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万幸的是,在我们冲回房间的过程中,没有遇见任何人。
应该是由于那起杀人事件,所以其他的客人们都尽量减少了外出吧。一打开我们房间的门,一头晃动的银发映入眼帘。
“不、不是你说把人留下过意不去的吗,为什么又擅自跑出去啊!”
找到这个房间来的奥尔加玛丽眼角带着泪光抱怨道。这时,她看到了背上的师父,呆住了。
“这、发生了什么,到底出什么事了!”
“抱歉,请让一下!”
我们急忙冲到床边,把师父放了下来。
一脱下他的上衣,就闻到了一股肉被烤焦的味道。我忍住反胃的感觉,用小刀切开已经粘连在一起的地方。或许这时去找列车的工作人员要一些医疗用品比较好,但既然师父要求我们不要说出去,那就无计可施了。
“……考列斯同学。”
“好。虽然我的治愈魔术水平很一般。”
我与少年交换了位置。
我让师父侧躺在床上。考列斯将陶壶放在身边,在他用手罩住的瞬间,生出了微弱的紫电。
“这是……”
“巴格达电池的应用。只是现在还在研究中,和老师一起。”
说着,考列斯咬住了嘴唇。
“通过调整人体电流提升老师的自愈能力,并且尽可能地催活精气(Od)。但是,光靠这些不知道有没有用。如果拥有强大的魔术刻印的话情况就能大不一样了。”
特别古老的魔术刻印搭配上一流魔术师的话,就算受到致命伤也能强行让持有者活命。遗憾的是,这两个条件师父一条都不具备。
他的呼吸十分急促。
只听这喘息声就能知道他现在有多么痛苦。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这份无力感几乎要将我的心脏压瘪。
“……是凶手干的吗?”
奥尔加玛丽问道。
“不知道。”
“什么意思?”
“我们确实被袭击了。但是是因为我们的私事。我也无法判断对方和袭击了特莉夏小姐的人是不是一伙。”
我如实回答道,对此奥尔加玛丽微微皱起眉头。
现在只有考列斯在努力地维持着治疗魔术。时不时照亮昏暗房间的紫电微弱得似乎下一秒就会消逝,彷如师父的生命一般。
我跪倒在床边。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冷汗止不住地流。
眼泪控制不住地溢出,就好像我的核心被直接晃动了一般。我已经很久没这样哭过了。
“你就那么重视他吗?你好像也不是魔术师吧?”
奥尔加玛丽问道。
大概是考列斯将我不是魔术师这件事告诉她的。
“我是内弟子。”
我低着头回答道。
“就算不是魔术师,我也是师父的内弟子。”
“……哼嗯。”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接受这个回答,奥尔加玛丽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她从自己放在这个房间里的包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既然如此,要不要试试这个?”
少女递给我一个漂亮的小瓶。就算不看那典雅的做工,也能感觉到里面含有某种古老的魔力。
“这、是?”
“是德鲁伊的灵药。特莉夏为防万一交给我的,不过我也没地方用。毕竟再灵的药也不能让头重新长出来吧。但听说好像基本上是万能的,我想可能随便涂涂就行?”
少女说得十分轻巧,但考列斯转过头来。
“德鲁伊的灵药?!也就是说是《普林尼》上记载的纯正的万应灵药?!”
“听好了。这样阿尼姆斯菲亚欠埃尔梅罗的就还清了。要是那家伙没死的话,就这样替我转告他。”
少女把小瓶塞到我手上,然后转过身。
她打了个哈欠,
“那晚安了。”
奥尔加玛丽摆了摆手,然后就在另一张床上躺下了。
我始终没有听到从她那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但被塞到手上的小瓶里也已经满是心意了。我小心翼翼地将药倒在手掌上,再涂到师父的背上。然后将手边的床单撕开,经过煮沸消毒后替他进行包扎。
我也不知道这起了多大作用。
不过,过了一段时间,他的呼吸变得平稳了。
“考列斯同学……”
“……我也不知道。但是,确实感觉魔术要更容易施展了。”
少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长时间行使魔术不仅会让集中力下降,体力也会被不断消耗。虽然我不清楚那是怎样一种痛苦,但也清楚是要付出不同寻常的代价。
(……神啊,求求你。)
我已经很久没有像那种东西祈祷过了。
在得知那个自称为赫费斯提翁的英灵的真正身份时师父那悲痛的表情,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呢。不得不与一直希望能够重逢的人的心腹像那样交战。
所以,
(……请不要就这样将悲伤的死亡……降与师父。)
我只能专心地祈祷。
2
阳光斜射进房间的窗户。
虽然是在雾中,但那清爽的朝阳之色也不会看错,然后我终于注意到自己正披着毛毯。
“——师父!”
