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也快要结束了,但东京的南极八王子,丝毫没有春天将要来临的迹象。比东京都还要低个三五度的极寒地带,很少吹来温热的暖风。(译:日本国立极地研究所 南极·北极科学馆就在东京立川市,并且八王子市和立川市都处于东京西南部)
今天这么冷我还是得上班,和美人秘书一起整理文件。哈姆太郎因为被六本木叫去听证调查了,所以现在我得连课长的工作也一并负责。
他的辞呈躺在我桌上,还没交给人事部。
地沟鼠郑重的发来「关于权田课长离职下任营业课长的选定」的工作邮件。当然我直接无视了。我可不打算让这里变成六本木的天下,也不能让这只仓鼠就这样辞职。
终于工作告一段落,部长室也迎来客人。一脸就算被赤裸着扔到南极也不会在意的表情的男人,姚美月、也就是米奇。
「针对仙台中心的调查有了点结果,特来向您报告」
在被要求关闭的各处中心里,唯一允许存续的仙台中心。来自中国的壮汉开始讲述其中内情。
「部长您知道天道政夫这号人物吗?」
「不,从没听说过。既然姓天道,是和那个滑头鬼有关吗?」
我脑海中回忆起这次的敌人之一·天道崇专务的面貌。那个像以前看过的画册上的妖怪「滑头鬼」一样身材矮小,让人毛骨悚然的男人。
「没错,那是他亲哥哥,同时也是仙台出身的议员」
啊、渡良濑发出惊叹。
「好像之前内阁的防卫大臣是叫这名字呢,真了不起,没想到会是天道专务的哥哥啊」
「唔嗯」
对政治不感兴趣的我想不到什么好说的。
米奇一脸愉悦的看着我,继续说道。
「正如秘书小姐所说,他是当选超过十次的老议员。虽然是国会议员,但他是个致力于振兴当地产业,专心为当地选区谋益的男人。一直在仙台招揽各种企业,其中──」
终于有些眉目了,我抢先说道。
「仙台分部也在其中是吧」
对、米奇点了点头。
「他在后援会的演说中好像说了些『阿卡迪亚仙台的参与是我的功劳』的话。当然,从没提到自己的弟弟在做高管」
「原来如此啊,仙台中心要是被关,这脸打的就疼了」
滑头鬼为了亲兄弟的利益想留下仙台中心,也就是以权谋私。
「渡良濑,拜托你件事」
「是,请您尽管吩咐」
渡良濑与其说是秘书,不如说是像女仆一样的回答说。
「你和米奇一起,全面比较仙台和其他各中心的业绩,一定要想办法证明仙台中心存续的理由不充分,只是出于某些董事的私利」
「明白!请交给我吧!」
雷厉风行的渡良濑立刻打开电脑开始工作,虽然比不上花恋,但敲键速度还是挺快的,真是个靠得住的家伙。
米奇半佩服半呆滞的看着渡良濑说。
「秘书小姐好像干劲十足,但这恐怕不够,即使仙台存续的立足点消失了也无法阻止裁员」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米奇低声对碎碎念的我说道。
「我调查过程中听到些让人在意的事,完全说是偶然」
「什么事?」
「关于十一年前发生的花菱中央银行非法融资事件,部长您知道吗?」
当然、我点了点头。剑野的父亲也被卷进其中,可以说这场战争就是由那次事件引起的。
「那时,与银行勾结非法融资的大政治家,最后还是敷衍了事。部分周刊杂志曾以『T』的首字母报道过,但由于剑野先生的自杀没有明确说明。但有传言说这个T就是天道政夫」
「…………」
沉默良久。
居然是这样,这也太讽刺了吧。
「你确定吗」
「没有证据能证明。但暗地里很多人都相信这个传言」
我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消化这事。
「剑野知道这事吗」
「这就不清楚了,我都能打听到,她知道也不足为奇。但如果他知道,还会和导致自己父亲自杀的政治家的弟弟勾结吗,这不太可能吧」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真不像是米奇。
即便是了解剑野的我,也觉得难以置信。难以判断的事实,只能自己亲自去确认。
「渡良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是!都交给我吧!」
这回,与其说是女仆,倒不如说她只是一味的同意。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能让我见见你父亲吗」
女仆兼秘书兼后辈呆住了。
她握紧右手,举向天花板。拳头在灯下微微颤抖。
「爱、爱、爱……」
「啥?」
「濑绫酱、大胜利————!呀——真——是太棒了!!」
