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梦,经常有香气环绕。
煮得软软的马铃薯的气味,让我分辨出这是那段岁月。
比十年前还要久远的过去。
那时,土豆泥是我家餐桌的常客,早就吃腻了的我为此经常抱怨连连。当时家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由父亲在掌勺,而他比母亲要更加溺爱我。因此开始在做饭时挖空心思,还特意去向行商订购了易于保存的中餐和日料食材,之后对着手上的二手菜谱,两人一起做菜。
我记得还曾被一道菜辣得和爸爸一起在家里来回兜圈子,惹得妈妈开怀大笑。
成为亚瑟王的肉体,被村民们崇敬,连吃饭与睡眠都被逐一管理,是在那之后的事了。
(……啊啊,对了。)
所以我才一直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错在变成了会被双亲和村民崇敬的身体。
因此,在被贝尔萨克选中做守墓人,能够进出墓地之后,我就尽可能地让自己埋首于这份工作之中。
明明是那样恐惧死者,但还是比被生者崇拜来得要好。面对定期会出现的灵时,我一边发自心底的胆怯着,一边又感受到了某种安心。安只是死的话,要比现在好得多而安心。就算自己成为死者,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肯定也比现在生活在这个村子里要好得多。
我怀抱着这种想法……但直到最后也没能死去。
充满了矛盾。
就算抵达伦敦,成为师父的内弟子,为在那时完全无法相信的交友关系而眼花缭乱,被人招待了美味得惊人的红茶和甜点,当时的想法也依然在我的心底挥之不去。
(……所以。)
所以与骸王的见面,对我来说无比的关键。
我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自己这一存在的。而得到的结果,是那样清晰且毫不迷茫的答案,这让我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冲击。
那么,我又该怎么办呢。
应该听话地把自己的肉体让给她吗。不,我不这么认为。如果是过去的我,可能轻易就会选择这个选项吧,但是现在……一定会有人为我作出那样的选择而悲伤。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2
地面的教会中,响起了微弱的呻吟声。
在破碎的彩绘玻璃之下,
“……您怎么了?”
老妪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困惑。
村里的其他人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老妪发出这样的声音,轻微的不安在四周扩散开来。
“您怎么了,精神之王啊。”
老妪张开双臂,在祭坛上询求着。
然而,不知是不是没有回应,她的手颓然落下。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Eli,Eli,LemaSabachthani)。她看上去就像两千年前如此呼喊着的殉教者一般。
“大奶奶,出什么事了。”
一名村民问道。
在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还倒卧在地上,无法站起来。
是为地底的骸王献上了过多的精气(Od)而导致的。尽管没能解放,但只是让宝具显现的代价也是巨大的。现在基本上有大约四分之一的村民无法动弹。
“……与精神之王的联络断绝了。”
“与王的、”
“在与格蕾接触之后激动了起来,似乎本想解放宝具……”
老妪并非正式的魔术师。虽然可以通过口耳相传的魔术感应到骸王的状态,不过并不能观察到现场的详细情况。因此,对于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
“不,精神之王不会有事的。只是联络中断了而已,洪水不可能会伤害到那位大人。而且既然那里发了洪水,恐怕【另一个问题也就能解决了】。”
在说完诡异的台词之后,老妪握紧了枯枝般的手指。
“……但是,格蕾逃了。只有这件事绝不能视而不见。”
“把她捉回来不就可以了吗。”
面对老妪的担忧,某人回以了天经地义的答案。
“王现在不过是三分之一之身,会有迷茫也很正常。所以,我们必须得为她分忧。”
“是玛格妲蕾娜吗。”
是格蕾的母亲。
她用手指抚摸着长发,迷离的双眼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光芒,母亲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请交给我吧。毕竟我是与亚瑟王的肉体相处得最久的人。”
女人低语道。
“没错,我比谁都清楚。……不管怎样追赶她,在最后的最后,那孩子也一定不会选择逃跑的。”
大奶奶像是在确认的母亲的言辞一般,眯起的眼睛被掩埋在皱纹之中。
“我懂了。那好吧,指挥就交给你了。”
“非常感谢。”
面对垂下头的格蕾的母亲,
“准备搜山。”
老妪这样命令道。
“现在准许你们接近沼泽。从那洪水来看,结界恐怕已经解除了。”
“明白。”
“既然圣堂教会已经全面与我们为敌,那我们就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接着,老妪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是一把弯刃的短剑。
那东西看上去相当的古老,金属上的纹样已经有些磨损了。然而不知是因为保养得当,还是有其他别的理由,黄金闪耀出的光芒仿佛在夸耀着至今没有损耗半分的锋芒。
“这是……也对呢。”
“侵刃黄金(Erosion)。”
老妪如此称呼短剑。
“只有这东西,不管是圣堂教会还是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由曾经的黑之圣母其人赐予吾等,为了亚瑟王的回归,秘密传承至今的礼装。”
老妪一脸陶醉地凝视着短剑。
仿佛在说,她就是为此而生,为此而活到今日的。
依照她的说法,这个村子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分成了两个阵营,暗中保守着自己的秘密。
一方是布拉克莫亚一族。
从西元前起延续到贝尔萨克,运送灵魂,看守墓地的魔术师们。
一方是祈愿着亚瑟王复活的人们。
就像继承了这柄短剑的老妪一样,信仰着亚瑟王与黑色圣母的人们。
恐怕,大部分的村民其实都不属于这两者。虽然现在村民们都正倾心于亚瑟王的复活,但在他们之中应该既有定期选出的守墓人的候选人,同时也有黑色圣母的狂热信徒。守墓人的使命与亚瑟王的复活之间并没有出现过矛盾,因此双方都顾忌着对方的秘密与内情,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共存至今。
然后,在某个时期圣堂教会也加入了进来,假意将黑色圣母与自己宗教的圣母混同,借机扎根于这里。
表面上是一派祥和,然而私底下,他们始终在互相监视着。
对于这个不过百人的村庄来说,这段历史实在是太拥挤了,同时也太过漫长,甚至会让人萌生出某种徒劳感。
老妪凝视着短剑,说道。
“这是为了消除桑寄生而打造的利刃,据说不单只是肉身,它可以刺入肉体、精神与灵魂的间隙。在献上活祭时,吾等的圣母据说就是挥舞着这柄利刃来解体祭品的内脏。依照传说,它还会变成镰刀,变成宝剑。”
老妪的喉咙颤抖着。
“拘禁了格蕾之后,只要将这柄利刃刺向她就行了。如此一来,就可以将她那卑贱的精神与灵魂暂时剥离她的肉体。接着,要尽量让王的精神寄宿于肉体之上。剩下的灵魂,就只能等那个什么圣杯战争了,吾等绝对要活到那个时候。啊啊,即便有着再多的英灵,只要肉体和精神在此处齐聚,就一定能召唤出王的灵魂!这种程度的幸运,必定会垂青于吾等的王!”