“老师还没有醒过来。”
考列斯露出虚弱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醒的比我早,他带着困意地揉了揉眼睛。
“不过,似乎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德鲁伊的秘药果然厉害。总之治疗魔术先告一段落了。但还是伤得很重,所以还没醒来。”
“……谢、谢谢你!”
我情不自禁地向他鞠了一躬。
少年憔悴的脸看上去就像天使一样。
接着,
“早。”
奥尔加玛丽坐了起来,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她瞥了一眼师父,装模作样地说了些“没想到这家伙命还挺大的”之类的话,然后看向考列斯。
“只有灵药的话也做不了什么,本来还觉得这里没法采取什么措施呢,想不到你本领还不错。怎么,治疗魔术是你擅长的领域吗?”
“说不上擅长。电气魔术是老师几周前才教给我的。”
“什么,几周?”
少女突然激动地叫道。
“难道你是个不可貌相的天才?”
“不是,那个、其实、我以前也学过好几年魔术了,但都没有这么顺利过。降灵系还有其他别的什么也都试过,可是完全没有结果。”
“哈啊。我是听说过埃尔梅罗教室的传闻……”
奥尔加玛丽眯起眼睛,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她叹了口气,然后有些扭捏地对我们说道。
“能告诉我详细情况吗?”
“这个……”
看着欲言又止的我,考列斯说道。
“我觉得没问题,格蕾小姐。”
“……是这样吗。”
“她已经不能算局外人了……而且阿尼姆斯菲亚也了解一些关于圣杯战争的知识吧。考虑到现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所处的状况,就算是为了我们自己也应该互相协作。我想如果是老师的话,应该也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如此断言的考列斯。
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在想他不适合待在时钟塔,但现在看来也许是我搞错了。像这样只要形势所需就能随时骤变的人格,作为魔术师而言反倒是理想的。虽然他说是因为更有才能的姐姐放弃了魔术师的身份他才能继承家系,但说不定他的这种特质要在他姐姐之上。
“没错没错,还有药的恩情希望你们也别忘了。”
“你不是说是两清了吗?”
我冷静地吐槽了她,奥尔加玛丽只能无言以对。
不过,我也因此下定了决心。我们简略地概括了至今为止发生过的事件,将除了圣遗物以外的事都告诉了她,
“从者?”
少女用疑问的语气重复道。
“真的吗?召唤保有生前人格的英灵这种现象,在冬木市的圣杯战争以外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发生的。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英国?就算术式本身存在,那也只有那里的大圣杯能够容纳这种术式。”
据说,存在着能借助极小部分英灵和神灵之力的术式。我曾经在课堂上听说过,降灵科(尤利菲斯)会教授这种魔术。
但是,能召唤出英灵本身的仪式,通常来说是不可能的。
“……等等,也许不是术式的问题,而是召唤本身也可以在冬木以外的地方进行?但就算真的可行,那也应该是御三家的特权。”
少女闭起一只眼睛,自言自语道。
师父有时候也会这样,看来不与别人讨论自己一个人死钻牛角尖是魔术师共通的毛病。大概是因为神秘需要被隐蔽这个第一原则吧。在侦探小说里经常会出现不希望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将假说告诉别人这种解释,但我觉得这两者似乎不太一样。
奥尔加玛丽再次问我们。
“那个真的是从者吗?”
“这、个,我想宝具毫无疑问是真货。而且见过伊斯坎达尔宝具的师父也觉得很眼熟……最重要的是,那毫无疑问不是人类可以驾驭的东西。”
没错。区区人类魔术师是不可能仿造宝具的。
上个月师父也展示过什么投影魔术,但那光是在短时间内模仿出外观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仿造出真正的宝具这种事……至少在我在时钟塔上过的课中所介绍过范围里是不存在的。
少女研究了一会儿我的表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确实也不是局外人了。”
然后下了结论。
“怎么回事?”
