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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于埃尔梅罗教室所负责的课程即日起中止一个月。期间,本人在伦敦及斯拉所负责的现代魔术科课程,由二级讲师夏尔丹翁代课。”
这份由师父署名的公告被张贴在告示板上的时间,是在昨天。
这份公告理所当然地在学生之间引发了轩然大波,听说包含了平时占教室七成的旁听生在内,学生们在通告公布之后直接冲进了教授办公室,但这时师父早已在斯拉和伦敦的时钟塔本部隐去了行踪,他自然也没有将自己的所在地和原因告诉其他留下的讲师们,所以最后学生们只能无可奈何地开始推迟了几个小时的授课。
而到了今天,抗议的声音也依旧没有平息,尽管授课在照常进行着,但学生们还是议论纷纷。最后似乎在各处都组建了寻找师父的搜索队,明明平时他去实地考察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类似的骚动,这样想来,他们可能也感觉到了这一次的通知与以往有所不同。
比如说,像这样。
时钟塔伦敦本部的教学楼之一。
夏尔丹翁在大教室的授课结束之后,吵闹着冲出教室的学生们立刻就开始了这样的对话。
“他不在Druid Street,虽然用使魔监视了一整天,但都没有看到像是相关人员的人出入。”
“老师的隐身魔术应该没有那么高的精度,也就是说他肯定不在那里了。但如果是梅尔文先生或别的什么人帮他藏起来的话……啊,抱歉。我的自动笔记看来也没有收获。对了,斯芬君的话应该能追踪到他吧?”
“斯芬和弗拉特从两天前开始就没来学校了。”
“那两个家伙偷跑了吧!”
“内弟子小妹呢?”
“不行。虽然也有人见过她,但只要一追上去,她就会立刻躲起来。那孩子的‘强化’可厉害了。要是当真想追上她,除了体能强化之外,至少也得准备好豹的附灵和用来设陷阱的卢恩魔术才行。我现在正准备附灵用的触媒呢,但还得要三天才能完成。”
“唔……她比老师难对付得多啊……!既然如此就只好掏空仓库里的咒体……”
他们的对话内容听上去就好像他们是什么深受超自然影响的侦探团或谍报组织的成员一样,不过实际上如果埃尔梅罗教室的学生集体出动的话,搞不好真的能转眼间找出十几二十个失踪者。不如说没准还会像弗兰肯斯坦博士那样,又“创造”出新的失踪者来。
一群人吵闹着地穿过校舍的走廊。
在他们的气息彻底消失之后,我小心翼翼地从刚才藏身的柱子后面现出身影。因为长时间屏住呼吸,肺已经开始感到痛苦了,我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准备吸入空气。
“小格蕾。”
“……唔!”
我吓得双肩一颤。
屏息着回过头,留着粉色双马尾的少女正俯视着我。
“是人家啦。”
“伊薇特小姐。”
伊薇特·L·雷曼。
自称的中立主义派间谍。把时下流行的魔眼少女作为宣传词,直言不讳以成为师父的情人为目标的眼罩少女。
“好啦,快一点快一点。”
伊薇特小声地向我招手道。
看到我尽可能地放轻脚步跟上了她,她开心地眯起眼睛。
“哎呀呀,老师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呢!虽然是由内弟子妹妹传话的,但他特别联系的居然就只有这可爱的伊薇特呀!”
“因为瞒不过伊薇特的眼睛和斯芬的鼻子……他是这么说的。”
“这种时候应该说是因为你值得依靠才对嘛!或者是,你那迷人的躯体让我难以忘怀,来进行一次一夜的恋爱冒险吧!赶快把你真正的心情通过态度和行动用身体表现出来嘛老师!”
少女走在前方,妄想照亮了她的眼瞳。
我们就这样沿着走廊拐了个弯,在充分确认过没有其他学生在附近后,她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给你,是这个吧。之前说过的文件。”
“非常感谢!”