老妪的笑声连绵不绝。
格蕾的母亲也带着陶醉的微笑注视着短剑,村民们则像是在说不胜惶恐一般拜倒于地。
只有黑色的圣母像,依然用那一成不变的表情俯视着他们。
*
我咳嗽着把水吐了出来。
虽然感到寒冷,不过吹拂过脸颊的风告诉我,这只是体温造成的感觉而已。
这里是郁郁苍苍的森林之中。
尽管太阳还没有升起,但已有微弱的光芒照亮天际。看来我们在地下待了相当长的时间。要接受自己已经来到户外的感慨,我还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梦。)
我好像做了个梦。
梦的内容无法回忆起来,但感觉那似乎是个让人怀念的梦。
正当我思考着这件事的时候,
“哟,你醒啦。”
有人对我说道。
那张不自然地朦胧着的脸正俯视着我。好像他说是因为没有完成灵基(身体)吧,回想起这一点,我眨了眨眼睛。
“……凯爵士。”
“啊啊,知道我的名字就好。毕竟你可没少呛水。根据经验来说,要是太久没回过气来,认知就会变得奇怪了。啊—,用这个时代的知识来说的话,好像是叫给大脑造成了损伤还是什么的吧?”
他丝毫不在意
铠甲会被弄脏,就这么坐在地面上,嘿嘿笑道。
在黎明的映衬下,他的身影看上去充满了神秘性。不,还说什么神秘性,这个自久远的时代再现而来的骑士,就是货真价实的神秘本身,只是我刚才才第一次对此产生了实感。
随着不断的咳嗽,我的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于是慌忙坐起身来。
“……师父、呢?师父他在哪儿?!”
“看那边。”
顺着他下巴扬起的方向,我才注意到师父正躺在那里。
湿漉漉的长发摊开在地面上。本来就不健康的脸色现在更是变得铁青,西服的下摆上水滴正在啪嗒啪嗒的滴落着。
“师父!”
“那货的体力比你还差。不过也因为昏得够彻底,好像没怎么呛水。”
我急不可待地爬了过去,向他的侧颜伸出手。
指尖感受到从他唇间呼出的吐息的那一刻,我感觉从心底里放松了下来,直接倒在了他身旁。……真奇怪啊,我想道。明明在刚刚抵达伦敦的那段时间里,我还觉得他是个惹人厌的人,为什么现在会这样呢。
虽然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我还是马上就知道了答案。
是因为改变之后的自己,没错,在微微地高兴着。
因为就算这张脸是别人的东西,但那永不止步,不断变化着的精神(心),毫无疑问属于自己。就算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永远,但它始终在变化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既然如此,那么我想总有一天,自己能在谁都不在的地方稍稍挺起胸膛,因为那和变化一同累积下来的时间便是真正的自己。
而就是这个人,告诉了我这个自己的存在。
我松了一口气,然后,
“放心了吧。——这个拿好。”
骑士说着将大镰递给我。
“……非、非常感谢。”
“这玩意儿姑且是我现在的本体嘛。你可得好好爱惜。”
“是凯爵士救了我们吧。”
“就算是我,驮着两个人游泳也快累死了。好好谢谢我吧。好不容易游上来以后,发现是通到了那后面的洞窟。不过可能是被洪水冲得松动了,我一出来就垮了。”
灵基模糊的骑士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用手向湿漉漉的头发扇着风。
他应该是穿着铠甲游上来的吧。虽然因为他是灵体,铠甲不一定会保持着原本的重量,但无论是哪种情况,背负着两个人类从迅猛的洪水中脱身,这种事首先在物理上应该就是不可能的吧。在此基础上还找回了大镰,我都无法想象出他是怎么带在身上的。甚至连是英灵这个理由我认为都不能解释这个问题,但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却好像能接受这个事实。
在失去意识之前,将我的身体捞起来的手臂。
那划开水流的手臂与身体的动作,看上去几乎就像是来自异次元的一样,我甚至感觉自己搂着的其实是一只海豚。
“打从以前起,我擅长的就只有游泳。话虽如此,这种技能和骑士的名誉那些东西没一毛钱的关系。拜此所赐,净是从同事那里得到一些像是变态啦,不像话啦之类的评价。”
确实,似乎和骑士的名誉没什么关系。
但是,感觉和这个精神模型(人)十分相称。比起用剑的技巧,比起魔术的水平,都要适合得多,而且不知为什么,还会让人感到一种安心。
“不过,只有那个大叔自己游到别的地道里去了。”
“贝尔萨克、先生他、”
我的嘴里冒出了那个不在这里的人的名字。
然后,我又提出一个问题。
“……那个,骸王呢。”
“谁知道。反正她也不是会被那点水流怎么样的家伙。”
的确是这样。就算是我,只要“强化”机能能照常运作,至少脱身大概还是不成问题的。
想到这里,我终于有余力去确认周围的状况了。
四周被树木笼罩着,还蒙上了一层薄雾,但到底是我居住多年的地方,某种程度上还是能把握住自己现在的位置。
“大概是从村里再往山上走一点的地方。我估计比沼泽的对岸还要更远一些吧。”
“嘿,照这么说那地底下通着的地方还真够多的啊”
“应该……是这样吧。毕竟那个地下空洞的规模那么大。”
回想起来,在她差点就要解放那柄黑色伦戈米尼亚德的时候,地面没有整片塌下来可能也很幸运了。伴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想象,我不禁颤抖了起来。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体温导致的。
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潮湿的兜帽上突然传来了某种触感。
见我好奇地抬起头,那只手开始有些不分轻重地胡噜起我的脑袋来。
“呀,头发会乱的,请不要这样!”
“哈哈。”
骑士收回手,笑了笑,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
“你果然不像那家伙啊……对了,说不定会和加雷斯蛮和得来的。不过要说的话,和那边也算是有血缘关系就是了。”
对于那个名字,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奇妙的印象。
“我记得,那位也是圆桌的……”
“你没必要知道啦。”
骑士移开视线,装傻道。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呻吟声。
师父躺在地上,虚弱地望着我们,这让我感觉自己的体温瞬间升高了。可能真的升高了一度两度。就像是吐出卡在喉咙里的东西一样,我喊道。
“师父!”
“……格蕾、吗?”
“是我!我在!”
看到师父的眼睛仰望着我,我突然觉得有些想哭。
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爱哭呢。我握紧他的手,趴在他身边。幸好戴着兜帽,我庆幸道。如果现在哭出来的话,会让师父感到困扰吧。虽然很清楚这一点,喉咙深处却还是不可抑制的发热。
“师父……唔、”
“……怎么了,别摆出一副奇怪的表情啊。”
师父看着被握紧的手指,微微苦笑道。
接着他拢起湿漉漉的头发,坐了起来。先脱掉湿透了的西服上衣,然后一脸担心地从口袋中取出雪茄盒。
他先慎重地擦干表面的水滴,然后才打开盒子,看样子密封效果还不错,里面还是干的。也有可能这是某种魔术的效果。
他拿出一根雪茄,握住小刀。
不过因为体温过低,师父的手指冻僵了,我轻轻地取过小刀,替他切下了雪茄头。但火柴还是受潮了,师父只好打了个响指,就着燃起的火焰慢慢点燃雪茄,叼在嘴里。
浓烟拂过师父的嘴唇。
“……”
我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这个香气了。
在刚到伦敦的时候,我不是太喜欢这个味道。就算是现在,如果有其他人在抽同样的雪茄,我虽然不会感到不快,但也不会有其他特别的感想。然而,只有在师父叼起雪茄的时候,我会有一种仿佛被心爱的毛毯包裹起来的感觉。
“原来如此,被冲到—不,是游到了沼泽的附近吗。”
“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啊。”
骑士略显得意地说道。
然后,
“那,你怎么打算。”
他提出这个问题。
“怎么打算,是指?”