“既然有从者,那肯定也就有御主。而且那个从者不是还用宝具追踪这徘徊在半异界化的空间里的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来着吗?那么这个从者的御主就在这辆列车中的可能性非常大。”
“……唔!”
这个事实让我倒吸一口凉气。确实,既然我们是来寻找盗走圣遗物的犯人的,那么将这种情况列入考虑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这下可麻烦了。……对了,那个从者是什么样的。”
“……她说自己是赫费斯提翁。”
“嗯,伊斯坎达尔部下的那个?”
“你知道这个人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赫费斯提翁可是伊斯坎达尔诸多部下中最有名的人之一。”
奥尔加玛丽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说道。
“作为心腹的话,那他更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位。毕竟两人是一同在米埃札学院学习,一同接受大学者亚里士多德的教导,一同到阿喀琉斯和普特洛克勒斯的墓前献花,甚至最后还娶了同一个男人——大流士三世的两个女儿。”
“娶了、女儿?”
我感觉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没错。这部分应该没有搞错。”
“咦,但是,刚才……那个赫费斯提翁是女性……”
“是女性吗?啊啊,那就是因为当时军队的规矩不允许女人加参军吧。纵观伊斯坎达尔的生平,让人女扮男装坐上将军之位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这个理由应该可以接受吧。单纯为了让信赖有加的发小儿出人头地而这样做确实有些过分,我想可能是赫费斯提翁也立下了什么战功吧,只是没有留下记录。”
奥尔加玛丽摆了摆手。
虽然我对伊斯坎达尔也知道个大概,但要说部下的名字和详细的逸闻轶事就真的是不清楚了。话虽如此,就算对方是魔术师,知识量输给十一岁的少女这件事还是让我有点受伤。
同时,也让我对那个做出让女性伪装性别加入军队这种事也不奇怪的英雄——伊斯坎达尔是怎样一个人产生了兴趣。
“总之,如果对方是赫费斯提翁的话,那么和伊斯坎达尔使用同样的宝具也是理所当然了。”
“是这样吗。”
我情不自禁地探出身子,
“——因为他也是伊斯坎达尔啊。”
奥尔加玛丽简短地回答道。
“这个故事也挺有名的。曾经在伊斯坎达尔和赫费斯提翁到访时,大流士三世的母亲不知道谁才是王,竟然在赫费斯提翁面前跪下了。这在当时的王权下,就是对她处刑也不奇怪,但伊斯坎达尔却说着‘他也是伊斯坎达尔’而一笑置之了。如果赫费斯提翁是女性的话,那么很难想象是单纯地搞错了,应该还有什么内情吧,不过假如这个逸闻升华为宝具后——比如说【赫费斯提翁也能使用伊斯坎达尔的宝具】——转换出这种效果也很正常。”
我哑口无言。
所谓宝具,是可以称为英灵之象征的“力量”。并非单纯的武器或兵器,而是使英灵能够成为英灵的传说获得形体而成的概念。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比名字更能代表一位英灵。而能够无条件地使用同一件宝具的人,也就相当于是字面意义上的一心同体吧。
师父就是被这样一个人否定了,说看他“不爽”,这个事实让我喘不上气来。
师父听到她的话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那么,我也有件事想问你们。”
以这句话为开场白,奥尔加玛丽询问道。
“你们手上的伊斯坎达尔的圣遗物该不会被偷了吧?”
“……唔!”
我再次僵住了。
似乎是从我的表情变化上得到了答案,少女无奈地抱起胳膊。
“怎么会想不到呢。”
她一脸无趣地说道。
“第四次圣杯战争中,那个君主(Lord)召唤的不就是伊斯坎达尔吗。虽然我不清楚那个伊斯坎达尔的圣遗物具体是什么,但与伊斯坎达尔关系密切的物品几乎可以确定也与赫费斯提翁关系密切。相比从众多英灵中偶然召唤出赫费斯提翁,还是使用了相同的媒介这种想法比较自然吧。”
少女的猜测完美地指出了我们的疏忽。
毕竟她是出身于君主(Lord)家系的人,时刻都在深思熟虑也是理所当然。我现在也隐约能理解莱妮丝为什么会养成那种性格了。那并不一定是她独有的个性,而是一种在环境中磨练出来的才能。
“你是说,那个偷走圣遗物的人成了御主,然后召唤了赫费斯提翁……而且这个御主现在正在这辆车上,是吗?”