信封里是一大沓装订过的文件。
师父嘱托我说,这些调查结果无论如何都是必须的,所以一定要取回来。上面大量的文字好像大致写的是关于时钟塔的人事情报,不过再详细的我就看不懂了。话虽如此,但听说这些也不是什么机密资料,只要是相关人员就都能拿到。
“总之人家就是按老师说的,摘录了有关现代魔术科和时钟塔本部这一百年左右的历史。啊,当然作为间谍,这些情报也已经先透露给梅亚斯提亚派了。”
她毫无愧疚地公开了自己的间谍活动,该说是狡猾吗。还是该说她很有良心呢。
看着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不断点头的我,伊薇特歪过头。
“那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在附近的旅馆里轮流住着。他说不光是埃尔梅罗教室,可以的话想尽可能对其他人也隐瞒自己的行踪。”
“呼嗯。”
双马尾的少女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人家也能理解大家那种无法冷静下来的心情啦。毕竟时钟塔的大人物们那里也一直都不太安稳呢。虽然不清楚大家知道多少,但这种事就算不说出来也是能感觉到的嘛。更何况,还都是魔术师。”
伊薇特闭上眼睛,说道。
实际上可能正如她所说。我刚才也在思考类似的事,埃尔梅罗教室的各位会骚乱到这个地步,不可能只是因为师父失去踪影。正因为他们都是优秀的魔术师,所以才会察觉到正在笼罩这座都市的暗影吧。
直觉是魔术师不可或缺的才能,这好像是师父在授课时说过的话。随后他还一如既往自虐地说,自己这方面不太灵光。
伊薇特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抱在怀里的文件,问道。
“所以他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呢?你的话应该知道一些详细情况吧?”
“那是——”
我烦恼着该告诉自称是间谍的她多少才好,同时回忆起了这次事件的开端。
足以震撼时钟塔的,那起事件的开始。
记忆要追溯到几天之前——。
*
那是在伦敦某座大厦的屋顶上。
听说这段时间,英国因为推行大厦的绿化活动,盛行在屋顶上建造庭院,种植树木。由于原本就是对流行很敏锐的地域,所以各地的建筑上那种人工绿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不过这一次,建造在屋顶上的建筑非常特别。
好像是叫茶室。
某种意义上,这个地方让我觉得比魔术还要古怪。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摆放着优美的架子、细原木、像是由竹子的一节制成的花瓶和挂轴,主张着各式各样的意义。当然莱妮丝宅邸的待客间里也充斥着毫不逊色的装饰及家具,但现在的我已经被这异国(Exotic)的空气侵蚀了。
特别是建成这个房间本身的建材,更是让我大吃一惊。
(……是用木头、土,还有纸建成的?)
不管是墙壁、柱子还是地面,这座建筑的大部分似乎都是由这些朴素的材料制成的。与我们不尽相同的历史积淀化为了这样的形状,让我无法完全抑制住内心的感慨。
突然,眼前递来一个形状弯曲的茶碗。
伴随着香浓的气息,升腾起了轻微的热气。虽然茶碗的形状几乎能称得上是扭曲,但在这样的热气中,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优美的感觉。又或者说,可能就是为了这个搭配才特意将它设计成这种形状的。
“二位的坐姿随意些也无妨。”
里面的女性说道。
那鲜艳的和服与往常的振袖有所不同。她朱唇轻启,以柔和的表情继续道。
“虽然站立式可能会更轻松一些,但我着实想让二位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氛围。”
“啊……好。”
据她所说,形式已经简化了很多,但对于不怎么聪明的我来说还是快要到极限了。她推荐给我的茶的滋味也没能好好品尝。记得说喝茶的时候,是不是还要故意发出声响才对。
就在我拼命回忆的时候,旁边的人有了动静。
“——化野菱理。”
师父开口道。
他和听从了建议把腿放松到两侧的我不同,依旧保持着正坐的姿势。
师父端着茶碗,慢慢扬起视线,看向另一个魔术师。
法政科的女魔术师·化野菱理。招待我们到这间茶室来的,正是这名在至今为止的事件中与我们多次相联系——时而还互相敌对的女人。
她的身影仿若一轮鲜花。
但是,这朵花肯定是带刺的。
师父凝视着她的双眼,然后问道。
“你能为我们介绍日本的茶道,我深表感激,但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们找我们来的理由了呢?”