“当然就是接下来的事啊。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几乎就是侥幸嘛。可以说是偶然上头再加偶然,才能碰巧捡回条命来。这种事要是再来个一百次,估计也就是再死个一百次吧。”
骑士稀松平常地说出了死这个词。
以对这件事司空见惯为前提的词语,飘逸着古代战场的芬芳。正因为他是在这不列颠久经沙场的真正的猛士,才会说出这样的台词。
“毕竟人这种生物,有命才有一切。趁现在离开这村子也不晚吧。”
“……那也得出得去才行。”
师父这样补充道。
“我还是不认为这里就是过去。如果不是的话,你们觉得对于这个村子来说,会存在简单直接的‘外面’吗?”
“你是想说这村子外面不一定会有东西?听着跟绘本故事似的。”
“不过归根到底,这一次要做最终决定的人可不是我啊。”
说完,师父吐出一口烟,双眼看向我的方向。
“咦?”
“格蕾,你怎么想。”
他问道。
“之前也问过你同样的事吧。首先,这是你的案件啊。”
“……”
我的、案件。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样说。虽然和师父一起参与过诸多案件,但我始终都只是师父的内弟子,不曾站上过其他的立场。
但是,没错。
这次不同。这是发生在我故乡的案件,也是最初那起案件的后续。
是我离开村子的契机,也是我要重新面对的真实。
村里的众人所隐瞒的事。
地底的神殿。另一尊黑色圣母。亚瑟王的复活。
还有最重要的,亚瑟王的精神——骸王。
或者说,是另一个自己。
“我的话,她没有听进去。”
我低声承认道。
还不够。我的话语,我的经验,还不足以触动她的内心。
明明认为为了获知真相,为了确认自己的存在,与她的对话是不可或缺的,但我的话语还是太过肤浅,没能突破骸王的本质。
结果,还是因为自己太不成熟了。
我无奈地咀嚼着自己的不足。咀嚼着自己究竟为身边的人带来了多少的危险。
“但是,如果师父能允许的话,我还是想试着再去面对她一次。”
“……那么作为老师,我就只能助你一臂之力了。要是拒绝内弟子的请求的话,可有损埃尔梅罗的名声。”
“……好!”
我尽可能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所谓有损埃尔梅罗的名声不过是他的借口,不如说正因为知道,师父对我的鼓励才充分地传达给了我。
“而且,她没听进去的也不光是你说的话。要不是我让你说了多余的话,她应该也不会想要释放宝具吧。”
“那是……”
我回想起听到师父的传话后,骸王那激愤的模样。
实际上直到那个瞬间为止,我都能感觉到她一直在手下留情。尽管她想要拘禁我,但似乎并不想对我造成多余的伤害。
既然如此,那么是师父话中的哪个部分让她无法忍受的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骸王她知道再演的意思。”
我嘀咕道。
“这样的话,她应该不会再采取和一周目时相同的行动了吧?”
眼下,我们的目的本来就是解明过去事件的真相。
因为茨比亚说过。
——“寻找你应去解开的虚构之谜。”
我们认为,这句话可能指的就是脱离这个【二周目】的手段,至少也会是一条线索。然而经过刚才那一连串的展开,事态的走向应该已经出现大幅的偏离了吧。
不过,
“恐怕,她的反应就是关键。”
师父低声说道。
“关键?”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确实有种违和感。我准备的那些话就是将这种违和感尽力语言化之后的结果,只是没想到她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真为自己的浅虑感到惭愧。……感觉就差一点,就能让她听进去了。”
师父再次俯下身,开始思考起来。
我很清楚,他这种状态会保持很长时间。以前师父在埋头写论文的时候,还曾经有过整整一天忘记吃饭,最后狼狈不堪地从门里爬出来的经历。
不过,这次在他陷入沉思之前,
“——可以打断一下吗。”
有人向我们搭话道。
“怎么了?”
“也没啥。就是从刚才开始一直有点在意,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怪怪的。”
骑士伸手一指。
是森林中的一点。那里似乎经常有野兽经过,因此露出了一些土色。看着那随处可见的地面表面,我也隐约感到有些违和。
“……这是、”
我伸出手。
前方湿润的地面微微凹下去了一块。
师父也发现了,他皱起眉头。
“难不成这不是野兽的脚印,而是人的?”
“……大概,没错。”
我放低姿势,倾斜着观察地面。
这是以前贝尔萨克教给我的狩猎技巧。留在地面上的脚印以一般站立的姿势很难判别。必须弯下腰,逐一确认方向和状况。
从大小来看,我想应该是一个男人留下的。和村里人不一样,他讲究地穿着皮鞋。步幅的长短参差不齐,似乎不是太习惯走山路。
“这里是沼泽附近吧。按照规则,首先村民应该是不会靠近这里的。”
对于师父的话,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里本来就不该是会留下人类足迹的地方。在这个地方出现了不同于村里人的足迹,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意义。
“……咱们找找看吧。”
我自然而然地说道,同时心中升起了一种奇妙的预感。
假如真的存在命运之线这种东西的话,那么现在我们就好像被从天空中垂下来的丝线拴住了一样的感觉。
尽管并非操线人偶,但我们的目的地就在刚才,被那些丝线决定了,我有这样一种奇妙的确信。
*
从某处传来了声音。
“——若是一度利用了偶然,自然便会与下一次的偶然产生连锁。由于运产生了偏离,在概率收束之前必将发生某种反作用。啊啊,这并不是幸运或不幸这等陈腐的话题。我不过是在谈论施力于摆锤之后,在它恢复到自然的摆动之前会更容易出现极端情况的这一现象而已。”
如同在讲课一般,沉稳的声音解读着状况。
他们正在俯瞰着现在的状况。埃尔梅罗Ⅱ世与格蕾进入森林,追寻意外发现的足迹,这些景色都在被他们逐一观察着。
“让我想想……你说的这就是因果吗?我记得在东洋是很重要的概念吧?比如说早上帮助了白鹤,晚上它就会来报恩送你网游里的道具那种感觉!”
是一个年轻的少年的声音。
少年的表情中几乎毫无危机感,他究竟对情况理解到什么地步了呢。对于他的反应,坐在旁边的同学一脸无语,但眼下还是尽力心平气和地答复道。
“弗拉特,我们可不是在老师的课堂上。”
“可是路·希安君,能问的问题还是趁现在问了比较好吧!面包上涂的是黄油还是果酱难道不重要吗!难道不是关键吗!”
“你这也差得太多了吧!”
他像野兽一般咬牙切齿地说道,而他的同学回复的却是些许的困惑。
“不过但是啊,因为是从沼泽附近的地下冒出来的所以没问题吗?还是说那地方也在结界之外吗……?”
