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说起来,我的兄长现在在做什么呢。”
莱妮丝撑着下巴,突然喃喃自语道。
她正坐在能俯视整个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城镇——实际上就只有一条大道(Street)斯拉的办公室中。
典雅的紫檀书桌上,堆放着大量的文件。
内容既包括了讲师们想要购入新触媒的诉求,也包含有来自其他科的割让教室的申请。反正大致上就是些无聊的杂务。
不管是敌人还是同伴,都指望着趁君主(Lord)不在的时候能或多或少通过一些有利于自己的陈情,某种意义上这可以说是他们细心努力的结晶。不过实际上,比起先经过义兄之手,由莱妮丝独自处理反而更加简单,所以在少女看来可以说是求之不得。
“哼,还进行了无聊的伪装工作。如果是那个兄长的话说不定就被骗了。”
莱妮丝签着字,麻利地整理着文件,同时又一次开始思考起兄长和他的内弟子的事来。
因为那个村子在手机的信号范围之外,所以她现在对兄长和格蕾的情况一无所知。虽然带上了弗拉特和斯芬这两个徒弟,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也不能保证他们平安无事。
格蕾曾经一直别过视线逃避着的故乡。
恐怕是因为会面对过去的那起事件吧。
(……不过反正他们两个以身犯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伸了个懒腰,自说自话地总结道。
然后拿起手边热腾腾的红茶喝了一口。接着抓起一块鲜艳的马卡龙,放进嘴里。
“嗯……呜,特里姆玛乌?”
“什么事,大小姐。”
在一旁静候着的水银女仆颔首道。
“这真的是在平时那家店里买的吗?味道怎么没原来好了。”
“非常抱歉,大小姐。依照惯例我在试毒时确认过成分,确定和以前完全相同。”
“呜,是吗。”
面对耷拉下嘴角的主人,女仆又补充道。
“无法与您分享餐点,十分抱歉。”
“哼。你是想说所以味道才不一样的吗。”
“即使味道没有改变,人的感受方式也是会变化的,电影中这样说过。”
“赶紧把弗拉特教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忘掉。”
“我会妥善处理的。”
水银女仆像往常一样一脸无辜地说道,对此莱妮丝轻轻地哼了一声。
枯叶在窗外飞舞。
一月也已经过半了。
第五次圣杯战争即将开始。
私下里,她向在圣堂教会有渠道的情报商打听过,据说有力的势力已经开始着手召唤从者了。据称是由时钟塔任命的那个封印指定执行者现在也不知所踪,由此看来她其实早已启程也不足为奇。听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圣杯还会自己选择御主,要不了多久剩下的名额也将全部填满吧。
哪怕兄长能从格蕾的故乡飞回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哼,糟透了……不是,好吃。好吃到不用说。”
她又拿起一块马卡龙吃了下去,然后扬起嘴角。
“啊啊,就算我的兄长再怎么招奇缘眷顾,也不可能倒转时间吧。他又不会魔法。”
少女不可能会知道,她无意中的自言自语,正好与远方的兄长所面对的现实奇妙地吻合。
2
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自从来到二周目的夏天以后,我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更敏锐了。置身于极度的压力之下,肉体的机能被半强迫地引发了出来。啊啊,就算到了这种时候,我的身体也还是肤浅的想要活下去。这件事让我感到稍许有些不甘,但同时也稍许有些放心。
师父与贝尔萨克正面对面地站在我的眼前。
他们都是帮助过曾经的我的人。
“不是确认过,我不是敌人了吗。”
贝尔萨克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动摇。
如果守墓人动摇了的话,死者也将无法安眠。我想起他曾这样说过。即便时光流逝立场转变,这个人的话语也依然铭刻于我的心中。虽然他的话不是很多,但每一句都好似有生命一般。
“您不是敌人。就像凯爵士确认的那样。”
师父微微眯起眼睛,开口道。
“然而,也并没有说您就是纯粹的同伴。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确认的吧。不然的话,您不可能对圣堂教会的内情有着如此详细的了解。”
“哈哈。要不要把别人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啊。你这种地方,就跟某个阴沉的辅佐官似的。”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然而并没有。不过这也是适材适所吧。”
骑士轻笑一声,然后看向贝尔萨克。
他摆了摆模糊不清的食指,继续道。
“就是说呢,其实你和外部的组织也有什么利害关系的吧。估计是和这个国家的王——不对,我记得这个时代是叫政府吧。”
这个突兀的单词让我瞪大了眼睛。
“我生前待的国家也挺复杂的呢。有背叛者,背叛者的背叛者,还有纯粹是来凑热闹的宫廷魔术师,花心的骑士再加上好学生国王,什么样的人都有。外加和罗马这些外部势力的纠葛,那就更复杂了,但也拜此所赐,让我变得敏锐了些。……先不说你的行动,你那些情报的角度就不像个人的。作为对他人的评价来说有些违和感。不像是对特定某个人的评价,而是网罗了某个范围内的所有人,类似报告书一样的评价。啊啊真是,当初老是正在兴头上的时候送来这些联络。”
骑士(凯爵士)灵活地转动着舌头,然后顿了一拍,说道。
“总之就是,好像站在国家的角度上一样。”
“……”
沉默降临在地道中。
让人不快的潮湿空气,仿佛被无声之声染上了颜色。
“贝尔萨克、先生?”
听到我叫他的名字,年迈的守墓人缩了下肩膀。
“我没料到会有你这样一个人和他们在一起。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虽然眼光不错,但不等于说他就擅长政治方面的交涉。本以为只要那个叫莱妮丝的丫头不在,就不至于被察觉了。”
贝尔萨克叹了口气,说道。
“您是承认了吗?”
“我们一族的远亲,和英国政府有些联系。鉴于这个村子在与圣堂教会相互对峙,所以时不时会为我提供一些便利。”
贝尔萨克平静地坦白道。
“我并不是按照政府的想法在行动。不过,对方的情报也不是白给的。应该说是我们的利益一致吧。”
“那么,这次可以回答我了吗。您的目的是?”
“……”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贝尔萨克开口了。
“我想要推迟亚瑟王的复活。”
“不是阻止吗。”
“我是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也是生根于这片土地上的魔术师。”
贝尔萨克说道。
“因此,作为自古以来的管理者,我想尽可能地以这片土地的宁静为优先。即使有一天亚瑟王从长眠中苏醒,那也应该是一件值得祝福的事。”
他那严肃的语气让我想起从前。
在进行守墓人的训练时,这个男性(人)曾这样说过。死是应该敬畏的。但不应去恐惧。冥府的黑暗将清算一切,使归于无。因此,新生的生命一定是应该予以祝福的。无论是怎样罪孽深重的诞生,唯有这一点应该是真实的。
不知为何,我很喜欢他没有直接说是真实的,而是加上了【应该】的这种说法。
布拉克莫亚守墓人的训练非常艰苦,曾让我多次失去意识,但我却始终没有产生反感,也许这就是原因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想通过让格蕾逃走,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贝尔萨克总结道。
然后,他轻轻地拨了拨胡子,
“你不生我的气吗?”
向我看来。
“那个……比起生气,让我吃惊的事有点多……”
我语无伦次地回答道。
也难怪会这样吧。
本来就有多到让我接受不了的村里的秘密在刚才被揭晓了。现在就算告诉我一直在照顾我的守墓人和政府有关系,我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我还是想到了一件事。
“贝尔萨克先生……觉得我不应该死……对不对……”
“那是当然的吧。”
守墓人没有看我。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大概就是这个人的诚意吧。因此,我也就没有向他道谢。
“我明白了。”
师父点了点头。
“既然明白了,就使用侧道吧。那是连村里人都不知道的路线。要逃出去应该不用费太大的工夫。”
“……不。”
这一次,师父摇了摇头。
“虽然我明白了你的目的,但不能就这样接受你的手段。因为我们已经曾经接受过了。”
“?”