“可能性很高。只是为什么召唤的不是伊斯坎达尔而是赫费斯提翁,以及为什么要将你们叫到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来,这些理由都还不清楚。”
说完这些,
“不过,那个赫费斯提翁和一般从者反过来了。”
奥尔加玛丽嘀咕道。
“什么反过来了?”
“我说过我们彻底调查过圣杯战争的历史吧?一般来说,出于隐藏弱点之类的理由,从者似乎都会尽量隐匿其真名。相对的,会用英灵所对应的职介,比如剑之英灵(Saber)或枪之英灵(Lancer)来称呼他们。”
说到这里,少女停了停,好像是在思考问题似的,她用手指抵住了下巴。
“但是,那个从者虽然让你们知道了真名,但却没有告诉你们职介。使用相同宝具的伊斯坎达尔是骑之英灵(Rider),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觉得对方应该是拥有与骑之英灵(Rider)相近的特性。”
“你认为,是同一职介吗。”
“说不好。”
奥尔加玛丽摇了摇头。
“我本来也没完全相信你们说的话。只不过是在以相信为前提的情况下,感觉这一点很奇怪而已。……然后,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竖起了食指,让身体随着列车摇晃。
考列斯替她说出了那个问题。
“杀人事件的凶手是不是赫费斯提翁的御主,这个问题吧。”
“看不出你还挺机灵的嘛。”
“但是,能供我们做出判断的信息太少了。唯一能成为线索的,应该也就只有拿走了头部这件事了吧。”
少年说完,两人就都陷入了沉默。
看来这就是现状下我们所能思考的极限了。我的大脑光是跟上他们的节奏就已经竭尽全力,现在只能努力消化大量涌入的情报。
——被盗的伊斯坎达尔的圣遗物。
——从者•赫费斯提翁。
——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的杀人事件。
——被带走的头部。
——虹之魔眼。
如果来之前再详细打听一下伊斯坎达尔的事就好了,我偷偷想道。哪怕不顾及师父的感受,也先应该问清楚。虽然我也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能起什么作用,但还是觉得没准能帮上什么忙。
我看了看床上的师父。
如果是师父的话,会怎么做呢。会怎样将那个从者和发生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的杀人案联系在一起,会怎样分析,怎样解体呢。
(比如说……)
我拼命回忆着。
——“‘看’是人类历史上最初的魔术。”
——“这是因为在人类的五感之中,视觉所处理的情报是最多的。”
到这里来之前,师父所说过的话。
魔眼在魔术的历史上,占据着怎样的位置。
如果是平时的话,师父总能从这些事中找出解决事件的方法。尽管我远远比不上他,但现在还有考列斯和奥尔加玛丽在身边,我绞尽脑汁试着至少要找出一个切入点。
思绪在脑中旋转。
不停旋转。
我一口气扎进自己的记忆里。沉浸在被唤醒的影像和声音之中,连不知何时再次开始对话的两人的声音都没有传进我的耳朵。
冷不丁地,一个疑问冒了出来。
“……说起来……预测是指什么。”
“你说什么?”
“不,那个、因为特莉夏小姐说过自己是预测的未来视。”
我一边
回忆着,一边回答考列斯。
——“仿佛是,时间上的透明人一样。”
在卡拉柏验尸时师父所说的话,像根刺一样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听到我稀里糊涂的回答,考列斯闭目思考了一会儿。
“……嗯嗯。据说未来视和过去视都能分为预测和测定这两种,当然这是只限定于单纯基于人类机能的情况。”
说着,少年竖起两根手指。
“预测就是字面意思。好比说我们看到斜坡上放着球就会想到它将要向下滚一样,就是这种演算的延伸。这是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所具备的非同寻常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引发的现象。不过,如果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来完成这个过程,大部分的人连人格都会崩溃,所以好像都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进行的。”
“……呃呃……也就是说,是普通的想象,对吗。”
“原理非常普通。但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所需要的记忆量和演算量基本上也还是会超出人类所能容忍的范围。现在在这里的我们是在进化的过程中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状态。就算魔术师是面向过去的人种,肉体也还是拥有现代人类应有的格式。如果要这个格式载入超常的记忆量和演算能力的话,就算原理很普通也难以承受异常的过程。
比如说,我们只是捕捉这里大致的‘印象’。我们三个的名字和表情。豪华的列车房间。床和茶几还有列车规律的摇动,就是这些粗略的东西。而拥有预测的未来视的人,会连琐碎的光的颜色,每个声响的高低,每0.1秒眼球的活动,甚至体臭的变化和窗外雾气的浓淡都一一记忆下来,通过环境和人的互动来演算一个世界……这种事就算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进行,也难保不会让大脑烧毁。”
“……记忆,和演算……”
我努力咀嚼着考列斯说的话。
以我的智商显然无法完全吸收这些情报,即便如此我还是感到了违和。我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原因。
“可这样说的话……那与其说是眼球不应该说是大脑的功能吗?”