以坐着的姿势、渡良濑跃起十多厘米高,什么鬼?这家伙都飘在空中了。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父亲不是在银行工作吗?应该对那件事情很了解吧?我希望能直接问下他,喂,你有在听吗?」
「大胜利————!」
啊啊、完全没法沟通……
一旦沾上恋爱、名门女子大学毕业的精英就变成废人了。恋爱喜剧会让人智商严重下降啊,在学园也就算了,在公司这样做会给业务带来麻烦啊。
米奇耸耸肩看着我。
「话说部长、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嗯?说我吗?不是渡良濑?」
「你之前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今天倒是很清爽。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表情变化很大吗?根本没什么自觉啊。
看来理由只有一个。
「肯定、是因为女高中生的缘故吧」
「……哈?」
米奇张着嘴眨眨眼。威风凛凛的壮汉摆出这幅表情可真是稀奇。
不管怎样、反击的材料正在准备中。
为此我必须与其中几个关键人物直接对证。
◆
我和渡良濑的父亲约在京王线笹冢站附近的咖啡店见面,因为她家就在这附近。
渡良濑也想来,但我委婉的拒绝了。毕竟有些话不能当着部下说,这既是在探寻剑野的过去,也是在触及我自己的过去。
渡良濑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呢,我稍微有些不安。我至今接触过的「父亲」都是些因为女儿所烦恼着的人。高屋敷社长是个宠溺孙女的人,要是渡良濑的父亲也是个溺女笨蛋就不好办了。「就是你在玩弄我女儿吗!」他要是这样吓我怎么办。
「初次见面,你就是枪羽锐二君吗」
最后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温和的绅士。和渡良濑虽然长得不太像,但态度上流露出的真诚确实共通。年龄大概在五十多岁,三十多岁才有了渡良濑这个孩子吗。
我们相互交换了名片、简单寒暄两句。他的名字是渡良濑孝三,职衔是「大和屋银行总行监察部部长代理」我一个门外汉不太清楚这是个什么职务,但部长代理应该算是相当高的职位吧。
部长代理盯着我说。
「和女儿说的印象有些不一样呢」
「哈……您女儿是怎么说的?」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他避开我的疑问。
点的咖啡上桌了,隔着两个冒着热气的杯子,我和部下的父亲面对面。
「听说你想问问剑野慎也先生的事,我至今还记得他」
「您与他见过面吗?」
「汉萨的会议上见过几次,虽然主要银行是华菱中央,但我们银行也有参与融资贷款」
汉萨正是处于那次不正当融资事件的漩涡中心的企业名字。
二零零三年,由剑野父亲·慎也担任分行长的花菱中央银行新宿分行,向正在开发高尔夫球场的度假村运营公司「汉萨」提供了七十五亿日元的贷款。
但就高尔夫球场的担保价值而言这是笔很大的资金,金融厅的调查结果表明这是一次「非法融资」。「汉萨」的经营者和某位大政治家存在亲属关系,而这融资的七十五亿元被挪用作其选举资金。即使知道这一点,花菱中央依旧借出贷款。
分行长慎也先生,作为当事人接受检察审讯。虽然证据不足没有被起诉,但不久之后,他就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案发当时,我那最喜欢看新闻的老爸说『七十五亿的贷款,是一个分行长独断专行的决定就能成立的吗?一定还有幕后黑手,这人只是个承担上司罪责的替罪羊』
那个评判正确与否,现在即将揭晓。
「剑野先生是位非常优秀的银行职员,那次事件真是太遗憾了」
渡良濑的父亲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您知道事件全貌吗?」
他笑着避开我锋芒毕露的问题。
「怎么会呢。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大人物吗?真相还藏于迷雾之中,那位政治家T不也还在当议员。现实不会像电视剧一样『正义必胜』
的」
原来如此,渡良濑的父亲也是个老狐狸啊。
但我也不能回答说「是这样啊」就这样退缩,否则来这里就没意义了。
「我工作的阿卡迪亚现在正面临花菱中央银行主导的裁员」
