯菲亚的小姑娘就麻烦你了。”
说完,卡拉柏离开了现场。
2
客厅里鸦雀无声。
虽然看上去和我们刚上车时别无二致,但水果一直在悄无声息地补充着。工作人员似乎是常驻在这节车厢的,在我们到达的时候,正在为奥尔加玛丽斟上红茶,随后看到师父的示意就都离开了。
只留下奥尔加玛丽和我们。
刚才负责照顾她的考列斯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最终还是少女先开了口。
“……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奥尔加玛丽哼了一声。
她坐在沙发上,将两手合在一起,轻轻伸了个懒腰。
“哼,毕竟这里是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这种程度还在我的预料之内。”
明显是在逞强。作为证据,她的膝盖正微微颤抖着,眼睛也红红的。就算少女出身于时钟塔的君主(Lord)家系,应该也没有过孤独一人留在这种地方的经历。
(……莱妮丝小姐呢。)
也许她有过吧。听说直到掌握埃尔梅罗派剩下的权力为止,她都是过着每次吃饭都要注意有没有下毒的生活,以至于养成了随身携带应急食品的习惯。不过这种事对奥尔加玛丽来说大概也算不上安慰。
师父用他那一如既往稳重的声音说道。
“但如果你还想在拍卖会上拿些成果回去的话,还是再休息一下吧。我问过工作人员了,他们说能替你准备别的房间。”
“不需要。把那里打扫干净就行了。”
少女坚强地摇了摇头。
但是,她今晚真的能在自幼陪伴她左右的随从死去的房间里睡着吗。
“话说回来,埃尔梅罗是觉得这样就能卖阿尼姆斯菲亚人情了吗?确实我们姑且同属于贵族主义,也不是不会谢谢你。”
她瞪着师父,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而师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没有这种想法。就当成是我的心血来潮好了。反正发生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的事时钟塔也不会重视。”
“我说你真的是君主(Lord)吗?”
少女用严厉的语气问道。
奥尔加玛丽吊起眼角,用带着怒气的声音指摘道。
“你明明可以再多利用一下我们的弱点。就算阿尼姆斯菲亚是隐居在山中不怎么参与政治斗争的家系,君主(Lord)就是君主(Lord)。站在沦落到十二家中第十二位的埃尔梅罗的立场上,这难道不是强行卖个人情的大好机会吗。”
“谢谢你的教导。女士。”
师父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他毫无讽刺之意。师父真心地尊重着少女所说的话,同时他慢慢地这样继续道。
“不过,这可以算是我的信条吧。”
“信条?”
“曾经,在我还不成熟的时候,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份不成熟正是霸道的征兆。正是因为有着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目标,才会拼命努力。他还说自己曾有过把‘真之荣光存于彼方(το φιλοτιμο)’这种荒唐的方针当成人生原则的岁月。”
师父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一个苹果,仰起头。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苹果看上去就像地球仪一样。古代的王尚不知晓大地是圆的,因此才会向着彼方前进吧。不断前进之后会回到原点这种事在梦中都没有想到过,或许就是因此才能天真地相信着人生的价值就在于能前进到何处。
我的脑中莫名闪过了跳远选手的形象。
拼尽全力奔跑的选手,在最后高高跳起跃入天空。而最终的落地点即是其生涯的价值,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吧。
“那家伙说,每个人都总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方向。而为此不得不战斗的日子也终将会到来。……既然如此,我便无法允许还没有找到自己方向的人白白死去。这个想法比时钟塔的权利斗争还要重要。”
“……霸道的征兆?”
奥尔加玛丽目不转睛地盯着师父,这样回答道。
“你——在圣杯战争中,有人和你说过这种话?难不成是你召唤出的从者?”
“没错。”
“蠢死了。”
少女嗤之以鼻。
“从者这种东西,不过是英灵本体的复制而已。和瞬间就会烟消云散的影子差不多。只不过因为对方是留名人类史上的人物才不会说的那么直白,但身为役使他们的魔术师居然反过来被影响,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你……唔!”
我想要反驳她。那份回忆,对师父来说应该是不容玷污的。谁都没有权力去轻蔑它。
然而,
“可能是吧。”
师父只是微笑着把苹果放回了茶几上。仿佛在说,因为重要的东西存于心间,所以这样就可以了。
“我会先告诉他们替你换个房间的。幸好我们的隔壁应该是空着的。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们。——考列斯。”
“啊,是!”