这句话他
不可能听得懂。
就算告诉他我们来自未来,他应该也无法理解吧。师父思考了一下之后,改口道。
“总之,请您先当成是我能使用未来视吧。”
“你吗?我对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能力也有所耳闻。当然,除了魔眼以外应该也有几种方法能测算未来,不过……”
“抱歉,希望这个时候您能不要考虑我个人的能力。我只是碰巧,获知了结果而已。”
虽然看上去他好像是平静地接受了,但声音听上去依然有些严厉,大概是因为触及到他在意的地方了吧。贝尔萨克那来自于政府的情报网,看来对师父的能力也进行了调查。
数秒的时间里,沉默充斥于师父和贝尔萨克之间。
像是要打破那份寂静一样,骑士对我搭话道。
“我说啊,你是怎么打算的?”
“咦……”
我一时答不出话来。
“我、吗?”
“对啊,就是你。”
骑士冷淡地说道。
尽管他和刚才质问贝尔萨克时一样,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我却感觉骑士现在正在非常真挚地凝视着我。明明他的灵基(形态)模糊到连表情都无法分辨,但他的心情还是传达给了我。
不知为何,让我感觉似曾相识。
好像那个总是在匣子里的——曾经唯一一个的,我的朋友。
他在问我。
问我想要怎么办。
“……我、”
嗓子好像被堵住了。
我知道,如果说出口的话,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和往常不一样。往常的话,就只是我自作主张地陪师父涉险而已。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根本不需要考虑。然而这次相反。一旦说出口的话,就是让师父来陪我涉险。而按照师父的思考方式,他一定不会阻止我的吧。
然而,我还是说了。
“……我想要、去见另一个我,去见亚瑟王的、精神。”
一直。
我大概一直都想要这么说。
从不久之前与她相会,继而分别之前开始就一直在想。
“我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对我又有什么看法。不是亚瑟王的精神或者以前的因缘这些‘事实’,我想知道的是像我这样的,她所抱持的‘真实’。”
虽然无法很好的表达,但我还是断断续续地表明了自己的内心。
“我觉得,她就是我最终也没能面对的,这个村子的秘密本身。正因为没能面对她,我的一周目才会那么难过。因为我没有去面对自己应该面对的人,只是苟且偷生而已。”
“一周目?”
“请不要在意。”
面对诧异地皱起眉头的贝尔萨克,师父清了清嗓子。
接着,骑士又一次开口道。
“哼。想法倒是不错,但搞不好会被杀死哦。先说好,我可是靠不住的。和某些仅凭一己之力就能颠覆战场,连大脑都锻炼成肌肉的骑士们可不一样。这时候果然还是按照那个守墓人说的,赶紧逃出村子才是最安全的吧。”
“……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见她。”
“对方可不一定会这么想。说到底你们不是都见过一次面了吗,是她先离开的吧。除非你就是希望那些骨兵把你抓住,被那帮村民用在不像话的仪式上,那我就不阻止你了。”
“……我知道。说不定会变成那样吧。但我还是想见她。”
“哈,真够犟的呢。”
骑士耸了耸肩,回头道。
“她这么说,你答应吗?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
“……没办法。”
年迈的守墓人也叹了口气。
他抬起已经浮现出皱纹的手,指着我说道。
“格蕾,把亚德举到眼前。”
“咦,但是亚德还在睡……”
“没关系。现在需要的不是亚德的人格,而是它作为礼装的机能。移植给你的魔术刻印就是以和它同调为目的而进行调整的。和平时一样,把自己交给镰刀就行。”
“……好、好的。”
我像以前训练时那样,按照贝尔萨克所说,举起了大镰。
让身体的中心靠近镰刀的重心,将意识放到那里。卸下自己与镰刀间的界限,尽可能地用[空]去填满。
“集中精神。让自己缩小到极限,和让自己扩大到极限是一样的。把自己压缩至一点。同时扩张领域,用意识(自己)去填充所有的世界。”
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因为这和师父上课时所说的内容非常相似。我虽然一直都有参加时钟塔的授课,但大部分本该记住的内容却都没有进到我的脑子里去。我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黄金面前却不知道其价值,以致于完全不知道带走的笨蛋一样……然而即便如此,我依然有所收获。
对我而言,过分奢侈的礼物。
我凝神静气。
向着仍旧沉睡着的亚德的更深处。
咚,我将额头抵在大镰的镰柄上。冰凉的触感麻痹了额头,这种轻柔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的皮肤,朦胧地渗透进我的内侧。
光芒在脑海中闪耀。
它们瞬间连结在了一起,光辉不断连锁,在我的头顶和脚下像银河一般铺散开来。
“……看见了,道路。”
我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
“真没想到。”
我听到贝尔萨克的声音。
“要是失败的话,本来还打算以此为由说服你离开呢……想不到一次就成功了。不过半天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
贝尔萨克的半天。我的半年。就是这样的区别。
不过,一定不仅仅是这样。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告诉光之道自己想去的地方。这里地下的全貌,我也不知道。教会和村里人也是,恐怕连亚瑟王的精神都不是彻底了解。但是,那家伙不同。正因为是没有生命的封印礼装,才有资格获知这座墓地的一切。”
师父曾经说过。
所谓墓地,即是极小的死之世界。
恐怕这地下也是一样的吧。这里是布拉克莫亚的墓地,是不容生者涉足的圣地。而在制造亚德——形成亚德的封印礼装时,加入了能与这片圣地同调的功能。
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即是指我和贝尔萨克,同时也是指这件礼装本身,我一边意识着这一点,一边让自己的意识向着群聚的光集中。大量的光芒中蕴含着多到无法完全掌握的意义。因此要由我来加工,选出需要的情报。
诸多的光芒立刻指出了数条道路。
“没事吧。”
“没、没事,师父。”
听到师父这个单词,贝尔萨克有一瞬间皱了皱眉头。糟糕。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我们再花时间向他解释我们是来自未来的了,而且即便解释了,也只是让他徒增困惑吧。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已经知道方向了,咱们快走吧。”
我勉强着不灵活的双腿,急忙向前跑去。
大概是同调的原因,我的听觉变得更加敏锐了,于是,
“……谢谢你。凯爵士。”
我听到了师父的低语。
“哈?几个意思。”
“因为你帮我说出了应该由我来说的话。”
“想太多。我只是觉得比起在无聊的争执上浪费时间,还不如赶紧找个人来做决定。”
师父与骑士的对话,让我感到了些许的难过。
自己究竟得到了多少的帮助啊,我这样想着,羞愧与安心在心中摇曳。
为了挥去这份感伤,我踏向了地下未知的黑暗之中。
3
伊尔米娅修女小跑着在地下前进。
铺设在这个村子地底的道路错综复杂。虽然并没有掌握其中的全部,但为了能提前绕到格蕾可能会走的路径,她正在活用自己所知道的线路。
途中,拿着提灯的费尔南德司祭一边呼呼的喘着气,一边开口道。
“哈……嘶……哈……那、格蕾果然、和那个魔术师一起、进入这个地道了吗?”
“就是这样。司祭大人。”
伊尔米娅像是扮鬼脸一样,眯起一只眼睛。
“我……怎么也……想不通。她不是挺配合的吗?虽然他们应该没有告诉她详情,但就算知道了,以那女孩的性格应该也会坦然地交出自己的性命吧?不对,应该说他们不是已经把她培养成那种性格了吗?”
“可能出现了什么契机让她改变了想法吧。”
说着,伊尔米娅稍稍放缓了脚步。
费尔南德司祭一脸怀疑地歪过了胖乎乎的脑袋。
“比如说,那个时钟塔的君主(Lord)吗?”
“污秽的魔术师!”
伊尔米娅的表情扭曲了,表明着她的唾弃。
“不过,只说他能让那个埃尔梅罗的公主回去这一点,还算是个东西。不枉我特意劝她不要久留。”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那奇怪的偏爱(癖好)
。”
“反正内里都是异端者,那对我来说外观养不养眼不就很重要了吗?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不遵从主的正确教诲之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看到正在擦汗的司祭皱起眉头,伊尔米娅用傲慢的态度一脸若无其事地宣说道。
“……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我还觉得司祭大人对那帮异端者是不是有点同情心泛滥了呢。根本没必要去为那帮人考虑。”
“是这样吗。像我这种小地方的司祭,不是太理解你们这些中心部的人的想法啊。”
“也包括私生女吗。”
修女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司祭一边用手帕擦拭着脸颊,一边紧跟在她身后。
身材丰韵的修女与几乎是球体的司祭之间的不协调感,让两人行走在地道中的样子看上去更加像是过去的恐怖电影中的场景。
很快,前方开阔了起来。
几乎可以放下一座宅邸的黑暗中,浮现出一个新的人影。
“找到了——!”