「嗯,女儿跟我说过」
「领导这次裁员的剑野慎一审查官,就是剑野慎也先生的儿子」
「这个我也知道了」
「他和我是小学同学,我也见过他父亲慎也先生」
「就是说你和以前的老朋友再见面却针锋相对吗,一个组织裁员,一个阻止裁员」
我点点头。
「我想了结这段从自己少年时代就开始的因缘。我想知道真相,无论是从我个人来说还是作为一个上班族,我都想解决这事。请您务必要告诉我」
渡良濑父亲闭上眼沉思,他的咖啡还没动过,冒出的热气也渐渐消散。
不久,他静静的开口说。
「……那个人,太过温柔了」
从这感伤的语气开始,他讲述以前的故事。
◆
「枪羽,你知道花菱中央银行是怎么成立的吗」
「嗯,是花菱银行和东都中央银行合并而成的吧?在我小时候」
正是如此、渡良濑父亲颔首。
「虽然是合并了,但是彼此的派系意识很难消除。据说分为旧·花菱派和旧·东都派,在内部各种暗斗」
「……常有的事呢」
外资企业阿卡迪亚·日本也不例外,进军日本时吸收的亚细亚保险公司的职员,被叫做「原亚」而受到冷遇。我们的仓鼠课长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对汉萨的贷款从旧花菱被合并前就在进行了。碰巧其中一件事情在合并后暴露了,旧东都中央因此受到牵连。这事也成了旧花菱在派别之争的致命弱点。旧花菱希望尽快带过这事,为此而准备了一名牺牲者——剑野慎也先生」
「为什么会选择他呢?」
得到的回答很简洁。
「因为他是提供非法贷款的新宿分行的行长」
「但这只是遵照上面的命令吗?这种错综复杂的融资,一介分行长应该决定不了,他不可能没接到董事会的指示吧?」
「你说的很对」
「那么,真正应该被追责的是对慎也氏下达指示的董事。是谁?」
渡良濑父亲沉默下来,眼神四处游荡,声音低哑的喃喃说道「谁知道呢……」他的表情仿佛在说着不要再追究,不要再多问。
我毫不顾忌下属父亲的心情。
「莫非那个董事就是现任花菱中央副行长的藏持源藏?」
渡良濑父亲惊讶的看着我。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名字!?……不,你怎么这样想?」
「因为这是最合乎逻辑的解释」
我说出让人热血沸腾的推理。
「剑野虽然足够优秀,但还年轻。他才二十九岁就能有如此大的权力,想必是因为有藏持副行长做后盾吧。为什么副行长要去如此支持资历尚浅的行员?想必是因为他父亲吧,出于对慎也先生的内疚而关照他儿子」
渡良濑父亲叹了口气,似乎是彻底放弃了。
「听说慎也先生的自杀对藏持先生来说也很痛苦。据说接到他的讣告时,当时还是常务的藏持惊得说不出话来」
「慎也先生是被强加上罪名是吗?」
他点点头。
「慎也先生为了保护旧花菱派的立场,自愿背负上污名。他禁不止藏持的请求,同意作为当事人承担一切责难。但他无法忍受社会上散布的谣言。媒体一窝蜂跑去他家,他的妻子和孩子暴露在相机前。他无法忍受此等非难,简单而言就是软弱,他认输了。但我不这么想」
那个人、过于温柔了——
渡良濑父亲重复说着最开始就说过的话。
我不再开口,闭上眼睛。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小学四年级的那天,我们因为揭露班主任性骚扰的不法行为打起来时,只有剑野的父亲称赞我们勇敢。我还记得他眼镜后那温柔的目光和温柔的话语。
「我很支持你们的行为」
「渡良濑先生,很抱歉问了些难以启齿的事」
听了我的道歉,渡良濑父亲表情一点没变,沉思着望向半空。
但我还有件事想问他。
「实在抱歉能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吗,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了。报道的『大政治家T』的T是指『天道』吗」
这次,渡良濑父亲明确表现出对我的敌意。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他做出那句口型,但并没有发出声。
「你有自己的信义要讲所以不能说出名字吧,当时报道的杂志说的也很模糊。但是我必须得到确凿的证据,为了拯救同事和伙伴们、还有那个老朋友。那个名字,是天道政夫吗?」
他猛的摇摇头。
「你从我口中问不出什么的。毕竟我不是当事人」
「那么、请您帮我介绍下这位当事人」
「瞎说什么,慎也先生已经去世了」
「不对,慎也当时的上司不是还留在花菱中央吗」