听到师父的话,考列斯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陪她到她愿意回房间吧。”
“好。其实就这样把她留在这里的话我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听到眼镜少年的回复,奥尔加玛丽张开了嘴想要表示反对,但似乎最终还是得出了就算拒绝他也没什么好处的结论,只好撇开视线咬起了大拇指的指甲。
师父看过这一切,然后转身向客车走去,我紧随其后。
从我们的身后,
“怪人。”
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满是怒火的——又有些寂寞的声音。
“……怪人。”
留在客厅的奥尔加玛丽的声音,又一次传入我的耳朵。
*
事件之后,列车陷入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古怪的沉默之中。
大部分客人都为了确保安全而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实际上魔术师的能力本来就是比起进攻要更善于防守,而且考虑到万一在这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隐藏着杀人魔,对房间进行魔术性防御的强化就是首要任务。
不过,要问房间里的人是不是都在害怕的话,答案是否定的。
其中一人,让玛利奥•斯皮内拉正在穿衣镜前整理服装。他掸去白色软毡帽上的灰尘,调整了一下领带的位置,细心地将西服上的皱纹拉平,同时心情愉快地哼着歌。
原因很快就出现了。
房间的门慢慢地打开了。
“您好。”
“哎呀太好了!我正在担心你是不是不来了呢!”
“让玛利奥•斯皮内拉。”
化野菱理郑重地叫出他的名字。
“您方才是说,有关于事件的线索想与我谈,对吧。”
“是啊,没错没错。”
花哨男啪地一拍手。
“不过不要那么着急嘛。先来杯红酒怎么样。这里不愧是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啊,净是些好货色。这瓶玛歌我以前是失之交臂。难得有缘同乘一车,一起来创造些回忆不好吗!”
“告辞。”
“等!好快你这也太快了?!”
让玛利奥夸张地吐糟道,但菱理依旧保持着不变的微笑。即便是在媒体上锻炼出强买强卖技能,在隔绝一切手段的笑容面前也只能屈服。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进入正题就是了!”
他投降了。
他替自己斟上一杯准备好的红酒,然后转了转酒杯,轻声说道。
“如果我说,我对那种杀人方式有印象呢?”
听到让玛利奥的话,菱理瞬间眯起了眼睛。
“可以请您简短地概括一下吗?”
“大概是七年以前吧,四处都在讨论的一件事。没错,就是不夺取钱财,只带走被害人头部的杀人魔。”
猎奇性的犯罪。
柳叶弯眉皱到了一起,菱理提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疑问。
“如果真的发生过这种案子的话,我想媒体肯定不会放过这个话题。”
“【那是因为时钟塔封锁了情报啊】。”
说着,让玛利奥耸了耸肩。
“在东方好像是有班门弄斧这么个说法?不用说也都知道,在时钟塔里法政科对表面社会也拥有超群的影响力。而既然当初时钟塔会封锁情报,不就说明那个杀人魔和神秘有什么关系吗。毕竟神秘是要隐匿的。这是时钟塔不可动摇的第一原则。嗯,与神秘有关,这和我们的关系不是挺近的吗?”
“——您是想说,那个杀人魔,现在就在这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
菱理冷静地说道。
那种事,基本就是都市传说吧。碰巧和杀人魔同乘一辆列车这种只有劣质B级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很难想象会发生在现实中。但是如果这么说的话,那魔术师还有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不也像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吗。
“我还想着是不是能从你这里打听点消息出来呢?法政科的别名不就是第一原则执行局吗?”