然而看着人影的形状,伊尔米娅眨了眨眼。
虽然一瞬间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酷似格蕾的氛围,但站在那里的完全是别人。
慢慢转向自己的身影,被奇怪的面具和铠甲包裹着。在她的身后,伫立着数名骨兵,即使是在这异形的地底,他们也散发着让人不得不瞠目结舌的猛烈气息。
“……看看这是谁呀。”
修女茶褐色的眼瞳中涌起了斗志与紧张。
“亏得一起在村子里住了那么久,这还是初次见面吧。”
“……”
戴面具的人没有说话。
不过,她从正面凝视着修女与司祭。
“久仰大名了。【亚瑟王的精神】。听说你就是布拉克莫亚墓地的影之主人。对于圣堂教会的代行者,你这是连理都不想理吗。”
这名修女似乎也知道面具少女的真实身份。
接着,戴面具的人沉思了仅仅数秒,便举起一只手。
[解决他们。]
锐利的思念下达了指令。
同时,守护着面具少女的骨兵们冲了上去。
两把精准地突击(Charge)而来的长枪,被伊尔米娅修女用覆盖到手肘处的铠甲以绝妙的时机和角度弹开了。然后她借势冲到对方的面前,用猛烈的勾拳展开攻击。
一只的胸骨立刻就被击穿了,接着顺势而出的一击直拳击碎了另一只骨兵的下颚。
“挺明事理的嘛!我喜欢!”
修女的灰锁闪烁着紫电。
对神秘性的存在也能造成打击的概念武装,将伊尔米娅凶猛的笑容装点得更显鲜活。击破异端的那一刹那,正是她达成自己存在意义的瞬间。
“好了,虽然干掉格蕾也可以,但你也不是不行。这村子还真想搞什么给亚瑟王招魂的蠢仪式,不过只要干掉你或者格蕾,他们应该就消停了吧?”
伴随着宣言,她舔了舔朱红色的嘴唇,准备放倒剩下的骨兵。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脚步停下了。
伊尔米娅一个急刹车,半转过身,反手一拳击中了从身后袭来的骨兵的上腕骨,但她却依然瞪大了眼睛。
“……我说,怎么回事这是。”
她的惊叹掉落在地下空洞之中。
之前被伊尔米娅破坏的部位转眼间就再生了,骨兵们再次起身,向她的身后砍去。不仅如此,就连刚才被反手拳击碎的部位,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感觉就像是在观看倒带时的画面一样。
伊尔米娅再次用上勾拳击碎了对方的下巴,然后与他们拉开距离,以防被包围。
“怎么搞的,明明地下的大源(Mana)这么稀薄,为什么连杂鱼都有这种魔力量?这是必须得击中要害才行了?”
“伊尔米娅修女……这是……地上的……”
费尔南德司祭慌张地上下摇摆着视线,向她示意原因。
(……果然是那帮村民的供给吗?)
她也预想到了这个理由。
就在此刻,大量的村民正在地面上的黑色圣母面前献上祈祷。
这种行为可以说等同于献上自己的魔力,而这里的村民,拥有着远胜于一般现代人的精气(Od)。
因此,地下的骨兵们可以不断重生。死者正是接受了生者的意志与祈祷,才能在大地上留下新的足迹。挥舞利刃。
伊尔米娅修女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攻击,第一次咋舌道。
“这下没个完了!”
[不,是有的。]
她的思念空虚地回响着。
一直在观察着战局的面具少女行动了。
“……唔!”
伊尔米娅的膝盖一软。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突然消失了一般。
少女以要将尼僧的精气(Od)剥夺殆尽的势头,生成着某种东西。自灵体显现出来的那个形状,吞噬着村民的精气(Od)和稀薄的大源(Mana),在地下形成了不应存在的暴风。
从刚才起就觉得地底的大源(Mana)稀薄得有些诡异,难道是因为……
“有那东西在吗……?”
臆测的真伪无法分辨,伊尔米娅调动着体内的魔力,呻吟道。
因为,在面具少女的手中——
*
仿佛是在被明星引导着一般。
一度浮现于脑海中的光芒,像是在直接拉动我的双腿似的,将我带领至特定的路线。面对分岔路时身体会自己行动,也不曾在黑暗中迷失。我走在师父、骑士和守墓人(贝尔萨克)的前方,梦游般地前进着。路程漫长得惊人,足以让人领教到这个地下洞窟的规模。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一个广阔的空间。
在那里还建造有什么东西……师父高举起魔术之光,照亮了那座建筑物。
“在地下有神殿……?”
“也有可能,这才是坟墓。”
师父低声说道。
这就是村子的秘密吗。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的——至少还没有传授给我的,知识的一角。
“是不是呢,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我只听说过在地下存在着这样的建筑,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
贝尔萨克摇了摇头。
师父也没有再追问,就这样踏入了神殿之中。
一走进入口处,马上就有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
“——唔!”
但那并不是人。
一尊人形的雕像摆放在那里。
看到那个在地上的村子里见过无数回的姿态,我短暂地屏住了呼吸。
“……这里也有黑色的圣母。”
染得漆黑的圣母雕像被供奉在神殿的一隅。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应该和神殿一样古老,甚至比神殿更加古老。说不定地上的圣母,就是这尊雕像的仿制品。
“以前造访这个村子的时候,我就对这个圣母抱持着一个假说。”
师父仰望着圣母,开口道。
“黑色的圣母存在于欧洲各地,但却有多种模式。其中大部分,都是与当地的大地母神融合折中而产生的。”
“您是说,大地母神吗?”
“很多的守护圣人也是这样。那一大宗教还是有着一定的变通性的。在进入新的地域传教时,并不单只是推广自己的教义,还保持着能吸收接纳当地神话传说的富余(缓冲)。黑色圣母就是其中一种表现。”
就像往常授课时那样,师父沉着的话语回响在神殿中。
仿佛在赞颂她一般。
又仿佛在评判她一般。
“而在大地母神的派生中,存在一位魔女。她在复数的时代、地点以及不同的传说中都有所提及,恐怕是由多个人物融合而成的吧。没错,摩根·勒·菲,在你所登场的亚瑟王传说中,这也是个十分熟悉的名字吧,凯爵士。”
“真是位让人困扰的老师啊。”
说着,骑士耸了耸肩。
不过实际上比起困扰,感觉他更像是只想嘲讽一下而已。
摩根·勒·菲。
我记得在亚瑟王的传说中,她好像是亚瑟王的姐姐。也就是说,这个角色与身为亚瑟王义兄的这名骑士(凯爵士)之间,也应该有着不浅的因缘。
师父毫不在意地继续道。
“在偏离亚瑟王传说的凯尔特神话中,也存在一位频繁出场的魔女莫瑞甘,她时而是梦魔的女王,时而是战争女神,时而又是命运三女神。【而且总会与乌鸦相伴,并喜欢变身为乌鸦】。”
乌鸦。
永不复还(Nevermore)。
率领着成群乌鸦的,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们。
“哈。很遗憾,关于摩根那家伙我也不是很了解。毕竟她是个复杂的女人。不对,要说女人的话其实基本上都挺复杂的。”
骑士的回答好似在讲述往昔的故事。
话说回来,这些事对于他来说实际上是在多久以前发生的呢。是几天前吗。或者和我们的认知一样
,已经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了吗。还是说,是某种更加不同的感觉。
“只是,这个村子多半确实和摩根有什么联系。从这个黑色圣母上依稀能看出点她的影子来。哼,所以当初才会选这个村子的吧。”
他的吐息中包含着苦笑。
“想在这里再抢救她一下的可能性,估计不大。那人可是恨着王的,最后好像还唆使莫德雷德搞了什么阴谋,在王死后应该也没必要再耿耿于怀了。……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所以也说不出什么确切情况。”
神话的终结。
亚瑟王传说的最后,我是知道的。
也就是,卡姆兰之丘的战役。亚瑟王击败了叛逆骑士莫德雷德,然而也因此身负致命伤,并将圣剑托付给了值得信赖的骑士贝狄威尔。这是英国最有名的传说,因此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说法,在其中一个版本中,据说在那个时候出现了三位妖精,其中一人就是摩根。
师父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当时的摩根是怎么想的。既然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但是,不管她当时怎么想,最终也还是留下了火种。这个火种代代相传,经过上千年之后,产生了某个结果。”
说到这里,师父顿了一顿。
“也就是,格蕾。”
“……唔。”
理所当然的,话题联系到了我的身上。
不过这次,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
师父将视线缓缓地移向年迈的守墓人。
“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您有什么看法吗。”
“我从自己的上一代那里听说的,至多不过是有关规则的一些情况。一直以来,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都会被传授包括关于黑色圣母在内的那些规则。”
“是说那四条规则吧。”
村里所制定的,四条规则。
·第一,首先要向圣母像进行礼拜。
·第二,深夜不要外出。
·第三,不要独自一人靠近墓地。
·第四,多人虽然可以进入墓地,但是千万不能接近沼泽。
这些自己必须遵守的规则我自然也记得。
师父出于谨慎确认了一遍,贝尔萨克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没错。当有规则被违反时,守墓人所传承的魔术刻印就会通知我。这一部分还没有移植给格蕾。”
“……啊。”
我捂住了右手。
尽管同样被称为魔术刻印,听说也是使用了同一系统的技术,但布拉克莫亚守墓人的魔术刻印其实和魔术师的有着很大的区别。不会每代都添加新的魔术,相对的就算是移植给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也几乎没有排异反应。至于功能,就像刚才那样,基本上就是用来操控亚德的。
虽然刚刚才得知它的一部分还具有监视村中规则的功能,不过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然而,
“……师父?”