渡良濑父亲愕然盯着我。
「约藏持副行长?我去?」
「听令爱说您在金融行业吃得很开,银行之间也应该有联络网,联系下他还是能做到的吧」
「即便联系上他,他也不会和你见面吧!?」
「是吗?要是告诉他『我对十一年前的事很感兴趣』,他会很在意吧。也请转告说我有朋友在出版界。『银行裁员下的牺牲者,社畜的指控』你不觉得这样的报道挺有意思的吗。比起模糊的猜测,真实的报道会更引人注目吧」
真是的,我都变成个坏角色了。虽然渡良濑喜欢我,但我们交往一定会遭到反对吧。
「我的女儿好像有个可怕的上司。天哪……这什么人啊……」
「也就是说您的回答是OK是吗?」
「我会帮忙传话的,但不保证他会见你」
这才是渡良濑父亲的回答。
「爸爸……?前辈……?」
听到声音我回头一看,穿着大衣的渡良濑站在咖啡店收银台前。紧张的看向我们,是因为上司和父亲之前不妙的气氛吧。
渡良濑父亲叹口气,缓和了紧张的氛围。
「绫,不是说了让你在家等着吗」
「对不起,但我实在是太在意了……」
「我们已经谈完了,回去吧」
没有再向困惑的女儿解释什么,父亲离开座位将五百日元放在桌上。我说让我结账,但他并不让步。
「对于银行职员来说,那事是个碰不得的旧伤,即便不是自家银行。非法和银行已经密不可分,只能共生,别无他法」
我向她离去的背影深深鞠躬,他没有回头。被留下的渡良濑孤单的来回看着父亲的背影和我的脸。
「前、前辈,爸爸他怎么了?」
「都怪我说了些失礼的话,实在不好意思,我可能被他讨厌了」
「爸爸和前辈关系不好的话,那个,怎么说,总之我会很为难的!」
秘书紧张的表情渐渐缓和,我也下定决心要采取下一步行动。
虽然很对不起渡良濑父亲,但我的疑惑这下终于证实了。
下次我会直接去找当事人。
◆
与藏持源藏副行长的会面安排在新宿一家一流酒店的会议室。特意为我准备这样的房间真让人吃惊。据渡良濑父亲所说,这间会议室是被抵押给了花菱中央银行。「在外面会面是为了避免被其他银行职员听到」不免透漏出这层意思。
像是在大城市中的森林一样安静的会议室里,我和大银行的二把手面对面。就我们两人,我还以为他会带上秘书,没想到会是一对一。「交谈不想被他人听见」的猜想看来应该没错。
「枪羽君是吧、你想跟我说什么?」
交换名片后,藏持大方自然地说道。他的身材比较矮小,咋一看弱不禁风,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注视着我,审视的目光像是在判断我的价值一样。
「渡良濑先生说是关于十一年前非法融资的事情,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
「其实我和剑野慎一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我也见过他父亲慎也」
我没看错,副行长的脸微妙抽搐了一下。
「和老朋友相反站在裁员的对立面吗,这还真是狗讽刺的。但这事我也无能为力,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更换阿卡迪亚的负责人了」
「我不指望这点,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
「是你把当时任新宿分行长的剑野慎也……剑野慎一的父亲逼到绝路的吧。将旧花菱银行对政治家T非法融资的罪责推到他身上,把他当做蜥蜴的尾巴舍弃了,没错吧?」、
副行长像是在忍耐旧伤的痛楚一样脸颊变得扭曲。
但下一秒他又恢复原来的表情,简直像是在脸上带了一层面具一样,真是神奇。
「确实是有一些这种报道,但与事实完全不符。只是正常处理新
宿分行存在的手续失误而已,说非法融资什么的,都是投机主义的媒体在擅自宣扬。你是想拿这种传闻谴责我吗?」
「传闻呢……」
我认真观察着副行长的表情,在粗厚面具的保护下,无法窥见其下掩盖的真意。只是刚才那一瞬间的「扭曲」让我觉得那就是攻略他的提示。
如果藏持是真正的恶徒,应该不会做出那种表情。就算我说把剑野的父亲当做蜥蜴尾巴用,他也会装傻吧。通过和百目鬼的对决,我学到了这一点。一点不觉得性骚扰是恶行的那个男人,即使被指责对渡良濑的行为也漠不关心。那才是个真正的恶徒。
但藏持并不是这样。
看起来他还在意良心的谴责。
那我就当个恶徒朝这点进攻。
「但从事实上来看你不还是舍弃了他,是不是因为手续失误的责任才解雇他的呢」
「怎么会,那种优秀的人谁会舍弃啊。剑野可是个极其优秀的银行职员,本来是想让他在舆论过去之后官复原职的」