让玛利奥的眼中闪耀着锐利的光芒。
然而,菱理顿了一顿,摇了摇头。
“很不巧,七年前我还没有加入法政科。虽然不知道在您看来法政科是什么样子,但我们可没有松散到能轻易阅览到自己的工作以外的情报。”
“那可真是遗憾。”
让玛利奥望向天花板。
然后他就这样拿起了酒杯,喝过一口之后,再次开口道。
“我就直说了吧。当时有个被下了封口令的主播是我的朋友。还以为顺利的话,就能你那里搞清楚那时的真相呢。”
“您的目的是什么?应该不是单纯的好奇心吧。”
女人直截了当地询问道。可能该说很有法政科的风格吧。身为统管众魔术师之人,在掠取情报时不需要多余的情感。
“哈哈哈,大概有三成是出于好奇吧。”
所以,让玛利奥也以吊儿郎当的口气痛快地交待了。
“我啊,意外的还挺喜欢上电视的。毕竟靠这个赚了不少。给丧尸一枪那就是一万美元。多亏了媒体,像我家那样的二流家系才能不用去操心咒体和触媒的价格。”
像是在做梦一样,让玛利奥的眼睛湿润了。
红酒沿着倾斜的酒杯淌下,画出一条红线,向他的手腕流去。然后,从他西服的袖口中出现一片黑色的影子,涌向酒滴。
是蜘蛛。
几只蜘蛛在男人的手上爬来爬去。
然而,菱理的脸上毫无动摇之色。如同在说自己已经对这种使魔司空见惯了。通过某种黑魔术,利用虫类或小动物作为使魔的人很多。让玛利奥也不过是其中一人。
“但还是算了。”
花哨男说道。蜘蛛不断爬出,使他本该被染红的袖口依旧洁白如新。
“我还是想当魔术师。”
让玛利奥吐露出自己的愿望。
“之所以会到电视上还有表面社会去积累成果,也是因为觉得其他魔术师不会走这条路。同样的才能去做同样的事,结果不可能会有很大的差别吧?既然如此,那就把所有能利用上的事都利用上拼到底。”
花哨男的想法与某些新世代(New Age)不谋而合。既然魔术回路和魔术刻印要依靠祖先,那么只是些许的才能并无法让魔术师迈入更高的阶段。这样的话,利用一成不变的古老家系不感兴趣的东西——比如现代科学或者与之有关的媒体来取得优势这种战术要更有效果。
只是,这种战术并不一定能成功。
毕竟在十二君主(Lord)中,也有阿谢洛特的当主这样热衷于赶时髦的人,还有如同刚才所说的那样,法政科自古以来就通过王族和政府机关维持着对媒体的影响力。
以此为前提,让玛利奥优雅地转了转酒杯,然后慢慢地将剩下的红酒喝干。
“与法政科攀上关系,再以黄金或宝石之魔眼华丽出道。这个计划是不是很完美?”
“我认为很不错。”
菱理平静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让玛利奥立刻笑容满面,他就像最美味的肥羊摆在眼前的欺诈师一样,这样说道。
“怎么样?到拍卖会结束为止,要不要组个共同战线?”
3
在雾色弥漫的森林中,我们只能知道天空正在渐渐被染红。
那是黄昏之色。穿过郁郁苍苍的枝叶,一点一点地侵蚀着白雾的赤色,与几小时前看到的血色相重叠,我不由得按住胸口。就像以往那样,似乎只有心脏的鼓动,能稍稍将我带回现实。
考列斯还陪在奥尔加玛丽身边。
来到最后一节车厢连廊处的,只有我和师父。
“这里就是碰头的地方吗。”
我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说道。
这辆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在火车头之后紧接着两节车厢,然后是餐车、客厅、五节客车,最后是两件货车。
而这货车的部分,姑且还是允许进入的。
车厢里基本上是空的,只放了几个木箱和麻袋。虽然和其他车厢相比可以说是惊人的简陋,但这里本来也不是为客人们准备的。大概只是出于经理的兴趣,模仿过去的三等车厢而造的。
而信上所指定的位置,就是这个最末尾处。
来到连廊,冷风扑面而来,师父就在寒风中凝视着不断远去的轨道。目前暂时还没有发信人出现的迹象。但我还是观察着四周,同时小声问道。
“奥尔加玛丽小姐没事吧?”
“谋杀在时钟塔是常有的事,在与君主(Lord)有关的家系中就更常见了。话虽如此,她应该也没想过命运会就这样不期而至吧。”
师父苦涩地说道。
“虽然给她留出了一些时间,但能不能接受这件事就要看她自己了。”
说出这些话的师父,可能作为魔术师而言太过天真了。
就像奥尔加玛丽说的那样,在那种情况下是应该卖出人情的。既然承担了那样的风险,就算是为了让对方能够安心接受,也应该挺起胸膛要求应得的报酬。师父理应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没有那样做的理由……我觉得不单纯是信条,而是与某种更加深层的东西有关。
师父了解魔术师与一般人两种人的伦理。
一直以来,师父都是通过双方的思想和逻辑,来对犯人进行审判,解决事件。
但是,果然师父还是有他自己所独有的,特别的规则。Whydunit。动机是什么。大概与之最接近的,是那件在名为第四次圣杯战争的时间里,形成了师父人格核心的圣遗物。
不过。
我觉得不仅仅是这样。
不管是师父的规则,还是师父的Whydunit,都有着从表面无法窥视的部分。虽然要问我那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这样看来,逃脱到外部是不可能的吗。”
师父突然喃喃自语道。
“您是指什么?”