“规则……有四条……”
师父这样嘀咕着,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首先一定要向黑色圣母进行祈祷。既然如此……”
然后,他用手指划了一个圆。
我隐约感觉那好像是村子的形状。稍稍有些凹陷下去的地方和地图上的村子是一样,发现自己居然连这种事都记得,我多少有些吃惊。
“不要独自前往墓地这一条,实际上就是得和守墓人一起去才行的意思吧?”
“……嗯,算是吧。”
贝尔萨克认同道。
“……这是从什么时候……不对,这种情况下对谁来说……”
师父俯下身,陷入了沉默。
像这样沉思的时候,师父几乎不会对外界的事物有所反应。就像是把自己封闭在精神的宫殿里一样,为了解开错综复杂的谜题,倾尽所有的才智。尽管魔术能力不如他人,但在知识和思考量上绝不逊色于别人——可能会被某些人嘲笑为是徒劳的挣扎的,师父的特长。
因此,我没有去打搅他,贝尔萨克和骑士也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
“……格蕾。”
师父叫出我的名字。
“我、我在。”
“你打算去见亚瑟王的精神对吧……既然如此,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听到他接下来所说的内容,我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这倒是、没问题。但交给我真的可以吗?”
“你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比起我,由你来说肯定要更有效果。这恐怕是个相当危险的赌注,但为了突破现状也是不可避免的。”
危险,听到师父的补充中提到的这个词,我吞了吞口水。
师父常常会涉足各种险境,因此,他对危机的感知能力也相应的得到了提升。而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中究竟蕴藏着多么凶险的可能性,才会让师父做出这样的判断呢。
即便如此,
“……我知道了。”
我还是点了点头。
不管发生什么,于情于理我也都不应该拒绝师父的请求。就算不知道危险性和他的意图,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对我而言唯一不能原谅的事,就是自己无法对师父起到帮助。虽然如果这样对他说的话,师父可能会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吧。
就在我悄悄下定决心的时候。
闪光在刹那间从神殿之外奔驰而过。
不,那真是是光吗。明明有着耀眼的光辉,但却是不存在于人的概念之中的,黑色光芒。
【然而,我们认识那道光】。
“——那是!”
被震惊所引导,我们慌忙冲出神殿。
而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景象,让人难以置信。
4
就在神殿的不远处。
有两股势力在对峙着。
一方就不用说了吧。
是数十只骨兵,和戴着面具的少女。
身着坚固铠甲的少女,就像是支配着古代战场的将军。在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金属面具映衬下,她看上去仿佛睥睨世界的魔女。
不过。
问题在于面具少女手中的“枪”。
被漆黑而壮烈的魔力所缠绕,几根獠牙般的荆棘从装饰处延伸而出,尽管外观截然不同,但即使不情愿也必须得承认,那是和我所有持有的“枪”酷似的存在。
也就是说,那是……
“……黑色的、伦戈米尼亚德。”
我的声音在颤抖。
没想到,眼前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不,在某种意义上这难道不是必然的发展吗。既然我是亚瑟王的肉体,而她是亚瑟王的精神,那么我们都被交付了相同的“枪”才比较符合事物的规律吧。
我听到师父吞口水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听说我的‘枪’,本来就是本体的影子。”
我抱起大镰,说道。
虽然我的回答几乎算不上是解释,但看来师父还是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原来如此。既然是影子,那么存在多支也就不成问题了吗。真棘手啊。”
说完,师父用目光巡视起来。
因为她会取出“枪”,必定是为了迎击敌人。
与面具少女对峙的那一方,果然也是我们认识的人。
是圣堂教会。
数年前到此的修女。就在刚才突然被告知她是枢机卿的私生女这一离奇事实的人物。
“……伊尔米娅修女。”
“是你啊。还以为你早就溜了呢,现在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吗。”
艳丽的嘴唇两端微微上扬,修女笑了。
在她的四肢上,装备着古怪的铠甲。她的手使劲一挥,用一击漂亮的反手拳破坏了骨兵的头盖骨。
然而,只是暂时的。
骨兵接二连三地从修女刚刚扫平的地方涌现出来。
感觉好像打倒的越多,出现的也就越多。不知是不是一直都是这种状态,伊尔米娅看上去似乎已经感到了厌烦,她用手掌擦着脖子上的汗水,夸张地叹了口气。
“……呼、嗯。魔力的来源果然是地面上的村民吧?”
“村民?”
“就算这里的大源(Mana)稀薄,只要经路(Path)还连接着,地面上的村民就会不断把自己的精气(Od)输送过来。啊啊,所以说异端就是罪孽深重。明明就模仿了主的形式,却满不在乎地做着大相径庭的行为。”
伊尔米娅撇撇嘴,开始挥动双手。
那是精彩到简直应该记载在拳击教科书上的连续猛攻。
骨兵们的手臂破碎,双腿飞散,但他们豪不退缩。不仅如此,所有的部位都在数秒之间修复了,他们朝着伊尔米娅一拥而上。
“啊啊,这个循环我受够了!”
她用疾风一般的步法迈上前去,低头闪过攻击后就是左右两击勾拳,接着一边用灵活的闪避应对着骨兵,一边转过头。
“司祭大人!”
“好、好我知道!”
几乎是球体的司祭躲在她身后,深吸了一
口气。
他握紧胸前的十字架,大声呼喊道。
“万民啊,当听吾言。
所有此世的居民,都应侧耳而听。
无论高低贵贱,一同侧耳而听。”
这是我在布道时听过无数遍的段落。
毫无疑问就是从这名司祭口中听到过的话语,现在蕴含了非比寻常的“力量”。
“诚然,人皆无力自赎。
其命之价,无以为偿。”
源源不绝的声音,最终唤起了一项术式。
形成神秘的,是就连这片土地也无法与其绝缘的,强大的奔流。
时钟塔将其称为,【人类最大的魔术基盘】。
“即使他们将大地冠以他们的名,
其永恒之处,世世之居所,终为墓穴。
无人能永存于荣华之中。”
伴随着他的圣句,异变发生了。
准备攻击的骨兵们,以司祭为中心停止了动作。不仅如此,其中一部分倒在地上,转眼间就化为了沙土,风化而去。
“——平等于那灭亡的兽。”
司祭划下十字,结束了祷告,与此同时,附近的骨兵也全部崩碎了。
仿佛是拜倒在了神的威光之下。
“洗礼咏唱吗……!”
师父低吟道。
圣堂教会公开允许习得的,唯一的魔术。师父在以前的授课中是这样评价的,虽然唯一,但或许就是因此而万能。
“利用以圣堂教会的信仰为基础的人类最大的魔术基盘,强行净化周围。虽然物理伤害较低,但一旦事关灵魂或者诅咒就会发挥出绝大的效果。那就是将名为信仰的规则强加于万物的天理之钥的体现。”
“居然……!”