他们遭遇过那个结界,并对其进行了探索,而结果就是误入这个空间。
对此,
“好好观赏吧。”
最初那个声音的主人稳重地指点道。
“看看由于你们的介入,漩涡产生了怎样的变化。而在那变化的尽头,他们又将发现什么。”
3
我们沿着脚印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一间隐藏在树荫下的小屋出现在眼前。
“哈。这地方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骑士有些吃惊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那是一间比贝尔萨克住的地方只稍微好一点儿的粗糙小屋。不知道是不是建在森林正中的缘故,外侧的木材已经有一半都腐朽了,甚至会让人惊讶于它居然还没有坍塌。
师父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外墙,然后说道。
“好像是用某种魔术加固了老旧的墙面。”
“用魔术?”
“……说不定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
他这样嘀咕道,冲我点头示意。
我们谨慎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师父轻轻地踩到腐朽的木地板上,慢慢四处张望。提防着会不会像之前那样有骨兵之类的敌人袭击过来。我也全神贯注地警戒着,同时寸步不离师父身边。
进门的地方只摆了一套平凡无奇的桌椅。
然而,当我们再稍稍向内部多走几步之后,瞬间瞪大了眼睛。
“喂喂,这都是啥呀?”
骑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整整一面墙都被大量的笔记和照片贴满了。
而那些笔记与照片被分别用不同颜色的细线连接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魔术的纹路。
师父眨了眨眼,说出一个名字。
“这是、A型图解。”
“A型图解?”
“对,就是刑侦剧里经常能见到的那个。把尚不明确的主意、想法或者复杂事件的全貌通过笔记和照片按照其关联性进行视觉上的归纳,以此来整理思绪的工具。”
听他这样一说,我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了。照片的顶端和细绳上都还没有积灰,可见这东西制作出来的时间还不是很长。
因为听说是用来整理思绪的工具,我产生了一种仿佛正在窥视别人的大脑般的感觉。
贴在上面的照片上,是从各个角度拍摄的那个村子。既有黑色的圣母也有墓地的远景,各自上面还贴着可能是考察记录的笔记。分别系着的绳子应该也和考察有某种联系吧。
师父的视线停留在这些笔记的一行上。
“怎么了?”
“……没什么。”
说着,师父的目光转向了笔记边缘上画着的纹路。
“看来制作这个A型图解的人,似乎正着眼于人的三要素上。”
“也就是……肉体、精神和灵魂……”
我和面具少女的真面目。根基。
我们被制造出来的,理由。
“几乎沿袭了至今为止我一直在思考的假说。……不对,比我的要精细得多。不光看穿了格蕾就是亚瑟王的肉体,在地下存在着亚瑟
王的精神的可能性,这个人的考察还要更进一步。”
师父的手指顺着绳子移动着。
就好像师父的大脑正在投影着制造这个A型图解的人一样。
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心慌。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所谓的A型图解与我有所联系,师父与它的作者共有思考这件事,让我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是的,恐惧。
我害怕这一整墙的图解。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现在简直想在恐惧的袭击下蜷缩起来放声尖叫。从各种角度对故乡进行拍摄,在长年生活在那里的我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落下手术刀,不断切割的手法。
明明凭我的知识根本解读不出什么信息,但对这种手法却始终抱持着一种奇怪的印象。
就像是——比起解剖,更像是解体的印象。
“这种呕心沥血之作,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让咱给看到了啊喂。”
听到骑士的调侃,师父摇了摇头。
“对方应该本来就没想过要隐藏起来吧。首先根据村里的规则,根本就不会有人到沼泽的对岸来,此外可能也根据需求布下了结界吧。只是没想到会有我们这种遇上洪水,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异数。”
“原来如此,好像有点道理。”
骑士点了点头,在他身旁,师父继续说道。
“还有另一个可能性,其实是顾不上藏起来……也说不定。”
“顾不上?”
“你看厨房。”
他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指了指。
“那里还剩了些磨好的咖啡豆。应该是打算回来以后喝的吧。不是等喝之前再磨而是一口气全都磨好,可见对方应该是个比起咖啡的口感更重视轻松与否的合理主义者吧。总之,我想对方可能原本打算马上就回来,但却没能如愿。”
“你这口气,比起魔术师更像个侦探啊。”
“因为光靠魔术师的技术,我是成不了事的。”
师父有些自嘲地说道,然后再次将视线转回A型图解上。
他翻阅着几张钉在一起文件,有那么几分钟,师父僵住了。
“您、怎么了?”
“……”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
“……是吗。啊啊,是这样吗。日(Fuck)!”
伴随着他时不时会说漏嘴的俚语,师父一拳打在墙上。虽然以他的劲道应该不会弄疼拳头,但他的行动还是让我瞪大了眼睛。
“师、师父?”
“当初我和莱妮丝都没有注意到,那时还有一个现在我们认识的人物也在这里。不过遗憾的是,那家伙应该在我们卷入再演的时点之前就离开了。”
“还有一个,我们认识的人?”
他慎重地开始重头翻阅文件。恐怕他的脑海中现在正在演算着大量的术式吧。像是要把文件的内容烙印在脑子里一样,他的视线不断在文件上穿梭,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是哈特雷斯。”
“啊?”
我不禁反问道。
因此,师父又一次清楚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制作这个A型图解的人,就是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前任学部长Dr.哈特雷斯。”
对了。
他之所以会回到这个村子来,本来就是为了寻找有关哈特雷斯的线索。因为之前的遭遇太过荒诞无稽,让我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先是被无人之村所震惊,接着又被送到名为二周目的过去,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回到最开始的目的。
既然如此,这就是……
“……啊啊,原来如此。虽然茨比亚说自己和哈特雷斯做过交易,但村民们却完全没有提及过像是哈特雷斯的人物。如果那是因为哈特雷斯压根就没近距离接触过村子的话,就说得通了。而且,看样子他应该观察了这个村子很长一段时间。”
“您、您等一下。哈特雷斯会花时间调查我们村子的理由是什么。刚才您说他在关注肉体、精神和灵魂,所以这上面究竟都写了些什么。”
“……我看,大致就是些论文,和魔术的术式。”
师父又一次将视线转回A型图解。
对于他的行为,我不可自制地惶恐着。从刚才师父找到这个A型图解时开始,不安就在袭击着我,而在得知了它的作者就是哈特雷斯的现在,恐惧进一步增幅了。师父就好像在我束手无策的战场上,和宿敌对峙着。持续不断的恐慌,几乎让我的喉咙产生痉挛。
然后。
随着对A型图解的解读越来越深入,师父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吓人起来。
“……师父?”
“哈特雷斯在尝试干涉这个村子——干涉有关亚瑟王的术式。”
“是像弗拉特那样吗?”