“问题在于地点。”
师父一边看着被雾色笼罩的森林,一边竖起食指。
“和刚才停车的地方一样,这片雾中是半异界化的。无论是从外部入侵,还是逃离,应该都很困难。除了正规的客人上下车的时间以外,就算是魔术师也很难出入这里。”
“用别的方法逃走呢,比如说飞。”
“也不能说是不可能。但单人飞行本身就十分困难。”
听到师父的话,我轻轻皱了皱眉头。
虽然我并非魔术师,但姑且现在也在时钟塔学习。曾经在课上学过的某段内容在我的脑中闪过,让我有点介意。
“……可是,我记得全体基础的课上讲过,漂浮和飞空都是很简单的术式。”
“嗯。是克雷格教授的课吧。估计是因为术式太常见所以就把细节省略了。术式本身确实是非常单纯。不过,再加上要维持魔力这个前提的话呢。”
“维持魔力?”
“如果是在短时间内让小石子漂浮的话,随便一个见习生都能做得到。但是随着质量的增加,魔力消耗也会大幅上升,所以要浮起一个人是相当困难的。姑且也有几个例外就是了,这就是魔术的奇妙之处啊。”
“例外是吗。”
听到我的反问,师父轻轻点了点头。
“童话中魔女会骑着扫把飞行,这类故事你也应该听过吧?那是人类自古以来就相信着的魔术基盘:黑魔术中的一种。这个再加上魔女的软膏的话,就会变成字面意义上的【脚不沾地】。”
我记得所谓魔术基盘,就是指人类的信仰或类似的理论刻印在土地上的状态。
在那片土地上就可以使特定魔术的威力增强或者减弱,诸如此类的内容印象中好像在时钟塔的课上听过。
“那个,也就是说,如果是女魔术师就能飞了吗?”
“姑且算是吧。只是这种情况下在飞行时很难保持清醒的意识。毕竟魔女的软膏算是一种毒品。先不说平时,在这种异界化的空间里以那种精神状态长距离飞行根本就是自杀吧。”
“……原来如此。所以您才说……在这里是没办法的。”
要想穿过这片白雾的话,肯定是要飞上很长一段距离吧。
我终于对师父说过的话产生了实感。就算魔术是万能的,使用魔术的人也有极限,这句话是我从时钟塔的讲座上听来的。
“如果只是短时间的漂浮可以依靠专用的礼装。利用召唤出的低级灵应该也能进行滑翔。但从结论上来说,要在现代进行长距离真正的飞行是极致困难的。非要说的话,至少也得是色位(Brand)等级的魔术师,并且还要有在自家的土地上之类保证魔力的条件。这里虽然是在灵脉(Lay Line)上,但基本上没有调整为适合人类的状态,能供给出的魔力根本派不上用场。”
……不过也有橙子之旅这种犯规技,师父还这样嘟囔了一句,他之所以没有详细对我说明,应该是认为在这种时候谈到这件事还缺乏合理性吧。在魔术的可能性有着多种多样的分支的情况下,如果一下子把所有情报都灌输给我,我只会头晕眼花。
实在是很有师父风格的体贴,我苦笑道,然后不经意地望了望天空。
“……阴天了呢。”
虽然有雾色阻碍视线,但还是能看到天空逐渐在被乌云笼罩。
刚才还是绯红色的世界,现在渐渐被染得乌黑。这幅景象果然还是会让人联想到血液。明明在人体内时是那样的鲜红,一旦流出体外,瞬间就会与氧气结合开始变黑。仿佛是生命的碎片溶解在空气中一般,红色被涂改为黑色。
——想太多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嘀咕道。
我心不在焉地注视着远去的风景,突然,一道光映入我的眼中。
“……那个、是……?!”
“格蕾?”
“师父。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我们……!”
恐怕如果不是在这最尾端是发现不了的吧。
但是看上去依旧很远。不对,是位置不好。我慌忙四处张望,想要找到一个视野更好的位置,这时,响起了轰鸣声。
“——打雷了?!”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雷击真的是自然的产物吗。
我想起在双貌塔(伊泽路玛)时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所使用的天候魔术。可那是数十人花费长时间来准备,并且只是在本来就容易发生雷雨天气的气候上推
了一把的魔术而已。就算是再优秀的魔术师,在这样——师父所谓的半异界化的地方,也不可能成功重现。
“到这边来!”