“也是依情况而定的,貌似从魔术的角度来看,眼球是作为一种魔术回路来运作并进行记忆和演算的。”
这样说来,好像是听说过魔术回路能像一种电脑一样保存记录。这种情况下,预测的未来视应该也是类似的现象吧。
“而测定就更异常了。虽然同样是以记忆力和演算能力为前提,预测是被动的•防御性的能力,而测定则是积极的——我觉得甚至可以说是有攻击性的。”
“积极的,是吗?”
“没错。积极的,作用于未来的异能。也就是说……”
考列斯一边思考着,一边环顾四周。
他拿过茶几上的便签本,刷刷地画起来。
“这是什么?”
“是时间的模式图。未来有诸多分支这种说法很好理解吧。”
对于考列斯的话和图形,我轻轻点了点头。
也就是选项。是要用左手还是右手拿起眼前的杯子,就像这样从无数的选项中生出了未来这一概念。考列斯所画的图也一样,从现在这一点延伸出无数条线路,与放射状的未来相连。
“刚才说过了,预测是通过记忆从过去到现在所有的信息来演算未来的可能性。而测定则是先由自己决定将向哪条未来前进。通过下决定,从而限制别人的选项。”
由自己来决定,是用左手还是右手拿起杯子。
而结果就是连周围的反应和行动都束缚。测定的含义,就是自己出手决定——测定未来的吗。原来如此,这是与预测完全不同的行为。就算同样是未来视,方向性也像水与火一般不同。
“因为原理不同,测定的准确度据说比预测要高很多。虽然在系统上只能看到自己在场时的未来,但只要测定决定了,那个未来也就【被固定了】。限定未来的效果应该可以说是决定性的吧。”
我感到毛骨悚然。
固定未来。
仿佛碰触到了这句话所含有的本质上的恐怖。
拥有这种眼睛的人,是怎样度过人生的呢。像公事公办一样完成数日前经过的未来的妄行。毫无自我意志。自己所看到的未来的奴隶。
选择未来的,究竟是眼球,还是他本人呢。
我控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轻轻点了点头。
“……我好像,明白了。过去视也是一样吗?”
“是的。”
考列斯肯定道。
“不过,和未来视不同,过去视的预测和测定好像没有区别。听说大部分情况下连本人都无法分辨。”
“是这样吗。”
“这边也画一下吧。……与无限扩展的未来相对,过去似乎是像沙山一样的东西。”
在通向未来的无数条道路的反面,考列斯画出一座小小的沙山。
从远处看就像漏斗一样。从未来沿着各种经路而至的沙粒,在现在被分散成一粒一粒,掉落向名为过去的沙山。
所谓时间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从未来滑向现在的沙粒一粒一粒地向过去之山落去。像这样画成图以后就能很容易地看出,时间就和三次元空间中的熵一样带有某种向量。”
时间的流动。熵。
如同沙漏一般,未来一刻不停地变为现在,现在也一刻不停地变为过去。谁都阻止不了——没有办法阻止,这个宇宙所决定的单行道。
“不管是通过统合结果进行预测,还是以自己的行动为起点来测定,只要是过去那过程就不会有太大的不同。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因为要以自己的行动为起点,所以测定的范围要小一些,但相应的准确度也会上升。”
测定的未来视的威胁在于“固定未来”,而对于早已被固定的过去来说则与这种现象无缘。
说到这里,考列斯有些惭愧地补充道。
“只是,看到的都不是过去本身,部分现代魔术和量子论认为,连过去都是未确定的……好像是有持这种观点的人在。我们所认为的过去,不过是记忆和记录而已。……对不起,这部分的课还没上完……”
“没、没关系。已经足够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在听师父讲课的错觉。
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师父。就算本人倒下了,这个人所培育出的事物也没有消失,这让我稍稍有点安心。
看到我们的对话告一段落,半天没人理她的奥尔加玛丽一脸无聊地哼了一声。
“那,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不,师父曾经说过。凶手用过去视和未来视都无法发现——就像是时间上的透明人一样。”
对了,师父在说这话的时候,奥尔加玛丽正在昏迷中。
“时间上的、透明人……”
银发少女喃喃自语道,然后抬起头。
“有没有更了解这件事的人?”