“您还真是性急呢。”
菱理一脸苦恼地嘀咕道,然后说出了一个地名。
“听说您在威尔士活跃了一番呢。”
她指的是什么很明显。
就是我的故乡。
在那个
故乡,师父与阿特拉斯院的院长——茨比亚·艾尔特拉姆·阿特拉西亚相遇,并解明了与我和亚瑟王相关联的事件。虽然那个答案暴露了我的愚蠢,但因为得知了那个村子对我而言并不仅仅只有残酷,我感到一直以来梗在胸口的什么东西似乎被取出来了。
“那并不是什么需要劳烦法政科的事件。”
“您真会说笑。”
女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在与阿特拉斯院的院长以及圣堂教会的代行者偶遇之后还能说出这种话,您可真让人困扰啊。最近已经有些声音了,像是身处于现代魔术科君主(Lord)的立场之上却如此不识大体,未免太过任意妄为了之类的。”
“不过如此吗。”
师父简短地回答道。
仅凭字面来看的话他的回答简直就像是在挑衅一样,但传递在两人之间的绝不是什么险恶的情绪。在他们看来,这似乎只是在确认理所当然的前提而已。
统管时钟塔秩序的法政科与代表时钟塔本身的君主(Lord)之间的对话就是这样的吗。
吸溜一声。
师父喝干了茶碗里的茶。据说像这样发出声音的行为在远东是一种礼仪,还有着意为“啜尽”的专有名词。虽然我觉得这是种不可思议的风俗,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照做了。
菱理看着我们,再次开口道。
“在此基础之上,我今日邀您前来,自然是为了家兄——Dr.哈特雷斯一事。”
她这样说道。
我花了一番功夫才强忍住肩头的颤抖。对于现在的我而言,那个名字就是这样的意味深长。
“听说在那次事件中,留有家兄的足迹。”
“对。”
师父点头道。
我记得菱理之所以称哈特雷斯为家兄,是因为他们都曾是诺利吉的养子。师父曾说过那个人是现代魔术科的赞助商,就像是时钟塔的长腿叔叔一样,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应该也算是个与师父缘分颇深的人物吧。
难以回避的,命运。
我的脑海中甚至浮现出这一切都是在很久以前就被人决定好了的妄想。
无论如何,听到菱理的问题时,师父微微眯了眯眼。
“在威尔士,确实留有哈特雷斯的痕迹。看样子,那里是个十分适合他的实验的地方。详细内容能容我省略吗。”
“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您能告诉我您所谓的详细内容是什么。”
说着,菱理轻轻地从和服中取出一个信封。
“这是?”
“我想,应该能成为您以君主(lord)身份行动时的参考。”
师父拿起信封,眯起一只眼睛。
“我倒觉得这东西的作用是让我按照女士你的想法去行动。”
“彼此彼此不是吗。”
菱理一脸若无其事地说道。
接着,她这样继续道。
“家兄他利用第五次圣杯战争,召唤了从者。”
“……”
师父什么都没有说。
那是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lin)时的事。
在菱理也搭乘了的那辆魔性的列车上,哈特雷斯召唤了某位英灵。
也就是,伪之英灵(Faker)。为了召唤出名垂青史的英雄的替身——即使真正的名字不曾公开,但确实相伴英雄左右,甚至有人比英雄本身在时代上留下了更加巨大的爪痕——而预备的Extra职介(规格外)。
通常来说,再优秀的魔术师也无法召唤出这样的英灵。
然而,哈特雷斯似乎是利用即将爆发的第五次圣杯战争及其术式,横越地球连接日本与伦敦的灵脉,还有亚种圣杯和由死徒的魔力引发的特异现象,将种种因素相叠加,颠覆了这一不可能。
因此,师父决定留在伦敦,不去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
“听闻第五次圣杯战争中,已有四、五骑从者被召唤了。恐怕不出数日就将集齐全部七骑,正式开幕吧。到那时,依照迄今为止的资料,大约两周左右便会决出胜负。”
迄今为止的资料。
其中应该也包括了师父曾经参加过的第四次圣杯战争吧。看来连法政科也掌握着那远东魔术仪式的详细数据。
“尽管用来召唤·维持那名从者的是哈特雷斯自己制造的亚种圣杯,但它的机能难免会受到原型的影响。他会特意选择在冬木圣杯战争前夕进行召唤便是证明。即是说,等到圣杯战争进入终盘,Faker自然也会退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哈特雷斯必然会在不久的将来展开行动,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吧?”