「但他选择了自杀」
说完,藏持无力地垂下头。
「真的是出乎意料……谁也没想到他会自杀」
「你不是在暗中祈求他能替你背着罪责死去吗?」
「才没有」
「如此一来,对天道政夫的非法融资也就不了了之。当他负罪自杀的时候,你有没有在心中喝彩呢?干得好,你死得不亏,这样的?」
「不对!」
怒吼声在会议室中回响。
「剑野君是为了组织牺牲的伟大的男人。为了维护我等旧花菱派的名誉,独自背负罪名。得知他的死讯,花菱的老行员都在流泪惋惜他的壮烈。我也一样啊,这十一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他的献身。正因如此,我才会提拔他的儿子慎一,慎一也利用了这点。他利用我,想要发迹,连父亲的死都克服了。他才是真正的精英,一定会成为背负未来日本经济的男人。明白吗?他和你这种无能社畜的觉悟是不一样的!」
我冷冷的注视着大口喘息的藏持。他确实不是坏人,只是个对组织有徇死信念和觉悟的人。正因为如此才让我觉得不舒服。
「人没有为公司赴死的理由,如果宣扬这么做很伟大,怎么想都是这家公司更奇怪」
「你这家伙竟敢冒犯他神圣的献身!」
副行长越是激动,我的心就越冷淡。我们的价值观完全不同,这就是代沟吗?还是说这是精英和社畜间的差别,搞不清楚。
「看来我两是说不到一块,副行长」
我静静的说道。
「当然,我不是来和你争论的,只是想确认一些事实」
「什么?」
「你没有否认大政治家T是天道政夫呢」
藏持睁大双眼,「啊」的张开嘴。
「不、不对,这只是……」
「我敢于把话题引向慎也先生的自杀也是为此,你还真上钩了。过于沉迷于自我肯定,却忘了否定最关键的疑点。说是大银行的副行长,没想到这么简单就中计了」
藏持脸色一下变得苍白,门牙咯吱咯吱的发出响声。
「那、那又如何!这种东西能当证词吗!事已至此,你以为检查厅会因为这种程度的证据就行动吗!」
「监察厅?」
我耸耸肩。
「我渴求的不是法律的裁决,只是想保住自己和部下的工作」
毕竟我只是个无能的社畜——
说完,我便离开了。
◆
上午在中心刷完日常任务后,下午我来到六本木。久违的面对合规管理室长、螳螂的审问。
一如既往毫无意义的交锋又重演了一个小时。「和JK做过了吗?」「没做」「承认吧」「不可能」听着螳螂絮絮叨叨的说教。
和往常一样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似乎坚持不住了,螳螂疲惫的说。
「你还真顽固,一个月你居然一直在否认。真是服了你了」
「没做过的事我承认什么啊」
螳螂一下笑出声。
用手指猛地推了推大大的眼镜。
「假设,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算协同中心成立避免了八王子中心的关闭,你淫行的事实也不会消失。开除你已经是决定性的事了,你明白吗?」
「……确实,你说的对」
「你就不要再做无聊的事了,反正也是徒劳」
确实这只昆虫说的有道理。
如果协同中心建成了,就算被阿卡迪亚开除也能去全球社。但不能洗刷淫行的罪名真让人不甘心。
但也没什么太大必要了。
反正我的战斗一直输一直输。
听完螳螂的训斥,我顺路来到直销事业本部。
事业本部长室田先生和副部长八沼木先生正因为下周的会议聚在一起讨论。他们是我为数不多的伙伴,一切都是以争取所有中心的存续为目标,确认了彼此的意志后,我就材料的事和他们协商。
结束时,室田叹了口气说。
「到头来还是只能靠枪羽啊」
「反正我都要被炒鱿鱼了,就在最后放个大烟花看看吧」
八木沼副部长大笑。
「自暴自弃的人真可怕啊,要是让那个美国CEO知道肯定很有趣」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残了一半的头发。
副部长是老职员中工龄最长的,被称为阿卡迪亚的活字典。马上就要退休的人了,总想让事态变得有趣。算了,这还算好的。「赌上公司命运去战斗吧!枪仔!」的说法我可受不了。我只是为了自己和伙伴而战,只考虑自己眼前半径几米以内的事。这就足够了。
不像副部长那样乐观,室田严肃的说道。
「枪羽,实际上赢面有多大?」
「嘛、大概也就1.5%左右吧」
「还真低啊,有什么根据吗?」
偶像大师里SSR的出货率,我想这么说但没法说出口。室田的表情太严肃了,一副开玩笑会被打的气势。顺带一提雏菜氪了一万多已经抽到了美波和爱丽丝。这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或许是因为我的脑子被社交游戏毒害的缘故吧…… (译:偶像大师 灰姑娘女孩是日本一款手机社交游戏,新田美波和橘爱丽丝还有之前提到的神谷奈绪都是其中角色)