我回想起那个少年轻而易举地触碰他人魔术时的情形。
虽然听说他曾多次潜入过时钟塔的秘密会议,但只要一提到详细的经过,师父就会皱紧眉头捂住自己的胃,所以我一直没能打听到具体的情况。
“不是,弗拉特的做法基本上终究只是发自才能与感性的窃听(Tapping)及反转(Counter),而这是更加精细,更加周密,更加耐心的……”
说到这里,他扶着A型图解,目光游移着,最终垂下了头,小声呻吟道。
“……不行。我解读不了。”
“师父都、不行吗。”
我大吃一惊。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师父在这种时候说丧气话。
先不提魔术本身的水平,那个像呼吸一样揭露着他人的魔术,甚至曾因此陷入危机之中的师父,居然也会解读不了他人的魔术。
“能读取出大致的方向性。原术式来源于凯尔特和黑魔术(Witchcraft),而进行干涉的术式是以现代魔术和黑魔术(Witchcraft)为基础,在此之上混合阿特拉斯的炼金术而成的,到这里都能理解。然而术式的构成太过纤细了,很难推断出它的具体效果。其中涉及的数字上千,只要搞错一个,或者只是读错发梢粗细的纹路,就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果。”
师父指着A型图解中画着精致纹路的笔记说道。
不是一张两张。贴在那里的纸多达几十张,而每一张上都画着不同的潦草纹路。有的是天使般的翅膀,有的是古老的王冠,有的是五芒星、六芒星、十一芒星、十二芒星,还有大量图形复合而成的异样形状。
“就好像只是对风景画进行细微的加工,就将其改造成了异国的景色一样。笔法和颜料都没有统一性,明明是本不可能办到的事,然而他凭借着惊人的执念和出色的技巧,强行使之成立了。啊啊,这就是当年支撑着没有君主(Lord)的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Dr.哈特雷斯的真本事吗。”
在师父之前的,现代魔术科学部长。
其能力的一角,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如果有茨比亚那样的头脑,或者露维雅泽丽塔那样一流的魔术回路的话,就可以在方向性的基础上继续靠近。但不管是我的头脑还是我的魔术回路,都不能完成这种级别的计算。”
这句话实在太过苦涩了。
无论直面多少次,他应该都没办法放弃吧。如果他曾多少意识到过这是他所擅长的分野,那就更是如此了。
他俯着身,低语道。
“至少,要是月灵髓液(Volumen·Hydrargyrum)在的话……”
“您叫我吗。”
突然,门边出现了一个人影。
“——嗷!”
似乎就连谨慎地警戒着四周的骑士(凯爵士)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他大叫一声,向后仰去。
毕竟是从小屋的门缝中渗进来的液体突然化为了人形,这种反应也是无可奈何。
看着那个楚楚动人的银色身影,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特里姆玛乌!”
“永志不忘,小姑娘(Here's looking at you,kid)。”
面无表情地说着好像是电影台词的水银女仆,让我忍不住使劲眨了眨眼。
“……你怎么、在这儿?”
“昨天莱妮丝小姐吩咐我,在回伦敦的路上,中途折返回这个村子来。尽可能地不被义兄发现,并在他遇到危险时刻意伸出援手,在最大程度上卖他人情,这是她的命令。然而,由于没有发现您的踪迹,一直都在待机,直到刚才才检索到反应,于是迅速赶来了。”
“……”
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师父也是一样的反应,他茫然地用手掌捂住脸。
“……哈哈哈哈。”
然后只有这次,师父愉快地笑了。
“也就是说一周目的时候,那家伙就做了这种事吗。”
有些无奈,但又带着一种爽快的声音。
恐怕一周目中,她就在村子里远远地观察着师父吧。然后,一定是确认了直到最后都没有遭遇危险之后,就在师父带我离开村子的时候,悄悄地和我们一起回去了
。
“很有莱妮丝小姐的风格呢。”
我能感到她所留下的体贴缓缓地渗入心口。尽管如果我这样告诉她的话,少女说不定会摆出一副别扭的表情。
想回去,我想道。
回到有那名少女在等待的餐桌旁。
一起吃吃点心,喝喝茶,再讲些对师父的抱怨。虽然因为我嘴笨,对话很快就会中断吧,但那也一定会是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
“不过……特里姆玛乌能帮上什么忙?”
“月灵髓液(Volumen·Hydrargyrum),本来是我的老师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亲自制作的魔术礼装。”
偶尔会听到的这个名字,让我心里一惊。
据说,师父与导致那个人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丧生的间接原因有关。
不过现在,我抛开这些感想,看师父高举起手指,伴随着他那管弦乐指挥一般的动作,特里姆玛乌紧闭着双眼,同样举起了右手。
“在老师二十几岁时完成的魔术礼装,会被誉为十二家之一埃尔梅罗的至上礼装,并不仅仅是因为它作为战斗礼装十分优秀。”
随着师父的话语,特里姆玛乌的右手瞬间蒸发了。
因为担心中毒我立刻捂住了嘴,不过水银并没有继续挥发下去,而是在半空中再次液化,让大量的数字漂浮于空中。
“这是……”
“月灵髓液(Volumen·Hydrargyrum)也是埃尔梅罗派首屈一指的演算机。虽说在我的控制下只能解放其中一小部分的能力。”
没想到特里姆玛乌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机能。
漂浮的数字和记号让人眼花缭乱地变幻着。
师父所说的术式和这些数字与记号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对我而言终究是无法理解的领域。不过,在解读中师父的眼神无比的认真,每当数字出现变化时,都能从中窥视到他内心的诸多情感。
比如说,焦躁。
比如说,嫉妒。
比如说,憧憬。
比如说,愤怒。
又或者,是所有这些感情交织而成的某种情绪。
我看到了,不是哈特雷斯对师父的,而是师父对哈特雷斯产生某种情感的瞬间。
“啊啊,是吗。这个术式……是接续在这里的吗。他所关注的不是肉体、精神、灵魂中的任何一个,反而是对其的保存与变质。”
师父一边嘀咕着,一边交替着看向A型图解和数字,继续挥动手指。
这一次,数字又开始接连不断地变化为画在笔记上的纹路及五芒星,接着又进一步改变了形状。天秤、鱼、山羊、星星、太阳、月亮。变化的顺序和大小也是各式各样,据我推测,这些形状之于魔术师,应该就像是公式之于科学家那样吧。
同时,被大量的象征(Symbol)所包围的师父,看上去就像是忧郁的哲学家一般。
终于,变换停止了。
看来水银的文字盘到达了某个结论。
数秒的时间里,师父愣住了。
“师父,怎么了。”
“……恐怕,我找到答案了。但这是……”
“……师父?”
在沉默之后,师父猛地回过头去。
“特里姆玛乌,距离日出还有多久!”
“以太阳完全脱离地平线为定义的话,推测将有三十七分钟至四十三分钟的时间。”
“没时间再待在这里了!”
师父迅速将漂浮在空中的水银盘变回特里姆玛乌的右手,让上衣飞舞在身后。
我急忙跟上他,问道。
“怎么回事,师父!”
“赶紧到沼泽去。抱歉,现在没时间详细解释。一会儿跑起来再说吧。”
“喂喂。你确定自己不会倒在半路上吗?”