“这个,要说魔眼的话,伊薇特可能会更清楚……”
考列斯话音未落。
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中,响起了广播声。
3
“——罗丹卿。”
是主持人的在说话。
四周回响着低沉的声音,传遍整辆车厢。在数个压力表、调节阀把手,还有刹车和注水器的另一边,不断响起铁与煤互相燃烧发出的钝响。
这里是客人唯一不能进入的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火车头。
实际上,列车大部分的动力都来源于魔力,所以这节火车头的很多地方都只是单纯模仿古老的蒸汽火车头而造的。因为过去的经理就是喜欢这样的情调。
又或者,因为她是死徒。
主持人所知道的死徒,是拥有超越人类领域的非凡魔术与能力,却在某些地方喜好着人类之余音的物种。
“准备就绪了吗,蕾安卓。”
车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计量仪,对主持人说道。
“好了。已经在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中确认到预定的魔眼了。看来这次的拍卖会也能顺利进行。”
“那就好。这次的重头戏是?”
“不知道。”
主持人回答道。
“和平时一样,只有代理经理知道哪位客人是【那个】。”
以前经理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就算是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工作人员,也不知道作为拍卖会上眼球商品(Eye Catcher)的魔眼的拥有者是谁。
不过当目标没有在拍卖会开始以前主动现身——或者是受到邀请函后却不准备上车的情况下,作为例外代理经理会通知他们对方是谁。既然她没有前来通知,那么对方就应该已经在列车上,或是将作为今日追加的客人上车。
虽然是个古怪的习俗,但至少罗丹和蕾安卓对此没有怨言。
对他们来说,将原经理所留下的魔眼拍卖会顺利举办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自己为身为为此而存在的构造(Syst
em)引以为荣,也不应产生疑问。
时至今日,经理的音容笑貌依旧留在他们的心中。那是哪怕他们化为枯骨,列车的最后一个齿轮风化成灰,也绝不会褪色的一轮玫瑰。
主持人冷不丁问道。
“关于杀人事件,你是怎么想的?”
“虽然客人很不幸,但这种程度的纷争是常有的事。”
“是啊。差不多五年就会发生一次吧。”
主持人也点点头。
在自己的资金准备不充足的情况下,提前将难缠的竞争对手杀死这样的强硬手段在这辆列车上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就连将头部带走这样奇怪的做法,发生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就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听说被害者拥有未来视的魔眼,如果有人带着头部来要我们帮忙移植那该怎么办呢。”
“如果是客人的话,当然要作为售后服务好好接待。”
“像往常一样呢。”
“像往常一样。”
说着,罗丹点了点头。
连生与死都这样接待。这就是过去经理为了取乐而开始的拍卖会。只要经理不说结束,那么区区人类社会的善恶观就没有插足的余地。
主持人也点点头,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然后她提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昨晚好像有些吵闹啊。”
“不速之客吗。”
不用说车掌也注意到了,那雷霆并非正常现象。虽然这里是半异界化的空间,但也正是因此要排除掉不确定的因素。
“不过,似乎并不准备与本车为敌。只要列车的运行没有出现问题,就不要去追究客人的私事。……当然,除非代理经理下达了什么指示。”
“……你说的也对。”
主持人再次认同了罗丹的判断。
就像他对格蕾说的那样,现在的车主很少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彷如海平面上时隐时现的海市蜃楼一般。因此,对于已化为运作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构造(System)的他们来说,有着一种干枯的寂寞。
蒸汽的声音暂时霸占了驾驶室。
最终,主持人又一次问道。
“出什么事了?罗丹卿。”
“列车的前进方向出现了异常。”
罗丹淡淡地说道。
但是,与他相识多年的主持人察觉到了。干瘦车掌的脸上,浮现出了不同寻常的焦急。
“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有人在轨道上做了手脚。……看样子接下来,我们将会擦过腑海林(Einnashe)之子。”
车掌用严肃的目光瞪着压力表,同时拿起了广播用的话筒。
*
化野菱理没有前往餐车,而是叫了客房服务。
她已经确认过今天的预演会将会在追加客人上车后才举办了。既然如此,在发生了那样的杀人事件之后,没必要再进行多余的交流。
一边吃着前菜来补充最低限度的营养,
“……以前的经理真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啊。”
她一边说道。
虽然听说过本来就是为了炫耀搜集(Collection)的魔眼而举办的拍卖会,但为此特地将魔术师们关在这个封闭空间里也实在是做过头了。既然拍卖会当日及翌日必须要留在车上,那对于魔术师而言,会产生资金不足就去杀人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就是说,这个拍卖会是出于炫耀魔眼的同时顺便欣赏人类自相残杀的意图而举办的。菱理强烈地感受到想要将这短短的数日凝缩为欲望的坩埚这种想法。
“这样想的话,阿尼姆斯菲亚的随从被杀是不是一种必然呢?”