“不。”
师父否定了菱理的话。
“我恐怕,事件已经在进行了。”
菱理没有立即对他那平静的声音做出反应。
她的身姿依旧保持着正坐的姿势,恰如一枝鲜花。从遥远的东方被带到英国的,凛然的姿态。我们的言辞情感,全都被包围在她那柔软的花瓣里。这份柔软与朦胧,或许正是东洋的神秘吧。
“你有头绪吗。”
“请您确认一下信封里的内容吧。”
说着,菱理伸手指向刚才的信封。
师父按她说的打开信封,瞥了眼里面的内容,然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现在还不到时候吧。不光没有通知我,还要在这种时期召开,究竟是想决定什么。”
“有关时间的问题,我也没有被告知原因。当然,上面应该有他们的考量吧。”
法政科的女人稳重地说道。
“不过,您应该在数日内便会接到正式的通知吧。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为您争取几日时间的价值,理应足以换取家兄——哈特雷斯的情报。”
“……”
师父一言不发。
沉默的重量被刚才的东西扩大了数倍。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着,视线却像被钉在信封的内容上了一样纹丝不动。
“师父,怎么了?”
我忍不住问道。
过了一会儿,师父抬起头。
“Miss.化野。”
“请随意。您不就是为此才将内弟子带来的吗?”
女人示意道。
像是在吐出石头一般,师父低声说道。
“——你听过冠位决议(Grand·Role)这个名字吗?”
是我不知道的词汇。
不过,冠位(Grand)这个单词本身我还是有印象的。貌似那个人偶师——苍崎橙子被授予的,作为魔术师最为优秀的地位就是冠位(Grand)。也就是说,这个词是魔术世界中,对于最高位·最优先事项的表现。
因此,师父一脸苦涩地说道。
“这是为了跨越学科与派阀的隔阂对时钟塔的运营进行审议,而召集君主(Lord)及其代理人举办的会议的名字。对了,你就想成是时钟塔的最高决定机关好了。对于埃尔梅罗来说,最重要的是……”
“……没错,对于埃尔梅罗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在以前临时召开的冠位决议(Grand·Role)中,决定了失去君主(Lord)的埃尔梅罗派被开除出矿石科(奇修亚)一事吧。”
菱理微笑着补充说明道。
“在那之后,也是通过冠位决议(Grand·Role)定下由埃尔梅罗派接管现代魔术科的。虽说那次只是为了调停上次决议引发的争议而走的流程而已,到场的君主(Lord)也不是很多。”
“……唔。”
我愕然愣住了。
这件事不管是对师父来说,还是对埃尔梅罗教室来说,都有着太深的因缘了。
接着,师父开口道。
“那个女人告诉我,冠位决议(Grand·Role)要再次召开了。”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该来的还是来了”的感觉。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如同总决算般的那个时刻。
已经隐约有所预感了,就算不涉足第五次圣杯战争,自己与师父应当面对的某个东西,也必将到来——。
2
——然后,时间回到现在。
离开时钟塔的伦敦校舍之后,我乘上地铁。
按照事先交待的那样,为了避免跟踪,我在下车后尽可能地选择行人密集的道路,然后从繁华的Kingsway拐入Keely Street,在从泰晤士河吹来的寒风中前进着。
这个时节的伦敦,好似沉入了海底。
有种与其说是寒冷,不如说更像是在堆积的历史中不断下沉一般的感觉。而不时骑在马上经过的警官更是加强了这种心情。
近代的汽车、自行车与马一起守规矩地等待红灯的画面简直让人搞不清楚自己身处的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不过一想到自己正站在某个人曾经留下过脚印的位置上,确实让我感到有一种微小的骄傲包围了自己。
(……应该,很奇怪吧。)
我记得以前,自己对这个城镇的感受只有恐惧。
对于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历史至今仍生息于这座城镇的事实,我一直害怕着。每天早上,大量的人影毫不迟疑地被吸入灰色大楼的场景,在我看来就像是被带去了古老的死之世界一般。
但是,现在不同了。
仅仅数月之前的我,仿佛化作了远方的梦幻。
面对如此巨大的改变,我却依然感觉十分平静。并且,这也一定联系着某件事的终结吧——这样一种毫无意义的悲切刺痛了我的胸口。
与此同时,我停下了脚步。
我尽可能不被注意地走进后门,坐电梯来到目的地。
是之前和伊薇特说过的,旅馆的客房。
房间虽然还算宽敞,但是非常朴素,如果让时钟塔的人知道君主(Lord)住在这种地方的话,他们一定会大跌眼镜吧。房间里摆着廉价的床和沙发,一套包含了桌柜的书桌,还有就是放着圣经的破旧电视。
不过,在用胶带修补过的转角沙发上,坐着两名与这种朴素格格不入的金发碧眼的少年,一看就是出身于富贵之家。
“格蕾,欢迎回来——!”