我跳起来,抓住梯子,登上了列车顶。
师父跟在我身后。他能在这摇晃的车顶上勉强保持平衡,估计是用他那半吊子的魔术“强化”了腿和腰吧。
又有一道闪电落了下来。
那道闪电近在咫尺,几乎充满了我们的视野。它产生的冲击让我感到全身都被麻痹了。我掩护着师父,本能地捂住耳朵张开了嘴。
师父刚才说过。
就算是魔术师,不借助外力也很难在空中飞行。我也认同了这种说法。
那么,这个人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等待了一下,然后抬起头,
“——啊啊,真的来了。”
威严的声音传到了逐渐取回听力的鼓膜上。
那是名美丽的女性(人)。
年龄大约二十岁上下。
她身材高挑。不单是指身高,在行进中的列车顶上也依旧自然的站姿,让女人看上去更加高大。微卷的中长黑发飘荡在风中,她有着一双左右异色的金银妖瞳(Hecterochromia)。朴素的皮革与金属制成的铠甲包裹着苗条的身体,腰间别着一把看上去很称手的直剑。
“应蔑为明知可能是陷阱却自投罗网的愚行吗。应赞为伴随足够的实力而生的刚毅吗。你们自己是怎样认为的呢?”
身着铠甲的女人凝视着我们,认真地问道。
她这种干脆的口吻甚至让我产生了好感,但那双异样的眼瞳仿佛看穿了我的心底,狠狠地钉住我。
最重要的是,就算已经见过几十名魔术师,我也不认为她这一身是现代人的装束。
(就好像……)
就好像是从童话故事中跳出来的一样。
“嗯,怎么了?听不懂吗,难道我无意中用了现代已经不再使用的词汇?”
“……”
我甩了甩头,赶走多余的想法。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我应该采取的行动,就是简单明了地提出问题。
“……就是你偷走了师父的东西吗。”
我没有说出圣遗物这个词。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就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如果不是那就没必要向她透露多余的情报。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我的想法,女人听到我的回复后露出笑容。
“哈哈哈,原来如此,可以这么说吧。我就是那个盗贼的手下。”
她爽朗地笑了。
在形容美女的笑容时,基本上都会用花或宝石来比喻。此外,也有些人会寄托于果实与艺术。
而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着铁的芬芳。【铁锈】经常会与血的味道混淆。但被铁本身的香气所环绕的女子实属罕见。这气味是剑、是铠甲、是盾,是缠绕于争霸战场之人的香气。
“那么,还回来——!”
我迈近一步,同时注意着自己右肩。为了能随时拔出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武器。
“格蕾。”
身后的师父叫住了我。
通常这个时候,他都是在慎重地观察着对手的情况。不管我失控到什么地步,师父也总是会在关键时刻作为刹车阻止我。
但是,现在师父的样子有些奇怪。
他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沙哑,呼吸也有些急促了。
是从看到那个女人时开始的。一时间我还以为对方是他认识的人,但接下来的他的话证明我猜错了。
“你是谁?”
他问道。
“哼嗯。”
身着铠甲的女人嘟囔道。
“……真是张让人不爽的脸。”
她的手指快速地竖了起来。精心鞣制过的皮质护手丝毫不妨碍手指的活动,她就这样接连不断地扔出词句。
“抠门。小心眼。阴沉又乖僻。早上起不来。一天到晚捧着些发霉的书。明明老是低三下四的却又很傲慢。顶着一张操劳命的脸,结果回头一看其实是最会添乱的。怎么样,全都没错吧。”
“唔……”
我哑口无言。这就像是在逐一描述师父的生活一样。
这些指责完全正确,但反而是指出这些的女人露出了烦躁的神色,她啧了一声。
“不爽。太让人不爽了。这样乖僻的脸光看欧迈尼斯就已经看烦了,结果到了这个时代居然还得接着看吗。”
“欧迈尼斯?”
师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不对,这个时候或许应该说是思考停止了。
“好歹也是追随他的人,还想着是个怎样的魔术师呢,结果居然是这么个废物。和欧迈尼斯比都还差得远呢。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虽说也没指望过能有阿蒙的神官和亚里士多德那样的智慧,但像这样没用的大脑还不如挖出来喂猴子。”
师父依旧茫然地呆站着。
那悲痛的表情仿佛在说,自己宁愿被雷劈到。他看上去就像是抵达了不知道才更幸福的真实一样。
他的喉咙发出了声音。
“你……唔!”