骑士揶揄道,但当他走出小屋的那一刻,表情立刻绷紧了。
“——哦哟,真是杀气腾腾啊。”
“你指什么,凯爵士。”
“啊啊,反正看那村子的态度,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了。够辛苦的哟。”
他一副怕麻烦的样子,随随便便地回答道。
是倾斜着的森林的山脚——换言之,就是隔着沼泽的村子的方向。我也渐渐听到了,嘈杂的人声正从那个方向缓缓靠近。
“可能是村民们发现情况不对,开始要搜山了吧。哈哈,要是走这条道,可就要在沼泽发生正面冲突喽。现在不溜的话,就得和认识的人厮杀了,趁早做好心理准备吧。”
骑士用他一如既往轻佻的语气低声说道。
*
“哈……哈……哈……”
半山腰上,一个男人好像几乎要贴到地面上了一样,攀爬着山坡。
是费尔南德司祭。
湿透的司祭服上,现在依旧有水滴不断滴落下来。
他也被卷进了洪水之中,刚刚才从别的洞口爬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由得感叹自己居然还能活下来。可能是因为脂肪的密度比较小吧。虽然因此和伊尔米娅修女走散了,但这并不成问题。
毕竟他现在之所以会在山坡上拼命向上爬,就是平安无事的伊尔米娅用念话吩咐的。
尽管圣堂教会禁止学习司祭所使用的洗礼咏唱以外的魔术,不过这其实只是对外的说辞。像她那样的代行者会被教授以强化和念话为首的等等实用性魔术——当然,是以秘迹这种体面的名义。而这些也正是圣堂教会以压倒性的权力多年收集而来的,知识的一角。
“噫……噫……”
拖着被汗水浸湿的司祭服,费尔南德玩命地向上爬去。在没有道路的山坡上,每走一步他都会踉跄一下,好几次险些摔倒,同时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着。
“说什么现在马上来沼泽……我可是差点就淹死了……伊尔米娅修女简直就是把人当牲口使唤……”
他步履蹒跚,看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了。
就在这时,有人向他搭话道。
“你没事吗,费尔南德司祭。”
看到一个人影从树荫下走出来,司祭吓了一跳。
过了几秒钟的时间,他才反应过来那个人的身份,强行咽下恐惧,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
即是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
“……贝、贝贝贝、贝尔萨克君。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现在,我无意加害于你。”
守墓人摇了摇头。
他的手上,还拎着那把巨大的斧头。能拿着这把斧头从洪水中脱身,足以证明这个守墓人身体能力的强悍。反观司祭,他和伊尔米娅不同,除了洗礼咏唱之外就没有别的能力了。只要对方有那个意思,司祭的身体就会像每天的木柴一样被劈成两段吧。
然而,贝尔萨克却还是用他往常那种冷静的声音继续道。
“只是想听听你的见解。”
“……是以布拉克莫亚守墓人的身份吗。”
“可能是吧。”
守墓人依旧保持着客气的态度。
和在村里时的无数次交流一样的,寡言却不乏敬意的态度。布拉克莫亚守墓人的行动方针,和圣堂教会并不一定是一致的,话虽如此,他也从未进行过无端的顶撞。
对于可能有一天会与对方敌对一事心知肚明,但却依旧维持着的,奇妙关系。
“圣堂教会应该也不是团结一致的吧。至少,我不这么认为。”
守墓人低声说道。
“从以前开始,我就有所疑问。你也好,伊尔米娅修女也好,总是有事没事就找格蕾搭话。修女她恐怕是为了监视格蕾把,但我能感觉到你和她有些不太一样。能告诉我你的理由吗。”
“……是错觉,这么说你肯定不会接受吧。”
就像一只胆小的胖老鼠似的,司祭的眼珠滴溜溜地观察着周围。
看到他的举动,贝尔萨克默默地补充道。
“伊尔米娅修女不在这附近。虽然她可能用念话和你取得了联络,但应该也没办法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呜、”
“司祭先生,能让我听听你个人的见解吗。”
“呜、呜、呜嗯。”
司祭清了清嗓子,怯生生地揣摩着贝尔萨克的表情。当然,守墓人的表情还是纹丝不动。
所以,大概是放弃了去研究对方的想法,他颤抖着几乎是球形的下巴,终于张开厚实的嘴唇回答道。
“……作为圣堂教会,我当然觉得亚瑟王是异端。就算想使其归属于我们的宗教,那种存在方式也和当地的习俗牵扯太深了。”
司祭的见解,以圣堂教会来说是极为妥当的。
尽管亚瑟王的诸多传说中都有着那一大宗教的浓厚影响,但那些在现代也已经不通用了。毕竟不管是登场的宫廷魔术师还是魔女,实际上就连王家本身都无法脱离当地的宗教来讲述。
然而。
守墓人一边的眉毛微微抖动了一下。
因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可是这种事
,从本质上来说和那女孩没什么关系吧。”
司祭一不做二不休地说道。
在夏日的夜风吹拂下,守墓人缓缓地问道。
“你是说,没关系吗?”
“不可能会有的吧。归根到底,这根本就是把以前的习俗推给未来世代的人,强迫他人牺牲不是吗。”
司祭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侧颜看上去非常的畅快。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旅途,终于能放下重担的旅人一般。
但是,很快那就被阴影笼罩了。
“不过,我不是有资格说这些话的人。”
“为什么。”
“……十年前那件事。”
司祭用略带苦涩的声音说道。
“格蕾的脸突然开始变化的事,就是我报告给圣堂教会的。”
“……”
贝尔萨克什么也没说。
我早就知道,或是我才知道,连像这样的感想都没有。
“那时候呢,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确实,听到说一个少女的样子突然改变了心里是有点毛毛的,不过其实和她原来的那种感觉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就觉得大概是到了发育期吧。只是村民们都开始狂热地信仰她的这种情况感觉还是得报告一下。特别是看到她母亲那副模样。”
司祭的嘴角露出了苦笑。
只要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那位母亲是多么为女儿而倾倒的。历经千年已经被削弱的亚瑟王信仰之所以会再次高涨,显然是那位母亲和村长老妪造成的。
“所以小心起见,我就写在定期报告联络书里了。要说我做过什么,也就是这些了。”
可能是累得站不住了吧,费尔南德司祭往旁边的树上一靠,继续道。
“然后结果呢,过了一段时间,就听说那个伊尔米娅修女要被派遣到这里来了。她是货真价实的圣堂教会成员。接受过圣堂骑士团的训练,得到了能够驱逐魔术师和非人生物能力的,年轻的逸才。和我这种只是稍微有点才能,就被强行选上的小地方的监视员可不一样。”
司祭擦着汗,露出苦涩的笑容。
“她老是和我说,如果存在会对教会造成危害的可能,那么把那枝芽掐去也是主的教诲。啊啊,一定她才是正确的吧。其实我们两个,严格上来说是属于不同宗派的。要是在以前,我也会是该被她狩猎的异端吧。”
这就是那个宗教的历史。
在某种意义上,比起完全不同的宗教,他们对拥有着相同根基的异端要更加苛刻。正因为价值观有所重合,才更加无法忍受细微的不同……或许这就是人类的天性。
“所以,我没资格说这种话。”
司祭低语道。
“当然,我现在也很确定,自己当时的行为从我的职责上来说并不算错。这一点虽然能确定,但那究竟能不能断言是圣职,我这几年一直都在思考。……怎么了,表情怪怪的,我说的话很可笑吗。”
“……啊啊,不是。”
贝尔萨克摇了摇头。
然后守墓人顿了一顿,这样继续道。
“我只是在为发生在那个村子里的一切都不是虚假的而感谢我所相信的东西。因为至少,你在那个村子里见到的事物,和我应该是一样的。”
“……呼嗯。”
司祭移开视线,然后用老实的口吻说道。
“你准备站在哪边。”
“哪边,是吗。”
“是我们圣堂教会这边,还是村民那边。”
在森林的正中,费尔南德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热情。
“我知道你和这个国家的政府有联系。因为伊尔米娅修女对这方面的事很敏感。但你也不是政府的间谍吧。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本身,应该有着比亚瑟王更悠久的历史。因此你也不会像村民那样迷信亚瑟王。所以就算站在我们这边,也不会扭曲你的信念,不是吗?”