原来如此,这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唯一而万能吧。
即使模式不多,只要能单凭一种压制所有便不成问题。尽管实际上,师父当时也说过圣堂教会会以名为秘迹的形式行使其他魔术,伊尔米娅那异常的身体能力可能就是例子,但我一时间还是被那个魔术基盘的强大震撼了。
“看样子似乎还不足以对那个戴面具的和骑士(凯爵士)的灵基产生影响,不过骸骨兵是别想再靠近他们了。就连同样是利用魔术基盘的我们也难免有所衰退……”
就在刚才,我听说了伊尔米娅修女是个深不可测的对手。是将复活异端之王视为危害的圣堂教会送来的代行者。
然而,没想到从更久之前就一直守护着教会的司祭,竟然也是魔术师。
“……哈哈,就知道光靠这招也没法彻底收拾他们。”
看着从洞窟的另一端现身的新一波骨兵,伊尔米娅轻轻地点了下头。
冲着我的方向。
“不过,也不是非干掉亚瑟王的精神不可,只要把你(肉体)解决了也是一样的吧?”
“——唔!”
伊尔米娅露出狰狞的笑容,让两手的拳甲相互敲击。
就在我以为要看到她那洁白牙齿的瞬间,她的身体以之字形的轨迹跳了起来。通过踢击洞窟的墙壁,她灵活地在墙壁上飞移,别说人类,就是野兽也无法超越她的速度。
“她是怎么回事!”
师父低喃道。
啊啊,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我也曾见过。
被称为代行者的,圣堂教会引以为豪的暗之战力。他们那作为神圣之刃被打磨出的能力,决不输时钟塔的魔术师——!
在亚德陷入沉睡的现在,我连行使普通的“强化”都感到吃力。甚至无法看清她那灵活的移动。伊尔米娅在黑暗中刻下复杂的轨迹,将自己化为锐利的箭矢,向我袭来。
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至少一定要保护好师父。
啊啊,万幸的是师父的反射神经还没有好到能对此作出反应,而且这次对手的目标也不是师父而是我。
“可惜啊,生在了这个村子里。”
伴随着她的低语,最后映入我眼帘的,是那迸射着紫电的手甲。
响起了硬物相撞的声音。
双耳质疑着这个结果。
那是伊尔米娅的手甲被贝尔萨克的斧头阻挡所发出的声音。
“嗯?我还以为你铁定会在一边旁观呢。”
“我也是,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
手甲与斧头依然互相撕咬着,贝尔萨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选中做继承人的丫头,说她有事要做。那么见证到底,就是我的任务。”
“说得还挺有人情味的呢。”
伊尔米娅笑了。
带着笑容,她的腿化为了残影。
她的脚跟以猛烈的速度向着贝尔萨克的头顶袭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擦过脸颊,直击地面。以那种速度与威力,老人的脸颊会像接触到利器一般被划破也就不难理解了。
即便如此,贝尔萨克也丝毫没有动摇。
“快去!”
我跑了起来,就像是被他的声音推了一把。
在稀薄的魔力之中,我勉强自己尽可能地以最低限度的“强化”来挥舞大镰,驱赶骨兵。感觉就像是在水中奔跑。但我还是拼命地抬起自己的腿,握紧大镰,击退障碍。
突进到面具少女的面前。
[为何、至此。]
思念回响着。
与刚才相同的思念,现在对我而言却带上了不同到有些意外的音色。
那时,我只感到惊愕与恐惧。在自己的故乡居然存在着这样的地下空间,甚至还存在着和自己一样,与亚瑟王缘分颇深的人物,这些事我之前全都一无所知。
“为了,见你。”
我将这句话挤出喉咙。
[有何目的?]
“我有话,想问你。”
我磕磕绊绊地回答道。
在此期间,骨兵们也没有停下动作。因为使不出十成的力量,我不能用原本的姿势挥动大镰。无法将骨兵们斩断,只能通过击飞他们来阻止他们靠近,光是牵制就已经拼劲全力。这是何等的狼狈啊。
即便如此,我还是问道。
“你真的是亚瑟王的精神吗。”
[正是。我即是曾存于过去的王的指向性。是残骸,是残像,亦是为了未来而保存的数列。]
情报通过思念传递过来。
仅此而已,就令我感到害怕了起来。因为正如她所言,刚才的思念中蕴含着她的指向性本身,然而……那实在太过整然有序了。
超越了条理。
简直就像是公式罗列在眼前。
如果说她就是亚瑟王的精神的话,那么生前的亚瑟王究竟有着怎样的人格啊。尽管只是一时但确实拯救了一片荒芜的不列颠,与众多骑士成就了无数凯旋的豪杰。被人民爱戴,被诗人歌颂,在一千多年之后的今时今日依旧是这个岛国首屈一指的英雄。
但是。
如果她的精神就是眼前的少女的话,那么这真的是人心会有的存在方式吗。与其说是人,不如说简直就像是其他更加不同的,【某种神灵】一样的……
(……不对。)
我不是为了思考这些,才来到这里的。
因此,我抬起头。
询问我应去询问的事。
“你一直都待在这里吗。”
[……]
响起了空白的思念。
近似于惊愕的感情。
感觉好像听到她在说,偏偏是这个问题吗。
“……和你。”
我以为那是洞窟因激斗而发出的声响。
一直以来都向我投以强大思念的面具,这次用她的身体说话了。
“十年前,和你一起,我在这里觉醒了。”
“……和、我。”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
十年前的事,我当然还记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开始改变,逐渐变成别人的时刻。当时的我无法接受自己的变化,只是一味的蜷缩着,没想到就在那时,她也在这个地方觉醒了。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这十年间,她一直都是生活在这地底的吗。
“那……村里的其他人是?”
“在村里,只有那名作为领袖的老妪知道此事。你们是称她为大奶奶吧。话虽如此,那个教会似乎也隐约有所察觉。”
“……”
悄悄地发生在这个村子里的战争。
这整整十年间里,没有告知于我的真相,被这个应该说是另一个我的人物揭露了。
“其实我觉得,你还是逃走为好。最好逃到大地的尽头。”
她的低语沉重得仿佛要盘踞在我的脚下。
让我感觉无论她是以怎样的心境说出这句话的,它都一定是真实的。这就是这句话的重量。
“然而,你回来了。你竟然回来了。事已至此,我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件。……就让我在这里将你拘禁吧。”
少女慢慢地举起手。
一阵恶寒划过我的后背。
在黑色伦戈米尼亚德的一闪前,我猛地架起大镰。
猛烈的冲击席卷了大镰,连同我的身体
一起击飞了。根本不可能招架,以难以置信的方式身体划过空中,最终我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地面上。强大的魔力在我的身体中乱窜,我感觉仿佛所有的神经都被撕裂了。比起疼痛,更像是有东西在我的血肉间灼烧。
我咬紧牙关。
虽然用大镰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但我知道自己的膝盖还在不停地颤抖着。
不仅如此,承受了攻击的大镰也像马上就要分解了一般,咔嗒作响。
(要撑不住了——!)
恐怕为了留我一条性命,她的攻击已经充分手下留情过了,然而对于大镰形态的亚德来说这就已经是极限了。
可是在亚德依旧沉睡着的现在,别说起动内侧的伦戈米尼亚德,就连基本的形态变化都不可能。虽然通过吸收从漆黑之枪中滴落的魔力,我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强化”,但那也只是略强于一般人的程度而已。
我将恐惧连同唾液一同咽下。
抬起头,依旧想要直面面具。
然而,戴面具的少女并没有立刻展开新一轮攻击,静止住了。
“我说啊,你就住手吧。”
“……你是?”