“才发现吗?就算失去了御主透视数值的能力,也未免太迟钝了吧?那人会把你叫到这里来,单纯就是照顾我的好奇心而已。可惜完全不值得。啊啊,真是烦透了,这张脸再看都要吐了。”
可以说是咄咄逼人。
但就在恼火的我想要发出抗议以前,她下了结论。
“所以,去死吧。”
说着,女人在车顶上迈出了步伐。
仅仅一步,她就来到了在我斜后方的师父面前。以惊人的——在吸收魔力后的我之上的运动能力缩短距离,拔剑!
“师父!”
我也向斜后方——师父所在的方向冲去,一挥右手。
“咦嘻嘻嘻嘻!这可真是超展开啊!”
刹那间,右肩上的固定器(Hook)解放,亚德展开了。它像魔方一样高速旋转分解,在我的手上化为死神之镰(Grim Reaper)。
响起了硬物相撞的声音。
变型而成的镰刀,勉强挡住了女人的剑。
“哦。”
芳唇中吐出感叹。
“了不起。从正面接下来了吗。看来比波斯的杂兵要强一点啊。”
“你,你是……!”
死神之镰(Grim Reaper)发出了悲鸣。
女人的剑属于精品,但似乎并不是宝具或者概念礼装。然而在由这个女人挥动时,武器仿佛变成了超越了普通武器的某种的东西。
“记好了。拥有战斗技巧并不等于能成为战士。要作为战士,肉体、意志和灵魂上的条件都得满足。”
我几乎要忘记我们现在正站在列车顶上这个事实了。
这个女人的存在,实在太过脱离现实,让我产生了仿佛身处于古代战场上的感觉。明明不管是魔术师还是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也都属于异常,但这个女人身上却有着能压倒这一切的超凡的魔性。
(这到底是什么——?!)
我脑中的危险警报铃声大作。
不可以碰触她。不可以接近她。不可以与她扯上关系。哪怕只是好奇也会危及生命。在与那个冠位(Grand)魔术师•苍崎橙子对峙时还有所收敛的警报,现在正在全力地劝阻我。
但是,我不能后退。
挥舞的剑再次与死神之镰(Grim Reaper)相撞。
(好、重……!)
骇人得迅速、锋利。然而除此之外,她的每一击都有着几近异常的重量。光是格挡我的手就已经麻痹了,甚至传到骨骼。在她的剑中,饱含绝对要杀死敌人的强烈意志。
她刚才说战士。
不是单纯地习得了战斗技巧的人,而是兼具了肉体、意志和灵魂的人。
这样的话,那她就是……
“……【是从者】!”
身后传来了答案。
那是如同献上了内脏一般,带有痛切的音色的喊声。
“格蕾!她是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记载于人类史上的英灵的具现化!”
“哈哈,忠告来的太晚了,师父。”
女人笑道。
带着笑容,她将剑横扫过来。
就是现在,我一边吸取着周围的魔力,一边在腿上使劲。配合着列车轻微的摇动,插入那短暂的破绽间,然后一个后空翻。
在落地时踉跄了一下。
即便如此,大腿还是被女人的剑划伤了。
“嗯?小把戏还挺有趣的。你刚才吸取了我的魔力吧。”
身着铠甲的女人瞥了一眼自己的剑,看上去很愉快地耸了耸肩。
“这能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像是天敌一样,可悲的是,规模太小了。就算是猫,只有老鼠的百分之一大小也就没有意义。不过如果是普通的亡灵,可能刚才就会灰飞烟灭了吧。”
亡灵,光是听到这个词,我就感到一阵寒意划过脊背。
只是现在
,对于眼前这个对手的恐惧要更加强烈。我紧咬牙关让自己不去在意冷汗,紧绷着膝盖。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我怕自己会昏过去。每次眨眼间,我都会产生只要稍一泄劲,内脏就会被掏出来的错觉。
实际上,不光是内脏,她的剑应该能够轻易地将我本人一刀两断。
“啊啊,虽然师父磨磨唧唧的,徒弟倒还不错嘛。有些家伙可是扛不住压力自己就把脑袋交出来了,你到是挺顽强的。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你,还真想把你带在身边培养啊,不过算了,这也是一种乐趣。”
女人扬起嘴角。
“作为奖赏,给你看一个好东西吧。”
她没有动。
只是看着我。
金银妖瞳(Hecterochromia)。我现在才注意到,她的左眼如同夜空般深邃,而右眼仿佛映照着青空。就在我注意到的同时,似乎要将人吸进去的蓝色光辉吸住了我的大脑。
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工程(Single Action)。
仅仅因为这样,身体就僵硬地转了过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慢慢举起的死神之镰(Grim Reaper)违背我所有的意志,向着师父挥去。
“魔……眼……?!”