虽说是封闭空间,想在事后指认凶手十分困难,但将君主(Lord)的血脉——下任继承人杀死还是略显过分吧。要想恐吓那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姑娘,只要杀死她的随从就足够了。凶手或许就是这么想的。
Whydunit。
其实菱理并没有找出犯人的打算,所以也没必要进行过多的思考。只是出于工作习惯,让她条件反射地开始整理情况而已。就像看到加法的算式就会不自觉得进行计算一样自然的,她只是在做法政科的人自然而然会去做的事。
“……”
她用手指划过自己的脖子。
被切下的头部。拥有未来视的特莉夏没能看到的死之未来。虽然没有问她是【哪种】,不过预测的未来视是无法看穿突发事故的。但是……
菱理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天花板。
“——各位乘客您好。”
一段时间之后,响起了广播声。
*
“特别节目!让~玛利奥!斯皮内拉的!ZOMBIE COOKING列车抒情篇!今天也来和让玛利奥一起享受焦糊丧尸料理吧!”
旁白声响彻整辆餐车。
白帽子飞舞在空中,白色西服帅气地跃动着。表演者一挥手,本不存在的散弹枪就鲜明地投射在观众的脑海中,然后他像恐怖分子一样开始进行扫射。
“那么,这次不用烹饪,只管吃就行喽,很轻松吧!首先是这盘看上去就很不得了的生肉片!嗯嗯凤尾鱼和红酒醋酱汁简直能给拳头加Buff!哦哦这玫瑰红葡萄酒也是极品。和散弹枪是绝配啊!客人们,高声惨叫吧!”
他骨碌地转了一圈,然后挑起一片牛里脊刺身,因为那份美味而打了个哆嗦。
虽然不是什么复杂的料理,但材料很好。而玫瑰红葡萄酒那爽口的芬芳更是让人产生仿佛置身于天国的错觉,滋润着舌头与喉咙。
“喂喂助理,赶紧派追加的丧尸上场!吃到好吃的就照着丧尸的脑袋来一拳打一星,要是特别好吃的就把散弹枪插进心脏打三星,如果难吃的话就把两招都用在厨师身上宰了他!”
“好的,让玛利奥先生,请看这边!”
唰,从旁边递过来一个丧尸人偶。
他用手假装成是柴刀插进人偶的脑袋里,然后将抛起的软毡帽用摆成枪状的手指接住,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脑浆一地头颅滚滚,心脏亦乃吾之物!ZOMBIE COOKING列车抒情篇就此闭幕!”
哒当,他在椅子上展现出自己灵巧的踢踏舞技。
他的表演在餐车里掀起了大约一人的鼓掌喝彩声。
“哎呀好荣幸啊!居然能看到现场版的ZOMBIE COOKING!”
“哈哈哈,我才是想给你Offer呢,拍摄时一定要来啊!眼罩粉发助手丧尸绝——对大会受欢迎的!”
让玛利奥对坐在桌子对面的眼罩少女仿佛自带音效地眨了眨一只眼。
她是伊薇特•L•雷曼。
“演出费人家可是会狮子大开口的哟?”
“如果你能用魔眼帮我搞定那帮蠢货制作人的话一定!”