阻挡在我与面具中间的骑士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不,他的脸仍然是模糊不清的。所以,只是我这样觉得而已。
“哈哈,果然你不记得吗。这也难怪。只有精神的话是没法保持完整的记忆的。就算能保持住也很难读取。毕竟那是肉体(容器)的功能嘛。不然大脑是干什么吃的,不成了虚有其表的摆设了吗。就连同样是以精神为模型的我,也是靠着那个小破匣子才能保持记忆的。”
骑士竖起了拿着剑的那只手的食指,在空中划着圈。
比起骑士更像是个小丑(Clown)。不过,他果然还是骑士而非小丑。他每一个玩笑般的动作,不知为何都让我联想起了从未见过的宫廷。喧闹的,呆板的,有些虚无缥缈的……同时,却又是美丽的。
由亚瑟王与圆桌骑士们所统率的宫廷。
凯缓缓地开口道。
“不过,你这副模样我还是看不下去。像我这种薄情寡义的家伙,这会儿都觉得不舒服到了极点。”
“……住口。”
伴随着低沉的声音,伦戈米尼亚德三次切开了虚空。
骑士(凯爵士)并没有从正面去承受。
不仅是漆黑的伦戈米尼亚德的枪身,就连缠绕在上面的魔力,他都从容地躲开了。第一击如此,第二击、第三击也都是这样。虽然为了躲避而拉开了较大的距离以致于难以有效地反击,不过骑士本身也没有认真还手的打算,只是时不时的挥剑来牵制一下,吊儿郎当地应付着。
明明乍一看是面具处于压倒性的优势,但她却始终无法逼近凯。
那是我在他与骨兵较量时就见到过的,卓越的技术。绝非超乎常人的神技。也不是凭靠天赐的才能做出的预判。但是,这名骑士的确具备着只有久经沙场的高手才能使出的本领。
骑士后退了三步,轻轻地敲了敲剑身。
“啊啊,不管是剑法还是枪技,漂亮过头就让人恶心了。我都想吐了。不过我也不是不擅长互相伤害。就让我再多找会儿你的麻烦吧。”
“多事。”
面具下的声音既没有慌乱也没有焦急。
但是即便如此,她的双眼依然无法从骑士身上移开也是事实。仿佛有某种不可视的引力作用在他们两人之间。骑士继续躲闪着接下来的连续攻击,像是在走钢丝一样不断回避着面具少女的黑之“枪”。比起剑法,他的举动看上去更像是惊险的杂技。
我也准备继续上前。
只有一步也好,我想要迈出步伐。
“格蕾。”
有人叫住了我。
他那干瘦的手臂扶住了我的身体。
“……师父。”
在这场三足鼎立的斗争中,师父果然是最弱的那一个。就算是费尔南德司祭,也拥有着能应对骸骨兵的能力,差距太明显了。一如既往的,师父并不具备能左右战局的力量。
但他绝不是无能为力。
“你不是来见她的吗。”
“……是。”
他的话语为什么能为我带来力量呢。
空气流进了仿佛被堵塞了的喉咙中。就算只是地底浑浊的空气,也让我感到自己可以继续战斗了。
“我叫做、格蕾!”
我大喊道。
“你的名字是?”
“我没有名字。我是王的精神。就像你是王的肉体一样。”
面具少女挥舞着“枪”,气息没有丝毫紊乱。
仿佛在表明着,战斗就是她的日常。仿佛在主张着,曾经的王就是如此轻易地成就了无数场战役。
实际上,就连在战场上与王生死与共的骑士(凯爵士),也没能让她流下哪怕一滴的汗水。虽然他用几乎是作弊一样的技术躲闪着面具的“枪”,但随着她逐渐恢复冷静,他的战况也眼见着在恶化下去。
“你的本名毫无意义。我与你,最终都是要合为一体的。”
果然是这样。
我已经预料到,她一定会这样对我说了。
“啊啊。如果你觉得有不便之处的话,就称我为骸王好了。仅是三分之一的我,是无法与曾经的王相提并论的,但至少我是他们的王,这一点毋庸置疑。”
看着周围的骨兵,面具少女这样说道。
不,是死者之王——骸王。
“那好,骸王。”
我郑重地用这个名字称呼她。
“我到这里来,是因为有话想问你。既然我在村子里时,你也在这个地方的话,那我觉得这个问题就必须要问。”
我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力地,询问道。
“你真的——你自己本身真的,希望让亚瑟王复活吗。”
*
——另一边。
在贝尔萨克和伊尔米娅之间,不断有火花散落。
守墓人与修女。
在地面上的村子里,相互协助的两人。
不仅是在有人过世,要举行追悼活动的时候。因为村子很小,两人有交流的范围也相应的扩大了。轻度的力气活基本上都会委托给守墓人贝尔萨克。伊尔米娅也会用贝尔萨克带来柴火取暖,而作为回礼她则会送上自己烘焙的点心。
他们两人都早已预料到迟早会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的吧。
一边预想着早晚会到来的厮杀,一边在村中平静地生活着。
伊尔米娅看准时机,使出了步法,同时开口道。
“真让人意外啊。我还以为你选那个女孩(格蕾),纯粹就是看中她的资质而已呢。没想到还会有在这种时刻出手相助的情谊。”
“……守墓人有守墓人的做法。”
贝尔萨克简短地回答道。
他上衣的一部分已经被烧焦了,这是两人数次冲突的结果。是修女的灰锁中散发的紫电,对守墓人造成的伤害……
“哼嗯。然后,你是和这个国家有勾结?啊啊,我指的是英国不是威尔士。”
“……你知道吗。”
“那当然。你把圣堂教会当什么了?”
在用调侃的语气交谈着的同时,伊尔米娅的动作也没有一刻停止过。
她再次像闪电一般逼近。猛烈的连续攻击中夹杂着瞄准肝脏的勾拳,接着她一个转身,冲着侧头部使出一击高踢。这一系列的招式都承载着概念武装灰锁的紫电,就连从四周围过来的骨兵们,也顺带着被粉碎了。
由此可见,通过借力就将这些全部招架住的贝尔萨克,也绝非等闲之辈。
他的手握在巨斧斧柄的中间位置,精准地防御着修女对准要害的攻击。注意着细微的形势变动,绝不给伊尔米娅占据有利位置的机会。要说动作的量,他甚至不到修女的一半,但那高效的周旋足以弥补这个差距。
因此,两人的战斗陷入胶着——
——不,并不是这样。
必然的,局面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让你看看这招吧。”
说着,贝尔萨克将斧头平举到眼前。
斧头旋转了起来。
“Quoth the raven(渡鸦曰).”
伴随着蕴含了某种“力量”的咒语,有东西出现在斧头的上方。
是乌鸦。
伊尔米娅看得出来,那并没有实体。
恐怕是用类似于时钟塔召唤术的方式招来的低级灵。不过,既然是由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在此处行使出的召唤术,那么其中会包含着怎样的意义呢。
“■■■■■■■■■——!”
乌鸦鸣叫了。
尽管人耳无法识别那个音色,炸裂的魔力波却将从两旁一拥而上的骨兵掀翻在地。
看着即刻崩碎开来的骨兵,
“——嘁!”
伊尔米娅已经远远的躲开了。
灰锁中迸射而出的紫电,转眼便撕裂了地洞中的黑暗。这应该是她的杀手锏吧。乌鸦释放出的冲击波,被
紫电之盾抵消了。
即便如此,修女一只手上的灰锁也产生了巨大的裂痕。
这就是贝尔萨克所召唤的乌鸦的鸣叫声那引以为豪的威力。
“这就是、口耳相传的魔术。”
“在你们的理解中,是这样的吗。”
贝尔萨克面不改色地答道。
灵体之鸦落在他的肩膀上,预备着接下来的展开。
守墓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身为继承人的那名少女,哪怕仅仅一瞬。
*
“噫!”
理所当然的,每一次的洗礼咏唱能够无力化的骨兵都是有限的。尽管搭配魔术基盘,司祭的洗礼咏唱有着傲人的强度,但也没有到达能仅凭一小节(One Count)就发挥出其效果的境界。不对,这种计算方式本身是属于那应遭唾弃的魔术协会的,不过总之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司祭正在四处逃窜。
不停的磕磕绊绊,时不时还有挥来的刀刃擦过身体,他只能不停歇地运动着自己圆滚滚的双腿和魔力。伊尔米娅修女正在一心一意地对付那个守墓人,现在自己还能活命怎么想都是侥幸。
不知是第几次的洗礼咏唱结束之后,他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在不断逃跑的过程中,不知何时司祭被逼到了地下空洞的墙壁旁。
万幸的是,追逐他的骨兵也已经基本上都被退散(Turn)了,不过因为另一个现象,胖司祭歪过了头。
“……这是?”