“你们好像是叫强制的Noble Color吧。真是个与这地方相称的收场。”
闪耀着蓝色的眼瞳愉快地笑了。
“我的神崇尚疯狂。由陶醉和酩酊带来的喜剧与悲剧也是享受。虽然觉得师徒相残的画面十分适合现在这个情况……哼,那家伙好像带着什么碍事的东西。看来这个时代的魔术师准备还真是周到。”
“……你、”
师父扶着眼镜,摇晃了一下。
看来那为了应对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而准备的礼装,勉强防御住了女人的强制。
但现在可不是放心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完全被控制了。最开始时还僵硬的动作逐渐变得流畅起来,我与师父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喂喂喂喂格蕾!你不是吧你!”
镰刀挥了下去。
列车顶上,红色飞溅在黑夜之中。
师父的肩头被割开了一个小口,镰刀划出一道弧线,停在了女人的喉咙前。
“——哦,那把镰刀原来还能耍这种花样吗。”
女人用剑接下了镰刀,并看透了我行动。
利用死神之镰(Grim Reaper)放出的魔力,我半强制地冲洗了自己的魔术回路,以抹去魔眼的效果。但真的是千钧一发,如果再晚那么几秒取回自由的话,我应该就已经亲手斩断师父的脖子了。
“那就没办法了。我还觉得你们能自己了断自己会更幸福一些呢。”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后退了一大步。
她将剑指向暗云。那是仿佛要切开天空一般傲慢至极的姿态,但这绝非玩笑,
我迅速冲了过去。
“休想——!”
“别,已经晚了。”
注入了大量魔力的剑挥落了下来。
眼前豁然一亮,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虚空之中。
我知道,那是空间被撕裂了。不,虽然看上去是那样,但也可能实际上是灵体的实体化或者其他什么现象。无论那是什么,至少那突然出现的物体推开空气,产生惊人的冲击波,向着我们冲来都是事实。
皮肤感到刺痛。
这也是第一次。如此多的魔力让我无法完全吸收,身体产生了排斥反应。
“咦嘻嘻嘻嘻嘻!不妙不妙不妙!格蕾,那个可不成!那个绝对不成!就算是咱俩以那东西为对手也太不妙咧!”
亚德大叫道。
又有雷落了下来。
密集的闪电从暗云中落下,在身着铠甲的女人身边冲撞着,祝福着。
那是由紫电缠绕着的两匹拉战车。不是现代兵器。是古代,由马或其他生物牵引着驰骋于战场的蹂躏的象征。
“——什、么?”
声音传到了茫然的我耳中。
这也难怪。因为牵引着战车的是两具白骨。虽然只有骨架,但也能看出是生着健壮翅膀的蜥蜴。不,或许是小型的龙。那没有前足的形态,让我想起了应该在很久以前就灭绝的好像是叫做双足飞龙的幻想种。
看着那由骨龙所拉的战车,师父的脸色渐渐变了。
“……怎么、会……”
“师父?”
但是,我也明白了。
这是宝具。与秘藏在亚德内侧的神枪同种的,超越了人智的武具。而且更糟糕的是,我也猜到了那件宝具的本体。
在谈论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时候,莱妮丝说过的。
——“听说他好像有两个宝具。”
——“一个就是供奉在戈尔迪乌姆的神殿中的战车•神威车轮(Gordias Wheel)。”
“我乃赫费斯提翁!”
女人勇猛地吼道。
“【史上最伟大的征服王,伊斯坎达尔的第一心腹】!”
女人——赫费斯提翁飞身上车,她一拿起缰绳,战车就开始在空无一物的天空中奔跑。
如同神话一般的英姿画过一个圆弧,向着我们撞来。牵引战车的骨龙每一步都炸裂出闪电。迸发出可匹敌先前的落雷般的威力。区区人类如果被这飞溅的紫电击中,那一定必死无疑。
“师父!”
我抱住他,胡乱地跳了出去。
几乎与我们两人摔在车顶上同时,可怕的能量从背后掠过。雷风蹂躏着世界。擦过身后的战车就是破坏的化身,林中的树木就像铅笔一样被刮倒。
(阻止不了——!)
根本不可能阻止那种东西。
如果有办法的话,那就只有那一个。
看着战车在空中再次画出弧线,双膝着地的我慢慢举起亚德。死神之镰(Grim Reaper)上的几个眼球睁开了。周围的魔力是足够的。总之先运转回路。现在正是成为本应成为的构造(System)之时。
“Gray(灰暗)……Rave(吵闹)……Crave(渴望)……Deprave(使堕落)……”
“格蕾,不行!”