「剑野审查官的事我以前就有所耳闻,他是个天才,我们这种凡人不可能战胜他的」
室田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不就成0%了吗,这可不好办」
「所以千万不要和他正面交锋。我的对手是高屋敷社长和夏川社长,就只有她们两人,我会全力说服她们建立协同中心的」
「能行吗?」
「尽力而为吧,后天周日,我回去拜访高屋敷社长家,这是最后一次说服他的机会了」
八木沼副部长瞪大双眼。
「招待你去他家?那个铁人不和公司的人多来往可是出了名的」
室田也佩服的点点头。
「真是的,你用了什么魔法?」
「嘛,也是有很多原因啦」
我就这样蒙混过去,花恋的事要隐瞒到什么时候去啊。离他高中毕业还有两年,真是漫长啊。好想大喊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啊。(译:出自伊索寓言,发现国王的耳朵变成了驴耳的理发师,因为被封口不能说出去的痛苦,对着森林中的芦苇大喊「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
「说起来其他中心目前怎么样?」
「大部分员工被裁员,但还有些员工在反抗。福冈中心的物部营业课长甚至说『要是想裁员就先裁掉我吧,最好在繁忙期前把我辞掉』全靠她,福冈中心的裁员也不敢大张旗鼓」、
「啊……那位物部先生啊」
他外号叫做豆芽菜,我脑中又浮现出他那副白净而又纤细的面孔。本来应该是个懦弱的人,被地沟鼠职权骚扰的时候他都快泪流满面的跪下了。这样的他还在尽全力守护自己的职场。
在之前的会议上,他还曾期待着支持我。但我却因为淫行背叛了这份期待。
「为了其他地区的家伙们可不能输啊,枪羽」
「一定的」
我肩负着众多人们的命运。
虽然不是为了大家好,但这次一定要挺过去啊。
◆
从室田先生办公室告辞后,我在走廊里走着时遇见了熟悉的面孔。门胁总务部长。他是社长的心腹,爱说闲话的人们都叫他「跟屁虫」
我俯首等她先过,他停下向我打招呼。
「你做了多余的事给社长添麻烦了」
「嗯?」
中等身材,轻薄的脸型,既不俊美也不丑陋的毫无个性的容貌。给我的印象就是随处可见的量产型大叔。
「我是说协同中心,一直觉得你是在说梦话,但最近社长似乎有在认真思考」
「这是多余的事吗?」
当然了、门胁点了点头。总是一脸淡然的他难得露出不爽的表情。
「我不想再让社长参与到损保事业了,没理由反抗CEO。那已经不
是他的工作了」
「您不是社长的心腹吗?我听说您和他是表兄弟」
「正因为如此,我不能眼看着他走向灭亡」
门胁盯着我的眼睛,说出让我震惊不已的话。
「是我向剑野审查官和天道专务泄露关于花恋的业务命令一事的」
「……」
我努力不表现出惊讶的表情。
我一直很在意,剑野说过「社长身边有内鬼」但从没想到会是他。
「我想促成和解,这样一直对抗CEO和银行没有好处」
「真是只老狐狸啊」
心中的感想不小心说出口。
「一切都是为了贵道好,因为他是我的大哥啊」
那句话里不带一丝谎言,她不是在算计什么,真的只是在担心社长。
「枪羽君,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解雇吗?又知道社长说你“长了不该有的獠牙”的意思吗?」
「不知道呢,是高看我了吧」
门胁左右摇着头。
「你绝不会融入组织,在组织里贯彻孤高,真是了不起,我这个年纪也有些向往啊……但你这样绝对活不长」
「人生要是只为“长生”也太空虚了」
我想开个玩笑带过,但他并不领情。
「服从于强者,默默低头才是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方法。面对有些人不能亮出獠牙的,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他猛烈的倾诉着,很少见他这么激动,就连他这种表情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我只是静静的发出冷静的声音。
「即使那个强者想要赶走我和我的伙伴?」
「……」