少女嘻嘻一笑。
她也坐回座位上,开始享用面前的早餐,同时转变了话题。
“说起来,让玛利奥先生有想要的魔眼吗?昨天的炎烧和掠取都挺不错的。”
没错。
最终目标终究是拍卖会。不过是一个随从被杀而已,那样的小事是不可能对这个终点造成影响的。到了今天有追加的客人前来的可能性很高,在此之前她想先把握住从一开始就准备动真格的人的想法。
“你问这个干嘛。到了拍卖会上咱们就是敌人了吧?魔眼这东西也又不能平分。”
“怎么会呢,你看人家就根本就不准备移植新的魔眼。毕竟有这个呢。——锵锵!雷曼的加工魔眼—!”
稍稍掀起的眼罩下,能够看到宝石。
不是位阶上的“宝石”,而是真正的矿石。通过加工宝石来制作高水平的魔眼,正是雷曼家的秘仪。
“呜。”
“人家想要魔眼就是用来研究的。再说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也有售后服务,可以要求他们在买下以后隔一段时间再进行移植,或者移植后定期到我家来也可以,这样不就能合作了吗。”
这个话题难以向化野菱理提起。
这是魔术师个人的交易,而面对有很大的可能代表法政科而行动的她,根本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而且阿尼姆斯菲亚好歹也是君主(Lord)家系。说不定会准备包场呢……你还想这么说对吧。”
“哈哈,没错没错。”
虽然身陷财政危机的埃尔梅罗不太可能做出那种事,但阿尼姆斯菲亚和法政科持有大量资金的可能性很高。这种时候就要迅速改变目标,有时需要多名魔术师联合起来确保有力的魔眼……就是这个意思。这是不以个别的魔眼为目标,只谋求研究对象的伊薇特才能使用的战略。
“好像不错嘛。”
让玛利奥捏着下巴说道。
“那边的老爷子怎么想?就算说是卖主,那有没有心目中的买家人选?!”
“……没有。谁买我都无所谓。”
他向坐在远处
的老人挥了挥手,但卡拉柏只是深沉地摇了摇头。
然后,就在这时。
“——嗯?”
“——怎么回事?”
餐车中也响起了广播。
4
“——各位乘客您好。”
广播声回荡在房间中。
“本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现已偏离原定的路线。预计将在三十分钟后进入腑海林(Einnashe)之子。”
车掌用平淡而又冷静地声音宣告道。
因此直到听到下一句话时,我才理解偏离原定路线有着怎样的意义。
“在拍卖会开始以前,请各位乘客自行确保自身的安全,为您带来不便,还请谅解。”
“……什、”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沙哑了。
也就是说,这个广播是在通知我们,即将进入危险地带了。同时也是在警告我们,就算待在列车里也无法保证安全。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实,不光是我,考列斯和奥尔加玛丽也都瞪圆了眼睛。
明显是出乎意料的事态。没想到连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本身都被这种情况逼入困境。
“这也是凶手干的吗?还是赫费斯提翁?”
“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一伙的也不知道。”
考列斯生硬地说道。
“不过……看来这下可没空顾及杀人事件了……”
咔当,列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靠在床头板上的奥尔加玛丽脸色一变,指向外面。
“你们看——”
顺着白皙的手指看过去,我和考列斯屏住了呼吸。
“下雪、了……”
雪花开始在窗外飘舞,与先前的白雾交织在一起。
转眼间,那就化为了暴风雪。仿佛远方的白色之神的吐息一般,风势越来越强。这应该就是受广播所说的腑海林(Einnashe)之子的影响吧。已经不可能是误报了,事态显然正在剧烈转变着。
咯吱,房间里响起了某种声音。
是咬牙的声音。
“……刚才的广播是说,只要撑到拍卖会开始就可以了吧。”
“奥尔加玛丽小姐。”
“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你们的同伴。阿尼姆斯菲亚欠你们的人情我已经还清了。”
奥尔加玛丽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站了起来,开始向门外走去。银色的秀发如同美丽的水波一般摇动着。
“我自己来。一个人就足够了。不对,一个人更好。因为特莉夏已经认真地教过我了,让我一个人也能行。——对了。”
银发少女转过头,凝视着床。
“这种情况下,你们还能保护的了你们的师父吗?”
“……唔。”
我无法回答。只能目送着少女走出房间,关上门。
她说的没错。不管是杀人事件还是魔眼拍卖会,甚至连袭击我们的从者都已经从我的意识中远去了。按照广播所说,再过三十分钟就是地狱,而受了重伤的师父——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依旧处于昏迷中。
而我除了傻傻地呆站着以外,什么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