“都说了,你这没节操的家伙别随便靠近格蕾亲亲!”
弗拉特愉快地想从沙发靠背后面探过身来,而斯芬则一边使劲地用手肘按住弗拉特,一边喘着粗气牵制着我。
他们是埃尔梅罗教室的双璧。
“哎哎这可是在表达亲近之情啊!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爱着埃尔梅罗教室的每一个人的。怎么可以排挤格蕾呢!”
“所、所以说,我又没让你排挤她!”
“啊啊,你看!都是你让格蕾的表情都阴沉下去了!”
“不不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啊!格蕾亲亲,我……”
“……嘻嘻。”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因为斯芬那不断上下挥舞着手臂,来回看向我和弗拉特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趣了。
“没关系的。我都明白。斯芬同学虽然可能在疏远我,但绝不会有排挤我的想法。”
“那、那个,也不是那样……”
少年想说的话被击掌声打断了。
“好了好了。玩闹就到此为止吧。”
另一位登场人物在房间深处扬声道。
“毕竟这几天大家都在不断换地方。实在是没办法安顿下来。特别是斯芬,你是那种换了床就睡不着的类型吧?你看,换狗屋的时候通常不都会在标记完成前心神不宁吗。”
“请不要把人和狗相提并论!”
“抱歉失礼了。我就是忍不住去戳别人的痛处。”
光明正大地说出这种话来,实在很像她的作风。
莱妮丝独自坐在稍微完好一点的椅子上,一边翻着书一边转过头来。
在她身旁,水银女仆——特里姆玛乌一如既往地站在那里,泡着红茶。她的手边放着糕点,混杂着砂糖和黄油气息的香气与红茶相结合,将她的周围转化为优美的空间。或许这也是某种结界吧。
“那格蕾,伊薇特把资料给你了吗?”
“啊,给了。在这儿呢。”
我一边报告着一些情况,一边将伊薇特给我的资料递给她,随后,
“哈哈哈,这下有的忙了。”
说着,莱妮丝眯起一只眼睛。
“那个,主题果然是,冠位决议(Grand·Role)吗。我觉得召开冠位决议(Grand·Role)的理由,也不一定就和埃尔梅罗有关吧……”
当然,我也认为两者间的因缘是不能忽视的。
不过,化野菱理并没有提及冠位决议(Grand·Role)召开的理由。而且据我所知,埃尔梅罗派也没有犯下什么决定性的失误。虽然我不觉得师父和莱妮丝是在白忙活,但确实没什么实感。
听到我的话,莱妮丝微微皱起眉头,靠在椅子上开口道。
“不,单纯就是现状很糟糕而已。在没有充分掌握情报的情况下去参加冠位决议(Grand·Role)的话,敌对君主(Lord)的提议没准会给埃尔梅罗派造成致命的一击呢。”
“为什么呢。”
我不太能理清其中的前因后果,听到我的问题,莱妮丝点了下头。
“哈特雷斯是我们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原学部长吧。”
“……啊。”
我这才注意到这早已明示了的关系,不由得为自己的愚蠢感到一阵晕眩。
“虽然不知道Dr.哈特雷斯有什么计划,但毫无疑问会像菱理暗示的那样在近期有所行动。结合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lin)和你的故乡这两件事,他的计划说不定会给魔术世界带来不可忽略的影响。
当然,现在的埃尔梅罗和这些事没有丝毫关系。我们之所以会接手现代魔术科,终究只是因为被赶出矿石科(奇修亚)而造成的争议以及形式所迫,才认领了空位而已。但光是这样,在时钟塔是没法撇清关系的。”
少女的话语中隐约透着些愉悦。
“弱者就要被打击。掉到水里更是让对方再也浮不起来的好机会。这种思考方式可以说是时钟塔的根基。归根到底,埃尔梅罗派本该早就灭亡了才对……像这样咬牙切齿地想着的家伙不知道有多少。”
对于她来说,或许那里就是故乡。
像吃饭一样与他人斗争,像呼吸一样打压他人,才得以守护至今的城池。不应施以同情的,值得自豪的容身之处。
但也因此对我而言,有些许的寂寞。
我仿佛看到了她孤身一人坐在冰冷王座上的身影……。
“您要再来一杯红茶吗?”