「即使他们践踏我最重要的东西?即使如此我也得服从吗?公司没有这种权力,谁都没有。社畜就算没有自尊心也还是有灵魂的。我已经失去过重要的东西了,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果然,你固执的让人意外」
门胁叹了口气。
「祝你好运吧,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社畜能做到哪一步」
「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我会战斗到最后」
◆
在六本木的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手机响起。是渡良濑打来的电话。我都快回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伸出手遮住耳朵隔绝街边的噪声,又将电话凑过去,才听到她焦急的声音。
『权田课长,去向不明』
◆
回到八王子后,我立刻联系合规管理室。
课长的负责人不是审问我的螳螂,是其他的螳螂。
『权田君从前天开始就擅自缺勤,没有来接受调查』
螳螂B不爽的说道。
「嘛,这是常有的事。禁不住审问就不再来公司,最后辞职不干,反正他也就这点能耐。真是的,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施暴呢。无论你还是权田,八王子的人都是笨蛋啊!」
我无视最后的话挂断电话。
「这下麻烦了啊……」
我还打算今天和课长好好谈谈的。
哈姆太郎再怎么烂好歹是个营业课长,这八王子中心的老员工。对反抗裁员的我来说,可不能让他就那么离职,绝不能让他屈服于螳螂和地沟鼠那种渣宰。
本来打算让他帮我的,但是……
渡良濑对抱着头的我说。
「要不要联系下课长家里?」
「不行」
课长没有告诉家人裁员的事,我们擅自联系煽动不安的话是在践踏课长的心。
「课长应该不在家,留在家里家人会起疑的。肯定是和往常一样穿好西装带着皮包出门了」
「但是,六本木和八王子他都没来啊……?」
一脸诧异的渡良濑大概不知道吧。
裁员这个词开始流行,还是在我小的时候。一九九零年代,当时大部分印象都是「穿着西装的大叔一个人孤单的在公园荡秋千」。在公司没有容身之处,不能对家人说,还得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但又不能去公司,最后只好在公园里打发时间。太过寂寞的身影都被当做裁员的象征。
即使到了二零一零年的后半期,这个形象恐怕也不会变。
课长又会如何做呢。
现在还处于寒冬,所以类似公园的室外不必考虑。在某处房间或咖啡厅打发时间的可能性很高。但八王子地域宽广,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头绪。
我思考一会儿后,向渡良濑作出新的指示。
「在临时工的群里问下有没有课长的线索,应该有个包括已经离职的人也在的群组吧」
收到指示后她立刻行动。员工们也很快就接受了,用LINE和邮件打听课长的消息。
大约一小时后,汇集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今天没有轮班的妈妈桑特意打电话告诉我。
『小权的话,肯定是去那里了』
『听说女儿小时候他常带她们去,有时他也会在那里发呆呢』
向妈妈桑道谢后,我立刻去那个地方。
离车站有些远的购物中心。周末时开车来买东西的顾客人满为患,但工作日却是一片冷清的景象。已经过了午餐时间,所以饮食区也变得空荡荡的。
就在一个角落里,饮水机旁的桌边露出一只仓鼠的小小背影。
她只点了凉开水和炸薯条,最省钱的组合。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只剩一半的薯条都已经冷了。
谁看见这幅景象都能感受到他的悲伤,会认为他是个失败者吧。
他确实是输了。
但这场游戏还未结束。
「怎么了课长,居然跑到这种地方来」
课长惊讶的看着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至少在女儿成绩发表之前想先瞒着家人裁员的事,所以才装作上班来这里打发时间,看下转职杂志、哈哈……」
桌上放着翻开的招聘信息杂志。
「这么闲都不打算回来吗?」
我下意识发出开朗的声音。
「马上就到繁忙期了,这种时候最缺人手,课长您也很清楚吧?」
「我也帮不上什么……再说你已经把辞呈交上去了吧」