听到司祭的演说,守墓人意外地扬起一边的眉毛。
然后,
“我好像明白圣堂教会为什么会选你做监视员了。一般情况下,应该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对异端进行潜移默化了吧。”
“你这是在夸我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
说完,贝尔萨克补充道。
“我准备作为守墓人的传人,守护那个女孩。”
“既然如此,就和我们……”
“就算将格蕾交给你们圣堂教会,也没法保证她就能平安无事吧。当然,在你们的宗教中可以祈求宽恕,但那并不适用于我们的世界。宽恕终究是为了人而准备的,你们应该没必要对我们这些非人也执行这套标准吧。”
“呜。……你说的也是。”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贝尔萨克真挚地低下了头。
接着,他突然抱起双臂,像费尔南德司祭那样靠在树上,闭上了眼睛。
“在这里,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遇见过任何人。只是因为有些累了而在闭目养神,在这几分钟里,就算有人经过大概也不会察觉吧。”
“……虽然还有话想说,不过现在还是承蒙好意吧。”
费尔南德尽可能高傲地挺起司祭服下的胸口,继续向山坡上走去。
从他的身后传来了声音。
“下次见面的时候……恐怕就要以性命相搏了吧。”
“不不不不,还是饶了我吧。”
司祭用狼狈的声音说道,然后战战兢兢地走上山坡。他气喘吁吁地用被水浸湿的司祭服擦拭着满头的大汗,但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当他的司祭服消失在朝雾中时,贝尔萨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用完全看不出疲惫的步伐,也开始向坡道上方前进。前面就是沼泽了。恐怕那里将会是决战之地吧,守墓人预感道。一直维持在那个村子里的,和平的谎言即将结束。
或许每个人都希望着能再继续下去的时光的,终结。
“——啊!”
突然,尖叫声撕裂了森林。
一辨别出那个声音,贝尔萨克就像被撞飞一般跑了起来。他以惊人的速度到达了声音响起的地方,接着瞪大了眼睛。
“费尔南德司祭……!”
司祭正倒在那里。
他趴在地上,后背被鲜血染红了。
贝尔萨克慌忙冲了过去,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然后绷紧了身体。
“死了……”
但是,他离开贝尔萨克的视线不过几分钟。
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贝尔萨克检查着被染红的后背,喃喃自语道。
“是从背后被匕首之类的东西袭击了吗?”
不用说,费尔南德司祭并没有接受过战斗的训练。不管遇到村里哪个人,只要被找到空隙就会轻易被杀死吧。但那究竟是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费尔南德肯定会非常小心。他会毫无防备地接触的人大概就只有伊尔米娅了,但对她来说,杀死司祭应该没有好处。
贝尔萨克还注意到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衣服……【是干的】……?”
4
和师父一起,我们向山下走去。
马上就要到沼泽了。
特里姆玛乌分开郁郁苍苍的茂密草丛,为我们开路。想到她不会感到疲劳的特性,这个配置应该是最合适的吧。而平时总是会第一个累趴下的师父,这次也拼命忍耐着,持续在险峻的坡道上行走。
后方则由骑士(凯爵士)警戒着,我紧跟在师父的身旁。
手中的亚德依然保持着大镰的样子,现在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这个事实让我咬紧了嘴唇,就在这时,师父冷不丁开口道。
“就这样去面对村里人,真的可以吗。”
“……可以。”
“你母亲,可能也在那里。”
“……没关系。我都知道。”
我点了两次头。
在听到他们要搜山时受到的打击,只是一时的。因为从与村子为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自己必须要与母亲对立了。
“先别说这个了,您先说明一下刚才的发现吧。哈特雷斯他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解读了A型图解,但对于他都做了些什么现在还只是在假说阶段。不过对于案发之前他的行动,我有一个推测。”
“案发之前的行动?”
“是一周目的事了。贝尔萨克曾告诉过我,第一天里有人违反了复数个规则。”
我想起莱妮丝的回忆。
是她和师父两人一起见过茨比亚之后的事。贝尔萨克应该是曾这样说过,并追问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像小孩出门玩的话,时不时也会有一项规则被破坏。……只是,这次是有两条规则被破坏了。”
“其实那是哈特雷斯在夜晚靠近村子导致的。恐怕是为了见证最后的工序或者其他什么理由吧,然后没有向黑色圣母进行祈祷,【直接离开了村子】。”
“离开、了……”
确实,这样也会
有两条规则被打破。
在夜晚外出,以及没有向黑色圣母进行祈祷,这两条。
“那他来的时候是、”
“那间小屋建在沼泽的对岸。估计是在村里魔术警报的触发范围之外吧。不过即便如此,他可能也还是违背过规则,贝尔萨克不是也说过偶尔会有一条规则被打破吗。而且选择在夜晚靠近村子也是会违背规则的。可见他应该对规则不是很在意吧。”
理论上确实说得通。
但是这样的话,那哈特雷斯究竟在村子的附近潜伏了多久呢。他坐镇于魔术警报之外,用了多长的时间来监视我和村子呢。
“……”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盘踞在我的心底。
和得知村中秘密时的那种感觉不同的,生理性厌恶。
让我感觉比起人类,更像是某种更加不同的,昆虫一般冷彻的视线。只是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的那一次会面,我就从那个男人身上充分感受到了某种非人类性,而这样一个男人曾长时间监视过自己的话,又将意味着什么。
“哈特雷斯这名魔术师,基本上不会直接参与进案件之中。”
师父分析道。
“除了在双貌塔伊泽路玛时提供了资金之外,他应该还间接地与诸多案件有所牵连,但其中大部分都被埋葬在黑暗中了吧。大概一直以来,哈特雷斯都是在刻意挑选这样的案件。毕竟不这样做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不确定因素盯上。”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
“是我,碰巧打破了这种情况。”
“哦。”
这次是骑士配合地应声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那个叫A型图解的东西才会就那样摆在那里吗。可以理解。也就是说,这次事件的契机就是、”
“没错,这起事件的契机就是我。”
对于骑士有些愉快的言辞,师父板着脸点了点头。
“为什么契机会是师父。”