“嗯,谢谢。再给我来一杯吧。”
喝下一口水银女仆重新斟上的红茶,少女轻轻耸了耸肩,说道。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所以才需要在可能的范围之内多收集情报。首先君主(Lord)全员到场是不可能的,我想先尽可能掌握有出席倾向的君主(Lord)所属的势力。虽说情报的不断更新是理所当然的,但连要举行冠位决议(Grand·Role)这样的大新闻都错过了,再有什么其他的遗漏都不奇怪。”
我也真是退化了,莱妮丝这样自言自语着抬起了头。
“关于冠位决议(Grand·Role),伊薇特有说什么吗?”
“那个,她好像没听说这个消息,还眨着眼问我告诉她这件事真的可以吗。然后她说如果她都不知道的话,那梅亚斯提亚派八成是还没掌握消息,或者是这次准备弃权了。”
“是吗,不愧是伊薇特啊。虽然她应该只是最底层的间谍,不好判断她对梅亚斯提亚的内情了解多少,但与我的想法是一致的。这份资料也挑选得很紧凑,整理得很好。”
啪的一声,莱妮丝用手背拍在纸面上。
难得见到她像这样夸奖别人。原来如此,伊薇特的洞察力和她整理出的资料确实有着相应的价值吧。
“那些资料是关于什么的呢。”
“嗯。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不是什么机密资料。不过,这是只属于梅亚斯提亚的资料。”
“……啊,就是让伊薇特小姐做间谍的那个派阀吗?”
“没错没错。就算同样是时钟塔的基本资料,不同的派阀也会有着截然不同的内容。就是说从梅亚斯提亚派的角度出发,来看看Dr.哈特雷斯是个怎样的人。把这些与现代魔术科的资料相结合,就会浮现出不同的人物形象。”
莱妮丝迅速地浏览着资料,并从中取出几张印有照片的文件。
“斯芬。”
“在。”
“把之前整理好的资料和这些对比一下。现在虽然能看出些头绪,但由你来确认的话会更轻松一点。”
“我知道了。”
斯芬意外的听话,接过了文件。
我看着他们,然后问道,
“说起来师父——”
我的话音未落,门就被打开了。
看来他刚才是在隔壁的房间里冲澡。
他穿着浴袍,湿润的长发用毛巾裹了起来。白皙的后颈上还有水滴在滴落,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那看上去更加消瘦的脸颊。
“啊啊,格蕾。你回来啦。”
他眯起眼睛,慢慢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就像是倒下去的一样。实际上,瘫坐在那里的师父的表情比平时更加苦涩。
“您没事吧。”
“要说身体状况的话,不能再糟了。”
师父爽快地坦白道。
他脸色发青,用右手轻轻地抚摸着胃的位置。虽然应该已经吃过魔术药了,但还是不能完全抑制住胃痛。他粗暴地用毛巾擦干头发,伸手拿过书桌上的雪茄,小心地点燃,然后吸了一口。
一脸痛苦地吐出烟雾后,师父说道。
“这件事刚才和莱妮丝也讨论过了。今天一早就送来了两封信。啊啊,明明为了不被别人追踪才每天都换旅馆的,结果这信还是那么理所当然地送到了这家旅馆来。”
说着,师父从书桌里取出两枚
信封。这两枚信封的样式都很讲究,盖在上面的封蜡分别是不同的图案。
师父先看向右边的信封,说道。
“一封是经由梅尔文之手,来自民主主义派的君主·巴鲁叶雷塔的。”
这个名字我当然记得。
伊诺莱·巴鲁叶雷塔·阿托洛霍姆。
果敢而又干脆的老妇。
她是我在双貌塔伊泽路玛遇到的,师父以外的第一位君主(Lord)。管理着创造科(巴鲁叶)的她乍看之下不仅温和,还能接受现代的技术,但她的本质是我所知道的完成度最高的魔术师之一。
能让人认同她是那个苍崎橙子师父的,魔术师的顶点。
“另一封,来自降灵科的君主(Lord)。贵族主义派的君主·尤利菲斯。”
“降灵科……”
这个科我几乎没有接触过。
根据师父以前在课上所说,那里运用的应该是能够利用死灵和英灵——即使只是一小部分——的魔术。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名字与我的故乡稍有缘分,但也因此如实地传达了其可怕之处。
因为埃尔梅罗也属于贵族主义,所以应该是同一派阀吧。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对方对我们只有单纯的善意,师父的脸色正清楚地表明着这一点。