师父反对道。
“在这样站不稳的地方使用的话,我们也不会没事的。而且,对方甚至连真名都没有解放。”
“可是!”
战车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逼近我们。
已经来不及——不对,从一开始时间就不允许我解放。
师父慢慢站了起来。他拿出平时用来切雪茄的小刀。难道他是准备用那种刀具与英灵为敌吗,已经僵住的我瞪大了眼睛。
“哈哈哈,自杀吗!”
“……怎么可能。”
师父迈出一步,小刀在他的手中闪闪发光。
瘦长的身躯被战车和闪电吞没了。炫目的雷光仿佛让日夜都颠倒。而那勇猛而野蛮的咆哮,连落雷都几乎要被压倒。
“AAAALaLaLaLaLaie!”
命运被决定了。
横越天空的雷鸣之疾走是绝对的。被骨龙所践踏,被车轮所碾压过的肉体,连原型都无法保留。那种威力已经超越了对人宝具跻身于对军宝具的领域了。就算是由现代兵器武装过的军队,一旦被蹂躏也无法免于毁灭。
轰鸣声震耳欲聋。让破坏这样的词都显得过于温和的,神威的暴走。
下一个瞬间,冲击将我们震飞了。
(……唔?!)
绷紧到极限的神经,让眼中的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慢动作一样。
倒转过来的视野中,货车的门被打开了。我这才反应过来,被震飞的我们即将从列车上跌落下去。
“老师!格蕾小姐!”
“考列、斯同——!”
少年从门里伸出手来。
我和师父一边坠落着,一边拼命地抓住那只手。经过“强化”的手臂在一时之间承受住了我们的体重,我抓紧时间使劲推了一把师父。然后自己也用一个半回旋跳入货车中。
我猛地冲向窗边,却只看到女人和战车逐渐远去的身影。
“……没有……追来……?”
“……如果撞过来的话,就相当于是与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为敌了……。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至少【那人】的御主似乎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也是因此才把我们约到那个地方的吧。”
师父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虚弱地回答道。
然后他抬起头,露出微笑。
“幸好你来了,考列斯。”
“刚才吓死我了。因为感觉到落雷里有魔力,所以就来看看情况,结果居然看到老师在和那怪物一样的战车对峙。”
“啊。”
听到这句话,我注意到了。
因为修炼巴格达电池的魔术,考列斯好像对电的流动变得敏锐了。就算是师父,应该也没有料想到这种结果吧。
“……也是多亏了这个,我们才能得救。”
说着,师父轻轻呼出一口气。
在他的脚下,倒着一个小小的陶壶。一开始上面只是有一些细微的裂缝,但稍稍滚动两下以后,表面就像蜘蛛网一般龟裂开来,彻底碎了。
“……是控制巴格达电池用的术式……看来只要不是直接命中……还是能撑住的吗。”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考列斯眨了眨眼。
“您把头发剪了吗?”
虽然只是一缕,但师父的头发确实有切断的痕迹。
我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把小刀并不是为了对付敌人,而是用来切下头发的。
“……这是女性魔术师常用的王牌。头发既能用来存储魔力也能拿来做仪式的触媒。……哼,毕竟我没什么才能。不过就算叮里哐啷地带一堆礼装没什么意义,也还是要留一两招后手啊。”
难道说。
师父就是为了这个才留长头发的吗。
通过增幅巴格达电池的魔术,像避雷针一样回避了那强大的威力。但是,就算威力被削弱了,我们与那辆战车的差距也是巨大的。光是冲撞前的风压就将我和师父吹飞了。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活了下来,这可以说是等同于奇迹的概率了。假如刚才被骨龙踢到,那不管是师父还是我都会没命。
“……对方手下留情了啊。如果真的想杀了我们的话,这种小把戏不可能奏效。……不过究竟……是怎么召唤出【那人】的……?为什么……我没有见过的……王的心腹会……?”
“老师——?”
想要扶他站起来的考列斯屏住了呼吸。
靠在墙壁上的大衣已经有些碳化了。恐怕是刚才被吹飞时造成的吧。师父应该和我一样对全身进行了“强化”,但效果必然会有差异。更何况同时他还使用了避雷的术式,那么以师父的技术和魔术回路肯定无法发挥十成的效果。
“别让其他工作人员……知道……”
伴随着虚弱的呻吟声,他的身体一歪。
“师父!”
“老师!”
我们的叫声没有传到他的耳中。
师父的身体晃了晃,然后就这样向前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