「没有,还放在我桌上」
「诶,还没交给人事部吗?」
「当然,课长要真辞了我可是很困扰的」
哈姆太郎用圆滚滚的眼睛注视着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已经、够了。枪羽,我在公司待烦了,已经够累了。我想休息,能不能别再管我了……」
那是抑郁症患者一样无力的声音。
「这样啊」
我嘟嚷了一句。
「我的言语已经不能传达给你了吗」
课长默默地把薯片凑到嘴边。干巴巴的,软乎乎的薯条。
「回想起来课长你一直跟我合不来,也发生过那么多冲突。顺从上层命令的你和遵从现场主义的我无法相容」
「是啊,就该是这样……」
「可能我确实无法说服你——但我不会放弃的」
「知道,毕竟一直在当你上司」
「如果我不行,就拜托有话要传达给你的人吧」
这时、另一个人影靠近桌旁。
「坐你旁边可以吗?权田君」
一个敦厚,体格魁梧的中年男人。夹杂着些许白色的头发剪短了,穿着教练的牛仔裤和皮夹克,怎么看都不像是上班族,但他也曾是阿卡迪亚的员工。
课长抬头看着他、呆呆的说道。
「汤上谷次长……」
「是原·次长才对」
他坐在课长身旁,放下盛着薯条的盘子。
汤上谷次长在银行裁员之前就离职了。在此之前我有幸代表八王子和他在业余棒球赛中对决,因此才认识的。
那时她和读高中的女儿有些矛盾,和课长现在的立场差不多,所以我才请她来。
「嗯嗯,这里的薯条真不错啊」
课长惊讶的看着原次长用粗壮的手指捏起冒出热气的薯条。
「为什么会来这边?您不是已经从阿卡迪亚辞职了吗?」
「是啊,所以才在这里,正好是午休时间」
「您现在做什么啊?」
「在熟人的体育用品店工作,工资虽然少了一半,嘛,还是挺有意思的。听来店里的棒球少年咨询,感觉自己也变得年轻了。还乘机加了业余棒球队,这可不是公司的那种接待队哦。在这个地区算是不错的强队,没有比赛的时候也会练习。我还常去球馆练习,现在的球馆真了不得,还会放职业球员的CG投球过来。你知道吗?」
「不……我对胖球不是很了解」
课长的话完全淹没在原次长讲述近况的絮絮叨叨中。老实说我也很惊讶。他之前是个沉默寡言难以接近的人,辞职后就变了个样。
汤上谷先生猛地往嘴里塞着薯条,一边继续说话。
「多亏这后半生我退下来,感觉人生的乐趣也增加了。女儿也说我最近好像变年轻了。即便只是个笨手笨脚的投手,只要坚持下去就好了」
哈姆太郎羡慕的眯上眼。
「次长真厉害啊……我也想让女儿看看自己帅气的一面」
「可以的,现在开始表现就行」
「我和您不一样,汤上谷次长。做不好工作,运动也是白痴一样还没什么爱好。小女儿最近都不肯跟我说话。我可没什么帅气的地方,我们不一样啊」
课长不知道。
次长曾经被自己女儿叫做「下跪大叔」
汤上谷黝黑的脸上露出苦笑。
「不论是谁,只要当个上班族就不可能有帅气的一面,浑身上下全都是不体面的地方啊上班族」
「那我要给女儿看什么」
「保持原样就好,把父亲活着的背影和努力工作的模样原封不动展现出来就好」
我插嘴说道。
「也就是说,让她好好看看你的背影,是吗」
「哇,不愧是王牌,说的不错」
被他用粗壮的手拍了拍后背,这力量差点让我噎住。平时的练习看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没错,让她记住你的背影。还是枪羽君教会我这些的」
课长低头抿着嘴。
「我没有能看的下眼的背影呢……」
「有啊,听说公司在被那个个根津和天道糟蹋,战斗吧,反抗他们,给那些没出息的家伙们来个出其不意」
他投出直球鼓励。
我也决定乘势做些什么。
「三月一日,在六本木有个会议。是CEO会出席的营业会议,也就是最终决战。一起战斗吧、课长」
「我……我、已经…」
课长无力地摇了摇头,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让她现在作出决定有些苛刻了吧。
我们留下课长一起离开。走出美食广场时我回头看过去,课长还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姿势。
「说那些话会有用吗、枪羽」
「嗯嗯,帮大忙了」
我向特意从工作中抽身帮忙的原次长道谢。
「之后就看课长自己了,怎么说也是曾经被叫做『西东京代理店之星』的人,一定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是啊、汤上谷先生笑了。
全都看课长自己怎么想。
八王子的命运就取决于他的决断了。