莱妮丝双肩抖动着,嘻嘻一笑。
“万幸的是,双方提出见面的时间没有冲突。这就避免了要被民主主义派和贵族主义派审判忠诚的事态。不过嘛,如果真要忠诚审判的话,一定能看到兄长有趣的表情吧。”
“女士。你明不明白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当然明白。虽然我自己也对此深感遗憾,但我似乎就是这种在自己的破灭和愉悦之间要更重视后者的性格。”
“……糟糕透顶。”
“嗯,多谢夸奖。”
在小声窃笑着的她面前,我陷入沉思。
脑袋已经快装不下了。
无论是冠位决议(Grand·Role)还是与之相纠葛的贵族主义派和民主主义派的思虑,还有师父与莱妮丝在担忧着的Dr.哈特雷斯暗中的活跃,全都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可能正如莱妮丝平时所说的那样吧,只有历经了时刻遍布于时钟塔的权谋术数的人,才能应对这一领域。
“……”
我暂且先转变了思路。
就算去清点自己做不到的事也无济于事。我绞尽脑汁,思考着自己现在能够做到,并且能切实地为师父带来帮助的事是什么。啊啊,归根到底我能做到的,也就只有把自己全身心地托付给可以信任的对象了吧。
因此,
“——我该做什么呢。”
“哎呀呀。”
莱妮丝扬起一边的眉毛。
“挺有干劲的嘛。这么懂事的内弟子配给兄长是不是有点可惜了?”
“你闭嘴。……我也这么觉得。”
师父之后悄声补充的那句话让我的面颊开始发烫。我感觉脸上就像有火在烧一样。
我面红耳赤地组织着语言。
“这个、那个……我觉得、我还是个不中用的内弟子。但、但就算是这样,也应该能派上些用场、吧。”
“嗯。那就按照能力需求来分组吧。”
说着,莱妮丝拿起手边的点心。
是五块烤得恰到好处的莎布蕾饼干。
除去特里姆玛乌,正好等于我们的人数。
“首先,一组和兄长一起去见那些送信来的大人物。不过成员只能是我和兄长了吧。面对那种阶级,就算只是一丁点儿礼节上的失误都会成为致命伤,而且你们的脸都太藏不住心事了。”
我看着那两块被分出来的饼干,心里十分理解这个决定。
我和弗拉特毫无疑问都不是这方面的料。虽然感觉斯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应付得来,但也不至于说就能和那些精通政治老奸巨猾的时钟塔上层打交道。
莱妮丝把剩下三块饼干放在小盘子上,递给我们。
“然后,另一组就以刚才的资料为基础进行调查。为了给冠位决议(Grand·Role)做准备,这一组要去追查现代魔术科前任学部长——哈特雷斯的行踪。成员是格蕾、弗拉特和斯芬。斯芬的鼻子可以负责追踪,分析则是弗拉特的拿手好戏,最后希望格蕾你能把这两个家伙拴住了。”
“但是,万一遇到有可能与哈特雷斯本人或Faker直接接触的情况,立刻撤退。这是我答应让你们参与进来的绝对条件。”
师父的补充可以说是理所当然。本来他中止埃尔梅罗教室,就是因为不想把学生们牵扯进来,但说到弗拉特和斯芬这两人的话,放着他们不管会发生什么我已经在迄今为止的事件中切身体会到了。
“好……好的。我会加油的。”
“我、我当然会让格蕾亲亲好好拴住的!”
在情绪莫名高涨的斯芬身旁,弗拉特啪的拍了下手。
“啊,路·希安君。难道说你对鼻环项圈这些东西有兴趣吗?那我以后去找找看适合格蕾和斯芬君的样式吧!”
“我刚才和莱妮丝小姐说话的时候就说过不要把我和狗相提并论了吧!话说为啥是鼻环在前面啊!”
斯芬大声地反驳着,与弗拉特争执起来。
他们俩的关系真的很好呢,我这样想道。
“咦嘻嘻嘻,这俩家伙总是吵吵个没完啊!”
被收在固定器(Hook)里的亚德也发出了有些愉快的声音。
“是啊。我有点——不,我真的很羡慕他们。”
“嘿,你还真是变诚实了啊!”
“我希望自己能变得诚实。”
我小声回答道。
然后,我向莱妮丝提出了我唯一在意的问题。
“但如果师父不在的话,调查不会有些不得要领吗?而且找人问话的时候,也有可能会需要师父来询问一些专业的问题吧。”
即使不是侦探,师父也一直在事件当中担负着推理的工作。另一方面,在有关魔术的知识量上,弗拉特和斯芬都还远远比不上师父。
听到我的问题,
“这个嘛,我也稍稍考虑了一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合你心意呢?”