“想想圣堂教会为什么会在这个时机采取行动。既然有时钟塔的君主(Lord)到访,圣堂教会想必不会继续袖手旁观吧。至少哈特雷斯是这样判断的,因此立刻离开了这里。”
“……唔。”
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这也是理所当然。师父好歹也是时钟塔只存在十二人的君主(Lord),对于其他势力来说,他的一举一动是必须要关注的。在第五次圣杯战争这个据说有可能完成亚瑟王的复活的时点之前,那名君主拜访了一直在监视着的村庄,他们不可能认为这是偶然。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却不小心忽视了。
“对哈特雷斯而言,我会在这个阶段到村子来一定也是预料之外的事态。是啊,十二君主之一会鲁莽地直接造访这里这种事,多半是计算不到的吧。就算不是一切的黑幕,但在这次的事件之中,他也担当着某种角色。”
“各位,马上就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水银女仆轻声说道。
正如她所言,森林立刻开阔了起来。
和煦的朝阳,温柔地刺激着眼睛。
沼泽近在眼前。
因为禁忌的缘故,我几乎没有靠近过这个地方,这次亲眼所见,感觉这里作为沼泽来说其实大了一点。虽然现在非常浑浊,不过以前说不定要更清澈一些。
从地平线上投来的阳光缓缓地扩大着自己的领地。
光之世界慢慢地造访了倾斜的山脉,这样一幅能打动众多人心的美景,现在我却无暇欣赏。
破晓。
也就是说,现在是——
“是你将死去的时间。不,是曾经死去的时间。”
师父说出了答案。
这个人真是太没有顾虑了。感觉他就像是认为身处真相之前时,自动将其说出口是自己的义务似的。所以才会有很多魔术师讨厌这个人吧。因为遮掩真相的面纱,正是保护魔术所不可或缺的防壁。
师父紧盯着沼泽,双唇中吐出这样一句台词。
“因此,肯定不会偏离这个时间。”
——然后。
就像是预言一般,异变出现了。
一个巨大的影子拨开泥水,从沼泽中浮了上来。
远超人类的大小。
一座眼熟的建筑物,完完整整地浮出了水面。
不,岂止是眼熟。实际上就是短短几个小时以前的事。最让我难忘的,是入口附近的,正被光芒照耀着的石像。浮出水面的神殿的一部分,与沼泽的一边重合了,就像是架起的桥梁一样。
看着这做梦都没有预料到的景色,我茫然地喃喃自语道。
“【那座神殿】……从水里浮上来了……?”
没错。
在朝阳和薄雾之中,豪迈地浮出水面的,就是在与骸王战斗前发现的那座地下神殿。
当然,依照物理法则,这座石制的神殿和支撑它的地基是不可能浮出沼泽的。这毫无疑问是神秘。而且是现代魔术师几乎无法企及的,绝大的规模。
而在茫然地看着这突发事件的我身旁,
“……啊啊,可恶。是这样比拟的吗。和神秘扯上关系的家伙,还真是净在些不像话的事上细致体贴啊。”
骑士(凯爵士)低声呻吟道。
之前那种不正经的语气已经不见了,这名位列圆桌的骑士咬了咬牙,然后这样说道。
“那个是……阿瓦隆(Avalon)……!”
*
“这、这是啥呀!怎么回事!这神殿怎么浮上来的?!”
与其说是惊讶,更像是在为新玩具的机关而兴奋一般的声音回荡在空间中。
“你不是说过吗……构造上有不自然的地方。”
茨比亚用平静地声音回答道。
那是通过调整再演的参数,引发洪水时的事。正是负责调整参数的弗拉特这样说过。
——“而且那里在构造上也有些不自然的地方……我想想,也就是说我们是可以用这种方法来介入这个好像是过去的地方对吧?”
相对而言让弗拉特更容易介入的理由。
让茨比亚姑且接受了他们的成功的理由。
这两件事起因于同一个点。换言之,弗拉特之所以能成功地诱发出洪水,就是因为那个地下本来就设置有这样的装置。
“要使它正式地浮出水面,实际上需要遵循一定的顺序,为了跳过那个过程,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在神殿上浮的同时解除结界的程序似乎也运作了。”
听到茨比亚的话,弗拉特抬起头。
“……就是说,你反将了我一军是吗?因为我进行了干涉(Hiking),就反过来利用了我?”
“呼嗯。”
茨比亚咕哝道,睫毛轻轻地颤动。
“这并非你教师的专业,想必他也就没有在这方面教导过你吧。利用魔术进行的干涉(Hiking)有着多种多样的流派与技术。只是不正当地利用正常运作的回路还算不上是一种能力。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不过当魔术师骇客互相遭遇之时,有一些通用的战术。”
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的手指,像是在敲击着看不见的琴键一般活动着。
他的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奏响了能够操作埃尔梅罗Ⅱ世所在的类过去世界的,魔性的音符。或许正是这人类的听觉无法感知的音色,动摇了世界本身。
“对于我本人而言,这也是一个能够展现那早已被我遗忘的能力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从茨比亚的话语中,可以听出非比寻常的自信,以及支撑着那份自信的厚重的时间。
“啊哈哈!这还真是厉害啊!魔术居然还能这么用的吗!阿特拉斯院就好像发售了几十年的集换式卡牌游戏一样深奥呢!”
“成了,你冷静点。”
斯芬警告着自己的同学,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水晶球。
他们引以为豪的时钟塔讲师,正在水晶球之中面对着那上浮的神殿。
“好了。”
说着,茨比亚再次将视线转向水晶球。
“你能抵达你应去揭晓的谜题吗,埃尔梅罗Ⅱ世?”
5
“阿瓦隆……那不是、”
我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是死去的亚瑟王被运往之地。
并且,是约定了终将复苏的场所。说那里是不列颠最为神圣的地方也不为过,而那个地方——
“就是对岸的那个神殿……?”
“那里应该不是真正的阿瓦隆,而是以阿瓦隆的传说为源建造出来的吧。刚才凯爵士虽说的比拟,在魔术中非常重要。”
“哈。懂得还挺多的。”
像是在佩服他一样,骑士嘀咕道。
不过,我感觉那句话并不只是单纯的感想,其中还渗透了些别的东西。虽然我也不敢说自己非常了解他的心情。
“根据A型图解,肉体、精神、灵魂将在那个神殿中合而为一。”
师父也用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的肉体将会在
那个圣地被献上。
既然如此,作为精神的骸王也理应在那座神殿中等待着。
“村里那帮家伙都从那个桥一样的地方进到神殿里去了啊。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机关,不过现在大概是和那个戴面具的大王一起友爱地手拉着手盼着你去吧。”
骑士烦躁地叹了口气。
“但就这样直接过去的话,怕不是又要重蹈覆辙了。她要是再乱挥那个黑色圣枪,别说我们,整个山头估计都保不住。虽说好歹也算是安乐死了,不过不觉得这种结局太蠢了吗。”
“不会的。”
听到否定的声音,我和骑士回过头去。
“恐怕并不会发生那种事。”
师父的语气中,充斥着平静的确信。
而不久之后,我就知道了这句话的含义——这个二周目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