费尔南德司祭注意到了,墙壁正在发出奇怪的声音。
5
“你真的——你自己本身真的,希望让亚瑟王复活吗。”
我感觉就像是吐出了什么重物一样。
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当然。”
面具少女——骸王说道。
“我就是为此而再现,为此而保存的。是将曾经的王的精神正确地数值化之后,正确地予以了形体的结果。”
和凯爵士一样的,精神模型。
骸王这一存在,也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吗。
仿佛有某种冰冷的东西刺入了我的胸口。和我一样是被制造出来的,在我开始变化的同时,觉醒过来的她。就是这个原因,让我觉得她的话语即是过去的自己的想法。
“看来你似乎认为自己的意志是有价值的。但是,不要把你的价值观强加于我。”
骸王冷淡地断言道。
同时,轻轻地挥开了从斜侧方刺来的利剑。
“——切,还真是没有破绽。”
骑士耸了耸肩,咂嘴道。
“好好听听自己同胞的意见呀。既然是国王大人的精神,那听民众说话不也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吗?”
“那是在我判断收集情报与抚慰民众的作用会比消费掉的时间更有意义的情况下。”
“果然不像啊,骸王。”
我感觉模糊的骑士的表情扭曲了。
虽然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愤怒还是悲伤,亦或是其他别的感情。
“那你还算有救。心底里要好得多。会把金钱、权力、影响之类的东西放在天秤上,和人争论利害得失才比较像个人类。某个辅佐官就老是在念叨这些数字,到头来也是那家伙的方案采用率最高。啊啊,这样就挺好的。理想之王这种笑话才是冷过头了,让人笑都笑不出来。”
“一派胡言!”
骸王的“枪”愈加犀利地穿透了虚空。
这一次,削过了骑士的手臂。
没有流血。骑士(凯爵士)的灵基还没有安定到能形成稳固的血肉。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受到了相对于人类可以称得上是重伤的伤害。
“凯爵士!”
“……别过去,格蕾。”
师父的声音阻止了想要冲上前去的我。
即使是在这段时间里,骨兵们依然蠢蠢欲动。尽管大多数都在刚才被费尔南德司祭帮我们吸引走了,但剩下的数量也仍旧足以压制住我们。师父释放出单薄的魔弹与他们对抗,然而那威力就连阻止他们前进都做不到。
因此,我下定决心。
事前,师父曾拜托过我一件事。虽然可能很危险,但既然她对师父的话充耳不闻,就希望能交由我来传达。
所以接下来,就是师父嘱托我的事。
被告知说,可能很危险的事。
“请你、听我说!”
我这样开场道。
“虽然说了你可能也无法理解,不过……我已经见过外面的世界了。好几个月里,亲身体验过。”
我按住胸口。
在这几个月里,我遇见了几乎会从心中满溢出来的恩惠。
“一直……我一直都以为自己会适应不了那些事物。就算热衷于各种各样的故事,我还是觉得自己一定无法与那些事物和平共处。觉得接近我的话对方就只会感到不快。但其实……很快乐。”
“什么意思?”
理所当然的,骸王的声音中有着困惑。她应该还没有搞明白我在说什么吧。我自己都觉得,如果有人在战斗中突然对自己说出这些事,我一定也会不知所措吧。
即便如此,现在我也必须继续下去。
我吞了吞口水。
鼓起勇气,慢慢地编织出师父交托于我的语句。
“明天早上,会发现一具和我长得一样的尸体。”
“——,尸体?”
“是真的。虽然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变成那样,但【这件事确实发生过了】。”
这句话带来了让人意外的反应。
“什、么?不对,既然你说……你已经在外面几个月……”
至今为止都在流畅地战斗着的面具少女,一瞬间愣住了。
她所挥舞的“枪”的轨迹,第一次出现了动摇,险些就要走投无路骑士(凯爵士)趁机赶紧撤退了。
这就是师父想要看到的效果吗。
骸王一手握“枪”,一手按住自己的面具,呻吟着。在面具的映衬下,看上去仿佛野兽,正当我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
“……是茨比亚吗……!”
她低吟道。
她与那个阿特拉斯的炼金术师也有关联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主人陷入了思考,周围的骨兵们也都暂时停止了动作。她不断发出哀鸣,仿佛要将洞窟的黑暗压碎。
“也就是说,这是……不对……现在是……”
混杂着绝望与憎恶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空间。
“现在的这是……【再演】吗……!”
“——唔!”
我知道那是师父屏住呼吸的声音。
这个反应迅速传播到了周围。并不是因为察觉到了面具少女话语中的含义。而是由于从她全身喷发而出的震怒。那是让正在激战中的贝尔萨克和伊尔米娅都不得不转过头来的,过于剧烈的感情表露。
“啊啊……是吗。是这样吗。太滑稽了。太狼狈了。这样一来我和你连小丑都算不上。根本就是可悲至极的写生图。不管用相同的脉络临摹多少次剧本,对现实能有什么意义。”
一开始只会用思念与我对话的骸王现在就像不记得这件事了一样,滔滔不绝地说着。
“你这是……”
“既然如此……这场闹剧也没有意义了。”
她如此断言道,同时抬起了手。
举起“枪”。
以枪尖为中心,骇人的魔力开始旋转。
恐怕数倍于刚才显现漆黑之“枪”时的,漆黑的奔流。
“……圣枪,起锚。”
仅仅两个单词,让我感到了难以想象的恐惧。
(——不行了——!)
惊天动地的魔力冻结了我的身心。
那是无法承受住的。
不仅是我。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法与之抗衡。尽管贝尔萨克和伊尔米娅都有着突出的战斗能力,而费尔南德司祭和凯爵士也有可能还留着我无从想象的杀手锏。然而,那柄“枪”所在的领域,远远的超出了这些小把戏。
因为,那是宝具。
英灵得以是英灵的缘由。记载于人类史上的非凡幻想。而那个更是其中闪耀于特殊位置上的,尽头的——
啊啊,我是知道的。
明明比谁都要清楚,明明只有自己是最有可能与那个尽头相对抗的人。
(——亚德——)
我握紧了大镰。
沉睡在内侧的匣子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微弱的魔力传了过来。
“起了反效果吗……!”
我听见师父呻吟道。
他说过这是危险的赌注。而这就是结果。
我的眼前出现了轮盘上的小珠落入目标外的位置的幻象。我们的筹码就是我们的性命。骷髅脸的庄家将筹码一股脑地揽入自己怀中,放声大笑着。他的真实身份是死神吗,还是恶魔吗。
“接招吧,十三之牙!”
黑色的魔力漩涡几乎已是地底的风暴。
虽然规模极小,但蕴藏在其内部的威力与真正的狂风相差无几。魔力削过地底的
洞顶,接着开始慢慢反转,逐渐收敛进“枪”的内侧。
无论是何种手段现在都为时过晚。
从面具的下面,已经传来了解放真名的灵句。
“于尽头(Rhongo-)——”
就在她将要解放宝具所拥有的原本的魔力的,那个瞬间。
嘎吱,我听到了一个细小的声音。
不是我们造成的。也不是来自于刚才还在我们身后战斗的贝尔萨克和伊尔米娅修女,甚至不是那大量的骨兵。
是地底墙面的,一个角落。
这个与即将解放的宝具格格不入的声音,在一瞬间吸引了我和面具少女的注意力。
费尔南德司祭正站在那里。
他茫然地看着墙面上的一点,在那里出现了一条【裂痕】。
裂痕的深度和面积转眼就蔓延开来,伴随着奇怪的轰声,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现象。
怒涛般的洪水从那里流了进来。
“山洪——!”
“哈哈哈,毕竟附近还有沼泽呢!本来显现‘枪’时用的魔力就已经让这里松动了,刚才那下是彻底撑不住了吗!”
在那爽朗的笑声中,怪声接连响起。
不只是一个地方。
是破坏在内部产生了连锁反应吗。洪水从几个地方一齐灌进地下空洞中。骨兵和司祭立刻就被冲走了,在这水势面前,身旁的骑士突然把我拎了起来。
“凯爵士?!”
“抓好了!剑术先不提,这方面我还是有点自信的!啊啊要说的话,论逃命我可是有傲视圆桌的自信!特别是在水边!喂,那边的豆芽菜魔术师也别愣着赶紧过来!”