莱妮丝得意地扬起嘴角。
露出仿佛在恶作剧一般的笑容。
3
——大魔术回路·第七十八层。
在迷宫中行动的时候,至少需要五人。
发掘人员两名,警备人员一名,还有在遭遇幻想种等好战生物的时候负责战斗的人员两名。当然,人员可以增加,一个人也可以身兼数职,但如果低于这个人数的话基本上是得不到许可的。
少年擅长的是发掘。
他的属性是地。
虽然从身为新世代(New Age)的母亲那里学会的都不是什么厉害的魔术,不过至少很适用于探索这座迷宫。发现、采掘稀少矿石和咒体所必须的术式,已经全部传授给他了。
现在他们在探索的第七十八层,距离地表大概有三万米。听说在地面上(天空),最高的山峰也不足九千米。真是个狭小的世界。
但是,却有着那样美丽的夜空。
“喂,你小子发什么呆!想当怪物的饲料吗!”
呵斥他的人身材有些发福,他是队伍里最年长的魔术师。
他和少年一样是发掘人员。属性是火。他的工作是利用炼金术制作各种各样的魔术药,根据情况来融解岩盘,让矿物浮现出来。
“啊啊,啊啊,要是能死个干脆利落也就罢了,不然还不是要我浪费些贵重的魔术药吗!可别小瞧制药花费的时间啊!”
在大魔术回路潮湿的空气中,炼金术师捶胸顿足地滔滔不绝着。
话说回来,虽然称为回路,但这附近的地质中【死龙】的因子其实相当薄弱,和普通的洞穴没什么分别。不过会浮现出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魔术回路的洞穴,当然就只有这座迷宫了,而且稍一放松就会出现杀人孢子或者食火鼠也是事实。
“好啦好啦,看在你们同为发掘班的份上就饶了他吧,盖塞尔兹。”
“而且他还在地上替咱们赚了钱回来呢。”
上来劝架的是负责战斗的搭档。
听说这两兄弟是为了实现一夜暴富的梦想,才在几年前从地表来到这里的。他们经常在酒席间谈笑说,要是出生在更正经点的魔术师家系的话,可就要为了魔术刻印的继承权自相残杀了,这个话题可以说是他们的固定谈资。
“哎呀说真的,真亏你能在地上把那些东西卖掉啊。”
“我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珠要掉出来了。解剖局可真是暴利!话说你最后是卖给了谁呀?”
“不是、那个、说来话长。”
他含糊道。
实际上,这些钱不是赚来的而是别人给的,还有自己拜了自称叫哈特雷斯的现代魔术科学部长为师的事,都还没有告诉他们。因为就连他自己现在也还没搞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说明了。
“你们太惯着这小鬼了!”
兄弟俩用玩笑应付着牢骚满腹的盖塞尔兹,即便如此周围的气氛却依旧能感觉到和谐。毕竟一起组队也有些日子了。虽然偶尔会有些龃龉,但少年知道,他们三人在都市(City)经常结伴行动。
接着,最后一名队员向他走来。
是名和少年年龄相仿的黑肤少女。
她是警备人员。
她有着和肌肤相同颜色的黑色眼眸,以及姣好的双唇。属性也是与那仿佛摄人魂魄的颜色十分相称的水,擅长的是利用自动制御的元素变换魔术。她梳着齐肩的短发,总是冷静地凝望着远处,那样的侧颜对于少年而言异常的耀眼。
她走到他身旁,开口道。
“太好了。你家人的事也是。”
她的低语虽然简短,但却清楚地表明了她打从心底在担心自己。
这对于少年来说已经足够了。
所以,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那个、”
“怎么了?”
要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他需要和决定前往地面上时同等程度的勇气。他握紧别在腰间的采掘工具,没有看向少女的双眼,而是看着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土地,表白道。
“回到都市(City)以后,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回路前方盖塞尔兹与兄弟俩的对话声,在现在这个时刻仿佛远在百万光年之外。
最终,
“……好啊。”
伴随着些许的羞涩,黑肤的少女点了点头。
回路所浮现出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十分美丽。在他眼中,即使没有天空,这些光辉也足以让人引以为傲了。
——那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了。
对于少年来说,那段岁月毫无疑问就是他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