趁着宝具的解放被延误的短暂间隙,骑士用力抓住我,跳入了水中。我们被惊人的水势吞没了,在上下左右都无法分辨的状态中,骑士的手始终都没有放开过我。
他的身体扭曲到了异常的程度。
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人类身体的,异样的姿势。
——“咦嘻嘻嘻!你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啊,慢性子格蕾。”
在冰冷的水流切断我的意识之前,我仿佛产生了这样的幻听。
6
据说通过声音,也能判断出一个人的性格。
温柔,平和,或者是冷漠,严格。诸多要素紧密结合,形成了人性。而音色也是一样。
既然如此。
“……这可真是,不得了。”
刚刚滴落的这句低语,或许是一个例外。
从字面来看,他似乎感到了惊讶,然而从声音中却无法感知到任何感情。这种无感情就好像是酿造时间过久的葡萄酒一般,色彩过于复杂,反而融合为单调的黑色。
是茨比亚。
他缓缓地转过自己的头。
“你们刚才,对再演的参数动了手脚吧。”
你们指的,当然就是那两名少年。
弗拉特和斯芬。
埃尔梅罗的双璧。金发碧眼的组合。
他们两人正在不可思议的空间中,和茨比亚一起观察着过去的再演。就在刚才,几个浮在半空的水晶球中映出了格蕾等人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吞没的画面。
“——哈哈,露馅了?”
其中一人,弗拉特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你看,那个村子不就在沼泽边上嘛。肯定也就有水源。然后碰巧在这个时候,底下的地基承受不住战斗的冲击,于是就发了大水……【发生这种巧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理论上来说。而且那里在构造上也有些不自然的地方……我想想,也就是说我们是可以用这种方法来介入这个好像是过去的地方对吧?”
“……的确。”
茨比亚承认道。
“但是,为此必须特定出Logos ReAct所认知的坐标与时间。即使你是能对阿特拉斯院的技术进行干涉(Hiking)的异能者,也不可能轻易地检索·演算出这些参数。现状下我在演算时所使用的只有自己的头脑,因此这里也不存在能协助你达成这个目的的术具。”
茨比亚移开视线。
在他的周围,漂浮着数个水晶球。
“这里的水晶球全部与那个舞台相连接,然而即便是现在这个瞬间,连接的方式也依然在变异着,因果和时间与参数相关联,不断向着无限扩散。若要行使你所说的干涉,必须得到能够成为契机的时间与因果,并与之正确地接续,而这无异于在无垠的沙漠中找寻一颗宝石。”
可以将其比喻为无限的钥匙孔。
在空间中,有诸多钥匙孔时隐时现。尽管能骗过钥匙孔的钥匙可以由弗拉特伪造,但首先正确的钥匙孔就只有一个。而仅凭弗拉特的异能,是无法解释他是如何特定出这个钥匙孔的所在的,这就是茨比亚质疑的问题。
“然而,你却成功了,如何办到的?”
“就是闻出来的呗。”
站在一旁的斯芬用挑衅般的声音回答道。
既然已经被他察觉了,就算继续隐瞒也无济于事。
因为从刚才开始,他们两人就一直在设置这个术式。只要茨比亚愿意,这点小秘密应该轻易就会被看穿吧。那还不如就堂堂正正地抬头挺胸,借机来尽可能多打探出一些情报。
“虽然你说必须要经过计算,但我的鼻子就算是因果的破绽也能闻得出来。可能是因为本来就不是靠嗅觉来感知的吧,不过这就是我的家系一直以来培育出的魔术,而我就是这个魔术的结晶。”
说实话。
斯芬以前,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他稍稍回忆起了和弗拉特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因为双方都一眼就看出来了,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的残次品。
——“老师,老师!这家伙一身特别乱七八糟的气味!我把他破坏掉可以吗!”
这是当时【斯芬】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这个人大概会危害到老师埃尔梅罗Ⅱ世吧,那时刚刚适应了教室的自己是这样想的。而会产生趁现在把他破坏的想法,在刚刚来到时钟塔的时候也是难免的。不如说,那才是合理而又有魔术师风格的想法吧。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自己劣化得还挺严重的。
啊啊,其实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依然不认为自己当初的判断是错的。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就算在埃尔梅罗教室中也是杰出的麻烦制造机,而那卓越的才能和不同寻常的人格,都绝非他人可以约束。
实际上,至今为止他不知道在事件中引发过多少次问题了。
老师自不必说,其他学生和斯芬为了给他善后而遭过多少罪也是一言难尽。……不过当然,自己有时候也会给老师添点麻烦。
——但是。
所以,斯芬这样想道。
“……即是说,是由你们二人同心协力办到的吗?”
茨比亚缓缓地确认道。
“没错。由我来找到关键点。”
“再由我来干涉!哈哈,斯芬君很厉害吧!凯爵士能潜水好几天的轶事,也是斯芬君告诉我的!”
弗拉特活力十足地举起手,接着拍了拍同学(斯芬)的肩膀。
就好像是在无比健全的运动中,相互称赞对方的奋斗一般的台词。完全无法想象得到说出这句话的人现在正面临着——或者说正处在生死关头之中。就算说魔术师是委身于非日常之中的,也可能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对自己的生命异常敏感。
就像斯芬曾经判断的那样,弗拉特非常扭曲。
乍看之下,只是个极度缺心眼的人。
作为本应是超脱常理的魔术师而言,可能还会被评价为和平主义或者稳健主义吧。然而,这名少年显然不是能用如此温和的表达概括的。只说历史的话,弗拉特所属的埃斯卡尔德斯家据说已经存在长达一千八百年了。从这甚至能超过部分君主(Lord)的历史中,不可能生得出普通的无忧无虑的孩子。
如此深刻的、致命性的欠缺,哪怕经过在埃尔梅罗教室中的长年学习,以及与他人的大量接触,也依旧难以抹消。
——不过。
所以,两人这样想道。
看着这两名少年,
“……你们真是不可思议。”
茨比亚吐露道。
“容我直言,色位现在对你们各自而言都还很遥远。莫说时钟塔的君主(Lord),就连要找出我的弱点想必都很困难吧。”
这评价决不是在小瞧他们。
阿特拉斯院院长的言辞,不过是精密地测定了两人的能力后得出的结论。尽管他们是出身于埃尔梅罗教室的天才,但魔术协会本身究其源头,就是由历经数代只在优良种间配合的非人道手段挑选出的天才们聚集的地方。只是拥有难以置信的才能和接受过高效率的教育,是无法与真正立于高位的君主(Lord)以及三大贵族这些顶级人物相匹敌的。
“但是,若两人配合起来,便会彻底不同。不是加法或者乘法这么简单。而是存在方式本身发生了变异。”
茨比亚的手指,慢慢地合拢在一起。
在紧闭的双眼
前,双手像蝴蝶收起翅膀一般静止了,他似乎在重新对少年们进行评判。
弗拉特用胳膊肘戳了戳身边的同班同学,得意地笑了。
“毕竟我呢。”
“毕竟我们已经不准备再输了,哪怕是面对冠位(Grand)的人偶师。”
斯芬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是非常傲慢,但也确实是由自信在支撑着的话语。
实际上,正因为在双貌塔与冠位的魔术师战斗过,正因为品尝到了体无完肤的败北,现在的他们才能更进一步。即便还言过其实,但如果连这种程度都不敢断言,作为超于常人的魔术师真的还有继续学习下去的价值吗。
——然后。
正是因此,茨比亚思索道。
“口气可真不小。”
死徒的双唇依稀浮现出某些感情。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过去是舞台,他们是演员,而我则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只是来见证戏剧成果的脚本家,啊啊没错。剧团中的脚本家常常不止一位。只有相互切磋琢磨,才能让故事翱翔至仅凭一人无法到达的领域。本人竟会忘记这种常识,真是失态了。”
某种颜色开始慢慢地在茨比亚的脸上扩散。
茨比亚缓缓地咀嚼着那时隔数年,数十年,或是数百年的时间终于回归于自己的颜色,将目光转回了少年们的身上。
他端正了姿势。
仿佛在行进了数步的棋盘前,察觉到对方并非外行的王者(Grand Master)一般。
“来试试看吧,这个故事将由谁来指挥。我的敌人们。”
被宣布为敌人的少年们同时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